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返王宮(一)

我點頭,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帶你去阿蒙祭司宮殿,帶你面見秘燈大人,好不好?”

阿蓮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現在就去嗎?”她驚慌失措地低頭審視自己,有些語無倫次,“瞧我這一身又髒又亂的,假發也濕透了……秘燈大人見了肯定會讨厭我的!”

我看了眼冗長的拉辛納市集,安撫地對她說:“不要緊,我們一路從村子裏走過去,會遇見裁縫鋪子的。”

已是深夜,我将晾幹的蕾絲長裙換上,重新披上那件黑色鬥篷,與阿蓮卡一同走進市集。經過裁縫店,我依言為她買了繡着蓮花的嶄新努格白。她又是感動地謝我,一路興奮地叽叽喳喳個不停,像只歡快的小鳥。

待走到港口,才發現岸邊已沒有船筏在等候。無奈之下我們只得選擇走陸路,又花費了不少時間在市集裏挑了匹快馬,這才朝孟斐斯駕馬飛奔而去。

“大人好厲害,竟然會騎馬?”阿蓮卡似乎沒坐過馬背,雖颠簸地厲害,卻仍是一臉好奇。我低頭看了懷中小小的她一眼,朝她挑起眉毛:“以後可要改口了,叫我聲姐姐吧。”

阿蓮卡還是那副傻乎乎的表情,似乎不明白我的用意,只是乖順地叫了聲:“……姐姐。”

我笑着朝她點頭,邊慢慢加速,逐漸遠離拉辛納村,進入一片沙漠之地。

冥冥之中仿佛一切都是注定的。在尼羅河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我突然發現自己苦心尋找的東西,原來就在那座金碧輝煌的孟斐斯王宮裏。

不管真相如何,女神的王冠是我眼下唯一的希望,值得我盡力一試。至于秘燈,相信我老老實實呆在拉美西斯身邊,他不敢把我怎麽樣。

我用力抽着馬鞭,馬兒吃痛,加速奔跑在沙丘之頂。幹澀微涼的晚風迎面襲來,将我身上的披風吹散開,裙擺因此而婆娑起舞,遠遠望去,仿佛圓月下翩跹纖弱的白蝶。

萬籁俱寂的夜空下,誰都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的另一處沙丘上,有陌生的身影正趁着月色品嘗酒囊裏的佳釀。

那是個身材高挑修長的男人,他的駿馬毛色黑亮,在他的撫摸下顯得很是溫順。他一手勾着酒囊,将目光投向遠處,那只匆匆掠過的白蝶驚豔了他冰冷的粟色瞳孔。

他從未見過這等容貌的女子。純白的衣飾顯得她膚色勝雪,傾瀉而下的月光仿佛與她融為一體,亦或者說,她就是由月光打造的一方寶石。她揮鞭的力度恰到好處,那匹再普通不過的下等敘利亞野馬任憑她驅使,也好似能夠媲美法老的座駕。她微微皺着眉,專注地目視前方,長發與衣裙阻隔着外來的視線,想必那張面孔也定會有一副明眸皓齒,我見猶憐。

他不起波瀾的眼底忽而泛起一絲漣漪。但随後,他輕佻地揚了揚嘴角,繼續飲下一口美酒。赫梯大王子不久便會光臨底比斯的瑪爾卡塔王宮,這麽重要的時刻自己居然會被一個女人分心。他額前仿佛有栗色的花紋在月光下時隐時現,只是一晃,便又不見了。

……

孟斐斯市集燈火通明,徹夜喧嚣。我和阿蓮卡借宿在一處商戶家中,一家之主是貝都因人,雖然懷疑我的樣貌,但看見我的祭司披風和手中沉甸甸的金幣,幾番猶豫還是将我們迎進了屋子裏。

反正馬上要回到王宮去,這些錢也就用不上了,我索性全都拿了出來。男人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祭司大人小心些吧。也不知王宮裏到底出了什麽事,王城侍衛近日倒處捉拿異族女子……大人沒什麽事的話,就別在市集裏閑逛了。”

雖然早有預料,聽到這個消息我心中還是驚了驚。我不過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小異族女子,與拉美西斯也只有一面之緣,他竟會這般來尋我?

