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月初十,是阮瑜父親的忌日。

因着阮瑜如今人在蜀中,沒法子去上墳,所以便要帶着父親的靈牌去寺廟上香,還要請僧人給父親誦經超度。

只是不巧的很,今日正是舉辦廟會的日子,縱使這天兒看着陰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但也打消不了人們參加廟會的心思,才一早兒呢,一些婦人婆子們便挎着籃子,拿上香燭去了天竺寺。

天竺寺是清河縣最大的一座寺廟,今日也尤為熱鬧。穆氏年紀大了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卻擔心阮瑜主仆二人去不安全,畢竟人多雜亂,她們對蜀中又不熟悉,不說碰上壞人,就是迷路也是有可能的。

因此穆氏便想了個法子,叫宋河陪阮瑜一塊兒去。

馬車裏,阮瑜掀開簾子看了看一旁騎着馬,沉着臉的宋河,輕聲嘆了口氣。其實她昨天應該再堅持一會兒的,有可能只要她再堅持不要宋河來陪,穆氏就能改了主意呢?

但當時她實在拗不過穆氏,穆氏又問她‘可是河兒哪裏照顧的不周到?’,她只能搖搖頭說‘宋公子很好’。這樣一來,就算不答應也只能答應了。

阿襄沒有注意宋河的臉色,而是看着路上來往的人,拉着阮瑜叽叽喳喳地說道:“小姐,蜀中可真熱鬧啊,竟然有這麽多人來參加廟會……”

阮瑜還未來得及答話,便聽見宋河的聲音傳了過來:“少見多怪。”

阿襄撅噘嘴,心想這個宋公子可真是掃興,索性也不再說話了,只不過還是掀着簾子朝旁邊來往的人看着,阮瑜則是抱緊了自己懷裏的小包袱,這裏頭放着她父親的靈牌。

轎子在山門前停了下來,因為前面已經沒有平路了,若是想要上天竺寺得走九十九階石階。像阮瑜這樣是來給親人上香的倒是少數,那些來參加廟會給佛祖上香的大多是有事相求。傳聞誠心走上九十九階石階上,佛祖看到了才會保佑。

因此,更有甚者是一步三叩拜的上臺階的。

阮瑜和阿襄看的新奇,呆愣愣地看了一會子,還是被宋河催促了才趕緊上了石階的。

天竺寺的人真的很多,因為廟會的緣故,上了石階之後,道路兩旁擺着許多小攤子,又賣香紙、符文的,也有賣齋飯、木器的,攤主們都是剃着光頭的小和尚們,應該是天竺寺主持擺的這些攤子,供香客們購買。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條道上被圍的水洩不通,站在此處,阮瑜像是一條受阻的魚兒,只能看到前方的人頭攢動。

“小姐,你跟在我身邊,可千萬別走丢了,阿襄給你開路。”阿襄看着前方的人頭,有些緊張地看了阮瑜一樣,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擔心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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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的個子也十分小巧,哪裏能輕易在這人堆裏開出一條路來?不過是說出這話讓阮瑜安心罷了。

阮瑜囑咐道:“阿襄,你小心着些,別傷到哪裏。”

她的話音剛落,便趕緊自己身邊稍微松散了一些,沒有那麽擠了。接着便聽見宋河的聲音響在耳際,他将湊在她身邊的人往外推了推,沉着臉道:“總往這兒擠做什麽?沒見有姑娘家在這兒?離遠一些!”

但人到底是太多了,好不容易趕走了兩個擠過來的,沒一會兒又有人湊過來了。宋河黑着一張臉看着擠在他身邊的人,再一看阮瑜也被擠得連路都走不好了。他心裏想出個主意,從兜裏掏出一些碎銀子,接着朝遠處一丢。

有了銀子做誘餌,大家也不管擠不擠了,趕緊朝丢銀子的地方去撿銀子了。

一時之間他們這裏寬敞了許多,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遠一些的地方還有許多寬敞的,但是無奈大家都朝這兒擠着,只因為這兒有個大師擺攤算命,聽說特別的靈。

阮瑜主仆二人得了自由,心裏都不禁松了口氣,要是再擠下去,他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進寺廟了。阿襄拉拉阮瑜的衣袖,說道:“小姐,宋公子還真有主意呢。”就是費錢了一些。

阮瑜笑笑,是啊,宋河這人鬼點子倒是挺多,若是肯用在正途上才好呢。

宋河卻只是掃了她們一眼,冷着聲音說道:“還愣在這兒做什麽?還不趕緊走?等他們過來了,想走又走不了了。真是麻煩,哪天來不好,偏偏選今天來,擠得要死。”

他不知道阮瑜是來給父親上香的,只當她是要湊熱鬧,來看廟會。

阮瑜和阿襄互看一眼,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趕緊跟上了宋河的步伐。

“啊……”從側面走過來一個穿着灰布衣裳的男子,低着頭似乎走的匆忙,在阮瑜身上重重撞了一下,阮瑜被撞的整個人朝旁邊歪了歪,驚呼出聲。

“小姐,你沒事吧?”阿襄沒想到這樣寬的路,竟然還有人這樣沒長眼睛往阮瑜身上撞,沒好氣地說道。“你這人是怎麽回事啊?沒看到我家小姐在這兒嗎?”

