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靜夜驚情
聞名的車随意停在路邊,擋風玻璃上貼着一張紮眼的罰單。
他打開後備箱,用黑色垃圾袋将西裝外套和浴巾裝好,看了眼垂頭喪氣的紀然,“傻站着幹嘛呢?上車。”
“為什麽不扔掉。”
“客戶的信息怎麽能随便扔,要燒掉。”聞名拉開副駕駛車門,把紀然推進去,“乖乖等我,我去給你買手機。”
“不要太貴的。”紀然心虛地叮囑。坐進車裏,他擡起胳膊拼命嗅着自己,總覺得還有股尿騷味。
很快,聞名就回來了,扔給他一個新款的iPhone,“把電話卡裝上吧。”
“不是說不要貴的嗎……等下把錢轉給你。”
“送你的,算是彌補一下。”
紀然把電話卡裝進新手機,“我們去哪?”
“先回去接大黃,然後去我家。”
“你還有家?”
“怎麽,很奇怪嗎?不然我之前住哪。”
黑色林肯駛入海邊一處高級公寓的地下停車場,好奇讓紀然低落的情緒有所好轉。這裏的物業費一定不便宜,因為電梯地面的地毯纖塵不染,鏡面側壁上一個指印也沒有。
大黃一直在親熱地用毛茸茸的腦袋蹭紀然的手,像是在安慰他。電梯停在21樓,它率先沖出,一路小跑,在一扇門前站定。
每層大約有8戶,走廊鋪着花紋簡約的地毯,踏上去悄無聲息。
指紋鎖發出輕微的響動,門應聲而開,“東道主”大黃繞到紀然身後,将他頂進門去,随後“汪”的低吠一聲,柔和典雅的燈光亮起,照亮了玄關和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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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控燈?”那豈不是要隔一會就喊一聲。
“智能家居啊,傻瓜。”
紀然有些耳熱,“哦。”
聞名真正的“家”,是個開闊的海景大平層。不知有幾個房間,雅致的現代裝修風格,客廳極為寬敞,與餐廳和開放式廚房融為一體。
開啓露臺巨大的玻璃推拉門,清涼的海風讓人瞬間清醒,夜色中的海面粼粼地泛着月光,蜿蜒的海岸線上燈火點點。
遠眺而去,那最輝煌的所在,必是凱撒宮的私人沙灘在舉行派對了。
紀然倚在護欄邊,出神地眺望着海平線上的漁火,感覺有人從背後靠了過來。
“我姥爺年輕時就是漁民。”
聞名把胳膊搭在護欄上,點燃嘴裏的煙,“我看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态,演繹一下《老人與海》都沒問題。”
“放着這麽好的海景房不住,到我家對門去租。”
“為了泡你啊。”
紀然恨恨地握緊拳頭,又想起了那個處心積慮接近自己的老禽獸。不得不說,老男人套路真的深,還裝出一副文藝老年的樣子。身邊這人套路也深,不過……大體還是真誠的。
聞名在他耳邊輕輕吹了口煙,“秦先生得不到你,會想毀滅你。我就不一樣了……”
紀然輕哼一聲,“你會默默祝福我?”
“我會在清退敵人的同時加倍努力。”
紀然心跳加速,忙轉移話題,“你被投訴了會怎樣?”
“嗯……大概這個月獎金,還有季度獎都泡湯了吧。”
感受着輕拂過脹痛面頰的海風,紀然沉默片刻,“名哥,我終于又了解你一些了,你不是在沿海地區長大的。”
“你是怎麽判斷的?”
紀然嬌憨地微笑,“像我這種從小在海邊長大的人,才不會選擇面海而居,又貴又潮濕。”
“你猜對了,我長大的地方離海很遠。”
聞名端來兩杯咖啡,之後他們靜靜地坐在露臺的藤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大黃趴在聞名腳邊打着瞌睡,耳朵不時動動。
紀然查了一下手機的現價,随後忍着肝疼把錢轉給聞名,“平時出去都是你買單,我怎麽好意思再要你的東西。”
聞名聳聳肩,“好吧。”
這時,樓下傳來一陣由低到高的争吵聲,并随着“刷”地拉開露臺門而陡然達到高/潮:“別光說不練,有能耐你就從這跳下去!”
