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葉——這是個近乎瘋狂的念頭。且不論男人的三妻四妾原本尋常,他寵幸自己的妃子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可是一想到紅葉聽到這個消息的模樣,他心中就微微一酸。

昔年他的第一個孩子并非阿萦所出,這于他而言,是遺憾多于歉疚的事。阿萦當然也會有醋意,可是兩個人後來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嫡子、長子,在帝王之家,這是遠比一個早生的女兒貴重的身份。他的心思亦在她身上,所以他并未覺得如何負疚。

然而紅葉是不一樣的。有些話她永遠不會說,有些身份他也不能給她。至于孩子……九嫔之上才可以養育自己的孩子,以她的出身,那根本是到不了的位置。前朝的李妃,再不濟也有個三甲進士的父親,可是紅葉……

前車之鑒就發生在他自己身上,他若真想給她超出禮法的恩寵,奏本不勞旁人去寫,他提筆便可一揮而就。紅葉口中的芒刺,确鑿無疑地存在着,雖然不是以她所認為的模樣。

紅葉今日不當值,先前對他說過,她今日會出宮去。皇帝想,德妃有孕的消息,該他親自告訴她,于是囑咐下去,等謝紅葉回宮,讓她先到養心殿來。

而後他去承福宮看了看德妃,無非說些安心保養的套話,再往慈寧宮去,跟太後報喜,路上忽地想起來,待德妃的孩子出世,離太後的五十大壽就不遠了。

太後的母族是荥陽王氏,現下宮中的王淑妃,便是太後本家的侄女。皇帝将杜皇後留下的皇子慕容衡養在太後那兒,多少也有讓王淑妃看在太後的面上,不敢針對那個孩子的意味。到底他膝下子息單薄,皇子只慕容衡和王淑妃所出的慕容衍兩個,只要皇子間的争鬥還未成型,後宮就不會真有什麽大不了的風浪。

然而趙德妃腹中若是個兒子,有些争鬥就免不了了。她入宮前就是郡主,母親是皇帝的親姑姑景華大長公主,他們的孩子身上,無疑流着更純正的皇家血脈。而以趙德妃貴重的出身,若是生下皇子,朝中支持立她為後的,必定不在少數,想來也是一場麻煩。

皇帝其實是喜歡孩子的,然而他最大的慈悲,只能是希望趙德妃腹中是個女兒。

“你這樣想,是因為泰和二十一年的事嗎?”太後問他。

他輕輕點頭。“母後,兒子忘不掉劍刃刺在身上的滋味。即便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每次想起來,都還是心驚肉跳。這樣的事有一回就夠了。”

“現在宮裏再沒有李妃了,你又何必害怕。”太後緩緩道,“你不是你父親,不會像他一樣,寵愛一個卑賤的女人。所以你不必憂心。”

皇帝苦笑,若昔年李妃的出身,在太後眼中尚數卑賤,那麽對她而言,紅葉怕就是只蝼蟻。“卑賤又如何?顯貴又如何?”皇帝道,“宮中顯貴的人心,就都幹淨麽?”

太後打了個激靈,一時竟沒有說話。皇帝亦不再繼續,轉而說起太後大壽慶典的事情。

等他回到養心殿中,紅葉已在等他。他便屏退了旁人,牽着紅葉去內間坐下,紅葉見他這樣煞有介事,不禁覺得奇怪,問他:“陛下是有什麽事要對我說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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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他認真地看着她,“趙德妃有身孕了。”

紅葉不解,這樣的事情與她有何關聯。他必定不會要自己去照料德妃的起居,又何必親自對她談起這些。正要發問,已聽得他說“對不起”。

紅葉一怔,忽然懂了他的意思。她心中未及有酸澀醋意,已湧起真切的感動,顫聲道:“我沒想到陛下會這樣講。”她明淨靈秀的眼睛裏,仿佛下一刻就要有淚光閃爍。慕容楷心中溫軟,輕輕攬着她,低訴道:“我不與你說那些好聽的假話,今日是德妃的孩子,以後……多半也還會有旁人的孩子。紅葉,我能給你的,不似你從前想象的那樣少,但其實也不多。我知道你的情義來得深重,我怕是償不盡的。”紅葉笑道:“情義若是要圖人來償,還算什麽情義?”

