第15章 冤家路窄
7月初,酷暑難耐。新聞裏每天都有被熱死的人和動物,紀然的心卻有點涼。
理財公司最後一個月的工資依舊不見蹤影,補償金更是無從談起。紀然正琢磨着這幾天抽空回去一趟,當面向老板讨薪,卻發現自己被拉進了一個聊天群,裏面全是曾經的同事,看完群名後更加心灰意冷——“王八蛋郭強不得好死”。
紀然的前老板跑路了。一個會為狗而傷心的人,卻不怕人傷心,帶着所有客戶的血汗錢和全體員工幾個月的工資人間蒸發。
而且只帶了親媽,沒帶親爸和老婆孩子。事實上,紀然陸續從群裏得知,親爸很可能不是親的,因為有人打聽到,老板的爸爸帶着孫子做了親子鑒定,結果表明要麽是兒子綠,要麽是他自己綠,也可能同時綠。
“他媽肯定告訴他:不用帶你爸了,不是親的,哈哈。”曾為老板的狗而痛哭的前部門經理,在群中這樣說道。
“明天去他家,争取把別墅和車分了。”
“那幫傻X客戶什麽時候去?別和他們撞上。”
大家三言兩語,敲定了集合時間。紀然不想錯過瓜分別墅和豪車,便和魏總請了明天的假。他慶幸自己沒把存款投在公司理財,不然真是一場毀天滅地的浩劫。不是因為他看出老板在搞龐氏騙局,而是公司沒有零存整取的理財産品。貧窮救了他。
聽說附近別墅區不好停車,紀然怕被貼罰單,便選擇坐公交,又頂着烈日走了好久,帽子上健身館的logo都快曬化掉了。
前老板家的別墅不算高檔,靠近圍牆,曾經的同事們正三三兩兩聚在牆外,無線音箱森然而立,白底黑字的條幅也已高高挂起,上書“我的血汗是我命,王八蛋郭強還我命!”
紀然不禁肅穆起來,鬥志昂揚,沒有拿出包裏的宣傳單。本來準備發一圈的,不過想想看,以他們現在的消費能力,恐怕也不是他的目标客戶。
紀然一到,幾個即使讨薪也衣着靓麗的女孩立刻湊過來搭話。
“最近怎麽樣呀?”
“有沒有交女朋友?”
“你皮膚還是那麽好,怎麽曬不黑呢?”
很快,人齊了。這間很喜歡搞內部鬥争的理財公司,從來沒這麽沆瀣一氣過。幾十人湊在一塊,痛罵一陣子老板,互相打氣,随後便打開音箱放哀樂,每幾人共用一個擴音器,一份稿件,大合唱似的開罵,還有人一板一眼地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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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紀然去了一次廁所,那是間很遠很遠的公廁。走回來的路上,他有點頭重腳輕,似乎是中暑的跡象。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消失了。一輛警車停在路邊,兩個警察正在大汗淋漓地爬樹,去拆高挂在兩棵樹的樹叉上的條幅。
紀然還是頭一次見警察上樹這種好玩的場面,笑着仰起頭圍觀。
“這是猴子挂上去的吧?”
“真TM倒黴。”
突然,一只毛蟲掉落,與紀然的下巴擦過,落在他兩腳之間。
“啊啊啊——”
他尖叫着彈跳起來,吓得兩個快要爬到一半的警察“突突突”滑落下來,怨恨地注視他。
“執行公務,請不要圍觀。”
紀然急忙說句“對不起”後離開,路過警車的時候,還不忘工作,随手在車門上塞了幾張宣傳單。
走着走着,人行道逐漸變窄,然後消失。紀然只好走在似乎被烤得有些發軟的柏油路上,氣味不太好聞,有點惡心。
正值午後,驕陽似流火,火舌舔舐着大地和他的脖頸,一絲風也沒有。早知道就該帶把陽傘才對,娘一點也比烤着好。
紀然感到暈眩,更加惡心,把雙肩包挪到胸前,拿出水瓶,喝了口溫突突的純淨水。
一輛黑色SUV從他身側駛過,随後慢了下來,繼而停住。紀然從它旁邊經過時,聽見車內傳出開朗的問候聲:“呦,這不是光子嗎?”
紀然扭頭,第一眼看見的,是坐在副駕駛的那個無恥流氓。
男人兩道濃眉微微一挑,“捎你一段。”
涼爽的冷氣,從半開的車窗裏流瀉出來,稍微緩解了黏膩在周身的熱度。
“謝謝,不用了,公交站很近。”紀然目不斜視,接着向前走。
聞名讓小飛慢速緩行,跟在紀然身邊,“這附近沒有公交站,還要走很遠。”
“總是開車,難得走走,綠色出行。”雖然嘴上這樣說,其實紀然已經頭暈眼花,胸腔像是有團火在燒。
“你臉色不太好。”
“沒事,你們去忙吧。”紀然依舊冷淡拒絕。
“名哥,你這鄰居當得太失敗了,”小飛陽光地笑着,“人家都不理你。”
紀然當然想鑽進冷氣充足的車裏,可他不想再欠聞名任何人情了。萬一過後說他費了他們組的汽油,又來動手動腳怎麽辦?
