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中,如同延續對一個女人和她的身份的,近十年的利用。
帝國的都城在南方,皇帝要去的是北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秋高氣爽時候,北地也的确是極好的去處。
謝紅葉要伴駕,雖然出于私心,她未必想去。
這是皇帝三四年來的第一次出巡,故而有着久違的熱鬧。聖駕沿運河北上,過長江後改換為陸路,西行,至雁門關,随後向東,往兖州祭孔,而後返回京師。這些地方,謝紅葉從前也算走過。
在到雁門關之前,皇帝所見的文臣遠多于武官,一路上或有古跡,多少也看了些。
秦之骊山、唐之大明,此際都已不知何在,唯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灞陵楊柳,在入秋天氣裏已悄然枯瘦。寒煙衰草,老樹昏鴉,襯得大地一片蒼茫。
長安,長安,長在便已不易,長安何其奢侈。
北地風光,有一種草莽氣,質地粗粝,慣于疏狂。南國的山水如茶,最雄奇處,也因草木的蓊蓊郁郁,至多只像一盞青梅酒。而這裏的高天、平沙,自成慷慨長歌,唯有那五花馬、千金裘換來的最烈的酒,才足以相配。這草莽氣,也是江湖氣,豪放疏朗,激蕩得人心裏痛快。
皇帝喜歡在北地看黃昏。
皇帝說,白日的城郭讓人活在當下,而殘陽如血,讓人思接千古。
“陛下追慕那些先人?”謝紅葉問。
皇帝笑道:“追慕當然是不假的,但也不盡然。”
謝紅葉見他興致好,就接話道:“陛下心中也在評判他們麽?”
“但凡帝王将相,誰人身後,不是萬千人的評判呢。朕不是那些文人,沒興趣做什麽懷古的把戲。”他忽然轉過頭,對她一笑,“紅葉,你說,在這種地方,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微不足道的?”
“陛下身邊,誰都是微不足道的。”謝紅葉并不打算就此敷衍過去,“能讓陛下覺得自己渺小的,也就是天地和時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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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朕喜歡這樣的大山大水,也喜歡想想古人。”皇帝顯得極認真,“他們總說朕聖明,總讓朕覺得,天底下沒有比朕更大的了,朕當然一直知道不是那樣,但也難免有飄飄然的時候。你知道,這可怕得很。”
謝紅葉道:“我雖不曾讀過史書,也猜想,歷來那些昏庸的皇帝當中,必定有人是被臣下捧殺的。陛下時時自警,是百姓的福分。”
“你這是揀好聽的說了。”皇帝眼角微微一彎,“做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就得擔天底下最重的擔子。無論朕說什麽,都必定有人說朕是對的。但朕做錯了什麽,往後天下人也不會怪旁人,只會怪到朕的頭上。所以朕錯不得。”皇帝展顏一笑,“這是累得很的。朕也想偷個懶。”
“天地為爐,造化為工,哪裏就都由得陛下了呢?”謝紅葉亦失笑。
這話雖有典故,被她這樣引用,卻是有些不合适的。但皇帝無心點破,只道:“若是想着,一切自有天數,朕只是順應天命之人,心裏有時候會輕快些。朕倒也不指望做秦皇漢武,到頭來,若是能對天下無愧,便是善莫大焉——但想來是做不到的,便求少愧些吧。”
這時候最适合頌聖,謝紅葉知道他此刻不想聽那些,于是道:“我祝陛下得償所願。”
皇帝問她:“你說你來過這些地方,可還記得什麽風土人情麽?不如說來解悶。”
謝紅葉道:“我那時小,雖說是跟着師父游歷,師父也說些典故,但我多半是聽不懂的,就沒有記下。倒是記得長安城有各種有意思的吃食,也有開得很好的芙蓉花。這裏太繁華,師父說,游方的醫者,不該在繁華地貪樂,所以很快就帶着我們走了。”
“我們?”皇帝抓住她的破綻,“朕以為他只帶着你。”
謝紅葉一怔,旋即笑道:“師父當年在太醫院,或許不算出衆,可是對民間人來說,也是華佗在世一樣的人物,師父門下的弟子,哪會只有我一個呢。我也不是師父最看重的弟子,我的三位師兄,都厲害得很呢。只不過是我有幸侍候陛下而已。”