她總是這樣,幹淨得時常叫他也無地自容。這樣的一顆人心,在宮牆之中是何等寶貴,他想,大約她從不知道。

“再過幾天,陪我去南山吧。”他說。

紅葉在心中默想了日期,也就知道是杜皇後的生辰将至,他要去看她。“好。”她說。不必多問,他定然已有考量。

這個時節的南山,天氣清朗,林木蓊郁。慕容楷仍是将随行的人馬都留在了山下,只帶了高奉和紅葉。待到行至衆人視線所不能及之處,他便悄然牽了她的手,只道:“山路難行,當心。”紅葉知道,高奉必然早已洞察一切,故而并未忸怩,落後半步地跟着他,心中安穩平靜。

慕容楷在山腰停下,伸手摩挲着路邊的一棵樹,向紅葉道:“這裏是離地宮最近的地方。”

紅葉擡頭看着他,靜待下文。慕容楷道:“這棵樹,是皇後去世那年,我親手種下的。紅葉,我這一輩的人,名字都取木旁,我的名字叫做楷,這個字也念作“皆”,就是這種樹的名字。這棵樹在這兒,算是代我陪着她。”稍頓了頓,補充道,“這是旁人不知道的事情,但我希望你能記得。”

紅葉隐隐覺得這并非吉兆,對他的用意也大概有幾分了然。她知道他年長她許多,身體亦不算康健,大概是會走在她前面的,這棵樹,便是帝陵封陵之後,她能離他最近的地方。可是她日日都會看到他的脈案,她知道那一天其實還很遠。他要她記住,想必是因為他一貫未雨綢缪的性情,故而紅葉努力擺脫了心中的不安,向他道:“好,我一定記得。”

二二、試探

慕容楷沒有回應,牽着她上山,而後讓人打開帝陵的門,帶她走入地宮深處,将高奉也留在了外面。

皇後杜萦的棺椁,靜靜地停放在那兒。曾經的風華或榮寵,都被這木頭匣子收殓,安放在不見天日的幽深地宮之中。慕容楷點了香,插在棺椁前的香爐裏,又遞了三支香給紅葉。紅葉也敬了香,而後安靜地站在一旁。

“阿萦,”慕容楷輕撫那棺椁,“我帶她來見見你。”

她是除你之外,我唯一願意傾盡一生去守護的人。

她是我選擇的,要一起走過以後的半生的人。

是呀,你也看到了,她并不出衆。可是阿萦呀,她是這些年來我遇到的人裏,唯一一個我不願拿來和你比較的。我清楚自己的心意,她的身世、別人的議論,我都顧不得了。在這世上,動一次心……實在是太難了。

我知道母後會反對,何止是母後呢,所有人都會反對,他們會說我鬼迷心竅,甚至說她是狐媚惑主,是下一個李妃。那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阿萦,我也只能期待你懂得我們,我相信你會懂得。你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的,是不是?

這些話,他只在心裏說給杜萦,不肯讓紅葉知道。他從不是輕易動心的人,一旦動心便是傾山倒海,以紅葉的性情,若知道這情意的盛大,必定為他赴湯蹈火。他不要那樣。

往後便有潑天的風雨他也替她受着,他要保全她如保全他最珍愛的孩子的眼睛。

紅葉不知他心中默念的話語,但她明白他今日帶她到這兒來,是有怎樣的鄭重心意。她知道杜皇後對面前這人來說代表了什麽,也就無需再确認他的初衷。從墓道走出的時候,她主動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原本冰冷無力,卻很快為她而溫暖,而堅定。他們什麽話也沒有講,陰暗地宮之中的祭奠,卻像是一場盛大莊重的約誓。

而後他們下山,乘車去往皇家的甘露寺。慕容楷在佛前奉上自己親手抄寫的經卷,祈禱杜萦在極樂土或是來生的平安喜樂。紅葉亦認真叩拜。

在宮牆之內,慕容楷和謝紅葉都會小心把控,不在人前顯露出彼此的情意。紅葉奉茶時甚至鮮少看他,以至于高奉都要看不過去,說這兩人對自己太過苛刻。

七八月間,又逢南方水患、西北旱災,政務繁多,壓得慕容楷喘不過氣來。他今年年滿三十歲,這樣的整日子,原該好好操辦,卻最終只用一碗壽面草草應付。天氣溽熱,再加上勞累過度,他的身體就鬧起虧空,雖未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也已比平日虛弱許多。

趁着這個機會,他讓人把養心殿東跨院的一間屋子收拾出來,給紅葉居住。到底紅葉先前是一等醫女,在這種時候給皇帝做個貼身服侍的人,資歷上挑不出錯處。高奉清楚,這同樣是冊立之前,對各方态度的一種試探。

自然,這道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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