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法老的婚禮(一)
我在女仆的帶領下穿過一個個由長廊連接起來的殿堂,走向接待信徒專用的房間。信徒可以在這裏向祭司提出留宿的請求,或是索要女神的乳油,也可以去谒見廳遞交長期滞留神廟內的請願書。
大多數平民都選擇直接面見祭司,畢竟法老日理萬機,接受情願的時間一縮再縮,不是什麽時候都能把請願書遞交上寶座臺的。
正當我伸出手,打算推門而入,不遠處的長廊拐角突然閃出一個人影來。是個年輕的女人,單憑背影,立刻就讓我想起日夜思念的珈藍荷姐姐。她步履匆忙地走向長廊另一端,很快便消失在交叉路口。
我忙問身邊的女仆:“那個人是誰?”
女仆伸長脖子瞄了幾眼,很快就辨認出來:“回大人,是斯卡摩克的妮特茹小姐。她是制作香料的高手,今日加封儀式上用的熏香就是赫努特米拉殿下專門請她來調配的。”
妮特茹。我在心中把這個名字默念了一遍,當機立斷起身去追:“告訴阿蓮卡,我去去就回。”
“可是大人……”不等女仆阻止,我已經三兩步追了出去。
我一路遠遠地跟着妮特茹,不多時便走出神廟,來到□□院的小花園中。
這裏地處偏僻,人跡罕至,郁郁蔥蔥的植物裏散亂地分布着一些方尖石塔。見妮特茹停下腳步,我不禁有些好奇,她若不是哈索爾祭司,到這裏來做什麽?
我正猶豫着要不要上前和她打招呼,以便能看清楚她的長相,忽見石塔後緩緩走出來一個鬥篷拖地的男人。
從那質地昂貴的黑色披風和玉石配飾不難看出,來人正是秘燈。
我大吃一驚,慌忙躲進柱子後面。隔着層層疊疊的枝葉,我看見秘燈微笑着問候妮特茹:“願阿蒙拉保佑你。”
顯然妮特茹和我一樣,絲毫不吃秘燈這一套。她背對着我,我只能聽見她略顯不滿的語氣:“長話短說。”
雖然只有短短四個字,我還是不可遏制地渾身顫抖起來。這個聲音……明明就是珈藍荷!
“這是先知命我轉交給你的。”秘燈一手握着權杖,一手從懷裏掏出折疊整齊的紙莎草書信。那書信只是小小的一封,信戳上纏繞了一根銀線,吊墜是個小巧的花形玉石。
由于隔得太遠,我看不大真切。可當妮特茹從秘燈手裏接過這些東西後,她沉默了足足十幾秒。
“他千裏迢迢來到孟斐斯,看也沒來看我,只是讓你轉交這些東西?”
秘燈一臉溫和,笑容落落大方:“你知道,他一向如此。”
妮特茹将吊墜拿在手裏,緩緩舉到眼前。她似乎因為這精致的吊墜想起了難以忘卻的往事。
“他可還好?舊疾可有複發?”
“看上去倒像是痊愈了。”秘燈實話實說,“不過也只是暫時的。先知的疾病無法被醫治,我們必須要面對這個現實。”
“會有辦法的。”妮特茹語氣堅定。
頓了頓,秘燈言歸正傳:“那麽,讓我們來談談計劃的事。你居住在尼羅河附近,可有注意到今年的河水遲遲沒有變綠?”
“也許是哈比神打了個盹,忘記了漲潮的日子。”
“河水不漲潮,埃及就無法得到肥沃的泥土。平民沒有心思管太多,只會擔心他們的糧食是否夠用。”秘燈的言辭簡直滴水不漏,“這個時候,他們就會記起神明的喜惡,并把責任推向任何可疑的人。”
妮特茹立刻反駁道:“這不妥。往年也有雨季推遲的情況發生,大家早就習以為常。拿此大做文章未免太過冒險。”
“這就要看我們的手段夠不夠高明了。更何況,冒險一向是先知的最愛。”
秘燈微垂眼簾,示意妮特茹注意手中的那封信:“仔細看完。宮外的一切,還要靠你打點。”
就在我以為他們的對話終于結束的時候,妮特茹突然遲疑地開口:“納芙塔瑞是無辜的。真的要這麽做?”