“你先跳!”
“我跳你就敢跳嗎?”
“你跳下去我就開始放煙花!”
“你這種爛/貨,嘴裏叼根繩點着了把自己放了吧!”
“我他媽撓死你!”
樓下的一對男女在相愛相殺,陣陣咒罵中夾雜着東西摔碎四濺的尖銳聲響。
紀然聽得陣陣發愣,“小飛?”
“嗯,小飛和他女朋友……他們兩個的業餘生活,不是在吵架,就是在上床,或者邊吵邊幹。”
紀然有些發窘,“我敢說小飛和他女朋友也不是本地人。”
“他們是同鄉,青梅竹馬。老家缺水,從小就向往海邊,做夢都想着住進海景房。現在夢想實現了,面朝大海,天天死磕。”
“啊——”樓下的女人發出一聲慘叫。
聞名探出頭去,“小飛,不許動手。”
“哎我去,名哥,你在啊?”
紀然也探出頭張望,正與小飛視線相遇。後者微微一笑,“光子嫂子……你被人揍啦?”
紀然一陣臉熱,又把頭縮了回來,只聽小飛滿腹委屈地說:“名哥,我可沒跟她動手,她對着我亂撓,指甲掰折一個。”
“你賠我指甲!”女人哭喊道。
“來,伸過來,我呸!”
争吵聲很快弱了下去,又傳來打掃屋子的動靜,和商量訂什麽夜宵的對話。後來,他們關上了露臺門,一切歸于平靜。
紀然飲盡杯裏的咖啡,“真是煙火氣十足。”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青梅竹馬把對方當破爛兒來罵的,這也是愛情最本真的模樣之一吧。
聞名苦笑,“鬧歸鬧,可從沒說過要分手,大概因為他們只有彼此吧。”
在露臺坐到10點多,跟姥爺确認女兒已經乖乖睡去,紀然安下心來。走進主卧寬敞的衛生間,說了聲“汪”,然而燈并沒有如期亮起。
“汪汪汪?”
聞名跟過來,笑着在他頭上揉了一把,“別這麽可愛好嗎,我會控制不住。”
“盡量控制一下哈,我相信你可以的。”
“還是用開關或者用手機好了。”聞名拿過紀然的手機操作一番,等還回來時,已經可以控制所有的家電和燈具了。
主卧有着寬廣而柔軟的床,和同樣可以觀海的巨大飄窗。紀然疲憊地摔在床上,“你睡哪?”
“這啊,我只有一張床。”
聞言,紀然默默滾到床邊,給聞名讓出80%的空間。
“不早了,你睡吧。”聞名硬是按着他肩膀,在受傷的額頭落下輕輕一吻,又把大黃喚來,“它會陪着你的。”
“你不睡嗎?”
聞名走向房門,回頭微微一笑,“等會我的部長要來找我談話,你聽見什麽聲音先不要出來。”
“這麽晚談話?”
“你忘了,我被投訴了。”
“我沒忘,我會記一輩子,因為你打了我……”渾身乏力的紀然用手機将頂燈關閉,只留下踢腳線上的燈帶,黯淡的暖光讓人心靜。大黃卧在床下,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紀然把被子拉到鼻尖,輕輕嗅了一下,沒有聞到熟悉的薄荷味。帶着莫名的失落,他沉沉睡去。夢裏,他在給樂樂講故事,驀然擡頭,卻發現樂樂的臉變成了秦先生的!他像是練柔術般擠在女兒的小床裏,朝他怪笑,聲音像是某種低沉的慘呼……
“滾!”紀然打了個冷戰,從噩夢中驚醒。
然而,那仿佛從五髒六腑深處生生擠出來的低沉痛苦的悶哼,卻沒有随噩夢消散,還伴随着令人齒寒的鐵器敲擊聲。
“當,當,當……”
大黃不安地在門前打轉,紀然翻身下床,又想起聞名的叮囑,只好呆立在門內。
一個溫和的中年男聲響起,“幾面之緣,值得嗎?坐在這好好反思一下,這事到此為止。走了,晚安。”
聽見大門關閉的聲音,紀然沖出房門,見聞名背對着自己坐在餐桌邊,寬厚的肩膀篩糠般顫抖。
“名哥,你怎麽啊啊啊——”靠近聞名後,紀然尖叫着跳開。
只見聞名的左手,被一根将近小指粗的大鐵釘牢牢釘在實木餐桌上。刺目的鮮血從傷口擠出,一部分在手背上蜿蜒,一部分順着掌心滲進桌面,又沿着鐵釘的尖端滴落在桌下的淺色地磚上。
紀然兩眼一翻,以一個戲劇性的姿勢暈了過去。
很快,他就被聞名踢醒了,“小廢物,你是來幫忙,還是來添亂的!”
