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葉瑞澤顯然是有備而來,帶裴琢和許寧去的是b市一家久負盛名的西餐廳。

菜品事先點過,不需要來客再操心,他們坐在外廳,但座與座之間的間隔很大,隐秘度很好,不妨礙食客暢所欲言。裴琢坐在靠內的位置,旁邊是許寧,對面是葉瑞澤。他心不在焉的,什麽山珍海味都沒胃口,更別提打起精神說話交談,好在有許寧這種社交型選手在旁。

事實上,許寧剛開始說得話也是極其客套斟酌、和葉瑞澤保持一定距離的。但葉瑞澤的聲音和笑容都非常具有感染力,親切感十足。這頓飯是他請的裴琢,但當他與深谙外國語言文學的許寧談天說地,他也能從語言學講到十九世紀英國現實主義文學的代表作品和當時的社會現狀,等葉瑞澤失陪去洗手間,許寧看着手邊不知不覺空了半瓶的紅酒,對裴琢悵然道:“天吶,我都快喜歡上他了。”

“他十年前就這樣,讀過很多書,聊什麽都信手拈來,沒有人不喜歡他。”裴琢回憶道。

“那他什麽會入制藥行業,還改名換姓?”

“我不知道。”裴琢搖頭,“他出國後我們就徹底斷了聯系,我都沒指望過還會再遇到他。”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從洗手間回來對葉瑞澤重新入座,見裴琢和許寧悄聲說着話,不由心滿意足地一笑,他問許寧都聊了些什麽,許寧并沒有避諱,但抛出的問題就有些拐彎抹角了:“我們在猜葉學長是如何變成Elvis Oudbier的。”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得從十年前開始說起,因為一些原因,我出了國——”

“什麽原因?”許寧好奇地打斷。

“很俗套,”葉瑞澤說着,目光挪到裴琢身上:“我喜歡上了一個omega,但那個omega的媽媽不喜歡我。我那時候也只是個普通學生,除了一顆真心別無其它資本傍身。不想那個omega跟着我過苦日子,所以放手一搏,離開故土家鄉,我沒對他說過等待的話,因為如果我事先就告訴他了,我肯定沒有不辭而別的勇氣。”

他直白地傾訴,完全沒了誘哄裴琢前來時的迂回:“我當時太愛他了。”

“哇哦,”許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知道那個omega是裴琢,在葉瑞澤的诠釋下,他十年前的突然消失不是不負責任,反而是情深至難以割舍,只能有這種方式告別。他于是又問:“那現在呢?”

“現在我功成名就。”葉瑞澤的語氣裏沒有絲毫的炫耀,反而有種走過流光浮華的寂寥,“當然,我得實話實說,這一切并不是我白手起家。我之所以改姓Oudbier,是因為他們家族的獨女凱瑟琳在一次酒宴上對我一見鐘情。我發誓,我心裏數十年裝着的永遠是那個我不得不離開的omega,但凱瑟琳得了一種非常罕見的怪病,時日不多,她最後的心願,就是在葬禮之前,能有一場婚禮。”

“所以你就和她結婚了?”許寧問。

“如果是你,你也無法拒絕一個生命即将走向盡頭的人的遺願。”葉瑞澤的惋惜和同情溢于言表,真摯地讓聽者忽略這場婚姻的本質是入贅,反而覺得他是個高尚的救贖者。

“結婚後,凱瑟琳的身體和精神狀況奇跡般地好轉。她的父親因此很感激我,給我機會讓我在他們的家族企業任職。凱瑟琳是在婚後第三年病逝的,沒有留下子嗣,她父親便待我如親生,給予我信任,我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也就是說……”許寧別有深意地一笑,“兜兜轉轉到現在,葉學長還是單身。”

“是啊,只可惜,那位omega已經有家庭了。”葉瑞澤有些遺憾,“但沒關系,我願意等。”

裴琢聽許寧和葉瑞澤客客氣氣地一來一回,沒覺得恍然大悟,那種擾得他心神不寧的陌生情緒反而再次襲來。他不得不想些別的畫面,比如遲梁骁,穿着背心踩着人字拖的遲梁骁。這樣的打扮太過于日常,毫不出彩,但裴琢看着卻很舒心,比英挺的軍裝更讓他有伴侶的那種的安全感。

但葉瑞澤是穿着高定西服的,按遲梁骁的脾氣,肯定也不希望自己拿他不修邊幅的一面跟這位前男友比,可遲梁骁若是穿上軍裝了, 他懷裏抱着的就是林棠。裴琢仿佛能看到遲梁骁坐在對面的空位上,他遽然起身,視野裏只有另外兩人錯愣又關切的目光,并沒有遲梁骁。