半晌,秘燈才嘴角噙笑,不慌不忙地說:“這世間從不缺少謠言,更不缺少真相。阿蒙拉注定讓她得到法老的寵愛,她便從那一刻開始,永無寧日。”
直到秘燈的身影完全消失,我仍有些驚魂未定。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計劃什麽,總之,于我是完全不利的。
而更讓我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面。當妮特茹終于轉過身,将臉朝向我能夠看見的方向,我整個人都激動得差點叫出來。
除去黑色的眼睛和頭發,她幾乎和珈藍荷長得一模一樣。說白了,她根本就是珈藍荷。那走路的姿勢,略偏中性的裝扮,有那麽一瞬間,我還以為珈藍荷也穿越了幾千年的時空,跟随我的腳步來到這鬼地方和我作伴了。
我就那樣看着她穿過無花果樹林,向後面連綿起伏的神廟走去。天知道此時此刻我多想沖上去一把抱住她,告訴她我這些天都經歷過什麽。
然而,尚存的理智在拼命糾正我的看法。不要忘了,她是秘燈的同盟軍,共同聽候于一個什麽先知的差遣,并試圖對我不利。而我的姐姐絕不會做傷害我的事。她們雖然相貌一致,但終究不是同一個人。
一陣深深的失落感将我淹沒了。我決定返回神廟去找阿蓮卡。
阿蓮卡一看見我,無聊的小臉就立刻多雲轉晴,雀躍着撲向我。撲到一半,她又覺得失禮,便直接定在原地對我點頭哈腰:“見過祭司大人!”
“你這丫頭。”我好笑地用食指點她的腦袋,“秘燈又不管你了,讓你到處亂跑?昨天我還聽奈德麗嬷嬷說,你已經開始上課了。”
語畢,我就忍不住想翻白眼。秘燈忙着在後花園算計我,怎麽有空管阿蓮卡?
“今日原本我來不了的,可是塔比安被派往卡納克神廟去了,秘燈大人才讓我過來陪他。”阿蓮卡眨巴着大眼睛,一臉純真,“我總在大人面前念叨你,他早就知道我想來參加加封儀式了,自然也是願意的。”
“哦……”我再三壓抑自己想要戳穿秘燈的沖動,坐在四腳雕成天鵝頭形狀的紅杉木椅子上,“阿蓮卡,婚禮舉行前,我必須留在哈索爾神廟。你在秘燈身邊……一定要注意安全。”
阿蓮卡十分不滿地看着我:“姐姐這是什麽話?大人對我一直都很好,你若不信,可以随便去問宮殿裏的阿蒙祭司們。他們每天都和我一起參加早上的禱告,大人對我的偏愛可讓他們嫉妒得要命!”
我違心地扯出一個笑容。“你覺得好就好。”我說。
阿蓮卡見我笑了,便也咧嘴朝我笑起來,毫無心機地露出一排潔白貝齒。與我不同,她的笑容是那樣燦爛,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一股蓮花般的嬌嫩清新。
“姐姐大婚那天,正好回都日結束,祭司們都要趕去底比斯。我可以想象到儀仗隊伍會有多麽龐大,姐姐與陛下的婚禮,一定是有史以來最壯觀的。”
不僅如此,也一定是有史以來最複雜的。表面風光無限,實則暗流湧動,一不小心就會丢掉性命。
一想起這些,我就滿腹心事地嘆了口氣。阿蓮卡奇怪地問我:“怎麽你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啊?”
怎麽可能開心得起來?我欲言又止,猜想阿蓮卡這些天一直呆在秘燈身邊,說不定知道些什麽,便問她:“你可有聽說過除秘燈以外的先知?”
阿蓮卡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在埃及能稱之為先知的,還真的只有秘燈大人一個。”
這個答案明顯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放棄地又問:“那你可聽說過尼羅河水遲遲沒有變綠一事?”
“當然。最近有些地方鬧得厲害,聽說這幾天已經有請願書遞進谒見廳,要求哈比神祭司去尼羅河做禱告。”阿蓮卡靠近我幾步,站在我旁邊,“過去也常有推遲的時候,可是今年大家都很緊張,因為覺得哈比神被惹怒了……”
說着說着,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我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惹怒神明的罪魁禍首。
她忙又安慰我:“只是推遲幾日而已,等河水漲潮,那些謠言就不攻自破了。姐姐別擔心。”
我倒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擔心有人居心叵測,利用平民的無知迷信推波助瀾。在古埃及,口水絕對是能淹死人的。
“怎麽你擔心的事比我還多?”
門外忽然有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拉美西斯戴着尼美斯王冠,用手裏的權杖支開房門,信步走進來。
從小到大,拉美西斯在神廟裏一貫嚣張跋扈。他可不擔心自己的行為舉止會不會惹怒哪位女神,按照祭司們的說法,古埃及但凡有些地位的女神,都是法老的母親。
“赫努特米拉說你丢下她來見一個叫阿蓮卡的祭司。”他兩手撐着椅子扶手,俯身貼近我,“我倒想知道,是哪個祭司如此神通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