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薄白

薄白沒想到戰況這麽激烈,包包、化妝品、衣服被摔得滿地都是。

看着旁邊躺了一個女人,他連忙蹲下,把易夫人扶了起來,說:“阿姨,您沒事吧,我幫您叫救護車。”

易夫人聽到這冷淡的聲音,一時心酸不已。

自己這兒媳婦為了女扮男裝吊着嗓子說話真不容易。

看着眼前這清秀少年,眉目清晰如畫,骨架線條明朗流暢,皮膚白樣貌正,就是胸有點兒小。

不過沒關系,胸大後面往往跟着兩字——無腦。

萬萬沒想到未來兒媳婦比照片上好看,就是不知道留了長頭發換回女裝是個什麽樣子。

她覺得一定非常好看。

如果她閨蜜知道女兒長大了,長得很好看,那她閨蜜泉下有知一定會很開心的。

她臉上的笑意通過眉目與上勾的唇角浮現出來。

何歡一看,我擦嘞,這八婆笑得一臉猥瑣是怎麽回事兒?

該不會是看上小白了吧,小白才十六歲啊,給她當兒子都綽綽有餘。

何歡平時喜歡看電視劇,止不住腦子裏的洪荒之力。

她一個激靈。

如果薄白被這猥瑣老阿姨惦記上了,那她要怎麽跟老薄交代?

她還沒成為賢妻良媽,就直接成了白雪公主的後媽。

她連忙拉過薄白,說:“別管她,我們走,你們衣服選好了嗎?我去付款,今天我們在外面玩的時間有點長,你們作業還沒做,趕緊回家做作業,不然今晚又得熬夜。”

薄白愣住:“歡姨?”

你不是手疼嗎?

歡姨揚揚手:“好了,不疼了。”

易夫人一聽要回家熬夜做作業,連忙佯裝好了,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灰,說:“我也沒事了。”

薄白:“……”

易夫人禮貌微笑:“謝謝你扶我。”

她是個明事理的貴婦,如果她再糾纏下去,對方幫她叫救護車,來回折騰得花好長時間。

現在高中生作業很多,她才不要自己未來的兒媳婦熬夜趕功課,高中生的時間就是生命啊,耽誤人家做題休息的時間,無異于謀殺害命。

她都要被自己感動哭了。

她覺得自己能去當選“感動全國十大傑出婆婆”了。

何歡罵了一句“神經病”後拉着薄白朝着商場外走去。

她說着:“別管她,不知道哪兒跑出來的神經病,走,他們在哪兒呢?你衣服試好了嗎?剛聽薄勤說要買鞋,你也去試試。”

易媽媽看兩人離開的背影,恨得牙癢癢。

她未來的兒媳婦竟然跟這種沒素質的鄉野村婦在一起。

簡直就是天災人禍。

易媽媽恨不得現在就上去跟薄白相認,叫薄白離這個野蠻瘋女人遠點兒。

但她不能,她怕給薄白帶去困擾,畢竟女扮男裝逃了這麽多年。如果她貿然上前,會驚擾到薄白的。

她現在特別期望趕緊到相認的那天,等到相認了,她就要叫薄白離這個野蠻的神經病瘋女人遠點兒。

竟敢扯她頭發,殊不知她頭發請了國內頂級設計師做的,掉一根毛都影響美感。

那淺薄的村婦竟然扯掉了十幾根!

十幾根啊!

薄白對大人之間的事情沒什麽興趣。

既然歡姨跟那個阿姨都說沒事了,他也懶得去管。

歡姨整理了一下頭發與衣服,就拉着薄白上了滾動電梯,直往男裝區,連自己喜歡的那件衣服也不要了。

易媽媽還是沒要那件連衣裙,她買了點其他東西就回家去了。

晚上,易家大莊園別墅。

易媽媽端着果盤進易遠暮房間的時候,易遠暮正趴在書桌上翻着一本老舊相冊。

易媽媽微笑問:“兒子,薄白在你們班成績怎麽樣?我今天見到他了,挺好的一孩子。”

“還行吧,年級第一。”易遠暮從相冊間擡起頭來。

老舊相冊上兩個四五歲左右的孩子稚氣未脫,一個臉被凍得通紅,手上臉上有凍瘡,嘴角被凍得幹裂開,隐隐可見外翻的傷口滲着血絲,他懵懂的看着鏡頭,水汪汪的大眼睛裏盡是茫然無措。

另外一個孩子穿得像童話故事裏的小王子,可愛的外表沒有遮蓋住周身的貴氣,他臉上的自信笑容如同陽光一般,從泛舊的照片裏透出來,與旁邊那孩子的茫然眼眸形成了鮮明對比。

那是易遠暮五歲的時候,跟易爸爸去福利院做慈善拍的照片。

在那裏,他認識了一位朋友。

易爸爸去福利院做慈善是有媒體跟随的,所以福利院一些孩子穿上他們最好的衣服迎接那些貴客與記者。

福利院的後院裏有幾位不能迎接貴客孩子,因為那些孩子身上很多凍瘡,有的是看上去不太聰明的孩子,怕見了記者會被報道出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中午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在為這一場慈善喝彩。

