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但也未有徇私。列位臣工在這些折子裏是如何說朕的,朕不想再提,朕只是不明白,在列位眼中,朕就真的不堪至此嗎?

“颍王之禍,劍刺在朕的身上,朕日日看着那兩道疤,對過去的一切,朕比列位記得清楚。被列位說成禍水的那個謝紅葉,她是怎樣的人,朕也比列位清楚。終朕一生,後宮絕不會有第二個李妃,也無需有人來清君側。”

那是他繼位至今的十一年裏,說過的最剛愎的話。

刻骨銘心的愛人,他已經失去過一次了。

七尺微軀百年裏,能消受幾番痛失呢?

現下紅葉稍吃了一點粥,就着他的手喝過了藥。燭光熒熒,她的精神看起來好些,臉色仍是慘白。慕容楷解開她的衣衫,再繞下繃帶,洗過手,取了藥,塗在她背後尚未愈合的傷口上。紅葉疼得發顫,口中問的卻是:“陛下看到了?”

“我不會問,你若不想,也不必說。”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麽。從前在西坊的客棧裏,他就說過這樣的話,今日他仍像那時一樣信她。

紅葉好久沒說話,慕容楷替她裹傷時,有微燙的淚落在他手背上。他稍稍一頓,打好了繃帶的結,給她披好衣服,輕輕摟着她。懷中人因感動而輕輕顫栗,他在她耳邊柔聲道:“紅葉,我們成婚吧。”

二五、庚帖

相似的話,他去年也說過一回。那時他講得居高臨下、冠冕堂皇。他想給她一個才人的位置,被紅葉婉拒。一來是她心中确乎有像閻遠望一樣,開家醫館的理想,二來是她真的害怕他身邊的風風雨雨。

她仍然想開家醫館,也還害怕着那些風雨,但她更想陪在他身邊。她做不了為他遮風避雨的廣廈,但她可以做一把傘。

“陛下,”她說,“我不想要什麽位分,只想像現在這樣,住在離你最近的地方,日日常相見。”

他微笑,“你若真的不想,我便依你。左右在我身邊,比在別處還能安全些。”他不強求,因為每位後宮的妃嫔,都必定要有貼身的婢女。紅葉在宮中沒有所謂心腹,對人又實在不太會提防。背後的傷還可以用這次的鞭打來掩飾,胸前的卻不能。他不追究那傷疤的來歷,但旁人必定有興趣追究,若真的被附會些什麽出來,可能他也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他亦不想讓她置身于那樣的危險之中。

紅葉順從地倚在他胸前,心中只覺得安穩快樂,眼中卻忍不住又沁出淚來。“陛下待我好,我知道的。”

他覺察到心口的濡濕,因顧念她傷勢,并未将她抱得更緊,轉而稍推開她一分,低頭輕吻她眉心。“等你的傷好了,我們就成婚。”他重複着,“我是說成婚,就像民間一樣。”

“好。我們成婚。”她清清亮亮的目光映在他眼底,欣喜滿得要溢出來,卻忽然泛起幾絲不安,“可是來不及繡新衣了,怎麽辦?”她憂心地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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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笑,“你記不記得,我有過一次大婚?”紅葉點頭,他繼續道,“當年阿萦自己做了新衣,我們就沒有穿宮裏準備好的那兩套。衣服還在庫房,我明日就叫人拿給你。”随後他稍一猶豫,“不過那衣裳是太子成婚的服制,不知你會不會覺得委屈?”

紅葉低眉一笑,兩頰飛紅,輕聲道:“只要是你。”

算上昏迷的時日,紅葉在床上躺了近一個月,畢竟傷筋動骨,拖了百日有餘才算痊愈。那時已經是寒冬,卻還沒下雪。皇城有四季常青的草木,故而除去越來越高遠湛藍的天空,和漸漸冷下去的天氣,并無可以昭示時節的存在。

紅葉在房中試穿嫁衣。

“高總管,”她系好衣裙,忐忑地走出內間,問坐在一旁的高奉,“我這個樣子,看起來還成麽?”

