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赫努特米拉的故事(二)
那是個弦月低垂的夜晚。赫努特米拉剛剛結束最高祭司的所有課程,這對正值年少的她來說可是個難得的好消息。
雖然身心俱疲,她還是在王庭舉辦了慶祝酒宴,并邀請她最好的朋友伊西斯瑞莉母女參加。
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她們是赫努特米拉最信任的人。在赫努特米拉小的時候,伊西斯瑞莉姑姑便待她比別人好。圖雅王後并不能像普通家庭裏的母親一樣時刻陪伴在孩子身邊,她的空缺,不知不覺便被伊西斯瑞莉所填補。
赫努特米拉從小就體弱多病,曾經有好幾個難熬的夜晚,都是她的姑姑徹夜不眠守護着她。這不僅僅因為她是最受寵的小公主,而伊西斯瑞莉是藍衣大祭司,更因為伊西斯瑞莉對她絲毫不少于對自己女兒的寵愛。赫努特米拉一直堅信這一點,與伊西斯奈芙特也越走越近,兩人堪稱情同姐妹。
然而,與所有故事一樣,美好與信任永遠都是轉瞬即逝的。火災發生的時候,赫努特米拉從酒醉中驚醒,突然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打不開卧房的木門。這一可怕的事實立刻讓她意識到有人暗自做了手腳,要将她置于死地。求生的本能促使她下意識地呼喚出腦子裏首先想到的名字,出乎意料的,她真的聽見有人不顧一切沖進來,拼盡全力撞擊她面前緊閉的房門。
緊接着,又是一陣淩亂錯綜的腳步聲。
“你瘋了?你會死的!”
沖天的火光與嗆鼻的煙霧中,赫努特米拉一下子就辨認出是伊西斯奈芙特的聲音。
“想要取而代之有很多方法,不一定非要殺了她!”這個顫抖的聲音明顯是自己的姑姑,“好歹,她是我親手帶大的……”
伊西斯奈芙特對母親的遲疑不決簡直失望透頂:“那麽,你打算眼睜睜看着我被送去沙漠裏的某個部落和親,或是去彌維與那些滿臉皺紋的老太婆住在一起?”
古埃及的王室公主,大多數都嫁給法老成為了王妃。但自從伊西斯奈芙特的父親在與亞述人的戰鬥中喪命,她就失去了在王庭最不可或缺的依靠。更何況,拉美西斯從未對她表達過男女之間才會有的感情。
失寵公主的下場都無一例外地悲慘。沙漠裏有些原始部族甚至會共享同一個女人。伊西斯奈芙特絕不甘心就這樣被命運打敗,而身為她的母親,伊西斯瑞莉自然也會想盡辦法為女兒鋪設一條通向王後寶座的光明大道。
除了成為法老的王後,她們已經不知道有什麽更好的選擇了。因此,除掉赫努特米拉,成為伊西斯大祭司,是她們實施計劃的第一步。
當伊西斯瑞莉終于撞開房門,幾欲窒息的赫努特米拉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來。她頭腦昏沉,慶幸還好姑姑能及時懸崖勒馬,于是,她幾乎想也不想就撲進了伊西斯瑞莉的懷中。
下一秒,赫努特米拉就感到有一只手緊緊扣住她的後頸,把她的臉推向熾熱的火焰。無論她如何掙紮尖叫,那只手都無動于衷。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背叛,欺騙,無助,絕望。隔着火海,她看見伊西斯奈芙特驚恐地瞪大眼睛,冷酷無情如她,此時竟也被吓壞了。
她祈禱自己不如就這樣死去,一了百了,但阿努比斯偏偏不肯把她帶走。她活了下來,并且比伊西斯瑞莉活得時間更長。
果然如她所說,這是個匪夷所思的故事。我沉浸在長久的震驚之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為什麽不把真相公之于衆?”
她美麗的雙眼緩緩瞟向我:“你有沒有想過,伊西斯瑞莉為什麽能一直呆在法老身邊?”
我抿着唇,沒有說話。這個問題并沒有可探讨的價值。她是賽提法老的親妹妹,當然會一直留在王宮裏。
赫努特米拉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微微搖頭,把話說得更加直白:“她是伊西斯大祭司,卻一直住在瑪爾卡塔王宮,你不覺得這不符合常理嗎?”
