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法老的婚禮(二)
阿蓮卡在一旁猶豫了半天,才謹慎地行禮道:“陛下……”
和大多數埃及平民一樣,法老的威嚴總是讓她戰戰兢兢,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我看着拉美西斯近在咫尺的面孔,下意識往後躲閃,立刻把阿蓮卡拿過來做擋箭牌:“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阿蓮卡可是上天賜給我的貴人,在宮外,她幫了我不少忙。”
拉美西斯目不斜視,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嗤笑:“貴人?”
他直起腰,一手揮動權杖,輕輕拍打另一手的掌心:“看在秘燈的面子上,我就不再過問了。下次,宮外若再有人敢幫你,我定讓他永世為奴。”
阿蓮卡的肩膀明顯瑟縮了下。我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竟被吓出一頭冷汗。
我擰眉責備地瞪着拉美西斯。法老有什麽了不起的?還不是因為生得好?這要是擱在我們安德裏,我一定讓父親治他一個恐吓未成年的罪名。
然而我也只敢暗自腹诽,這些話拉美西斯一個字都沒聽見。他又對我伸出手:“走吧,今天去花園裏用餐。”
我抗拒地抿着唇,遲遲不肯把手交出去。拉美西斯幹脆捉住我的手腕,不輕不重地一提,直接把我從椅子裏揪到身旁:“你什麽時候才能明白聽話這兩個字到底怎麽寫?”
我沒好氣地反駁:“我一直都明白。”
一旁不合時宜地傳來阿蓮卡強忍的笑聲。待我看過去,她又把頭一個勁兒地往下垂。不管如何掩飾,她身體顫抖的幅度還是出賣了她。
這簡直就是□□/裸的幸災樂禍。我剛要感慨一聲世态炎涼,就被拉美西斯給拖了出去。
******************************************
當晨光再次降臨孟斐斯,人們從一整夜的酣睡中蘇醒,紛紛走上街頭。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年輕的法老将要迎來他人生中的第一場婚禮。
被布置得華麗非凡的斯芬克斯之道,如同白色宮殿建築群中紅金相間的河流,一端連接着法老所居住的宮殿,另一端則連接着尼羅河的皇家碼頭。
八匹赫梯駿馬分列兩排,齊頭并進,馱載着金車底座。站立在金車前方的拉美西斯,全身上下都戴滿了珠寶。除了用真金白銀點綴的王服,和代表着上下埃及的紅白雙冠,他的拖地鬥篷自肩部的荷魯斯紋路結環,到尾擺上光芒萬丈的拉神圖徽,無一不是巧奪天工的精心設計。
人們熱烈的歡呼着,金車快要被道路兩旁投擲來的鮮花淹沒了。所有人翹首以望着隔岸的哈索爾神廟,與法老共同等待新娘的出現。
不多時,銅號聲遙遙吹響,盛裝的赫努特米拉公主首先走出神廟。緊接着,将要返回阿斯旺的哈索爾祭司們排着整齊的隊伍,一個接一個地跟着最高祭司走向河岸。
整個隊伍顯得神聖安靜,在場所有人都不禁為哈索爾祭司出衆的素養贊嘆不已。那些走在最外側的仆從手挎柳條籃,将蓮花油的氣息帶入途經之地。
我耐心地等待着最後一個人離開。當我在奈德麗嬷嬷的陪同下走出神廟鍍金的門檻,我仿佛能聽到人群中傳來的陣陣抽氣聲。
大多數平民都只是道聽途說,并沒有真的見過我。但我能想象得到,外面那些流言蜚語會把我形容成什麽模樣。我猜測這些抽氣聲是驚訝于我的相貌,雖然有一頭金發和一雙蜜色的瞳孔,卻并不讓人覺得可怕。相反,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美麗。
我一手提起金紗,端莊地向前邁步。就算演戲,起碼也得有幾分敬業精神。更何況,這可是一場昂貴至極的婚禮,足夠我好好享受一番。
頭上沉重的金色禿鹫羽冠似乎在提醒我,我已經不再是潘塞家族的小姐了。我擡起頭,去看河對岸的拉美西斯。彼時的他站立在金車之上,保持着王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地俯瞰四周。當他看見我,波瀾不驚的眼神頓時散開一圈漣漪,随後,便噙着笑意溫和地勾起唇角。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麽柔軟的表情。柔軟到我一瞬間就跌了進去,半晌都沒找回自己的思緒。他再也不是那個冷冰冰的法老了,而只是一個溫柔可靠的丈夫,一個遮風避雨的港灣。
鬼使神差地,我竟然也對他緩緩綻放出一個微笑。待我回過神來,我已經那樣做了。我心中又是一陣懊惱。菲狄安娜,難不成你也跟着腦子進水了?
