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緣來是你
聞名穿上衣服,從衣櫃深處翻出一個鐵質糖盒,扔給猶在害羞的紀然,“打開。”
男人的身份就藏在這裏嗎?紀然顧不得穿衣服,掀開漆色斑駁的盒蓋。裏面盛裝的不是糖果,而是四封信。紀然取出一封,呆呆地看着。
泛黃信封上,是曾屬于自己的,幼稚至極的字跡:寄:瓊海市綠豐區都灣小學,二年3班,紀然。收:……
紀然猛地擡頭望向聞名,抑制不住地大叫起來:“你是石頭哥哥!我早該想到的!”
那時,紀然8歲,剛升入二年級。
一天下午,老師背對着他們,在黑板上刷刷寫下一行大字:友好學校,拓東市連葶鎮連堡小學。
光是看上去就非常遠,特別窮。
老師轉過身來,剛想開口,又轉回黑板,改成:連堡鎮連葶小學。這是一個偏遠得連老師都會記混的地方。
“我們已經與這所小學結為友好學校,大家每人都會交到一個筆友。每個月呢,老師會帶領大家給遠方的朋友寫信。回家告訴家長,每人每月要準備30元錢随信寄出,這樣遠方的小朋友們,每天都會有1元零花錢了。”
筆友是抽簽決定,紀然抽到的是“芳芳”,他正開心可以與遠方的小女孩通信,手中的紙條就被同桌一把抽走。
那個愛欺負人的小胖子,把自己的紙條塞進紀然手裏,“石頭給你,我要芳芳。”
這個石頭,一看就是男孩子嘛!紀然只好含着淚告別那尚未結識就已分別的芳芳姑娘。
“你們也可以像遠方的小朋友一樣,給自己起個筆名。與我們班配對的班級,是四年級的,所以大家要禮貌地稱呼對方為哥哥或者姐姐。現在,老師來給大家發信紙,我們學習書信的格式……”
紀然抻着脖子,只見同桌臭不要臉地寫道:“芳芳姐姐你好,我叫霹靂無敵帥哥,是未來的世界首富……”
紀然決定真誠一些,沒有給自己亂起筆名,一筆一劃地寫下:“石頭哥哥你好,我是紀然,今年8歲,我的家庭成員有……我的理想是……”
第二天,每人都帶來了30元錢,與信一起塞入信封,由老師統一收走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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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回複了什麽,紀然早已記不清了。他只記得收到的某一封信裏,寫有一串號碼,和這樣一句話:如果可以的話,請在xx號晚8點撥打這個電話,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紀然照做了,電話那邊響起一個低沉雄渾的男聲,“你好,小賣部。”
“小賣部你好,我、我找石頭哥哥。”
“大叔,是找我的吧!”一個男孩的聲音由遠及近。
“給你吧,回去的時候小心點哦,別又挨揍了。”
男孩“嗯嗯”地答應着,聲音驟然增大,“喂喂,你是紀然嗎?”
“我是,你也可以叫我然然。”
“然然,你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沒提過嗎?我是男孩呀!”紀然脆生生地回答。
“哦……”男孩的聲音弱了下去,似乎很失落。
“你怎麽了,石頭哥哥?”
“唉,無所謂啦。”
“什麽無所謂啦?”
“就是無所謂啦,你說你喜歡唱歌,能不能給我唱一首。”
“我會好多歌,你想聽什麽。”
“我也沒聽過什麽,你随便唱吧。”
“那我給你唱一首《Red River Valley》,紅河谷,”紀然用清澈的童聲有板有眼地唱了起來,“From this valley they say you're going, I will miss your bright eyes and sweet smile……”
“一句都聽不懂,不過很好聽。”
那天,他們聊了很久,大多數內容紀然早已記不清。挂斷電話前,紀然說自己即将練成“廬山升龍霸”,男孩則說:“你寄給我的錢,我都攢起來了,等我長大了就去找你玩。你放在信封裏的糖豆我也收到了,我一年吃一個,等吃完了,我就長大了……”
學期結束,遠方的筆友活動也随之結束。老師說,如果大家還想與遠方的朋友繼續通信,就将信投入走廊裏的信箱,老師會定期查看,幫大家寄出。
紀然又寫了兩封,卻如石沉大海一般,沒了回音。很快,他便将此事忘得一幹二淨,因為學校裏比這好玩的人和事,還有很多很多……
“你告訴我,你想當明星。”聞名溫柔的聲音将紀然從回憶裏拉回。
紀然望着眼前的男人,半張着嘴震驚到久久無法言語。直到口水快流下來了,才吸溜一下,說道:“大概,我們絕大多數人,都會用平凡的方式度過一生吧。”
聞名攬住他,在他幼白的肩頭親了一口,“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很極端的人?”
“沒有。”只是太浪漫,也太沉重了。就算掏心掏肺,也拿不出對等的愛意來。
聞名看出了他心裏的負擔,“如果有人問起你,童年的美好回憶,你一定會說出很多吧?”