那人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吓,一直低着頭說:“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是我沒注意……”

阮瑜見這人道歉的态度誠懇,便朝阿襄搖搖頭說道:“算了阿襄,他也不是有意的,我沒什麽大礙,咱們走吧。”

“是,小姐,你沒事就好。”阿襄又狠狠瞪了灰衣男子一眼,這才扶着阮瑜走了。

宋河已經走在了前頭,見她們主仆二人還沒跟上來,轉過頭便見到她們二人已經慢慢走了過來,之前撿銀子的那群人已經重新回來了,比較顯眼的是一個灰衣男子沒有遠離人群,而是特意一頭紮進了人群裏。

他們運氣算好的,因為他們剛進了天王殿之後,外頭就下起了瓢潑大雨,雨水如珠落玉盤般敲打着青瓷瓦片,如賦高歌。外頭的人見下了大雨,也趕緊走的走,躲得躲雨去了,但到底是淋濕了一些,不似阮瑜他們,偏巧趕在下雨之前進了大殿之內。

一時之間,原本擁進的道路,倒是未見一人了。

阿襄挽着阮瑜,抿嘴笑了笑:“小姐,這是老爺在保佑咱們呢。”

阮瑜聞言,摸了摸懷中的小包袱,準備将父親的靈牌拿出來。但是她的手剛觸到包袱的一角,面色便有些發僵,因為這包袱并不是她的包袱!

仔細一看,果然不對勁,兩個包袱的顏色雖然一樣,但的确不是阮瑜帶來的那個,裏面也沒有父親的靈牌。阮瑜面色發白,手中握着包袱的力道家中,指甲蒼白,她咬着唇道:“阿襄……這、這不是我們的包袱……”

“什麽?”阿襄瞪大了眼睛,仔細辨認了之後發覺果然不是,心也跟着提了起來,“那……那老爺的靈牌豈不是……”

阮瑜心中一陣發緊,轉身便要沖進雨裏,不行,她得把父親的靈牌給找回來!是誰把她的包袱掉了包?為什麽要這麽做?她的包袱裏面除了父親的靈牌,什麽都沒有了啊……

剛巧宋河去拿了香回來,準備讓阮瑜上香,便看見她跌跌撞撞的要沖進雨裏去。他皺着眉頭,沖過去将她拉了回來,沉着臉冷聲道:“你做什麽?沒見下這麽大的雨?還往外頭跑?”

阮瑜此時心急如焚,已經管不了其他的了,用力的拉扯着胳膊,想要掙脫宋河的禁锢,她哽咽着說道:“你放開我……”

“放開你,讓你發瘋去淋雨?等回了家之後再讓祖母臭罵我一頓?你若是真想淋雨,也別選我跟你一同出來的時候。”宋河又将她拉了進來,皺着眉頭說道,“不是說要來上香?給你把香都拿來了,跑什麽跑。”

他真搞不懂阮瑜,好端端的發什麽瘋。

阿襄此時也跑了過來,焦急地說道:“宋公子……小姐的包袱弄丢了……”

“包袱丢了?”宋河看了一眼阿襄手裏的包袱,道,“你不是拿着的?”

“不是的,這不是我們的包袱,也不知道是被人掉了包,還是不小心拿錯了……”阿襄苦着臉說道,若是裏頭是別的倒還好,可是偏偏放的是老爺的靈牌,若是丢失了,小姐怎麽受得住!

宋河仔細回想了一下,立馬便想到了那個灰衣男子,心道可能就是那人給掉了包,難怪走路鬼鬼祟祟的,往人堆裏鑽。但是如今下這麽大的雨,他覺着左右不過就四個包袱罷了,沒什麽要緊,擺擺手道:“那又如何,不過是個包袱罷了,最多丢失些銀子,不要緊。”

“不是的,”阮瑜看向宋河,她的眼眶有些發紅,咬着嘴唇搖頭道,“那裏面有很重要的東西……”

有她父親的靈牌啊……

宋河一看阮瑜這個模樣,心裏便生出幾分煩躁,他将之前拿來的香擲在地上,沉聲道:“什麽重要的東西?”

他生氣的時候皺着眉頭,臉色有些難看,看起來倒有幾分恐怖。阮瑜擡頭仰視着他,他的面容與羅漢們的表情相應,看起來有些吓人。阮瑜心中難過,到底是沒忍住,眼中落下一滴淚,從面頰滑落。

見阮瑜哭了,宋河更是心中煩悶,可數落的話到底沒說出口,他嘆口氣将阮瑜一把拉到阿襄身邊,沉聲道:“在這兒等我,哪裏也不要去,我替你去找。”

說完之後也不顧雨勢逼人,竟直直地沖進了大雨滂沱之中。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打濕了他純白色衣裳,腳下步履匆忙,地上水花四濺,發出細弱的聲音。

只不過一個閃身的工夫,阮瑜便見不着宋河的身影了,她張張嘴想要叫他,卻知道是叫不回來他了。她雙手緊緊揪着衣袖,心中焦急的很,她并不是因為宋河兇她哭的,只是心中覺得委屈罷了,她只不過想在父親忌日這天給父親誦經,誰能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

說到底都怪她自己,若不是她不小心,包袱怎麽會被掉包?如今卻害的宋河冒着大雨替自己去找,阮瑜心中過意不去。

她朝前走了幾步,也想沖出去,她覺得兩個人找總比一個人要快一些的。但是阿襄卻拉住了她,搖頭道:“小姐,你做什麽去?宋公子都說了,他會去找的,咱們第一次來這兒,連路都不認識,若是你迷了路,宋公子找到了包袱回來卻沒見到你,還得去找你,豈不是幫了倒忙?”

阿襄的話讓阮瑜冷靜了許多,縱使她的心中再着急,再過意不去,也只能在這兒靜靜等候。

她低頭看到宋河之前因為生氣而擲掉的香,彎腰撿了起來,仔細擦過了之後,将香點燃了跪在菩薩面前,口中喃喃:“菩薩保佑……讓宋公子安好的帶着父親的靈牌回來吧……”

阿襄在旁看着,嘆了口氣想道:其實宋公子人也挺好的,雖然話說的不好聽,但心腸還算好的,唔,這便是所謂的刀子嘴豆腐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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