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給我哭35

那是郁晚人生當中最灰暗的時光。

他記得黑色的房間,黑色的地板黑色的牆面。還有一扇白色的窗。

他把自己關在裏面,哥哥在外面猛砸門他也不開,他只是把自己藏在這個暗無天日的房間裏,一直藏着。

胳膊疼,腿疼,背疼,頭也疼。

縮成一團都無法緩解身上傳來的疼痛。他無助的喊着“媽媽”,依舊沒有回應。

那年,哥哥還沒有死,媽媽剛剛去世,外公徹底和爸爸決裂,他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搬來了這個陌生的村落。

好像突然一下全世界都舍棄了他,特別是爸爸看他的眼神,充滿嫌惡,惡心和恨意。

小郁晚不知道為什麽,爸爸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開始瘋狂的毆打他和哥哥。

他時常身上鮮血淋漓躲在稻草堆裏哭泣。

別的小孩看他沒有大人管,膽兒大的也欺負他,嬉笑着圍着他轉:“沒媽愛,沒爹疼,真真正正小乞丐。”

小郁晚拼命跟他們厮打在一起,但他力氣太小,被一群人按着,腳上栓了石頭扔進了河。他拼命的呼吸掙紮,可是腿上的石頭重如千金,一直拉着他往下沉。

肺裏的空氣一點一滴減少,水那麽冷,凍的他眼前開始眩暈。

“我要死了嗎?”小郁晚緩緩閉上眼睛。

“噗通。”一聲,有人拉着他,拼命的往上游。

腰間的手很暖,他用盡全力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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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哥哥。

我還有哥哥。

欺負小郁晚仿佛成了那群孩子的樂趣,小郁晚被關進過廁所,拴着手腳在裏面待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別人找到的時候渾身滾燙,他的嘴被牢牢捂住奄奄一息,哥哥氣的将那些死小孩全部踢進了茅坑沾了一身髒污。

小孩哭着回家鬧,家長找來,哥哥被爸爸打的去了半條命。

小郁晚在床上躺着眼睛眯成一條縫,他沒力氣動,想喊停,想對爸爸說別打哥哥,不是哥哥的錯。

但他沒力氣,他只是咕咚一下從床上滾了下來,爸爸看見了,抱起他重重摔上床。

“你這個野種給我老實待着!”

小郁晚脊背生疼,不敢說話,他縮在被褥裏顫抖。

看着爸爸按着哥哥的頭往牆上撞,看哥哥滿臉是血,看哥哥被踹飛出去。

“不要……不要打哥哥……”小郁晚不敢哭出聲,他好怕好怕。

哥哥被抓着頭發揚起臉,微微搖了搖頭。

他在對小郁晚說:“噓,別動。”

後來,哥哥餓了三天。

小郁晚悄悄藏了個饅頭去找哥哥。

他興奮的打開門,捧着饅頭,雙眼亮晶晶:“哥哥,我帶饅頭來了。”

一推門,爸爸站在裏面,看着他,再看他手裏的包子。

哥哥驚恐的撲過來:“你走,你走,我不吃,你快滾!”

小郁晚動都不敢動,爸爸一腳踹在他的肚子上,他一口吐了出來,胃痛的整個人都在抖,揚起小臉祈求着:“爸爸,求求你了,讓哥哥吃一口飯吧。”

爸爸突然大發雷霆:“別喊我爸爸!誰是你們爸爸,你們這兩個野雜種,我跟你們沒關系!”

小郁晚不懂,為什麽爸爸突然一下這麽兇,為什麽媽媽走了以後爸爸要這樣打他們,為什麽他們要到這種地方來生活,外公為什麽不管他們。

哥哥心疼的撲過去抱着他:“乖,晚晚不怕,晚晚不哭。哥哥不餓,你吃吧好不好?”

“哥哥。”小郁晚抱着哥哥哭的委屈,小手攥着他的衣服。

“不怕,不怕,哥哥在。哥哥陪着你,哥哥永遠都陪着你。”

那天,哥哥做了一個決定,他決定帶郁晚走。

逃的遠遠地,去找舅舅,去找外公。

後來,兩個小孩沒錢買票偷上車被送去了警局,警局只是想招來父母領孩子回家,卻沒想到将他們送去了地獄。

哥哥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那個時候爸爸已經開始了酗酒。

他整夜整夜喝到酩酊大醉,一醉就開始瘋狂的打他們。哥哥被打的遍體鱗傷,連小郁晚的那一份也一起挨了。

那晚,哥哥喊痛。

小郁晚一咕嚕從床上翻起來。

“哥哥,你哪裏痛?”

哥哥睜着雙眼,看着天花板。

他忽然一下就哭了出來。

小郁晚從來沒見過哥哥哭,受再大委屈也沒有哭,可是那天晚上不知道怎麽了,他哭的撕心裂肺,他喊着媽媽。

那麽脆弱又渺小。

那一刻,小郁晚發現,哥哥也還只是個孩子啊。

“哥哥放心,等我長大了,我一定帶你走。”那晚,小郁晚這樣發誓。

哥哥哭累了,他對郁晚說:“我去沖個冷水澡,你先睡。”

小郁晚點頭,“哥哥。”他拉着哥哥的手,“我們可以的。”

“恩。”哥哥在他額頭親了一口。

“晚晚最棒了,哥哥不如你。”

小郁晚搖頭:“哥哥是我的英雄,我是哥哥的小跟班。”

哥哥笑了。

“晚晚要好好長大,健健康康,好不好?”