“不好意思,我……”裴琢想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但沒等他說完,放在一邊的手機震動,來電顯示是遲梁骁。裴琢如獲大赦,拿起手機就往外走,倉促地都沒打招呼。

“他過得并不好。”葉瑞澤臉上的笑還是同方才一樣,但當對面只剩下許寧,他真正想談及的話題終于顯山露水。

“那只是你覺得,”許寧當然義無反顧地站在裴琢這邊,幫他說話,“他有丈夫有孩子,你也別想強取豪奪,他的alpha可是軍人。”

“怎麽會呢……”葉瑞澤眉心微鎖,好像很不能理解,但并未吃驚,“裴琢一直是缺乏安全感的人,他有多渴望他人的陪伴,就有多大耐力忍受一個人的孤獨,”他的眼神變得關切,“他找一個軍人,怎麽可能幸福。”

“那也好過等一個離他而去的人。”許寧沒那麽容易被策反,振振有詞,葉瑞澤反問:“那你怎麽就知道,他在遇到那個alpha之前,沒有在等我?”

“因為——”許寧噎聲,轉而說,“他們已經有孩子了。”

“是啊,他們都有孩子了,五個月大,名字叫遲曉。”葉瑞澤輕聲嘆道,“一個omega,得等得多絕望,才會給自己孩子的名字取意自遲來的晨曉。”

“你調查裴琢!”許寧吃驚道。

“我根本不需要調查,”葉瑞澤的聲音沒有因對方聲量的拔高而有絲毫的起伏,依舊淡然穩重,“我知道的一切,全都是他母親陸悠,親口告訴我的。”

葉瑞澤說:“他的家人也很擔心他。”

裴琢走到大廳外,倚靠着牆壁,接通了遲梁骁打來的電話。和昨天的樂樂呵呵不同,今天的遲梁骁一開口就有些支吾,似乎是有什麽不得不說又不知該如何說出口的消息,而他也聽出了裴琢聲音裏藏不住的緊張和慌亂,不由問:“怎麽了?”

“沒什麽,”裴琢不知不覺已經蹲坐在地上,“白天工作量有些大,有點累。”

“那你可要早點休息,”遲梁骁安靜了兩三秒,又問,“你現在在酒店嗎?”

裴琢差點就要如實地回答,但他忍住了。那一刻他突然能理解遲梁骁為什麽光明磊落毫不心虛,也不主動和他說任務期間都發生了什麽,因為适當的隐瞞确實會省去不少不必要的牽扯。如果裴琢實話實說了,遲梁骁再問他葉瑞澤是誰,和自己又有什麽過往,他難道還要實話實說嗎?

他又聽到了嗡鳴聲,細細絲絲的萦繞在他耳邊,裴琢晃了晃腦袋,跟遲梁骁說:“嗯,和許寧一起在房間裏。”

“那就好。”又安靜了幾秒,遲梁骁才繼續道,“我可能要提前回部隊。”

“邊境那邊的情況我比較熟,上面問我願不願意近期去,如果去的話,休假就提前結束了。”

這個命令很突然,但邊境局勢的變化又是所有人都看得見的,裴琢也隐隐有些預感,并沒有覺得多意外。他想了想——事實上他現在思維混亂,根本想不到什麽,只是沉默了片刻顯得自己已經深思熟慮——然後對電話那頭說:“我尊重你的選擇。”

“可我在征求你的意見啊,”遲梁骁在那頭輕笑一聲,“裴琢,你想讓我去嗎?”

“可以說不去就不去嗎?”聽聲音,裴琢也在笑,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是快哭了,“這是你的職責,我……我不知道。”他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奇奇怪怪的聲音,讓遲梁骁擔心。

“好吧,那我再問問上面,”遲梁骁有些失落,但随即恢複正常,“對了,還有個事要跟你說,今天下午,你媽媽來了。”

裴琢聽到後,瞪大眼,死死咬住虎口。

“她來是想見見你,我說你這兩天出差,不在c市。”遲梁骁聽起來心情不錯,可見陸悠對他的态度也不錯,沒有像一年前被通知兒子和個中尉領證後的蔑視和不屑。

“她真的很挂念你,等不及你回c市,我就把你在b市的酒店地址告訴——”

“什麽?”

遲梁骁愕然,把貼着耳朵的手機拿到眼前,看着屏幕上方顯示的名字,不敢相信剛才突然嘶啞的聲音是裴琢發出來的。而裴琢呢,耳畔的嗡鳴聲終于鑽入,尖銳地刺穿他的頭骨,崩斷了最後那根弦,讓他抑不住地真正意義上地兇遲梁骁:“你為什麽要告訴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