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旨一下,就收獲了衆人的注意。宮中議論紛紛,怎樣的猜測都有。
因為醫女的出身不是什麽需要遮掩的事情,早在紅葉初次到養心殿侍候之前,各宮娘娘們就已知曉她那不堪的身世,再見她人也生得尋常,又顯得有兩分木讷,渾身上下并無出彩的地方,也就未曾把這丫頭放在眼裏,只當是皇帝身邊一個庸常且注定籍籍無名的侍者來看待。就算到了現在,也還有不少人主張,皇帝這樣做,無非是為了一時的方便,那屋子她住不了多久的。
這些風言風語,紅葉多少聽到了幾段,她只當做不曾聽過。
紅葉的物件很少,幾身禦前侍女所穿的淡藍襦衫和深青長裙,并上做醫女時候的衣裳、兩身出宮時穿的常服,再就是慕容楷先前贈她的那身衣裙,釵環首飾裝不滿一個小匣子。高奉原本派了人幫她搬東西,看到她這少得出奇的行李,也不禁吃了一驚,讓人另尋了些花瓶擺件、字畫屏風一類的東西布置在屋子裏,方顯得不太寒碜可憐。
這房間處處設色不曾逾矩,但顯然經過認真的安排,被褥皆極舒适,窗子上糊着霞影紗。推開窗看出去,窗下是芭蕉,稍遠處是一叢翠竹,而門外便是花圃,花木争奇鬥豔,煞是好看。
紅葉無心去看。
她心裏明白,以慕容楷現下的勞碌程度,再這樣下去,少則三五日、多則半月,非弄到纏綿病榻不可。他從前遇刺的時候,有兩處要緊傷口,一處臨近心髒,但好了也就好了,除去偶爾的隐痛,再興不起什麽風浪;然而另一處傷及脾髒,以至于他至今氣血不足。補血益氣的藥也是一直吃着的,只是收效甚微,更似一種安慰。他經不起這些消磨。
然而紅葉不能勸他。她日日守在他身邊,會明白那些事務是何等緊急和重要,又是如何千頭萬緒,方方面面都必須慮及。慕容楷禦極十多年,處事娴熟,很多思慮都變成習慣,未必費太多心神,可思慮之後的事情,樁樁件件如何去做,就要反複權衡、反複斟酌。他每天有六七個時辰在和各部官員議事,每每那些官員離開的時候,夜色都深了,官員們換了一批又一批,他卻是不能停歇的。
紅葉在衆人離開後進入,見慕容楷雙手撐在書案上,慢慢起身,卻一時站立不穩,忙上前扶着他坐下,心中難過得緊,嘴上卻只道:“陛下晚膳用得太少了,我去小廚房拿些點心來吧,吃過了會好些。”慕容楷用手控着頭,微微喘息,紅葉不待他回應就已經出去,回來時端着一碟茯苓糕和一碗紅棗銀耳羹,是她在看過他晚上的食量之後,就讓小廚房備下的。
慕容楷道:“讓你擔心了。”紅葉聽得出他語氣中的溫柔和憐惜,想要笑一笑,嘴角卻怎麽也扯不出合适的弧度,卻是眼圈先紅了。她偏過頭,不敢讓他看到,勉力平靜道:“與其說這些,不如好好地歇一會兒。”
慕容楷吃了一塊茯苓糕,放下筷子,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今天事情少,再有半個時辰就睡了。”紅葉略略掐算,問他:“那陛下今晚能睡三四個時辰了吧?”她眼中有晶晶亮亮的欣喜,仿佛慶賀的是極要緊的事情,慕容楷心中一暖,笑道:“是啊,能睡三四個時辰了。你困不困?先去睡吧。”紅葉道:“我等你吃完,然後去煎藥。下午睡了好久,現在就是躺下了也一定睡不着。”他遂沒再勉強,順了她的意思。
到底不再是孤家寡人了,慕容楷心中浮上這個念頭。
二三、風雨
次日清早,慕容楷醒來的時候,紅葉伏在他床邊,已然睡熟。床頭的甜夢香燃盡了,他讓人又點了一支,抱紅葉在自己的床上躺好,解下了她的外衫和襦裙,只留下一身中衣,再除了鞋,用被子把她裹嚴,吩咐不要打擾,随後去了外間洗漱。
紅葉這些日子總為他懸心,必定要自己在他之前醒來,在他之後睡下,昨日雖用午後休息過唬他,實則沒有什麽時候敢合眼。慕容楷對這樣的忙碌其實有些習慣,但紅葉不然,疲乏到極處,就睡得格外沉,慕容楷想,讓她歇歇也好。
他下了早朝之後再來看她,紅葉甚至不曾翻身,仍是以他離開時的樣子做着夢。他疑心她昨夜受涼,伸手試探她額頭的溫度,卻聽得一陣環佩琳琅,随後便有宮人禀報道:“太後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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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了一驚,起身見禮,又道:“今日還沒去向母後請安,倒勞煩母後親自過來,兒子實在惶恐。”太後道:“皇帝近來辛苦得很,哀家不放心,召太醫來看看。”因瞥見床上的人影,随口問道:“皇帝昨晚召人侍寝了?”
