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領頭的官員命人将府中所有家眷盡數帶至前院之中,排排立好,而後開始宣讀新帝旨意:

永寧帝僞造聖旨,謀朝篡位,尚書文彬知情不報為虎作伥,有失忠信,現已押入天牢,秋後處斬!其女眷送至宮中為婢,男丁押至礦場做苦役,如有違抗,就此處決!”

官兵們搶先一步到來,文寧疏根本沒機會帶走弟弟,家眷被迫分離,縱使她們不甘不願的痛哭哀求,官兵們也不會有一絲同情之心,只依照規矩将其分別押送至不同的地方。

面對官家,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除了任其擺布,她們別無選擇。

入宮之後,文夫人被遣至淨房洗刷馬桶,文寧疏則被派至浣衣局。母女二人雖不能相見,到底都在宮裏,可憐那文之儀才十三歲,就被趕進礦場被人驅使做苦力。

先前還是在閨中被人侍奉的千金閨秀,一朝宮變,她竟成了低等宮婢,整日的洗涮衣物不說,還得被嬷嬷們使喚,尤其是那位不懂事的堂妹文寧月,居然還怪責她,

“若非你爹下獄,我們家也不至于遭這樣的難!”

一聽這話,文寧疏那忍了許久的怒火終是燃至頂點,再不給她任何顏面,“若非我父親幫襯,你們家這會子應該還在街角賣豆腐,你又怎會享這十幾年的清福?

當初受恩惠之際不見你們有任何感激,這會子竟然落井下石說這樣的話?別貪那富貴就不會有入宮遭罪的機會!”

幾句話怼得文寧月無言以對,恨恨咬牙不敢回嘴,默默洗着自己盆中的衣物。

當漫天的星子陸續爬上夜幕,此起彼伏的閃着幽亮的光輝之際,勞累一天的文寧疏終于能躺在床上歇息,突然幹這麽重的活兒,她還真有些受不了,一躺下便覺渾身酸軟,腿和手臂關節隐隐作痛,難得歇息,她無比珍惜,聽着周圍宮女們均勻的呼吸聲,她卻怎麽也難安寝。

看着自己原本纖細的手指變得浮腫,甚至裂開了口子,文寧疏縱使疼痛也強忍着,只因她曉得,自己再怎麽辛苦也比弟弟的日子要好過些。

她曾聽人說過,那礦場整日的拉運重物,風吹日曬,吃不飽還得一直幹活,很多人承受不住活活累死,文之儀從小養尊處優,身子又瘦弱,哪能吃得了那樣的苦楚?

她身為姐姐尚且如此擔憂,母親定然也是寝食難安吧?記挂母親的狀況,文寧疏決定想辦法去見見母親。

只可惜她身上的首飾已在入宮前就被官兵給沒收上交了,腕上的翡翠镯子之所以沒拿掉,是因為那镯子太細,她又戴了許多年,根本取不掉,除非砸碎,一旦碎裂也就失去了價值,官兵們無奈,這才由她戴着。

而今她想見母親,必須賄賂嬷嬷,但若不拿出些值錢的東西,旁人又怎會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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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已之下,她輕手輕腳的推開門出去打了一盆水,又拿胰子打滑整只手,将镯子使勁兒往下捋,若擱在以往,這樣的法子應該勉強能将镯子取掉,但現在她的手因為長期泡在水裏而變得腫脹,即使她再怎麽忍痛使力也難以取下。

文寧疏急得滿頭大汗,絕望低泣着,另一位起夜的宮女聽到動靜便出來詢問狀況,一問才知她是想讓嬷嬷幫忙,卻無銀子,這才着急。

那宮女看她尚算老實,便給她出了個主意,“我這一個月也就一兩銀子,實在沒有剩餘的幫你,不過咱們這兒有位劉公公,他私下裏可以借銀子給其他人,你可以找他問問。”

“哦?是嗎?”文寧疏聞言哭聲頓止,瞬時燃起了希望,但又覺得不太好辦,“那他無緣無故也不會借給陌生人吧?總得有什麽做抵押才好,可我身上什麽東西都沒有,他會借給我嗎?”

“這個我也不清楚,你跟他多講講好話,他應該會答應吧!他人挺好的,你去試試呗!”