“恩。”小郁晚乖乖點頭。

兄弟兩人彼此依賴,彼此呵護,在那些年裏相伴成長。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

哥哥死了。

第二天一早,樹林子裏一根麻繩要了哥哥的命,他走的幹幹脆脆身上什麽也沒穿。

赤條條來赤條條走,仿佛在對別人說。

“爸爸,我不帶走你任何東西,你放心吧。”

小郁晚瘋了。

他徹底的失了控,他尖叫着沖向焚化屍體的火海,大聲的哭泣:“哥哥你回來,哥哥你回來!!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你答應過我陪我,你答應過我永遠陪着我,你騙人,你騙人,你這個大騙子……為什麽媽媽騙我,你也騙我,我不要一個人,我不要……哥哥你回來好不好,你不要走啊!”

大火沖天,這個村莊的火葬簡陋無比,沒有焚燒爐,只是露天的火化池。

小郁晚嗓子都喊啞了,可是哥哥再也不會對他笑,不會抱着他親親他,哥哥只是安靜的躺在那裏。

渾身赤果,睡着了。

後來,哥哥成了一捧灰,小郁晚再也不說話了。

他不讓任何人碰哥哥的骨灰,他就那樣抱着,雙眼失了焦,不動,不鬧,不吃,不喝。

警察注意到了郁晚的不對勁,他們認為他的父親日日酗酒沒有認真撫養孩子的意願,于是聯系了孩子的舅舅。

等到舅舅來,母方家裏的人才知道孩子受了非人的折磨。

外公氣的打斷了父親的腿,他一滴眼淚也沒流,但是外婆卻是暈了好幾次。

她抱着郁晚,連勝說對不起。

“對不起孩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然而,小郁晚卻是再也不會笑了。

他只是空洞的望着眼前,眼裏沒了光,冷的像冰。

那年,舅舅摸了摸他的頭。對他說:“晚晚,舅舅帶你走,哥哥沒陪你走完的路,我陪你走好不好?”

小郁晚擡頭看了一眼,斂下眼睫,一滴淚流下,他閉上了眼睛。

舅舅牽着他去找外公的時候小郁晚看見了。外公背對着抹眼淚。

原來外公也會哭哦。

哥哥好像說過,外公是個很厲害的人,舅舅也是。

那麽多天,他問了舅舅一個問題:“我犯錯,你們會像哥哥一樣包容我嗎?”

舅舅摸摸他的腦袋:“會的,晚晚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後來,離開了小村莊,郁晚去了魁街的初中。

他成了冷心冷血的校霸,打架鬧事從不缺他。

一棒子甩下去眼睛也不眨,看到別人血流如注他也不說話。

他曾經踩着別人的臉,放着狠話:“老子死都不怕,你死我怎麽會怕?”

學校管不住,外公不想管,舅舅一出面就讓人點頭哈腰的鞠躬,郁晚越來越無法無天。

後來他認識了老板。

老板像橫空出世一般卻意外的對他的脾氣。

郁晚開始喜歡往酒吧跑,一開始一星期去一次,後來一星期兩三次,再到後來天天去。

他身上戾氣太重,老板遇到別人找茬時他總是第一個沖上去,打人打的越來越狠,不見血不放手。

老板逐漸皺了眉,發現他的問題不太妙。

再到後來郁晚把人打掉了半條命進了醫院,老板帶他去做了檢查。

郁晚有病。

精神病。

他消失了。從魁街消失了三年。

初中部的學霸兼校霸一下子了無蹤跡,怎麽也打聽不到他的消息。

只有臨走前,他去籃球場打了次籃球。

很小很小的時候,他還不太會走路,那時候媽媽在,哥哥也在,爸爸還很正常。他們是所有人羨慕的那一家子,哥哥和他拿着球在籃球場瞎蹦跶。

“晚晚,哥哥教你投籃,你看清楚了哦!”

“嘿咻。”

一個三不沾,哥哥嘿嘿的笑着。

郁晚在地上滾:“哥哥好爛好爛。哥哥等我以後學扣籃。”

“我也要學扣籃!”哥哥抱着球逆着光,朝郁晚伸出手:“沖向NBA!”

兩個小傻子幼稚而天真,小小的夢想燃燒着兩個人的心。

那時,他們不知道社會有多殘酷,生活有多痛苦。

那晚,護腕被汗水浸濕,郁晚握在手心不想帶。因為走神而撞到了一個女孩。

他本能的想推開,但鼻尖的香味竟然奇跡般撫平他躁動的心。他猶豫了一秒鐘,又給了女孩擡頭的機會。

他們都在黑暗裏,看不大清楚彼此的臉。

女孩兒好像被吓到了,連聲說對不起。

郁晚沒說什麽,走了。

過了會兒才發現手心已經空了,護腕不知道什麽時候掉的。

算了,掉了就掉了吧。

反正這個城市他不會再回來了。

然而,鼻尖的香讓他蹙眉,他忽然站定回頭去看。那個地方卻再沒有女孩兒的身影。

胸口仿佛還留着她撞進來的溫度,軟軟小小的身體,甜甜膩膩的聲音。

心口都暖了一瞬。

他搖頭嗤笑,這樣的溫暖他怎麽配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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