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節
西的時候就是這樣做的。陛下放心,待做好了,外面定然瞧不出痕跡。”
“不必那麽細致,”他說,“左右是穿在裏面的衣裳,旁人又瞧不見,何必多費那些氣力。”紅葉道:“那便好辦了,陛下等我一炷香的工夫,試試合不合身。”說罷在床沿坐下,自顧自飛針走線。慕容楷見她做得極熟,再想到她方才無心的話,忽就忍不住要想,她從前的日子必定很辛苦的吧,學醫、背方子、抓藥,還有平日的洗洗涮涮、縫縫補補……雖知醫女們大都是如此,落在她身上,卻讓他覺得不忍。正出神間,紅葉已剪了線頭,向他笑道:“好了。”
他解衣試穿,尺寸果然剛好。紅葉見狀,目光反而一黯,輕嘆道:“我沒有跟針線上的人問尺寸,前日看到陛下的舊衣,還以為做得瘦了。陛下這些年是清減了。”
慕容楷心旌一蕩,正想尋些話安慰她,紅葉卻認真道:“看來以後陛下若是忙得晚了,要讓小廚房多準備點夜宵。”他腦中當即想起那句“馬無夜草不肥”的俗話,不禁挑了挑眉。紅葉并未覺察,回身把針線收好,放回櫃子裏去。
她再轉過頭來的時候,慕容楷已把外衫重新穿好,向她道:“這些天積了些事,我只怕還有一兩個時辰要忙。你可願陪我一會兒?”紅葉輕輕點頭,從一旁架子上拿了卷書就随他出去,他瞥見她拿的是《千金方》,随口問道:“你竟還沒有看膩麽?”紅葉道:“這本書我八歲的時候就背下來了,不過常看常新。”慕容楷笑道:“難怪先前他們都說你是個有些天分的醫癡。”紅葉道:“我只是喜歡。”
他知道她是聰明的。
這世上的聰明人時常做不聰明的事,譬如在宮裏,纏鬥得你死我活的是聰明人,機關算盡落得滿盤皆輸的也是聰明人。有時想想,他自己何嘗不是天資穎慧,卻也陷在爾虞我詐之中,沒有掙紮的餘地。簡簡單單地為了一句“喜歡”去做的事,實在是太少了。
他小時候極喜歡寫字,學過二王,也能寫一筆疏狂行草,可是這麽多年下來,也被消磨得幾乎一落筆就是法度森嚴臺閣體。也喜歡過吹簫,然而接手的事情越來越多,手忙腳亂的時候就沒有心思練習,久而久之,連重拾的想法也無。他并不是渾渾噩噩地活着,日子也不算枯燥乏味,只是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押着他,讓他難以自主。
他不禁羨慕她。
紅葉替他磨了些朱墨,沒有沏茶,而是端了一盞乳酪來,再挑了挑燈芯,就坐到一旁看書去了。二人各自專注,一時沒顧及旁的事情。待他終于忙完起身,紅葉仍專注地看着書,手指不時在案上輕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他沒擾她,就在一旁靜靜立着,待她終于看完了那一段,才從旁道:“燈都暗了,小心傷眼睛。”
紅葉問:“陛下的事情都忙完了?”見他點頭,就吹熄了手邊的燈,微笑道:“那我們回去。”
二八、家宴
太後的五十大壽和三皇子的百日,是在五月十四。這樣的大日子,藩王們紛紛入京朝賀,打從月初起,進城的車馬就整日不息,如同長龍。不論宮中還是民間,都開始張燈結彩,預備慶祝。各位命婦和王侯家的小姐們難得進京,自然要入宮拜見太後和三妃,德妃新得了皇子,門前就尤為熱鬧,以至于宮人們往往繞着路走,生怕路上摩肩擦踵的,耽擱了主子交待的事情。
這樣的氣氛裏,慕容楷的心情也極好。他的四弟珹王慕容樗、五弟越王慕容榆這次都會來,上回兄弟見面,還是在他繼位之初的時候,轉眼已是十年了。紅葉知道,雖然他在人前時常是冷冷淡淡的,心中對情義卻看得很重。旁的不說,單就夜祭颍王一事,旁人等閑是做不到的。她難得見他這樣高興,自己雖忐忑不安,卻從未對他提過。
珹王和越王……但凡颍王是無辜的,這二人之中就必有當年行刺慕容楷的真正主使,而那個人,也是将一切不幸帶給紅葉的修羅。算來當年這兩位王爺也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竟已經心狠手辣至此。