卻不想天降悶雷,雷電轟轟,被關的嚴嚴的後院裏傳來孩子們的喧鬧的聲音。

易氏集團的小少爺被聲音吸引了,悄悄地推開了門,鑽進了後院。

那是易遠暮第一次見那個孩子。

一群人圍着他喊:“膽小鬼,膽小鬼還怕打雷……我們把他推出去……”

之後,他看到一個臉上手上有凍瘡瑟瑟發抖的小孩子被推進泥水裏。

那個小孩子捂着耳朵,閉着眼睛,饒是凍得瑟瑟發抖,泥水雨水相繼澆了他一身,手上的凍瘡都開裂流血了,血線混着雨水從他手腕處蜿蜒而下。他依然一聲不吭,緊緊捂着耳朵,閉着眼睛。

仿佛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這個世界所有的景象只是他做的一個夢。

易遠暮跑過去了,把那些孩子趕走,把那泥水裏的孩子扶起來。

扶起來的小孩兒立刻害怕的鑽到屋子裏的桌子下,瑟縮成一團。

那孩子很怕打雷。

所以他捂着耳朵閉着眼睛。

他把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

無論外面多麽千瘡百孔滿目瘡痍,他的世界依然陽光明媚溫暖如春。

後來,他跟那孩子在後院的破舊桌子底下待了一個下午,他跟那孩子說了很多話,那孩子一聲不吭。

他想,這也許是個啞巴。

再後來,孤兒院的阿姨來了。

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怕阿姨責罰他,阿姨來後,那孩子才從桌子底下鑽出來。

易遠暮讓他老爸給他與那孩子拍了一張照片。

他問那孩子很多話,那孩子一句話不說。

他問孤兒院的阿姨們那孩子是不是啞巴,阿姨說不是,阿姨說那孩子不愛說話。

他問那孩子叫什麽,阿姨說叫做十一。

因為他是十一號的那天早上,在孤兒院門口被發現的,貌似也是十一號淩晨被遺棄的。

再後來,天快黑了,他們要走了。

走之前,他把照片洗好了送給那孩子一張,自己留一張。

那孩子滿是凍瘡的手接過,繼而用怯生生稚嫩的聲音問了他一句:“你還會來嗎?”

易遠暮說的是:“會。”

然後,他就去國外了,初二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那家孤兒院已經拆了,拆掉的孤兒院那片地建起了一所小學。

從那以後,那孩子朦胧模糊的身影時不時的在他腦子裏閃過。

他本來都快忘記了那個孩子。

但是前兩天,他看到薄白也怕打雷,低着頭閉着眼睛。

他突然就想起來了。

易媽媽看着兒子把老舊相冊翻出來,嘆口氣說:“你怎麽又把這相冊翻出來了?不是讓你放雜貨間或者地下室去嗎?”

易遠暮:“我在地下室翻出來的。”

易媽媽淡淡說:“別看了,那家福利院改成小學了,那個小朋友估計被人領養走了吧,就算沒領養走,現在也該長大了。”

易遠暮只得把那老舊相冊交給站在一旁的阿姨,讓阿姨拿到地下室去。

他問他媽媽:“你怎麽見到薄白了?你去人家家裏了?”

易媽媽趴在桌子上,微笑着說:“不是,我今天跟一個碧池村婦搶一件衣服,那個村婦剛好認識薄白,薄白也在那商場裏□□季衣服,薄白還管她叫姨,你說氣不氣?”

易遠暮吃起了水果,他大概能想象他媽媽當時跟人争吵的場景,他媽是一個典型被人寵壞的公主,俗稱公主病。

以前在娘家的時候,有外公外婆寵她,她出嫁之後,有老公寵着,所以驕縱蠻橫了點。人到中年,這公主病越來越嚴重。

易媽媽憤恨的咬着牙:“算了,這事不急,慢慢來,等以後薄白到我們家,我就叫薄白跟那村婦斷絕關系。”

==

黑夜之下,一盞盞昏黃燈光從格子似的高樓窗戶裏投過來,靠窗旁,間或有人影攢動。

薄厲海拄着拐杖,推開了兒子的房門,走了進去。

左腿假肢在地板瓷磚上擦出輕微聲響。

薄白做物理卷子正遇到難題,在草稿紙上驗算了好多遍,每一遍的答案都不一樣,而這個時候,他爸爸進來了。

他扭過頭喊着:“爸?”

薄厲海樂呵呵的走過來:“沒事,我就來看看,小勤在哪兒呢?”

薄白說着:“估計還在歡姨家打游戲吧。”

他房間有點兒小,與床頭相對的是書桌,書桌嵌在牆裏,在書桌上方是嵌在牆裏的書櫃,上面一排排擺滿了書。

床的左邊是窗戶,右邊是衣櫃。

薄厲海在床邊坐了下來,誰知道薄白卻站起身,他說:“我去一下廁所,肚子不舒服。”

薄厲海連忙關心問着,“怎麽了?胃疼了?走,上醫院。”

薄白說着:“不是,我沒事,就拉肚子。”

薄厲海這才放心坐下來。

薄白上完了廁所回來:“你吃晚飯了嗎?”