聞名臉色和唇色慘白,豆大的汗珠順着額角、脖頸不斷流下,渾身每一塊肌肉都緊繃顫抖,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在承受何等劇烈的痛楚。
大黃嗅着地上的血跡,靠在他腿邊,感同身受般痛苦地嗚咽起來。
紀然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怎麽辦啊,名哥名哥名哥……”
“水槽下面的櫥櫃裏,找羊角錘,起釘子。”
紀然哆嗦着找來羊角錘,舉到聞名面前。
聞名英氣的長眉扭曲着,大吼:“給我做什麽!你看不出來我沒力氣了嗎?”
“好好……”紀然淚眼模糊,看不清也不敢直視他的左手,像第一次點鞭炮的小孩,前前後後磨蹭着地面,試了幾次都下不去手。
聞名的嘴唇哆嗦着,強自鎮定地笑笑,“對不起,我不該朝你喊……去樓下把小飛找來。”
紀然光着腳就跑出去,虛掩着門,走樓梯來到20層,朝正對着聞名家下方的房門猛砸起來,“小飛!快來救救名哥!小飛!”
急促的腳步聲接近,小飛開門後二話沒問就向樓上狂奔,一個披頭散發的年輕女孩也跟了出來。
小飛沖進聞名家裏,對眼前的慘狀只是微微一怔,随後冷靜地說:“快走,去醫院。”
聞名狠瞪他一眼,“帶着桌子去嗎?!”
“抱歉我有點沒睡醒,忍着點啊。”小飛拿過羊角錘,卡住釘子,又發現無處借力,只好登上桌子,不靠杠杆硬往出拔。
年輕女孩遠遠地站着,掩着唇不住地吸氣。
紀然站在聞名身後,自己閉眼的同時,還伸出雙手捂住他的眼睛,掌心滿是汗水。
釘子起出來了,聞名痛苦地哼了一聲,額角青筋暴起。
“你捂我眼睛幹什麽?”
“沒什麽。”以往樂樂打針害怕時,紀然就這樣捂着她的雙眼,告訴她不看就不痛了。
鮮血自貫穿傷狂湧而出,紀然找來毛巾裹住聞名的手,由小飛開車趕去最近的醫院。路上,見紀然一直偷偷抹眼淚,聞名還講了個冷笑話:“右手再來一下子,我是不是和上帝差不多了。”
小飛反手扔來一盒紙抽,“別哭了,光子嫂子,上帝比這慘多了。”
紀然低聲自語:“所以,就這樣了嗎?”
聞名輕聲說:“別再想了,到此為止。”
“我以為,那麽優雅、體面,又愛讀書的人,是壞不到哪去的。”
清理、包紮傷口,打消炎針、破傷風疫苗,忙完之後,已經将近淩晨2點。急診的值班醫生連說了好幾次:“這麽大的小夥子也夠笨的了,眼神不好就別學人家半夜跑步。”
因為聞名說自己是夜跑摔倒,手掌按在了不知從何而來的釘子上。
醫生又問紀然的額頭和臉怎麽回事,他只好尴尬地說:“我們是一起跑步的,我撞在了樹上。”
惹得醫生連連搖頭,“建議你們以後還是互相攙扶着散散步就好,這種視力基本也就告別跑步了,眼鏡還是得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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