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五弟是什麽天上地下難尋的至情君子。實際我慕容家的男人,一個個都是死心眼。你四哥我是沒福氣,攤上只河東獅。如果當年娶你的人是我,我也必定和五弟一樣,天天把你放在手心兒裏捧着。所以說,與其講這些,還不如好好保養着,以後生上十個八個孩子,那才真叫苦盡甘來呢。”

越王知道自家王妃面皮薄,必禁不住這些,故而四兩撥千斤,笑問:“四哥說誰是河東獅?”珹王妃卻從從容容地接話,向一旁的兒子囑咐道:“睿兒,待明日,記得提醒娘,讓廚房做一籠茴香包子。”

越王拊掌大笑,連聲道:“妙極!妙極!”慕容楷也忍不住輕笑出聲,見紅葉一臉迷茫樣子,遂與她解釋道:“你莫看珹王生得彌勒佛似的模樣,其實他飯量不大,而茴香是他最不愛吃的東西。他剛成婚的時候我就聽人說過,每回他把王妃惹惱了,王妃就讓廚房給他做一籠茴香包子,必定讓他都吃完了才解氣,從前以為是個笑話,沒想到竟是真的。”紅葉笑道:“這法子倒有趣得很,”慕容楷稍想了想,才正色道:“我最不喜歡吃的是香菇芹菜。”紅葉臉上一熱,忙掩飾道:“說這個做什麽,快讨你的吉祥酒去。”

慕容楷神色稍稍一黯,幸而紅葉不曾看到。他舉杯道:“恭喜五弟了。”越王道:“多謝皇兄。”又端過王妃面前的酒杯,“萱兒這一杯,我就代勞了。”

一場賓主盡歡的家宴,兄友弟恭,其樂融融。風趣的珹王和俊雅的越王身上,決計看不出工于心計的影子——然而這原本就無法看出。紅葉起初心中有所驚怕,酒過三巡之後,卻無法再多想,只覺得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歡宴之後,她也以為自己可以暫且擺脫夢魇。

但當晚噩夢如期而至。

二九、來日

紅葉在夢境裏回到那間刑堂。

這個夢已經重複了太多次,以至于逼真的夢境已經不足以激起她的恐懼。她看到滿牆的刑具,看到鬥室中燒紅的火爐,看到面目模糊的獄卒拿起已經擦得雪亮的小匕首,正一步步靠近她。

正當她以為一切只是簡單的重複的時候,她看到刑堂的陰影裏走出一個人來。那人穿着及地的黑色連帽鬥篷,上前挑起她的下巴,陰測測道:“對付她一個小丫頭,有什麽意思。去對付那個人。”說罷擡手一指。

紅葉順着他的指尖看過去,卻見慕容楷似被什麽法術定住一般,僵硬地站在不遠處。他驚愕着,慘淡道:“朕萬萬沒有想到,竟會是你。”

黑衣人拉下鬥篷,露出一張年輕的臉。那張臉一會兒是珹王,一會兒又變作越王,在紅葉眼中始終未能分明。她看到他拿過了獄卒手裏的匕首,一步步朝着慕容楷逼近過去。第一刀捅在他左肋之下,第二刀對準了他心口——

匕首的寒光映在她眼裏——

“不——”紅葉驚醒過來,大口喘着粗氣。

她感覺到自己落入一個溫柔的懷抱。“怎麽了?夢到了什麽,吓成這個樣子。”慕容楷的聲音帶着剛剛被吵醒的一點喑啞,卻并沒有要怪她的意思。他身上的檀香味若有若無地萦繞在她身邊,在那樣的噩夢之後,讓她幾乎生出失而複得的歡喜來。

“只是尋常的噩夢……”紅葉搪塞得并不高明,“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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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楷問:“是晚間吹了風,身上不舒服了?”紅葉搖頭。他又追問:“是宮中有誰難為你了?”紅葉道:“沒有。你明日還有事,我不該吵醒你的,快睡吧。”

“你究竟在擔心什麽?”他的聲音聽來有些疲憊,“如果真的沒事,怎麽會最近總做噩夢?我不相信這是巧合。”他認真道,“紅葉,你有我了。我現在人在這兒、心在這兒,就算是天大的事情,我自問也都承擔得起,你信我一回就是。”

他這番話有些沉重,以至于紅葉一時找不到言語回應,她抱緊他,意外發覺他竟有幾分顫抖,心下一陣驟痛,喃喃道:“陛下已經為我承受過太多了。外面的流言、旁人的非議……若只是這些也還罷了,我偏又是個身份可疑的人,陛下憐我、信我,我都知道。可是這件事我……我縱然對陛下說了,也沒有什麽用處。”她不得已又要講那種虛虛實實的話,“是我小時候的事情,是……是讓我落下這一身疤痕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總想起來。”