自寶歷九年她來到慕容楷身邊,為人的尊嚴和驕傲就漸漸在紅葉心中萌芽、覺醒,過去那些被身份壓伏的不甘和恨意,也同樣生長着。每個陰雨或寒冷天氣裏入骨的疼痛、每次面對傷痕時無法克制的自我厭棄,都那麽鮮明和真實。而每個溫情缱绻的夜裏,每當她做着世間女子最好的夢,渴望與愛人長長久久的時候,都會無可避免地想到,他們不可能有孩子——當年持續半月的酷刑徹底剝奪了她成為母親的資格,在她還只有□□歲的時候。這些她曾預想過和未能預想到的痛楚,她看不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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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楷真的待她很好,她住的屋子溫暖如春,他沒有嫌惡她的傷痕,甚至在她身上疼到冷汗淋漓的時候,他永遠溫柔地抱着她、安慰她,與她一起疼着。正因如此,紅葉恨自己的無以為報,恨自己是一朵不能結果的花,也恨上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是個模糊的影子,并無具體的面容,可是很快就要有了。即便她無從得知禍根究竟是誰,那兩張面孔也都會變作她噩夢的一部分,就這樣糾纏下去。
她害怕,她做噩夢。慕容楷每夜都給她點甜夢香,可她還是經常一身冷汗地醒來。她無法對他解釋——起碼現在她無法解釋——只能搪塞說,開個安神的方子,吃幾日就好了。
兩位王爺都早早到了京城,暫時住在宮城外不遠處的興慶宮。那裏是先前一位皇帝做皇子時候的潛邸,他繼位之後,易府為宮,又興了些土木,後來興慶宮就漸漸變成藩王來京時的暫住之地。與他們一起進京的,還有他們的母親鄭太妃和邢太妃。五月十一,太後在宮中設家宴款待二位太妃,慕容楷索性在興慶宮也設了宴,與兩個弟弟把酒言歡。
他帶了紅葉過去。
依着尊卑長幼,慕容楷坐于西側,珹王于北、越王于南。珹王體态富貴,身旁珹王妃亦是肌膚微豐,杏眼桃腮,是個玉環似的美人,王妃身邊坐着個五六歲的孩子,眉眼與珹王十成十的相像。而越王豐神俊朗,一望便知是貴家公子,越王妃氣韻幽雅,眉目纖柔,大約身子不太好,五月的夜裏還加了件披風,不時微微咳嗽,卻無害于她的高潔清麗。
在這樣的環肥燕瘦之前,紅葉是不起眼的——而她對此早就習慣,所以安之若素。慕容楷牽着她入席,見二王和王妃都要起身,伸手制止了,淡淡道:“既是家宴,不要拘禮。”
珹王一向是個沒規矩的,笑問:“皇兄幾時又得了美人,也不與我們引見。”慕容楷道:“謝紅葉,想必你們已聽說過了。”
珹王吃了一驚,不獨是他,連那位看起來風輕雲淡的越王,臉上都現出意外的神色。尋常,這是最适合拿來形容眼前女子的詞語。拜淑妃之事所賜,謝紅葉在宮外幾乎被傳成一個妖女,而她此刻正向他們見禮,既不張揚,也無婉媚,輕輕盈盈的,仿佛一個平日早見慣了的人。
越王先回過神來,微笑道:“是有些傳聞,不過也當不得真,皇兄不必往心裏去。”慕容楷道:“自然不會。好啦,難得見一回,不如說些有意思的事。四弟一向是滿肚子的故事,這回可不能放過你。”珹王連連擺手,身邊的兒子解圍道:“皇伯父不要拿我爹爹打趣。現下有好消息的是五叔,皇伯父先找五叔讨杯吉祥酒才好。”
“诶?是嗎?”慕容楷轉頭看向越王。紅葉亦不禁擡眼去看,見越王妃臉上微微一紅,而越王爺眉目間有掩藏不住的笑意,右手一動,約莫是在桌下握住了王妃的手,這才回道:“是。我終于也要做爹爹了。”珹王在旁打趣,“這還是昨個晚上太醫才診出來的,還沒來得及跟皇兄報喜。皇兄是沒瞧見五弟那時候的模樣,什麽清貴王爺,高興得像只猴子。”珹王妃見丈夫說話又沒個遮攔,忙圓場道:“五爺別見怪,我們王爺是想說,您和崔家妹妹終于是苦盡甘來了。”
适才一直沒開口的越王妃,被這句話說中心事,“姐姐說的是。我自嫁入王府,七八年來,王爺待我無微不至,我卻不曾為王爺生下一兒半女,好不容易有了今日,可不是苦盡甘來麽。”
珹王是個頂頂不解風情的人,此際見兩個女人家說些凄凄切切的話,不禁覺得無趣,遂道:“崔家妹妹這樣說,讓人聽了,還以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