高奉上下打量這個緊張的清秀女子,精工刺繡的衣裙雍容典雅,金銀線的鸾鳥圖樣華美鮮活,與她重傷初愈的憔悴模樣,并不太相稱。杜萦的身量又比她高些,因而她在這衣裙裏顯得局促不安。

“把冠子戴上看看。”高奉道。紅葉依言行事,巴掌大的一張臉隐在冠子下面,若是傅粉施朱,也未嘗不明麗動人。只是……高奉想起十四年前的那場大婚,太子妃杜萦绮年玉貌、國色天香,是只消一眼就讓人無法忘卻的絕色,他到底是覺得,皇帝這般龍章鳳姿的人物,是要那樣的女子才配得上的。

紅葉似乎有所覺察,喃喃道:“其實我自己也是明白的,我原本……高攀不上他。這衣裳也不是我能穿得的。是我叨擾總管了。”她摘下冠子,回房換了宮女的服飾,再出來時,卻見高奉正等着她,便知他有話要說,重新斟了熱茶來,安安靜靜地立着,等他賜教。

“丫頭,”他說,“陛下待你的心意,你該清楚。他自幼沉穩端方,三十年來,也不過就任性了這一回。你……須得莫負了他。”

紅葉猶自惶惑,高奉道:“不論你進宮是為的什麽緣故,現下你得到了陛下的情意,該知足了吧。”

“我從沒有想過要做對陛下不利的事情!”紅葉聽出他弦外之音,急忙辯解,“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也知道我這一身的傷疤要惹來多少懷疑,我什麽都不敢求,入宮之時,我絕沒有想到過今日。”她直挺挺跪下,“高總管,紅葉到底也有一顆心,我是真的在意他。”

高奉示意她起來,沉聲道:“丫頭,既有了這回的事情,你在宮中的日子不可能再和從前一樣平靜了,對人對事,千萬多提防幾分,別再讓陛下時時為你懸心。有這一回就夠了,陛下他……再受不起了。”

紅葉并不全然明白,只道:“總管放心,我記下了。”

高奉道:“記下便好。那衣裳,你照着自己的尺寸改改吧。衣裳再華貴,到底是給人穿的,你不必太拘束。但凡陛下覺得你當得起,這天底下誰想要置喙,都是不妨事的。”

紅葉輕輕應了一聲“是”,高奉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微微有些不忍,安慰道:“你放心,雖然你必定無法做一位合格的後妃,卻可以是個好的妻子。”

寶歷十年十一月廿七,慕容楷與謝紅葉,在養心殿的暖閣中拜堂。沒有賓客,沒有奏樂,沒有吉祥的雙喜字,沒有白馬和花轎,見證者也只高奉一人。

他握着她的手,在大紅的合婚庚帖上寫下二人的名字,慕容楷、謝紅葉,自幼習得的館閣體溫厚端雅,如他的人;一筆一劃,鄭重其事,如他的心意。

紅葉原以為自己會哭——她從前聽人說,女子出嫁之時,往往是會哭的——但其實沒有。她想,那些女子哭泣的原因,大概一是拜別父母的不舍,二是對于未知的恐懼。前者她未曾擁有過,後者她不需擔心。眼前隽雅的男子,是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他尊重她,信任她,憐惜她,真心實意地愛護她,那她還有什麽可畏懼的呢。她先前已落下過許多感沛的淚水,為他的尊重、信任和愛憐。但今日不會了,她不會再用眼淚讓他手忙腳亂,她要像一個妻子,而不再是一個愛人,娴靜溫潤,做他的歸宿。

他沒有預備“早生貴子”的果盤惹她難過,晚膳菜色都是平日裏吃慣了的,只是将其中寓意吉祥的那些擺了一桌,除去一張庚帖、兩支紅燭和他們身上的吉服,再沒有什麽能印證這是一場婚儀,現下即便有人從窗外經過,只怕也不會猜出他們在做這樣冒失的事情。

可是他們彼此确定,這是此生的最後一場婚儀。即便它簡陋且小心翼翼,幾乎缺少所有儀典中記錄的程序。

高奉在他們拜過天地之後退下。

這是屬于他們的夜晚,慕容楷輕輕親吻他羞怯的妻子,窗外月色朦胧,靜夜悠長。

二六、燕爾

雙燭是幾時熄滅的,紅葉不知道。她早晨聽到他坐起穿衣的聲音便醒了,慕容楷道:“天色還早,又冷得很,你接着睡就是了。”紅葉本就疲乏,于是點點頭,因他不在身邊,當真覺得冷,就又往被子裏縮了縮。這模樣看在他眼中,幼稚得可愛。于是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笑道:“睡吧。”

雖然除去冬至和元日的早朝,其餘時候皇帝都不必穿莊重而繁瑣的朝服,但慕容楷總習慣穿正式些的衣裳。待下朝之後他回來更衣,紅葉早已起來了,穿的是一身簇新的宮女冬裝,頭上難得地戴了支金步搖。

他一面打量着她,一面換了燕居的長衫,另披了件黑紗褙子,将頭頂展腳幞頭解下,讓紅葉替他戴了發冠,如此看起來便不再威嚴赫赫,成個風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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