猶豫了整整一日,走投無路的文寧疏只好冒險去找劉公公表明來意。

自打她進得門來,劉公公便覺眼前一亮,此女雖是身着粗布衣衫,發髻上點綴着兩朵紅白小花,并無釵簪做襯,卻也難掩她本身的風華,那言行舉止無不透露着大家閨秀的風範,一點兒都不像是宮裏的粗使婢女,打量了許久,劉公公這才開始詢問她的來歷。

得知她是罪臣文尚書之女,劉公公頗覺為難,啧聲嘆道:“一般問我借銀錢的都是這個月借下個月還,再拖也不會超過三個月,可你是罪臣之女,入宮頭一年連個月錢也沒有,只管三餐而已,你這一借便得借一年,我還沒做過這樣的買賣啊!”

文寧疏本是個臉皮薄的,旁人若不願幫忙,她也不願強求,但如今為了拿銀子賄賂嬷嬷,她只好厚着臉皮去央求,

“反正奴婢是戴罪之身,也不可能跑出皇宮,更不敢賴賬,等我有了月錢,必定先将欠款歸還,只求劉公公您大發慈悲,借我周轉一下。”

眼瞧着他的雙眼一直緊盯着自個兒手腕上的镯子,文寧疏如實道:“這镯子我實在取不下來,否則也不至于到處求人。”

思量半晌,劉公公才道:“實則這事兒也不是我做主,我也只是個中間人,真正放款的另有其人,不如這樣,待我回頭跟那位主兒商量一下,他若是同意,那我便可與你行個方便,但若他拒絕,那我也無可奈何。”

不論如何,只要他肯松口就好,這是唯一的希望了!

接下來便是漫長的等待,然而苦等了兩日都沒什麽音訊,就在她以為可能沒譜兒了的時候,劉公公突然親自來找她,說要帶她去見一位總管。

原來那許總管才是真正的幕後人,借銀子一事皆由他來掌控。

帶她入內後,劉公公便轉身離去,眼瞅着他要關門,文寧疏心下一緊,再顧不得什麽禮儀,徑直跟到門口擋住門板質問,

“你關門作甚?不就是借個銀子嘛!何至于這般悄密?煩請劉公公也在這兒做個見證。”

“這……”劉公公為難一笑,瞄了一眼許總管,十分識趣地借口道:“許總管是我的主兒啊!他說話我自當靠邊兒站,不能在跟前礙眼。”

文寧疏總覺得有鬼,便道不借了。話音剛落,便聞裏頭響起一道尖細的聲音,透着一絲不悅,

“你當本總管這兒是什麽地兒,任你說來就來說走便走?”

聞聲回眸,但見一身着藏藍宮裝,頭戴烏銀高帽,臉容瘦削光淨無胡須的男子手持拂塵,自裏屋闊然邁步而出,狹長的雙眼透着精明且危險的氣息,心知此人不好惹,文寧疏也不想得罪他,規矩福身致歉,

“無意冒犯總管大人,但奴婢只是來借銀子而已,劉公公是引薦人,何須避嫌?更不該關門。”

原本許總管還面帶愠色,待她轉過身來,看清她的相貌後,許總管心底的那團小火苗登時被她那雙水盈盈的眸子給熄滅了。這不卑不亢,擲地有聲的語态果然是名門閨秀的風範,唯有這樣姿容氣度出衆的女子方能擔此重任。

不過這丫頭倒是防備心甚重,許總管兀自笑笑,而後朝着小劉子擺擺手,“得,你也留下來吧!也不是什麽悄密話,聽聽也無妨,免得吓到這位小姑娘。”

當劉公公也立在她身側之際,文寧疏這才稍稍放心,跟着便聽許總管道:“你的情況,小劉子已然與灑家講過,按理來說是沒有這樣的特例,不過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兒,灑家可以幫你這個忙,也無需你再找人打點,灑家直接帶你去見你母親。”

“真的嗎?那可得多謝許總管了!”欣喜福身後,文寧疏又覺得不太對勁兒,畢竟天上不會掉餡餅兒,這許總管與她素不相識,又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幫她做這麽多?

心下起疑的文寧疏又問,“那……您可是有什麽事需要奴婢效勞?”