我收斂情緒,微微朝男人颔首:“……多謝。”

回到卧室,我輕手輕腳地将阿蓮卡放在角落裏的矮床上。這一路颠簸,阿蓮卡小臉蒼白,早已疲憊不堪地伏在我肩頭沉沉睡去。我俯身躺在床外側,看見她長而秀氣的睫毛微微扇動,似乎睡得很不安穩。

一陣疲倦襲來,我閉了閉眼,昏昏欲睡。

也不知此時父母和姐姐都怎麽樣了。我腦中思緒起伏,又想起了剛剛貝都因男人對我說的一席話。

我不禁嘆了口氣。拉美西斯,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再為難我了。大不了以後我親自去阿布辛拜勒神廟給你造一尊雕像什麽的……這樣想着,我的意識更加沉重起來,不知不覺便進入了夢鄉。

這幾日,谒見廳裏年輕的法老王水米難進,平日裏愛吃的冰鎮瓜果也只是嘗幾口便被端了出來。

身為阿蒙大祭司和底比斯第一先知的秘燈大人,除了處理祭司宮殿的瑣碎事務,以及孟斐斯阿蒙神廟的祭祀,其他時間幾乎都用來勸說拉美西斯珍惜身體好好進食了。當然,他心裏很清楚這件事中他起到了怎樣的作用。那天塔比安與菲狄安娜前腳剛走,王城侍衛便緊接着奉命而來詢問盤查。他這才知道菲狄安娜是打哪兒冒出來的一個北方異族。

塔比安從小便跟随侍奉秘燈左右,秘燈雖嘴上不說,卻瞞不過塔比安的雙眼。他在一個清靜無人的傍晚求見了自己的主人,單膝跪地毫不猶豫道:“主人,這件事就讓塔比安去承擔……請您即刻将我押去王殿請罪。”

秘燈一愣,皺起的眉頭卻舒展開來,嘴角輕輕上揚:“傻孩子,菲狄安娜此刻已經死了,陛下久尋無果自會慢慢忘記,何須你來承擔?”

塔比安又直白地問道:“既然如此,主人為何連續幾日寝食難安,難道不是在擔心這件事?”

“擔心……我是很擔心,”秘燈輕聲重複着這個詞,溫和的棕色眸子蒙上了一層灰色,“這畢竟是我的過錯,內庭闖進一個異族女子,本就是怪事。但自從上次辛巴特将軍在邊境與赫梯大戰負傷,便查出內庭出了奸細,內外通信變得異常困難。我心中着急,才會有這樣的纰漏。”

他又情緒複雜地嘆了口氣,不知在擔憂什麽:“如今,陛下對王宮的盤查竟連阿蒙祭司宮殿都未放過。到底是他動了真情,還是我們阿蒙祭司一族,真的已經走向沒落……”

“主人千萬別這麽想。”塔比安的語氣十分鑒定,眼中閃爍着信仰所賜予他的光芒,“阿蒙拉永生不滅,您與真神同在。”

秘燈看了看他,不再出聲,目光毫無焦點地投向遠方。

菲狄安娜——

不知怎的,他心中總有不好的預感。這個從天而降的異族女子,不僅不會死,還會在王宮掀起一場風浪。

……

孟斐斯王宮法老的寝殿,青金石磚鋪就的藍色牆壁描繪着朵朵蓮花,高大粗壯的蛇紋岩圓柱雕刻着新生的太陽神。金光奪目的絲簾後,棱角分明卻難掩頹敗之氣的男人松散着黑發,一副慵懶姿态。他斜倚在鋪着柔順白狼皮的喬木長椅上,淺淺啜一口綠色的果酒,似是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事,他一雙斜飛入鬓的劍眉突然皺起來,随手便将金質的酒杯扔了出去。

杯子撞到堅硬的牆壁,發出一聲刺耳的響聲,滾落在地。綠色的液體頓時四下飛濺。

整整三天,王宮內外沒有一點消息。派出去的侍衛增加一波又一波,卻無濟于事。

他黑曜石般深沉的眼眸閃過一絲落寞,繼而迅速被無盡的冷冽所占據。整個埃及都是我的,這日光,皓月,拉神賜予我一切。菲狄安娜,我看你能躲到何時。

“來人。”他擡起手,輕輕按壓太陽穴。他的眉頭依舊皺着,動作卻顯得漫不經心,似乎從未将任何事看入眼中。門外立刻有奴仆彎着腰走進來,視線不敢有一絲觸碰到法老的身影,戰戰兢兢地收拾一地狼藉。

終于收拾完畢,那奴仆猶豫片刻,大着膽子顫抖着聲音道:“……陛下,卡圖大人求見。”

卡圖?這個時候,他來幹什麽?

拉美西斯仰了仰頭,驀地站起身,舒适的金色絲綢長袍垂向地面,折射着窗外的日光,顯得耀眼奪目。他便被這金光包裹,宛若太陽神一般。

“準他進來。”

奴仆得到旨意,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氣,又弓着上身退出大殿。待他看見殿門外不遠處等候着的卡圖,便端着盤子走到他面前,語氣略有不滿:“大人您也看見了,陛下這幾天脾氣很不好,動不動就在寝殿摔東西。您這時候來內庭不是自找無趣嗎?幸好今天陛下沒發火,不然連我都要跟您一起遭殃。”

“這樣啊。”卡圖微微點頭,卻還是說,“國務大事耽擱不起,我也很無奈。不過,還是謝謝你的提醒了。”

“大人言重了。陛下請您進去,您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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