一瞬間,紀然記起很多美好的場景。和姥爺釣魚,春天的野餐和BBQ,把剛出生的弟弟抱在懷裏,盯着他猴屁股似的紅彤彤的小臉……
“我呢……我是個野生的,被某對沒做好避孕的男女丢在山裏的一塊石頭上,連個襁褓也沒有。在我的世界裏,你是唯一的美好。你就像落在我心裏的一顆種子,起初只覺得癢癢,時間久了,它就發芽,伸出藤蔓,把整個心都纏住了。”
情感豐富的紀然哪受得住這個,反手抱住聞名,把頭埋在他肩頭,“對不起嗚嗚嗚……我把你忘得一幹二淨,你怎麽不給我回信了?”
“我只收到過這些,學校倒閉了,我去了其他學校。”
“後來呢?你為什麽連高中都沒念?”
“我15歲就被孤兒院給攆出來了,在地下拳場打黑拳4年,之後被介紹到這邊工作。”聞名得意地笑笑,“大概因為我是個野生的吧,我天生就皮實。什麽無限制格鬥、冷兵器對戰,我一場都沒輸過。”
“你真苦。”紀然溫柔地望着聞名,像個慈祥的老父親。他輕輕開啓第一封信,看着自己那幼稚的字體:……我的家庭成員有爸爸,媽媽,姥爺,淑娟(它是烏龜哦)和快要出生的弟弟。我不太喜歡淑娟,因為它的腦袋有點像蛇,我最怕蛇了……
聞名的目光掃過泛黃的信紙,輕聲問:“你父母是怎麽去世的?”
“你沒查過我嗎?”
“沒有,我想憑實力了解你。”
紀然面露悲戚之色,用手機查了一條新聞給他看,“我剛上大四的時候,他們兩個去吃火鍋,遇到燃氣爆炸事故,轟一聲,和火鍋店一起蹦上天了……你看這句,14人遇難,這裏面就有他們兩個。”
“沒賠償?”
“燃氣公司賠了一些,都用來辦後事買墓地了。事故原因在于老板私改管道,可老板全家都死了,我爸媽又沒買保險……誰知道會這樣呢。”
紀然沒說錯,絕大多數人,都會用平凡的方式度過一生,平凡到最終淹沒在一個數字裏。和各類辣椒麻椒香辛料一起,在天上香噴噴地飛舞,是他爸媽這輩子最轟轟烈烈的時刻。
聞名在他臉頰落下一吻,“我希望我當時在你身邊。”
啪嗒,一滴眼淚落在信紙上。紀然說了聲“抱歉”,用手指拭去水漬,把信收好。
父母上天了,可他的天塌了,再也無人可依,只有嗷嗷待哺的家人依靠他。如果禽獸秦先生出現在那時,他一定會毫不矜持地抱住這條大腿。
“雖然錯過了你的一小半人生有點遺憾,但我今後都不會缺席的。”
紀然羞赧地點頭,“嗯,你已經參與進來了。”
聞名的眼中綻出光芒,仿佛熊熊烈火再添了一把幹柴。他們又吻成一團,直到下巴抽筋才分開。被晾在客廳的大黃不滿地叫了兩聲,他們這才想起,它還在等着吹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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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睡女兒之後,紀然翻箱倒櫃,尋覓着聞名回給自己的信件。
“姥爺,記不記得我小學時的那些課本、資料都放在哪裏了?”紀然對靠在床頭和老年女性網友聊天的洪福說。
“早就當廢紙賣了。”
“……好吧。”
“你要從頭學習嗎?”
紀然略感失落,回到自己屋裏,躺在床上慢慢消化今日的信息量。第二天清早,他才算真正從錯愕的狀态恢複過來。他,從單身狗進化為人,還和十幾年前的筆友聞名談起了戀愛。
這種相逢和相戀自帶夢幻的濾鏡,因為跨越了漫長的時間而格外動人。
他被這段奇緣給迷住了,一想到這個世界上有人這麽喜歡自己,就覺得生活可期。那磨滅在健身館休息室的快樂,又一點點融回他的血肉之中。
這天之後,秋意漸濃,紀然和聞名的小世界卻是春意襲人。他們的相處模式和從前比并沒有太多不同,親密接觸暫時停留在親親抱抱舉高高的程度,再進一步紀然就會抗拒,腦中不受控制地響起哀婉的BGM和落花飄零的畫面。
他不想因為屁股裂了而在夜裏被送進醫院急診,忍受詢問和怪異的目光……總不能說是夜跑的時候摔倒,一屁股坐在什麽樁子上了吧。
一定會裂的吧,畢竟那麽大的尺寸,如果哆啦A夢能給他個法寶就好了,把“石頭哥哥”的小兄弟變成縫衣針那麽大……
“爸!你在想什麽呀?之後呢?”樂樂躺在小床上,舉着腳丫急切地看着他。
紀然回過神來,繼續講故事:“哦,之後哆啦A夢說他有個縫衣針,不對,說他有個很神奇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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