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尼羅河逃生(一)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這是個可憐的孩子,沒有父母疼愛,奴隸生活使她過早地失去童年,是生是死根本沒人在乎。
我笑道:“好吧,就讓你來做我的向導。走,我們去租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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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斐斯王宮內。
前去送餐的女仆統統被拉美西斯趕出了谒見廳,金盤烤肉狼狽地散落一地。白石拱門內傳來至高無上的法老暴戾的質問:“你說寝殿內沒有動靜,人怎麽不見了?那窗欄你作何解釋?耳朵都聾了嗎!”
侍衛渾身顫抖,大氣也不敢出,哆嗦着雙唇回答:“陛,陛下!屬下失職……屬下該死!”
“我賜你宮侍首領,你卻連個人都看不住。那麽,你也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了。”
拉美西斯轉身在金質的寬椅上坐下。他冰冷的黑眸宛若珠玉,在乳香的熏香煙霧下顯得異常陰鸷。他簡潔地吐出幾個字,“拖下去。”
眼見一旁的士兵朝自己走來,侍衛吓得大聲求饒:“不要啊!陛下饒命!——”
伊西斯奈芙特祭司聽聞法老王大發雷霆,匆匆趕來,正巧碰上侍衛慘叫着被拖走。
看來這次是真的動怒了,她心中暗自思忖。
難得在孟斐斯見到法老一次,來之前她特意精心裝扮了一番。用孔雀石磨成青綠色的眼影粉末,細膩地塗在眼皮上。秀眉眉尾用石墨稍稍拉長,眼角上挑,搭配銅綠色的眼眸,別有一番魅惑韻味。
她的面部塗有些許腮紅,唇上也抹了混合絹雲母及珠光顏料的珍品唇油,原本就清麗脫俗的女子,此刻更有着傾倒衆生的美麗。她優雅地走進殿內,俯身道:“拜見偉大的法老王。”
拉美西斯應聲将視線掃過去。
伊西斯奈芙特穿着用珍珠黃金點綴的努格白,松松系着一件藍色披風,雖樣式簡單,卻極好地彰顯出她成熟多姿的身段。她頭戴數條蛇構成底座的頭冠,中間是雙眼綴着藍寶石的禿鷹,末梢鑲嵌金穗的假發恰到好處地襯托出那小麥色光潔無瑕的玉頸。羊角金項圈與之相呼應,處處顯露着她不同于一般祭司的貴重身份。
拉美西斯用虎口抵住前額,手指輕輕按壓太陽穴。聽到伊西斯奈芙特婉轉如莺啼的聲調,他絲毫提不起興趣,滿是疲憊地揮揮手:“起來吧。奈芙特,我說過,你不必向我行禮。”
“我知道。”她優雅地站起身,将藍色的披風帽子從額頂摘下。假發本就沉悶,她實在受不了像阿蒙大祭司一樣一直披着衣帽。她娓娓道:“法老之怒幾乎讓上下埃及都為此顫抖,奈芙特不敢不行禮。”
拉美西斯有些無奈:“我生不生氣,與你是否行禮沒有關系。”
“陛下說得對。您是否生氣确實與我沒有關系,”伊西斯奈芙特的眼神掃過剛剛被拖走侍衛的拱門,“可是卻會有無辜之人為此送命。”
她謙卑地垂下眼簾,耐心勸解:“陛下,奈芙特自小與您一同長大,您從來都不是濫殺無辜的人。”
拉美西斯擡起頭,冰冷的視線看向伊西斯奈芙特,又好像穿透了她的身軀,看着虛無中的一點,讓人無法捉摸。
如果她在場,也一定會這麽認為罷。
片刻,他回過神來,棱角分明的面龐露出幾絲落寞。他聲調低沉地對候在門外的其他侍衛道:“過來。”
“是,是……”兩三個侍衛連滾帶爬進了大殿,“謹聽陛下吩咐……”
“給你們三天時間,找不到那名叫菲狄安娜的異族女子,就自己去求阿努比斯收留你們吧。”
侍衛們如獲大赦:“遵命……”
看着侍衛走出拱門,伊西斯奈芙特卻不禁一愣。原來他發這麽大脾氣,是因為一個異族女子?
