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我最看重的。紅葉,我從來沒對你講過,這支簪子,是楷木的樹芯,不曾雕琢過,就是它原原本本的樣子。既給了你,就收不回了。”

三五、晚照

他神情恍惚地笑着,有淚水從他眼中滴落,墜在桌面上,四散彈起。紅葉隔着淚光看着他,好多話忽然不知道該怎樣講。她的手顫抖着握住他的,慕容楷起身攬住她,她伏在他懷中失聲痛哭。

“陛下,”她泣道,“紅葉愛慕陛下呀。我舍不得走,可是我不敢留下,我怕你知道這一切的真相,我怕我瞞不住你,我知道我已經要瞞不住了。我經歷過的事,不要讓你知道,你背負的東西太多了,我不要再讓你自責,也不想變成每天出現在你眼前的,對于從前事情的提醒。可是陛下……紅葉好想你……”

慕容楷極盡溫柔,只是不斷安撫着她。他早就知道,今日相見,他們都必定會哭的,他只是沒有想到眼淚來得這樣洶湧,就像河流決堤一樣。正當他搜腸刮肚,想要尋出幾個安慰她的字眼的時候,紅葉忽然離開他的懷抱,低頭一邊抹眼淚,一邊說:“我忘了,陛下還要回行宮去的。菜都涼了吧,我去廚房熱一熱。”說着就倉皇地想走。

“紅葉!”他拉住她,“天黑之前我必須走,沒有多少時間了,不要去,你送送我吧。”

紅葉沉默片刻,用力點頭,拿過那只匣子,“我去绾頭發。回行宮路上遠,你多少吃點東西。”他坐到桌邊去,用筷子夾了些米飯,卻吃不下,因見她正看着自己,才匆匆塞入口中,囫囵吞下。

紅葉惘然一笑,未再勉強,随着他出門,看着他牽了馬,二人一起往小村外面走。紅葉問:“那張方子,你仍舊吃着嗎?”聽他說是,搖頭輕嘆道:“換一張吧。那個方子不合用了。”她伸手去碰他的手,三指有意搭上他腕脈,被他覺察。慕容楷握住她的手,低低道:“不要知道。”紅葉似有不忍,似有痛心,只道:“醫家說‘望聞問切’,你縱然隐瞞,我多少是能看出些端倪來的。想來你這些年辛勞過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慕容楷心中一澀,這些他何嘗不知,他現下的身體羸弱到什麽程度,不必她說,他就已經知曉。她離開了三年,三年中他宵衣旰食,未嘗有一日懈怠。紅葉是醫者,是他的愛人,她必定希望他少些疾病,長長久久地活着。然而他還是這人間的帝王,他心中有遠比性命重要的事情。這是他的選擇。

“我記下了,”他模棱兩可地回答,“你也是,別太辛苦。”

紅葉笑道:“我懂得的。你不必擔心我。”她看到村口漸漸地近了,大約只有百餘步遠,一時忍不住放慢了腳步,覺得多拖延一個彈指、一個剎那,那也是好的。

天色向晚,路上已經沒有什麽行人,各家各戶的炊煙從煙囪裏冒出來。紅葉心中想到,往後自己的炊煙,不知還有沒有機會為他升起,心中就又是一揪。“帶我走,好不好?”她不無莽撞地問他。

慕容楷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怎麽會不想帶她回去呢,但凡可以,不必紅葉問他,他早就說了。可是現在的後宮已不是當年的後宮,現在的自己也不是當年的自己。有生之年他能保全她,可在那之後呢?何況衰病已必然降臨,杜萦的事情讓他明白,眼見心愛之人日漸衰弱卻無能為力的滋味,就像是一場漫長的淩遲,比之一個驟然降臨的噩耗,要殘忍得多。帶她回去,就要讓她避無可避地面對這一切慘烈的現狀,那又何必呢。

“不要意氣用事了,”他輕撫她鬓發,“那個地方,爾虞我詐,争權奪利,沒有什麽好的。哪比得過這廣闊人間呢。”

“那裏有你。”

她的話像穿心的箭,他一時心痛得幾乎喘不過氣。已經走到了村外,他想他該要告別,但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只得翻身上馬,對她說:“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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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點點頭,也并未多言。