自從被“侮辱”後,已經過去近2個月了。這期間,他和聞名成了點頭之交,除了遵循社交禮節的簡單問候,再不多說一句。
聞名依舊時不時送吃的過來,都被紀然隔空還回去了。像投擲鉛球一樣,遠投在露臺上,摔得亂七八糟,引得蒼蠅聞風而至來開party。幾次下來,聞名就不再買東西了。
樂樂生日的時候,聞名還曾送來一張淘氣堡的年卡,也被他冷冰冰地退了回去。
姥爺和弟弟問起來,紀然只是說:“拿人手短,不能總是收人家東西了,咱們又沒什麽好給的。”
被問到為什麽聞名不來要飯了,紀然則說:“他現在減肥,晚上不吃東西。”
車依然在低速跟随,餘光一瞥,兩道比陽光還灼熱毒辣的視線釘在他側臉上。
他絕對,絕對,不要再欠這個不懷好意的男人任何人情。
想到這,紀然感覺脊背不停地滲出虛汗,停下腳步,俯身幹嘔起來。瞥見一條毛蟲,又暫停幹嘔,跳着腳尖叫不止。他生平第二怕毛蟲,第一怕蛇。
車停了,聞名走下來,“你快中暑了吧?”
紀然反駁:“沒有。”之後又是一陣反胃。
聞名彎下腰,用露骨的眼神盯着他,低聲戲谑地說:“難道是懷了?接吻真會懷孕嗎?算算時間,也該有反應了。”
紀然那因反胃而微微濕潤的眼睛微瞪着,沒有說話。
聞名強硬地攬住他的肩膀,拉開後排車門,像綁架似的把他按進車裏,自己也跟着坐進後座,緊挨着他。
紀然趕緊挪到了邊上,胳膊貼着車門。
車窗關閉,冷氣很快再次充滿車內的空間。紀然又喝了幾口水,感覺好多了。
“光子,你去哪?”小飛問道。
紀然還是有點怕他,小聲說:“我去DK廣場,離凱撒宮很近的那個。”
雖然請了一天的事假,但現在回去工作的話,最起碼能少扣三分之一的錢。
“你在那工作?穿得像個學生。”
紀然打量了一下自己。公司發的雙肩包,白帽子,深藍色運動T恤和短褲,确實像個青春洋溢的大學生。
他從包裏取出幾張宣傳單,伸長胳膊放在副駕駛的位置,“有空可以體驗一下,器材都是頂級的,還有很棒的恒溫泳池。”
聞名略有不滿,“你怎麽不向我宣傳一下?”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一直在等你向我推銷呢。”聞名調整了一下坐姿,不經意地往後座中間挪了挪。左手垂在身側,伸出修長的食指,用指背磨蹭了一下紀然光潔的小腿肌膚。
紀然渾身一震,本想狠狠打開那只手,瞥見手背上的淡淡疤痕,又作罷。只好雙腿并攏使勁靠向車門那側,坐姿看上去十分淑女,“名哥,你那個亂七八糟的滿背,會影響生意。”
“哦,這樣。”聞名淡淡地說。
小飛饒有興致地問:“光子,你怎麽知道名哥有紋身?”
“我們切磋過,他把衣服脫了。”
小飛發出一聲暧昧的笑,沒說什麽。
紀然連忙補充道:“我是說,我們打過一架。”
“那你是什麽時候出院的?”
“我沒住院啊!”
“沒住院,那就不能說是和名哥打過架,只能說是挑釁沒成功。”
“好好開你的車,”聞名雖然在跟小飛說話,眼睛卻一直斜睨着紀然,“你是來讨薪的?來的時候看見你了,站在一大堆人裏喊口號,怪可愛的。”
“哦。”紀然淡淡回應。
小飛笑道:“你們會不會吓唬人啊?我還以為在搞詩朗誦義演……不說了,我得好好開車。”
“沒報警嗎?”聞名問。
“報了,但希望不太大。”
“郭強是吧?”聞名略一思忖,“聽說跑到歐洲去了。”
紀然詫異地驚呼:“你怎麽知道?”
“八卦消息。”
“那……他爸到底是不是他親爸?”
聞名用關愛弱智兒童般的目光看着他,“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他媽。”
下車前,紀然笑着說了句“謝謝小飛哥”,沒搭理聞名。利用等電梯的時間,他給聞名轉了10元錢,備注: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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