她自嘲地揚起嘴角。枉她來時如此精心裝扮,到頭來還不是自尋無趣。她斂眸颔首:“既然沒什麽事,我就退下了。”
拉美西斯頓了頓,只道:“去吧。”
眼見着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轉身走向拱門,拉美西斯不禁微微沉眸。
如今這位姑姑最疼愛的小女兒已然長大成人了。他自然知道她的心意,此時更是看到了她的表情變化。只是……
“奈芙特,你今天很漂亮。”他終是不忍心,語氣一反常态地溫和,緩緩說道。
此時的奈芙特已經走到門口,她頓住腳步,驚詫地回過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見拉美西斯接着說:“所有祭司中,侍奉伊西斯最為勞累。辛苦你了。”
伊西斯奈芙特背對着拉美西斯,不自覺眼神朦胧起來。她輕聲呢喃,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般:“不辛苦。為了陛下,我做什麽都不辛苦。”
與此同時,孟斐斯城外。
天色漸晚。我與阿蓮卡租了條簡陋木船,由船夫搖槳,逐漸遠離了孟斐斯喧嚣的城鎮中心。沿岸樹灌叢變得稀少起來,半人高的蘆葦逐漸繁盛,成片地出現在眼前。鼎鼎有名的尼羅河正被我們踩在腳下,水面平坦開闊,波光粼粼,不遠處三兩成群返家的漁筏亮着微弱的油燈。
這如母親般滋養着埃及土地的河流,直到我所在的時代,仍然是世界上最長的河流,每年七月至十一月定期泛濫,帶來肥沃的黑色泥土,賜予埃及人民豐盛的糧食和富裕的生活。古埃及人因此也稱自己的國家是“尼羅河的贈禮”。
阿蓮卡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祭司大人,您去過阿蒙祭司宮殿嗎?聽我的主人說,那座宮殿在孟斐斯王宮的深處,底比斯的阿蒙祭司們只有在回都日才能去那裏住上兩天。您是住在那裏嗎?”
她小小的身軀蹲坐在離船夫不遠的地方,指手畫腳着水道路線,閑暇時便對我好奇地問個不停。
我只能半真半假地應付:“對,是住在阿蒙祭司宮殿裏。”
“聽主人說,黑衣祭司是阿蒙祭司,藍衣祭司是伊西斯祭司,紅衣祭司是賽特祭司,那其他顏色的呢?”
我一時語塞,倉促笑道:“祭司之間是不能私相來往的,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哦,這樣啊。”阿蓮卡又換上了一臉的憧憬,“阿蓮卡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成為阿蒙祭司,像大人你一樣!”
“是嗎……”
“整個埃及的姑娘都想成為伊西斯大祭司,因為她是埃及公認最美的女人,是偉大法老王的準王後。可是,阿蓮卡就不稀罕。阿蓮卡就喜歡阿蒙祭司。”
“……”我一愣,法老王的準王後?拉美西斯啊拉美西斯,有了準王後你還拈花惹草?
我這才想起來,歷史上拉美西斯二世據說娶了一百多個妻妾。好/色程度已然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我不禁對他更加嗤之以鼻,将他翻來覆去腹诽了一通。
阿蓮卡突然又問我:“祭司大人,您可有見過阿蒙大祭司?”
“阿蒙大祭司……”我腦中立刻浮現出秘燈柔美的面孔。除了他還能有誰?在阿蒙祭司宮殿裏那麽嚣張,一準是他不會錯了。
我淡淡點頭:“見過。”
“真的?”阿蓮卡似乎特別興奮,忍不住向我靠近了些,“據說阿蒙大祭司比法老王長得還要好看,是這樣麽?”
我心中一陣無奈,古埃及人這麽小就喜歡八卦啊?但見阿蓮卡興致勃勃的勁頭,又不忍心潑冷水,我只好回答:“……差不多吧。”
船上沉默了一陣。我剛以為這小姑娘終于消停了,忽然,她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面朝我直挺挺就跪下了。
我吓了一跳,忙去攔她,她卻堅持向我行跪拜禮,用懇求的語氣道:“祭司大人,請您不要生氣。阿蓮卡知道身為奴隸本不該有非分之想,可成為阿蒙祭司是我一生最大的願望。我知道沒有其他祭司的幫助,奴隸是不可能成為祭司的,阿蓮卡想請大人能幫幫我,阿蓮卡一定不會忘記大人的恩德!”
她前前後後對我這麽一說,我心中頓時就明白了。怪不得我二人素不相識的,她會如此熱心幫我,原來也是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盤。
古埃及的小姑娘可真不簡單啊。
我忍不住笑起來,用食指點她的腦袋:“你這丫頭,難道就沒想過你的主人嗎?你就這麽跟我走了,他平白無故丢了個聰明伶俐的小奴隸,還不要鬧翻了天?”
“……這倒是呀,我怎麽把這個給忘了?”
看她一臉愁苦的樣子,我又笑了:“好了阿蓮卡,我們先把手頭上的事情辦完,我答應你,一定幫你的忙,好不好?”
阿蓮卡整個人激動起來:“真的?”
“那當然,阿蒙祭司會食言嗎?”
“太好了,您真是個大好人!”阿蓮卡高興得跳起來,震得小船一搖。前方劃槳的船夫頓時不悅地回頭瞪了她一眼。
阿蓮卡吐了吐舌頭,再次下跪向我行禮。她直起腰板,虔誠地向太陽落山的方向朝拜,閉眼道:“願拉神保佑您!”
我任由她跪拜,體貼地扶起她:“坐好了,不許再亂動。”
她乖巧地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