無需點撥,夠爽快!許總管笑眯眯的贊許道:“灑家就喜歡你這樣機靈的女子,其實吧!現下還真有一個好機會,就看你能否抓住咯!”

這許總管的笑顏看似和藹,可文寧疏總覺得他笑裏藏針不懷好意,又想着可能是錯覺,便恭敬應道:

“還請您明示。”

一揮拂塵,許總管在桌旁坐下,端着架子細聲道:“灑家準備尋幾位姿容出衆的女子送至太子府上,可這一般宮女肯定入不了他的眼,恰巧小劉子向灑家舉薦你,灑家便讓他帶人來瞧瞧。”

太子?文寧疏心下疑惑,“太子不是被軟禁了嗎?”宮女們閑來無事也會說一些關于宮變之事,是以她也曉得那太子承譽的境況。

點了點頭,許總管道:“不怕實話告訴你,太子雖被軟禁,但性子極其高傲,是以新皇打算用美人去迷惑他的心智,只要你監視他的日常行動,向上彙報,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美人計?文寧疏忽然覺得這差事有陷阱,“只是去做宮女嗎?還有沒有其他的職責?”

她能這麽問,就代表她已經想到了,許總管也不瞞她,意味深長地笑道:

“這就要看你自個兒的造化了,若然能被太子看上,親密侍奉,那也是你的榮幸,如此才更容易取得他的信任,只不過在此之前,灑家得親自調,教你一番,教你該如何伺候男人,才能讓男人開懷。”

說話間,許總管已然走向她,将那雙不老實的手搭在她腰間。

迎上那陰恻恻的笑意,厭惡的文寧疏當即躲開,一退三步遙,警惕的盯着他,她就猜這些人沒打什麽好主意,但她身份低微,也不敢跟總管叫板,忍着嫌惡客氣道:

“奴婢雖缺銀子,卻并不願用這種出賣自己的方式來謀取,多謝許總管擡愛,奴婢怕是沒這個福分,也不願攀太子的高枝,這銀子我還是不借了,勞您費這番心,實在過意不起。”

一聽這話,許總管笑容頓消,眸光一凜,“你可知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灑家仁慈才給你這個機會,你膽敢拒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還請許總管見諒。”說着她就要往回走,卻被那許總管一把拽住手腕,耐着性子再次哄道:

“灑家不會真的破你的身,只是教你些技巧而已,若然一竅不通,又該如何博得男人的寵愛?”

生怕被輕薄,文寧疏憤然掙紮讨饒,“我說過不想伺候太子,也不再借銀子,請你放我離開!”

緊拽着她的手腕,許總管絲毫沒有放手之意,冷凝的眉峰盡是不悅,“灑家看上的女人,還沒有敢拒絕的,你不肯伺候太子便罷,只要伺候得我舒心了,往後便有你的好日子過。”

說着就将人往屋裏帶,惶恐的文寧疏再顧不得什麽規矩,恨斥怒罵,企圖惹他動怒,

“你一個閹人,居然也敢妄想擁有女人?渾忘了自己的境況,實屬卑鄙下流無恥之舉!”

他們這做太監的,最容不得旁人揭傷疤,果不其然,此話一出,許總管登時發怒,狠甩她一耳光,

“閹人怎麽了?閹人也有七情六欲,今日灑家就讓你瞧瞧閹人的能耐!”

縱使被打得耳朵嗡鳴,文寧疏也不敢愣神,忍痛迅速拎起一旁的椅子用盡力氣砸向他,劉公公只顧去看許總管是否受傷,文寧疏趁機奪門而逃,一路狂奔回浣衣局。

被凳子砸到胳膊的許總管青筋暴跳,一把揮開劉公公,咬牙恨斥,“不識好歹的臭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居然敢嘲諷灑家沒有命根子!哼!既然她喜歡真男人,那灑家就給她個機會,讓她痛快感受!”

陰險一笑,許總管當即吩咐劉公公,“想法子給她個教訓,否則難洩我心頭之恨!”

劉公公應承得十分幹脆,暗嘆這宮婢太不識擡舉,他可是看她姿容出衆想拉她一把,奈何她偏要自尋死路,這可就怪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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