“那必定是我待你還不夠好的緣故,”慕容楷道,“所以你不能安心。”

“不是的,是陛下待我太好,我才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紅葉慌忙道。

“身份?”他稍頓了頓,“在外,你是養心殿的宮女,是一等醫女;在這兒,你是我的妻子。其他的身份,還重要嗎。我從前是個最不受寵的皇子,是無數人口中必定要被廢掉的太子,可那些身份早就作不得數了。在你,也是一樣的。”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我不能……”

紅葉是醫女,慕容楷清楚,她必定早就知道自己無法生育。原來她并沒有放下這件事,原來家宴上她的言笑晏晏還是做給他看的。慕容楷心疼地打斷她,“越王他們,不也是等了這許多年?今日珹王有句話說得糙了,卻并沒有講錯,我們慕容家的男人,可不是一群死心眼麽,不獨我們三個,就連先前的颍王也是一樣的,但凡認準了,就是不死不休。”他鄭重告訴她,“我從前一直以為,我認準的人是阿萦。十二年肝膽相照、惺惺相惜,我以為縱然我心中喜歡你,到底經歷了些事情,再不會像當年那樣動情。直到出了披香殿的事。”他重重一嘆,将她擁得更緊了些,“紅葉,我們來日方長。”

杜皇後是個傳奇,紅葉從來沒有想過,要抗衡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他說得這樣情真意切,讓紅葉也開始期待一個十二年,甚或是更多的十二年。意亂情迷之中,她想,或許上天偶爾也會讓人僥幸一回,更何況他是天子,或許上天肯多憐惜他一分也不一定。如果是這樣,當年是誰害他,還重要嗎?是誰帶給她這些年的傷痛,還重要嗎?

珹王也好、越王也罷,而今名分早定,再不會有風浪了。至于颍王……她不得不承認,如果今日的珹王和越王值得懷疑,她當年所見的颍王也未必就是白玉無瑕。她想起陸介茗的話,世道人心,從來就不像看起來一樣幹淨,或許追究下去,已經是一場無意義的糾纏。

忘了吧。

放過吧。

“陛下,”她依偎着他,“紅葉沒有念過多少詩賦,不會說好聽的話,可我也認準了陛下。我……”她不敢說出太斬釘截鐵的誓言,想了一會兒,低低道:“我一生一世待你好。”

慕容楷沒再說話,輕輕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過去。

三日後的宮宴極盡盛大,各路皇親國戚、命婦貴女齊聚宮中,燈火如晝,笙歌鼓吹不絕于耳。太後自然是絕對的主角,然而打扮華貴、懷抱皇子的德妃也大大出了一回風頭。她穿了一身妃色衣裙,通身金線刺繡,本就嬌豔的面容被襯托得秾麗非凡,倒讓不少老人想起從前二皇子滿月時的王淑妃——

——一樣的張揚,一樣的得意,生怕旁人不知道這是她的大日子似的。反而是泰和二十二年,大皇子滿月的時候,因先帝謝世未足一年,并沒有大肆操辦。那時的皇後杜萦,只穿了一身家常的青色衫裙,釵環首飾也極簡素,可是她母儀天下的風度,卻至今留在衆人心裏。

紅葉沒去看那場熱鬧。她換了醫女的衣裳,跟着太醫院裏的人,煮了一晚上的醒酒湯。沒有人為難她,也沒有人與她如何親近。今日因關系重大,管事的是太醫院正範知竹。他從前很看重她的勤懇認真,對她頗多照拂,紅葉是知恩的。待宴會結束,衆人收工回去的時候,她多留了一刻,和範知竹一起做了那些掃尾的事情,而後鄭重拜謝他的栽培。

範知竹也沒有別的話說,只叮囑她:“陛下是個聖明天子,可陛下到底也是人,世事洞明,太勞累了。謝姑娘,你既有造化留在陛下身邊,就多上些心吧。”紅葉點頭應了,又向範知竹求借慕容楷這些年的脈案,範知竹允了她,二人一起去了趟太醫院。

紅葉想起自己十六歲那年剛到這兒的時候,心中滿滿是對更高醫術的向往,和對颍王之事的執着,如今真可謂情随事遷了。十多年間的脈案太多,範知竹給了她泰和二十一年的那幾本,說如果她想,随時可以來看餘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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