皇帝自知失言,遂不追究,只打趣道:“你師父倒是有古人之風,是周游列國的味道。朕倒有些羨慕他了。”
謝紅葉道:“只是師父門下沒有七十二賢人,不然醫道傳天下,那不知該有多好。”
皇帝贊道:“你說得出這話,可見志向不小。”
謝紅葉一怔,低眉道,“陛下見笑了。我的師兄弟們,大多在各處坐堂行醫。二師兄和師父一樣,喜歡四海為家。我雖有心學他們,到底沒有那個本事。”
“你還是喜歡做醫女,是不是?”皇帝忽然問她。
這是句不好答的話。謝紅葉猶豫了片刻,才艱難開口:“是,我更喜歡做醫女。但能侍奉陛下左右,仍然是讓我覺得十分幸運的事情。”
九、疇昔
雁門關,雖非天下名關之首,但也是盡人皆知的地方。唐人的邊塞詩裏,時隐時現的幾個地方,無非玉門、雁門、陰山。
謝紅葉的記憶裏,所謂邊塞,就是甲胄、黃沙、帥旗,以及城鎮中人蠟黃的臉。
這地方,趙德妃沒有跟來。
因皇帝是來犒軍,所以謝紅葉到雁門關,與皇帝也并非一路——軍中是不準女人出現的。她的三師兄閻遠望,多年前随師父游歷的時候,在這兒遇上了一個采藥的女孩,而後就留在了雁門關,經營一家小小的醫館。謝紅葉跟皇帝告了三天的假,自個兒去租了匹馬,去看看他。
算起來也是三年多沒見,天高路遠,消息早就斷了,她不太确定三師兄是否還在這兒,只得一路打聽,幸好是見到了。
“閻王師兄!”她見醫館裏沒什麽人,便直接去拍了拍坐堂郎中的肩膀。
閻遠望本是個長相清秀的男子,不過在這兒吃了多年的沙土,皮膚粗粝黝黑許多。他眯着眼睛瞧了她好一會兒,才瞠目結舌道:“紅葉!怎麽是你!”而後忙不疊地奔進後堂,向妻子喊道:“蘭草!家裏來客人了!快去買肉回來!”
“三哥三嫂,別忙了。”謝紅葉向閻遠望笑道,“我可是打算在你家裏賴上兩天的,不急在這會兒。”
“這會子知道叫三哥了?”閻遠望伸手刮她的鼻子。他這姓名是爹娘給的,若做了別的行當,那也沒什麽,然而行醫之人,有個“閻王”一樣的名字,總被師兄弟們拿來打趣。都說女大十八變,謝紅葉的模樣,比之他記憶力那個頭發微黃的瘦小女孩,實在有了不小的改觀。然而他僅有的兩個師妹裏,只有這丫頭,才會肆無忌憚地開玩笑,他這才識得她。
“你又和我計較這個。”謝紅葉甜甜一笑。
“你就是謝紅葉?”叫做蘭草的閻夫人含笑打量她,“你三哥常提你呢。”
閻遠望擺擺手,“這丫頭可是個沒良心的,當初一門心思往太醫院紮,連咱們成婚都不過來,枉費我念叨她。”
蘭草許久沒見過丈夫這麽孩子氣的模樣了,不禁垂頭偷笑。謝紅葉臉上挂不住,讨饒道:“我這不是來賠禮了麽。”
“你等一會兒,我去把鋪子關了再來跟你說話。”閻遠望速來是風風火火的,不消一刻就收拾好了前頭的事,蘭草沒讓謝紅葉幫忙,沏了茶來。
“宮裏頭的日子,不好過吧。”
“也還好。要不是這回聖駕到雁門關來,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見你呢。”
閻遠望一笑,“你這丫頭倒是厲害,竟然混到能跟着出來的差事。”
“機緣巧合而已,三哥你快別拿我打趣。”
“你還執着那件事嗎?”他正色問她。
謝紅葉眼睛一黯,“李娘娘不在了。她去的時候,我就在旁邊。我救不了她。李娘娘身邊,一個當年的老人都沒了,我想打聽消息,都不知道該找誰去打聽。後來被調到皇上身邊去,就更沒機會了。”
“你又是何必,”閻遠望勸她,“一時意氣之争,哪值得你做到這個地步?是她對也好,是你對也罷,事情早都是塵埃落定的了。就算你是對的,你能改變什麽?”
謝紅葉眼圈一紅,“我知道我什麽都改變不了,三哥,我也沒有想過要去改變什麽。可是……她和別人不一樣,別人都可以錯怪殿下,她不可以的。”
“她都已經嫁人了!”閻遠望氣道,“紅葉,我這個做兄長的是真的不明白,真相如何,她都不在乎了,你為什麽會在乎到這個地步?”
謝紅葉的身子有些發抖,“颍王殿下……殿下他到底是為我而死的呀!”
“那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師父都沒說過什麽。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