兩個出生日期相差足足有幾千年的人,還指望能共同譜寫美好結局?假如有一天我回到了安德裏——我是說假如,難道要我對着拉美西斯的木乃伊緬懷過去?
光是這樣想想,我就感到絕望。我搖搖頭趕走紛亂的思緒,平複心情,專心朝河岸邊走。
登上金車之後,車子便在衆人的歡呼聲中駛向碼頭。斯芬克斯之道擠滿了平民,他們争先恐後想要一睹法老和王妃的風采。更多的鮮花被抛擲在路面和馬車曲卷的金頂,祭司隊伍與最外圍的侍衛踩着鮮花,井然有序地守護在馬車前後。
當我與拉美西斯終于在衆人的簇擁下登船,我已經覺得臉上的表情快要僵硬了。我揉揉面頰,拎起鬥篷過長的尾擺,毫無美感地癱坐在躺椅上。
船內只有我和拉美西斯兩個人,以及一些必要的仆從。我本以為終于擺脫了衆人的視線,卻不想剛坐下,身後便傳來奈德麗嬷嬷的一聲驚叫。
“我的阿蒙拉!你現在可是法老的王妃,怎麽能這麽随便?在哈索爾神廟,公主難道就沒有教教你宮廷禮儀?”
“嬷嬷別鬧,我真的很累。”我有氣無力地敷衍一句,直接用披風蒙住臉,打算小睡片刻,“我是在結婚,又不是受罪……”
奈德麗忙不疊想要伸手阻止我,卻被一聲寵溺的低語打斷了。
“随她吧。”
堂堂法老發了話,奈德麗也無可奈何了,只得任由我四仰八叉地陷進躺椅裏。拉美西斯複又轉身,眺望着緊随其後載滿祭司朝官與王室成員的船隊。
緊接着,我半睡半醒的一句話直接就把奈德麗給吓傻了:“拉美西斯,什麽時候才能到啊?”
“……”所有人包括奈德麗在內,都露出堪稱誇張的表情,面面相觑。而更令他們感到震驚的是,拉美西斯竟然毫不在意,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寬容。
“需要很久。久到你一覺睡醒為止。”
我忽然就笑了,嘟囔着碎碎念:“你怎麽就知道我一定會睡過去?又怎麽知道我何時會睡醒?說不定我一覺睡到明天了……”
話音未落,便覺有東西落在我身上。我掀開披風睜了睜眼,卻發現是拉美西斯把自己的外套解下,蓋住了我的腿。
努格白什麽都好,唯一的壞處就是太過貼身,稍不留神就會走光。拉美西斯仔細地把外套展開,确定不會滑落下來,才又退回原來的位置。
他命令一旁的奴仆:“把帷幔撐開。”
我就那樣盯着他看了半晌,像完全不認識他一樣。我一定是太累了眼前出現幻覺了吧?
“再不睡,就要到卡納克了。”他提醒我。我這才收回視線,舒服地伸了個懶腰,重新靠回椅背上貓一樣開始打盹。
沒有人再說話,船上安靜得只能聽見流水的聲音。我很快就睡了過去。
伊西斯奈芙特的船行駛在船隊後方。她獨自坐在船尾,隔着大大小小的船只眺望領頭的太陽金船。
她臉上沒什麽過多的表情。她想起半個月前,斯卡摩克的達官貴人還曾經送禮給她,對她百般讨好。如今,才短短幾天,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她嫉妒。當法老對着那個異族微笑的時候,她感到自己嫉妒得快要發瘋了。如果阿波非斯真的有什麽巫術,能讓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法老的寵愛,她願意立刻就和它交換身份。
“祭司大人……”
随着女仆的一聲呼喚,伊西斯奈芙特猛地擡起頭,眼神像刀子一樣投射過去:“滾出去!”
女仆大驚失色,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把手裏的東西呈上去:“大、大人,這是、這是秘燈大人讓我轉交……”
伊西斯奈芙特完全沒有耐心聽她結巴,看了眼她掌心小巧的陶瓶,便一把拿起來舉到眼前。
瓶口封合嚴密,似乎因為裏面的東西極易揮發。身為藍衣祭司,她直覺地感到這東西絕非善類。
她捏起細小的瓶身晃了晃:“秘燈大人可還說什麽了?”
“沒、沒有……”
“下去吧。”
女仆小心翼翼地退出船艙,不敢再發出一絲聲響。伊西斯奈芙特盯着她,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開始研究手裏的瓶子。
她輕輕打開一條縫,扇動瓶口的氣流,立刻聞到一股歡/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