即便我是半路穿越過來的,也知道古埃及的祭司不能離開神廟或者祭司宮殿。那麽,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她和賽提法老……”我難以置信地瞪着赫努特米拉,怎麽也說不下去了。如果我沒有記錯,賽提法老可是赫努特米拉的父王,圖雅王後的丈夫。最重要的,他和伊西斯瑞莉是親兄妹。
為了保持血統純正,古埃及王室血親相互結合的場面十分常見。但以我的人倫三觀,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我頓時感覺自己的心情像是吃了個蒼蠅,說不出的反胃。
“身為父親,他一定會相信你的話。”我又說,“所有人都說你是他最寵愛的女兒,你不會認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份量還不如一個伊西斯瑞莉吧?”
“那倒沒有。”赫努特米拉悠悠地把杯子放在桌上,彎唇笑了下,“不過,當我從病床上醒過來,已經是半個多月後了。伊西斯瑞莉搖身一變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她提起這些往事,還能保持氣定神閑的模樣,讓我由衷地感到敬佩。這該是內心多麽強大的一個女人,忍受自己的仇敵在眼前氣焰嚣張,着實需要不小的肚量。
她繼續說:“如果那個時候我站出來指控她,只會被別人當成瘋子。我已經毀了容,可不想自己再變成瘋子。”
頓了頓,她又話鋒一轉,目光充滿希冀地看着我:“誰又能想到,偏偏在伊西斯奈芙特極有可能成為王妃的回都日期間,你出現了。哈索爾女神終于聽見了我的禱告,并對我做出回應。我知道,我是時候離開神廟,與風光多時的伊西斯大祭司并肩而立。并且,親手毀掉她苦心籌謀的一切。”
她對自己的目的絲毫不做掩飾。似乎因為急切地想要把我拉進同一陣營,她就這樣告訴了我所有的秘密。哪怕這有可能損害賽提法老的名聲。
但不得不承認的事實卻是,歷史記載拉美西斯二世曾迎娶過自己的親生妹妹,是不是伊西斯奈芙特就不得而知了。
我非常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雖然對赫努特米拉的遭遇倍感同情,卻也不想攪和到這趟渾水中去。我對王後的位置不感興趣,更對王宮中的爾虞我詐不感興趣。我甚至都沒有決定自己是否留下來。
赫努特米拉望向窗幔,簾子縫隙中露出神廟庭院裏生機蓬勃的景色。她的眼神逐漸從遙遠的往事中拉回現實。
“納芙塔瑞,也許你還沒有意識到,此時你站在怎樣的風口浪尖上。在我沒有注視着伊西斯奈芙特的這些年,她在王庭與祭司之間如魚得水,僅僅憑借埃及第一美女的稱號,就讓衆多外國使節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你可以試着想象,她會怎麽對付你。包括身後支持她的那些人。”
我開始變得心不在焉。我沒有辦法告訴赫努特米拉,我和她們是不同的。這讓我不由地煩躁起來。
“不要露出這副表情,納芙塔瑞。”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赫努特米拉就已經站在了我面前。她的臉色有些沉重,“你難道要看着這樣一個女人成為所有埃及子民仰望的荷魯斯之母?如果你不在乎王後的寶座,總要在乎自己的将來。由伊西斯奈芙特把持的上埃及,你覺得你能活着離開嗎?”
她的話突然讓我想起秘燈。如果我真的要離開,恐怕輪不到伊西斯奈芙特,秘燈會第一個對我下手。畢竟,保守秘密的最好辦法,就是死無對證。
這一認知直接導致我的面部表情僵硬了。我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不,這不是我想要的……”
全都是拉美西斯的錯!如果沒有遇見他,也許此刻我已經在孟斐斯某個地方安宅落戶,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就算不能再回到故鄉,起碼性命無憂。
赫努特米拉卻用這樣的話來安慰我,“法老的寵愛有時候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好處。就算伊西斯奈芙特再怎麽優秀,但凡你有一個勝過她的優點,就會得到千倍萬倍的回報。就像賭注。”她極有耐心地對我循循善誘,“你要學會物盡其用。只要能成為王妃,封後不過是誕育子嗣之後既定的程序。那個時候,伊西斯奈芙特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把拉美西斯的寵愛物盡其用。”我低聲重複一遍。
聰明的人能夠轉化生存環境的優劣,但我還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把別人對我的感情當做保護自己的武器。這和兜售美貌有什麽區別?
兩人都沒再說話,陷入了一場短暫的沉默。沒多久,門外就忽然傳來女仆的聲音:“納芙塔瑞大人,有阿蒙祭司求見。”
“阿蒙祭司?”赫努特米拉看了我一眼。如果是秘燈,女仆一定不會這樣傳話。除了他,會到哈索爾神廟來找我的阿蒙祭司,就只有一個人了。
“阿蓮卡……”說着,我已經邁步朝房門走去,“抱歉,我得先去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