慕容楷笑道:“母後想到哪裏去了,不過是兒子身邊的一個婢女,這些天沒怎麽休息,昨晚守夜的時候睡過去了。”他請太後坐下,而後才在一旁落座,伸了手任太醫診脈。
他越是雲淡風輕,在太後眼中反倒越可疑。他眼中掩飾不去的盈盈笑意,不是說起一個尋常婢女時該有的,這樣的神情太後頗為熟悉——是他從前說起杜萦時候的樣子,甚至可能比從前還多了些憐惜之意。“皇帝倒是愈發寬厚了,是哪個丫頭,這樣大的福分?”太後淡淡道。
慕容楷覺出她語意中的危險成分,忙道:“一個尋常的婢女,哪值得母後垂問。也就是這一回。母後若是覺得不妥,兒子讓人叫醒她就是了。”太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是個尋常的婢女,那也就罷了。”他知道前朝的李妃是太後的心結,低低道:“兒子與父皇不同。”太後這才有兩分寬心,聽太醫說慕容楷只是有些疲憊,暫無大礙,遂放心回去了。慕容楷随即囑咐高奉,若是近日太後或者王淑妃那兒有什麽差使,千萬別讓紅葉牽扯其中。
他的擔心那時顯得有些多餘,直到半月之後,各方事情都處理妥當,太後和王淑妃也不曾找過紅葉的麻煩。慕容楷身體虛乏,毫無意外地在一個雨夜裏染了風寒,但并不嚴重,休養三五日就會無礙。紅葉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為他終于能有幾天好好休息的日子而開心。各宮妃嫔三三兩兩地來探病,能不見的就被高奉打發了,得見天顏的幾個,也沒能停留多久。
趙德妃來探病的時候,正趕上午膳。她孕中口味奇怪,食不甘味是常有的事情,那日卻頗偏愛一道山楂糕,說與宮裏平日做的不同。慕容楷笑言這本是宮外的一個做法,他嘗着覺得好,于是養心殿中就準備了些,改日再做了,叫人給德妃也送一份。德妃卻不依不饒,要借了做山楂糕的人,去自己的小廚房做一回師傅。
那東西是紅葉做的,當日下着雨,慕容楷知道紅葉在這樣的天氣裏身體必然有些不舒服,本想拒絕,德妃卻說,一個時辰就把人放回來,不會讓皇帝身邊少了服侍的人。話趕話說到此處,再回絕反倒不近人情,紅葉道:“娘娘看得上這東西,是婢子的福分,婢子随娘娘去就是了。”
哪知她去了将近兩個時辰還沒回來,慕容楷與大臣議事,一時沒顧上時辰,待得發覺,已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忙派人去打探。德妃那邊确認,紅葉去了大半個時辰就已返程,照理早該到了。高奉收到消息,立即派人往太後的慈寧宮和王淑妃的披香殿查探,得知披香殿宮門緊閉,似有異常,立即向慕容楷回禀,而他連傘都未拿,提腳就往披香殿趕去。
王淑妃正因為紅葉“不守宮規”而教訓她。
紅葉從德妃那兒出來,正往回走的時候,遇到披香殿中的宮人,說王淑妃今日新得了兩支極好的人參,想給皇帝補身子,原想親自送去,但有事耽擱了。既已遇見,索性讓紅葉去取。這借口找得并不高明,然而紅葉沒有防備,不疑有他,就跟着過去了。未曾想她一進披香殿的大門,便有人關門落栓,而後兩個內侍擡了一條長凳,又兩人各執一根施刑用的長鞭,分立左右,她進入的俨然不是一座宮殿,而是一間刑堂。
她進過刑堂。
天牢的刑房有無數可怕的刑具,只有一個火爐作為光源,四面牆上卻都泛起鐵質刑具刺目的冷光。火爐裏燒着一塊烙鐵,血腥氣撲面而來,夾雜着皮肉被燙焦的可怖氣味,因為那火爐燒得極旺,哪怕是深冬時候,刑房中其實也不算冷,卻足夠讓每一個站在門口等待被上刑的人兩股戰戰。
她記得那刑堂曾給過她怎樣的疼痛。
蘸着鹽水的鞭子抽在身上的滋味、辣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