薄厲海點頭:“嗯,晚上加班,公司叫的外賣。”

他看了草稿紙上畫的亂七八糟的計算過程,說:“別急,慢慢算。”

薄白低聲說着:“爸,我買衣服的錢轉你賬戶裏了,你記得收一下。”

薄厲海打開微信,點紅包,發現三千塊錢一分不少,他詫異:“你跟小勤沒□□季的衣服?這都春季了,總不能讓同學笑話我們家?”

薄白說着:“買了。”

他老爸很憨厚,是個普通的雜志副主編,一個月就拿那麽點養家糊口的錢,上班幹着日複一日無聊的校對審稿工作,下班就在小區樓下跟一群中年大叔唠唠政治歷史。

更多的時候,窩在家裏沙發上看抗日神劇、魔改歷史劇、都市瑪麗蘇偶像劇,有閑情逸致的時候能賦詩兩首,揮毫一幅字,沒閑情逸致的時候在網上裝一下文藝中年,捧着一本百年孤獨拍張照發朋友圈,個性簽名上寫着小王子的臺詞“所有的大人都曾是小孩,雖然……只有少數人記得”……

他能穿着大褲衩子、光着膀子、趿着人字拖、扣着腳丫子念着最唯美動人的情詩,他也能沐浴焚香關在書房裏練字一整天……

他能談天說地、無所不知,也能下得了廚房、上得了廳堂……

他不開心的時候,會去小區外的烤鴨店買一只烤鵝回來,開一瓶啤酒,對影成三人。開心的時候能在煮米飯的時候忘記摁煮飯鍵,最後一家三口沒有飯只能吃菜。

他浪漫的時候,能把一鍋西紅柿雞蛋面條擺盤的像高檔西餐廳的情人約會晚餐,父子三人點着蠟燭吃燭光晚餐。暴躁的時候,能操得人家祖墳冒煙,罵的人祖宗十八代從墳墓裏爬起來道歉……

他老爸就是這麽一個人。

能把簡單落魄的生活,過得像一首慷慨激昂的詩。

老爸很注重兩孩子的生活品質,他每個季度都給孩子幾千塊錢去買衣服,雖然買不了很貴的,但是能買到相對質量不錯的,別人家有的東西,自家的孩子也不能缺。

薄厲海看着微信轉賬的三千塊,說:“你買衣服了,怎麽錢還在呢?”

薄白說着:“歡姨帶我們去買的,她付的錢。她還說她不要小孩子付錢,如果你要還她錢的話,你親自去找她,她是用現金支付的,所以她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轉賬。”

薄厲海眼神裏閃過一絲遲疑,繼而說着:“哦,好,我到時候找她。”

薄白說:“歡姨還說,她想做我們後媽。”

薄厲海眼神微微錯愕,難以置信說:“你答應了?”

薄白毫不留情的把薄勤出賣了:“薄勤答應了。”

薄厲海低聲罵了句“小兔崽了”後說:“這小崽子,賣父求榮比誰來的都快。”

薄白放下了物理試卷,說:“爸,我覺得歡姨挺好的,漂亮又能幹,她昨天還跟我說她要為‘後媽’這兩字正名,她說她不會虐待我跟薄勤,還說要做一個賢妻良母。”

一般情況下,薄白不會說這麽多話,只是歡姨交代了又交代,讓他回家多跟他爸爸說說她的好話。

多誇誇她。

薄厲海脫口而出:“放屁,她連米飯都煮不熟,還賢妻良母?”

薄白:“現在能煮熟了,我下午回來就在她家吃的晚飯,她親手做的,還炒了三個菜。爸,您好好考慮一下,我去一下廁所。”

薄厲海“哎”了聲不對勁,說:“你這十五分鐘不到,上兩趟廁所……怎麽回事兒啊?”

這時,薄勤也跑進家門,他在衛生間門口推了推,發現衛生間有人。

薄厲海看着薄勤:“你怎麽了?終于舍得從隔壁回來了?”

薄勤說:“趕回來上個廁所,那邊鐘浪占了坑。薄白,你快點兒,我要拉褲子上了。”

他剛一說完,薄白就打開了衛生間的門,走了出去。

薄勤立刻沖進去,啪一聲關上了門。

沒過一會兒,鐘浪捂着肚子跑過來,看到薄厲海,鬼哭狼嚎說:“叔,您終于回來了,求您救命,救救孩子吧。”

薄厲海詫異問着:“怎麽了?”

鐘浪快哭了:“我媽見自己終于煮熟了米飯,現在興沖沖忙着在家裏搞甜湯,說要弄個夜宵給我們吃,要死人了。”

薄白聽到“甜湯”兩字,立刻朝着自己房間走去,說:“我睡了,晚安。”

薄厲海:“你作業做完了嗎?”

薄白:“明早起早做。”

他走進房間,把門反鎖了兩道,連忙關了燈躺床上。

他從沒這麽早睡過。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晚了點,這章有點兒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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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孤僻 10瓶;涼涼 8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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