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3

窗外的雨水似乎小了些,本來喧鬧地吵在耳邊的雨聲終于歇下點,曲程程牙齒咬得發酸,因為在這雨聲和鈴铛聲中她分明聽到了張瑤的尖叫聲。

“走吧。”

那個力道一松,曲程程的慶幸還沒有上頭,便看到一道身影飄到了她的眼前。倘若不是身影半身幾近透明,她如一個普通的高中女孩沒有任何的差別,穿着藍白色寬大的并不好看的校服,長發做了挑染,眉眼間帶着點不耐煩,這神情實在太過鮮活,幾乎讓曲程程以為眼前的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了。

曲程程正趁着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将符箓貼到了那東西的背上,剎那間,那東西化作了一道煙霧散了,與此同時,一道尖叫聲從天臺上傳來。

不是張瑤的聲音,而是白天聽到過的,宛若來自地獄的聲音。

曲程程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符箓随着那道煙霧化作塵土散在了地上,如今她已經手無寸鐵了,連該怎麽逃出這地方都不知道,倘若上天臺估計要與張瑤雙雙命喪黃泉了。

可是,倘若真要她袖手旁觀,曲程程又實在做不到。她想了會兒,最後還是選擇嘗試給花辭打個電話,倘若花辭不接,她便悄悄地離開罷了。

這樣想着,曲程程抖着手,拼命地瞪大眼睛從微信聯系人中拖出了花辭,方才摁住語音通話的鍵,她便察覺到身前站了個人。

曲程程僵硬地擡起頭,一聲尖叫破喉而出。

那并不是個人,因為沒有一個人受了這麽嚴重的傷還能活着。那人的穿着與方才那東西一樣的藍白校服,只是雙手軟綿綿地垂在身側,不僅如此,可以看出她的雙腿也沒有什麽力氣,軟得跟棉花似的,但她卻詭異地站住了。更叫曲程程害怕的是她的頭,脖頸沒有什麽力氣,卻偏偏軟塌塌地托住了腦袋,而腦袋以一個很詭異的姿勢從右側硬拗到了正前方。

“曲程程。”

語音電話裏傳來了花辭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你給我發個定位。”

曲程程在那人的注視下,已經逼着自己暈厥過去了,哪裏還有旁的精力發定位。

“曲程程?”那人裂開嘴唇,露出一個陰慘慘的笑,“曲程程。”

“曲程程!”花辭的聲音嚴厲了些,“你不要怕,她近不了你的身……”

話音還沒落,那人的胳膊如面條般纏了上來,不由分說地擰住了曲程程的手,曲程程還沒來得及吐槽花辭騙人,那人便拽着她的胳膊,風也似的地沿着走廊狂飄——她在飄,曲程程卻是被硬生生地拖着走的,這本就讓她苦不堪言了,更何況那東西沒有半分照顧她的想法,并不避開牆壁四角,直接讓她怼了上去或者擦着牆過,還沒到天臺,曲程程擡手就從額頭上摸到了鮮血。

手機不知被扔在了哪裏,曲程程兩手空空,徹底完蛋。

天臺之上,凄風苦雨,張瑤趴在水潭中已經爬不起來了。那人根本沒有理會她的意思,徑自把曲程程往天臺邊上拖去,偏生她的勁道很大,曲程程無亂如何都掙脫不開。

“你放開我……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你再恨也不該找我。”

曲程程的頭被摁在了天臺的護欄上,腦袋撞上金屬發出哐當一聲。

那人咯咯直笑:“張瑤,救她嗎?”

張瑤沒吭聲,整個天臺都安靜得可怕,曲程程連聲掙紮都發不出,只能聽着風雨聲懷疑張瑤

是不是暈過去了。

“我給你五次機會。”那人一甩面條似的胳膊将曲程程高高提了起來,教學樓有六層樓高,曲程程模糊着雙眼往下望去,只覺得這黑暗如一只猙獰的野獸睜開了它的血盆大口。

但她并不想死。

“張瑤,張瑤!”

“這是第一次!”

胳膊始終都纏在曲程程的身上,但僅僅如此罷了,那人是把曲程程往樓下扔去的,之所以不把胳膊收了,估計只是為了方便拎起來罷了。

曲程程在高空中明白了五次機會是什麽,那人要這樣把她從六樓的高空中往下扔五次,到時她不是血餅就是漿糊了。

“我救不救,有什麽區別嗎?”

這是張瑤的聲音,她邊說邊發出神經質的笑聲。

“她們不都是這麽死的嗎?”