可是當那駿馬四蹄飛揚,載着他遠去的時候,她就後悔了。

此生此世,大約是沒有再見的了。可她還有那麽多話沒來得及說,她還沒有告訴他,她心裏早就有了他,在西坊那個黃昏之前,甚至在她拒絕他封賞的那個雨夜之前。她還沒有告訴他,因為有他在,她所有的傷痛都值得。她還沒有告訴他,若是今生緣淺,她願意攢一輩子的福報,去換一個在他身邊的來生。

紅葉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她不想回去,總覺得再多看一會兒,或許他将行到高處,她還能再看一看他的影子。可是她沒想到,那匹駿馬去而複返,他下馬奔向她,披風揚起,獵獵作響。紅葉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落入他的懷抱。

他忘情地吻她,他的唇是鹹澀的,帶着淚,那麽溫柔,卻也絕望入骨。紅葉生疏地回應,唇舌糾纏,呼吸抽離,她想起最初那個小心翼翼的親吻,想起養心殿中遍地狼藉之上的縱情,而後她收回所有的心思,只專注于當下。

“陛下,紅葉戀慕陛下,從很久很久以前,陛下一定還不知道的時候就開始了。

“因為有陛下,紅葉是世上最幸運的人。

“如果有來生,紅葉仍然希望可以遇到陛下,陛下肯不肯再遇到我?”

她在喘息的間隙傾訴着,終于再無遺憾。

“我一定在來生等你。”他停止了一切索取,緊緊擁住她,在她耳邊低訴。

“今生今世,我把你當做妻子。我永遠珍視你,不死不休。”

“我也想念你,中心藏之,無日忘之。”

“紅葉,你還記得南山上的那棵樹嗎?以後……等我沒法再來見你的時候,你一定去看看我,好不好?”

他泣不成聲,眼淚落在她頸間。

“我一定記得。”紅葉哭道,“你千萬珍重,我總是盼着你好的。”

“你也一樣,紅葉,千萬珍重。”

他放開她,把肩上的披風解下來替她系上。紅葉道:“露重風寒,還是你穿着。”

慕容楷眯起眼睛,粲然一笑,“我想留下更多讓你能想起我的東西。”他的手指撫上她微腫的嘴唇,柔聲道:“這一回,是真的要走了。”

紅葉噙着淚點頭,擡手整理了他被風吹亂的鬓發,揚起她現下所能有的最燦爛的笑容,“好,我看着你走。”

慕容楷再度打馬離開,不敢回頭,不能回頭。他的衛隊就在前面不遠處等着,數十騎護送着他往行宮飛馳而去。

詩家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那個黃昏,有燦爛至極的晚霞,絢麗如夢,烈烈如火。謝紅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那霞光深處,忽然覺得,這一生的情意,都随他而去,在天邊燃盡了。

——正文完——

番外、人間

一、

木夫人是位女醫,是我師父。

我是個孤兒,遇見她那年還只十歲,她身量嬌小,乍看像個瘦弱的小姐姐。

四下皆是得了疫病的人,她用白紗遮着臉,替人診脈、煎藥,露在外面的只一雙眼睛,永遠的平靜,端麗得不似這人間煉獄所該有,像個仙人。

我對她說:“姐姐,我幫幫你吧。”

她伸手,三指搭上我手腕,閉目默想了片刻,道:“你沒有得病,別留在這兒了。”

我問她:“那你呢?你也是得了病的人嗎?”

她說:“我是個醫者。”

我便仰頭道:“我要跟你一樣。”

我後來才知道,在那場時疫之中,她救了大半個村子的人。

我跟着她學醫術,但我不聰明,時至今日也只學了個皮毛,她也不惱。

那段時間,她走過不少地方,最後定居于兖州,開了一間小小的醫館。我像個打雜的夥計,搬運藥材,分類歸置。她養活着我,我感激她。

再後來,木夫人漸漸有了些名氣,收了新的弟子。

她一直是個獨居的女人,自言已經成婚,但與夫婿離散。後來,我忘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大概是三師伯來訪之後不久吧,她整日穿素衣,如同戴孝。她說從故鄉得了消息,夫家已經過世了。

最初的那些天她沒有出診,裏裏外外一切有賴三師伯夫婦照應。很多年來,是第一回,也是唯一一回。

賣藥材的孟老板家的兒子,在那之後曾求娶木夫人,她沒有答應。那位孟公子是有些執迷的人,前前後後糾纏了許久,亦多有殷勤周到處,木夫人以禮相待,從未逾矩。

我常聽人說,木夫人該是個有故事的女人。我同樣聽過不少關于她的蜚短流長。尤其當我一年年長大,成一個強壯的青年男子之後。我總是竭力維護她,她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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