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節
祥閣。
程賢妃迎出來。一切事情都已經有了分曉,她猜得到他必定會來。
“雲曦,”他喚她的閨名,“塵埃落定了。”
程賢妃跟在他身後,進了主殿就屏退了所有人,親自沏茶。“陛下,”她淡淡道,“臣妾不是個淡泊的女人,臣妾知道,陛下也一向知道。”
慕容楷一笑,“是,朕一向知道。”
他眼中殊無笑意,可是那柔和的眉目,隽雅和煦,仍然讓賢妃心中微微一顫。她是喜歡他的,十幾年風風雨雨下來,他心裏的人從不是她,可她到底是喜歡他的。
“你是只黃雀,”他說,“不曾主動為惡,也不會空手而歸。”賢妃一怔,不怒反笑。黃雀,真是個貼切的形容。以不争為争、以立身中正為最大的資本,可不是只黃雀麽。
“所以朕把衡兒交給你。”他溫和地看着她,“朕很快就會下诏,正式立衡兒做太子。朕會讓他向敬愛母親一樣敬愛你,也希望你能對他視如己出。”
賢妃起身,盈盈拜下,口中卻未謝恩,只道:“臣妾會教會他,怎樣做一只黃雀。”
慕容楷道:“你還是一樣聰明。”見她沒有應聲,知道她在等着自己說下去,所以再度開口:“朕會冊封你做貴妃,位同副後,代掌皇後金印。雲曦,朕今生今世,不會再立皇後了。以後後宮之中,以你為尊,六宮之事,由你做主。”
賢妃微微一笑,對他的用意了然于心。他不再立後,今生今世,慕容衡就是他唯一的嫡子。他自己吃過那樣的苦頭,所以要确保其他皇子無法對慕容衡構成任何威脅。
“臣妾謝陛下。”她安靜叩首。
寶歷十一年中秋,帝冊賢妃程氏為貴妃,賜封號“惠”。立先皇後杜氏所出皇長子慕容衡為太子,并将太子交由惠貴妃撫育。改趙氏德妃之位為賢妃,另有淑媛江氏,撫育三公主有功,晉為德妃。
同日,因忤逆太後,帝降淑妃王氏為昭容。
當晚,宮女謝紅葉混入參加宮宴的貴人們的随從隊伍,就此不知所蹤。
三四、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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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歷十四年,聖駕再度經過兖州。九月廿五,皇帝親自主持了祭孔的大典。
行宮附近的百姓,都被暫時遷到了城外安置。廿七日,孟家藥鋪的少掌櫃孟藍實,就在那兒行善施藥,請了好些郎中坐堂。
孟藍實是兖州城裏出了名的善人,他經商有道,但從不吝惜錢財,這樣的施藥,每年都會有一回。十裏八鄉的人得了消息,早早就在城外候着施藥的時辰了。
“木夫人,”孟藍實輕扣一道柴門,“收拾好了嗎?”
“有勞先生了,我這就好。”門內的女子很快答話。
孟藍實便在柴門外等,卻見一人在十步外下馬,牽着馬往這邊過來。馬是好馬,骨骼勻稱、肌肉結實,樣子頗為神氣。那人穿一件尋常文士的青衫,披着煙灰色的鬥篷,一應衣着全無出奇之處,鬓發亦稍現斑白,不複年輕人的韶秀,然而風姿特出,縱然他閱人無數,也不禁要在心裏叫一聲好。
那人在他身旁停下,問道:“請問先生,木夫人是住在此處嗎?”
孟藍實見來人微顯病容,遂問:“先生是來找她診病的?”那人淡淡一笑:“途徑此地,拜訪故人。”
說話間門內人已經出來,聽到那來客的聲音,擡頭看他,一見之下竟挪不開眼去。“好久不見了。”他對她一笑。“在下謝楓,夫人可還記得麽?”
那喚作木夫人的女子怔忡片刻,才展顏一笑,“謝先生,是好久不見了。只是不巧得很,我今日答應了這位孟先生,要去坐診,怕是沒有時間與先生敘舊了。先生會在這兒留幾天?不如改日我去拜訪先生?”
謝楓道:“明日便走。夫人如不嫌棄,不如今日我替夫人抄寫方子吧。”
木夫人一怔,“這怎麽使得?”