這下徹底完蛋了,曲程程想,比起祈禱活下來倒還不如乞求老天賞臉讓她一跳斃命罷了。

正帶着這樣喪氣的想法,曲程程驀然一輕,與此同時,急速地往樓下墜去,她眼睜睜地發現自己能看清了地面,甚至瞧清了雨水如何落在地上又濺起了水花的樣子,一只手探了過來,精準地拎住了她的衣領。

“不晴,把她放下來吧。”

是個男人的聲音,很年輕,也很溫柔,嗓音中揉了些天然的笑音,叫人一聽,尤其是在這樣的夜晚,就好像是看到了冬日裏的暖爐,簡直讓人要落淚。

曲程程還來不及落淚,身子又驀然一輕——她被直接扔在水坑裏了。

聲音很無奈。

“說了多少次了,不晴,要溫柔啊。”

曲程程提着全濕的褲子很尴尬地從地上都爬了起來——人就是這樣,在危急時刻想着只要活下去無論怎樣都可以忍受,但等到真的活下來了後就總不自覺地要注意這禮義廉恥的事了。

男人撐着把黑色的長柄傘慢慢地走到了路燈底下,曲程程這才看清了他的模樣,人如其聲,長得很清秀溫潤,亦很古典,他穿着一身民國男子才會穿的長袍,身上披了件外套——這副打扮其實也透着點詭異,但只是因為是他穿着,所以周身利落地只有這如玉般的氣質,再沒有旁的陰森能纏上他的身子。

比起男人,反倒是救了曲程程的女孩子有些古怪,她留着短發,也是民國的女學生常留的發型,穿着倒是滿現代的,短袖配A字裙,只是露在外面的腿分明是血肉模糊,筋骨锉分的模樣。

男人擡手将肩頭的外套遞到了曲程程的面前,曲程程有一瞬的愣神,很快便明白了這是讓她系在腰間的意思。

她紅着臉低頭道了謝,男人很客氣地點了點頭,而後對女孩子道:“不晴,去吧。”

原來那女孩子叫不晴,曲程程正這樣想着,不晴便輕身騰了起來,轉眼便翻進了天臺。

曲程程因為震驚張開的嘴巴還來不及合上,男人已經将遮雨的傘傾斜了過來,給了曲程程一方晴空,他很有禮貌地問道:“我可否能知姑娘腕上的項鏈是誰所贈?”

曲程程初聽這文绉绉的問話倒沒覺得有多突兀,只是覺得這很符合男子周身的氣質了。

“啊,”曲程程下意識摸了摸紅繩子,斟酌了會兒,道,“是一個朋友給的。”

男人大約看出來曲程程在撒謊,但他并未深究,只是道:“你這位朋友很聰明,只是他沒有估計好你的體質。”

“啊?”

男人擡起手,他的手指修長漂亮,輕輕地隔着曲程程的手,憑空一點,指尖有了縷縷的氣息在游動,連那下得猖狂的雨水都不自覺地避開了。一直響得厲害的鐘聲終于停了,有紅光從曲程程的指縫間漏了出去。

男人給曲程程解釋:“這定靈鐘不僅能勘探亡人,更能尋生人的魂魄,你方才大抵是怕得很,致使七魂六魄也跟着大亂,不少化作游絲飄了出去,你的朋友方尋找你不見。”

“我的魂魄飄了出去?”曲程程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并不相信。

男人笑道:“姑娘是頭一回撞見這不得解的情況,不信也是應當。只是姑娘魂魄太輕,往後還是要小心些才是。”

男人話音剛落,便聽得頭頂一聲提醒:“閃開!”

但眼睛已經在大腦在接到指示前便瞧見了那墜物,正是要把曲程程扔死的怪人,現下軟綿綿的四肢都已經被卸了幹淨,只留下軟塌塌的脖子還拖着頭在地面上扭動着。

曲程程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一雙溫暖的手按在了她的肩上,正是那個男人,他向下的掌心間是白茫茫的游絲般的光亮。

“姑娘真該注意了。”

曲程程震驚,道:“這是我的魂魄?”

“是。”

男人将游絲挽了起來,那游絲倒是沒有散走而是乖乖地纏在了男人的手腕上,他的指尖輕輕地點在了額頭上,那游絲便順着指尖鑽進了額頭裏。

“好了。”

那怪人掙紮地從地上以一種很扭曲的身形站了起來,不晴飄在空中冷眼看着,順手一壓,一道符箓若五指山般壓在了那怪人的身上,那怪人咣當倒在地上,身上冒出了股股的煙。

不晴拍了拍手,緩慢地降落,腳尖在地上一點,穩當當地站住了。

“怎麽處理?”

“帶回去審吧。”男人眉毛輕輕一擡,“這種‘死而複生’的魄還真是少見。”

曲程程道:“我朋友還在上面。”

“哦,那個瘋女人。”不晴冷淡地說,“如果不是法律不允許,我真想把她一刀處理了。”

男人皺眉,輕聲呵斥:“不晴。”

那怪人趴在地上發出陰恻恻的笑聲:“張瑤總會死的,當初我怎麽死的,她也會怎麽死。”

不晴随手一甩,又是七八道的符箓盡數貼上,她一擡手,那怪人便從地上彈了起來。

男人對曲程程道:“我們暫先告辭,姑娘晚間回去,記得煮點姜茶去去寒氣。”

曲程程忙不疊地道謝。

“這外套我該怎麽還你呢?”

男人笑道:“不必還了,你扔了罷。”

曲程程還沒說話,不晴便吹起了骨笛,那怪人便僵直着身子用半截身子一跳跳地回去了。

很像趕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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