謝楓道:“哪裏就使不得了。若我不曾記錯,我寫字比夫人快些。”
木夫人稍一思忖,垂眸道:“那就勞煩先生了。”
她乘上孟藍實的馬車,謝楓騎馬随行。一整日的問診,他就在她身邊,寫了一天的藥方。
衆人散去之時已近申時,謝楓原想騎馬帶木夫人回去,被孟藍實勸住了。孟藍實道:“先生與木夫人雖是故交,但木夫人到底是個獨居的女子,先生這樣送她回去,實在太招搖了,怕是有損她清譽。”言罷又輕嘆,“世道如此,女子行醫本就多有不便,孟某此言縱是不知輕重,也請先生勿怪。”
謝楓本是淡漠的神色,聞言看了他一眼,垂目道:“是我考慮不周。”卻是木夫人道:“無妨的,孟先生多慮了。”未料謝楓道:“既是這樣,麻煩孟先生了。”
孟藍實送了他們回去,這才離開。
“我沒有什麽準備,廚房只有些最平常的菜了,你不要嫌棄。” 她反複調整呼吸,終于說出這句話來。
他說:“我幫你。”她沒有拒絕,任他蹲在爐子旁邊扇風,直到飯菜上桌,才輕嘆道:“太久不見了,不知道我做的菜還合不合你的口味。”又覺得這話未免矯情,遞了筷子給他,笑道:“你嘗嘗看。”
他卻沒有夾菜,只看着她,眉心微皺,卻努力笑着問:“你過得好嗎?”
她颔首,“我很好。每天看診、抓藥。我有了個學徒,是個之前從時疫裏救下來的孩子。這回他跟着采辦藥材去了,就沒在這兒。”說到這裏,似是覺得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陳,便也沒有繼續,轉而問他:“陛下……過得還好嗎?”
她沒有想到,“陛下”二字剛剛出口,眼淚便不受控制地淌了下來。
他仍然定定地看着她,并未回答她的問題,輕聲問:“紅葉……我還能叫你紅葉嗎?”
“陛下知道了?”
“你走之後,阿翁起了疑心,去天牢查過。彈琵琶的刑……這樣的年紀,沒有第二個人了。”他輕描淡寫。
“我不是陸介茗。”她道出那件舊事,“師父和陸大人有些私交,我七歲的時候,陸府的小小姐四歲,陸夫人想給她找個伴讀,三師兄薦了我過去。
“等我長到□□歲的時候,是泰和二十一年,發生了那件事情。陸家被牽連進去,陸夫人想保全她的孩子,就看中了我。陛下不要看我現在顯得矮小,我小的時候,在同齡的女孩子裏,個子是很高的。那年陸介茗十一歲,我與她身量相仿。師父帶着我去見陸夫人,陸夫人哄着我去了她的屋子,拿陸介茗的衣服要我試穿。我當時小,眼饞她們的漂亮衣服,饞了好久,不曾疑心過什麽。可是後來官兵就來了,我被當做陸介茗,抓進刑部的牢房。
“其實在那裏的時候還好,他們只抓大人去訊問,沒有太為難我。可是後來,府裏的夫人、姨娘們都被審了遍,因為陸介茗是與颍王殿下定了親的,他們就開始審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他們就打我,可是打也沒有用啊。我心裏明白,這條路是師父給我選的,他到底也算是我的恩人,所以我把這一切都當做報恩,一直忍着。
“再後來,聽說是因為颍王殿下不肯招供,皇室的人不能用刑,他們就試圖用我去撬開殿下的嘴。我被帶到天牢裏去,被綁在柱子上,殿下就坐在那個屋子的另一頭。天牢的刑罰,實在比刑部可怕太多了……在我撐不住的時候,殿下開了口,他問,如果他承認一切罪名,他們能不能放了我。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們架着我離開天牢的時候,殿下在我身後,一直喊着對不起。我不知道陛下見過的颍王殿下是什麽樣子,我只記得那一天,他的眼睛幹淨得像秋日的泉水,所以我想,他一定是無辜的。
“後來我爬到了師父家,三師兄救活了我,然後我便得知了後來的事情。我一直覺得,他是因為我才會死的,所以我想證明他是清白的。陸介茗不相信這些,我那些年總是與她理論,考醫女的時候,也未嘗不是因為賭氣。再後來……再後來的事,陛下就都知道了。”
他點點頭,柔聲道:“那時候你不告而別,我難過了很久。怨怼過,甚至也恨過。直到阿翁對我說,你是當年的陸介茗。那時候我想,你心裏一定比我更苦,我就忽然……再也不能怨怪你了。”
紅葉知道,“難過”二字,他不會輕易說的。眼眶忽然一熱,竭力保持的平靜寸寸崩裂。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細長的匣子,繼續道:“你走的時候,用這個盒子,壓着一張藥方。我……”他努力平複自己的呼吸,“我給過你的東西,只有這一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