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又是一夜噩夢肆虐,醒來後,文寧疏望着自窗外折進來的天光,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再被夢裏的恐懼支配,黑夜終将結束,黎明終會來臨!
這世上有許多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貧苦百姓,比起他們,她尚算幸運,盡管這前路難行,她也要用希望鼓舞自己,自怨自艾毫無用處,唯有踩着荊棘勇敢的走下去,才有找到出路的可能。
如此想着,她這心裏總算好受許多,起身下帳梳洗,迎接新的一日。
看着鏡中的自己,寧疏微微一笑,給自己打氣鼓勁,堅信在不久的将來,她定能找到弟弟,與他團聚。
心牆終于有日光透進來,難得明媚的她淡掃水灣眉,輕抿口脂,一張小臉真如窗外枝頭盛放的海棠一般嬌嫩,粉粉的似能掐出水來,瞧着便覺清麗舒心,拿起桌上那把系着紅流蘇的月牙木梳,她開始細細的為自己梳理青絲。
以往都是丫鬟伺候,打從入宮後,再無人侍奉,什麽都得自己動手,好在之前看得多了,總算能有樣學樣,即使盤得不好,下回再改進即可。
無心妝扮自己,寧疏只梳了最簡單的發髻,其餘青絲皆披散在身後,而後一點點捋至身前,再次梳理。
才梳了一半,門外傳來敲門聲,寧疏回首望去,但見門口立着兩道身影,身形高挑,瞧那發髻高綴的模樣,不似是巧姨,會是誰呢?
防備的她放下梳子,起身行至門口問了句,“何人?”
“我家畫婵姑娘前來探視,還請姑娘開門一敘。”
畫婵?這名字好生耳熟,略一回想,寧疏才想起昨日好似聽巧姨提過這個名字,大約是說昨晚那位公子原本是要找畫婵的,中途突然改了主意來了她這兒,今兒個這畫婵姑娘就親自拜訪,大約是來興師問罪的吧?
人在屋檐下,她也躲不過,幹脆打開房門客氣的請她們進來,朝來人盈盈一拜,“見過姐姐。”
今日的畫婵特地選了身石榴紅的對襟衣裙,明豔的色澤越發襯得她膚白容豔,鬓邊幾縷微彎的長發更顯妩媚嬌柔,一看屋裏這位姑娘素衣淡妝,耳垂上懸着一對兒銀葉墜子,她便覺寡淡如水,不屑地掩帕哼笑,
“聽聞咱們這兒又來了位妹妹,我這人吧!最是熱情好客,對待新人亦是體貼,聽聞你一首埙曲惹得貴人駐足,不過你這身打扮也太寒酸了些,還是得精心裝扮,才能令貴人青睐,多招攬些其他客人不是?”
道罷畫婵吩咐藍翠将一方盒子奉上,說是裏頭裝了一些首飾,算是見面之禮。
看似熱情,實則不過是奚落,只消聽一句望一眼,文寧疏便知此人打的什麽算盤,她無意與人争鋒,但也不願當那軟柿子,任人揉捏,既然對方不懷善意,寧疏也無需對她多客氣,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婉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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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姐姐美意,只不過濃妝淡抹,環肥燕瘦,女子之态向來各有千秋,但憑喜好罷了!”
居然還是個牙尖嘴利的,畫婵不悅撇嘴,藍翠亦跟着數落,“我家姑娘一片好心,你居然不領情?這裏頭的簪子可是紅珊瑚呢!”
珊瑚在文寧疏眼裏算什麽?慣見珠寶的她根本不稀罕,但她也不是在意東西貴重與否,而是在意何人所贈,目的為何。
以往還在府裏時,文寧疏可沒少聽那些後宅女人們勾心鬥角的例子,諸如在首飾裏做手腳的,即便你不戴,放在屋裏也會散發某種氣息,對身子不利,是以寧疏不會收陌生人送來的首飾,尤其是這樣一個才見面就笑裏藏針之人!
面對藍翠的針鋒相對,寧疏的眉間并無一絲慌亂,慢條斯理的鎮靜回道:“絕無此意,只是我對那些個釵簪并無興致,放在我這兒也是暴殄天物,還是姐姐這般容色姝麗之人留着用,才能彰顯它的價值。”
這番回應倒是滴水不漏,畫婵無可挑剔,原本她還想着先讨好拉攏聞雪,待她放下戒備之後再慢慢收拾,如今看來,此女戒備心甚重,既然無法友好相處,那畫婵可就把話挑明說了,由藍翠攙扶着往那兒一坐,她這年紀輕輕,不過十五六的模樣,端的卻是一派老人兒的姿态,
“昨夜你截了我的胡,便是壞了聽月樓的規矩,咱們這兒可也是論資排輩的,你新來的可能還不曉得我的名頭,我雖年輕,卻也是這兒的四大頭牌之一,從來沒人敢從我手裏搶人,如此不地道的做法便等于打我的臉!”
果不其然,這姑娘就是過來給她個教訓呢!文寧疏尚未來得及回應,門外驟然響起一道巧笑聲,
“真是緣分吶!我說來瞧瞧新人,未料妹妹竟也在。”
衆人聞聲回首,便見一位青衣繡竹葉的姑娘撩着裙擺進得屋內,身形豐腴的她別有一番韻味,那月色抹腹遮掩下的溝壑引人遐思,以致于畫婵每每瞧見都覺着自卑,她可是哪兒哪兒都好,獨獨平原不見峰,氣煞人也!
心生嫉妒的畫婵一見此女,譏诮一笑,
“書情姐姐來得可真是時候,專踩我的腳後跟兒呢!”
“那是咱們姐妹心有靈犀呀!”書情嫣然一笑,挨着畫婵坐下,接着她才剛的話道:
“昨兒那件事我也有耳聞,其實聞雪妹妹也算不得截胡,她又不曉得吹埙那會子正好有貴人路過,也不曉得這貴人居然喜好特殊,喜聽埙曲,一切皆是巧合罷了,你也別放在心上。”
“我也沒說什麽吧?只是來提點一下而已,姐姐就忙着為她辯解,當真是心地善良呢!”
畫婵是巧姨一手拉扯大的,性子頗為嬌縱,前頭那三位姐姐她都不放在眼裏,平日裏書情也不與她計較,但今兒個正好撞見她又在欺負新人,一時沒忍住就說了她幾句,偏她不知收斂,又反過來譏諷,書情也不甘落下風,直接拿巧姨說事兒,
“巧姨時常告誡咱們,姐妹之間定要友好相處,同是命苦的女人,實不該互相為難。再者說,這聽月樓總不能讓你一家獨大,所有人都來找你,妹妹你也分身乏術啊!總要百花齊放才好。”
巧姨自是希望多個姑娘為她掙錢,是以并不在乎貴人到底去了誰那兒,只要這銀子最終落入她的腰包即可,但畫婵對這位貴人印象極佳,一直盼着再為他奏樂唱曲兒,好不容易又等到他過來,居然還被旁人搶了去,她又豈會甘心?咽不下那口氣,她才會來找人發洩一番,哪曉得又被書情給反噎!
話已至此,她也不好抱怨過多,免得書情到巧姨那兒告她一狀,巧姨認為她善妒,怕是又要說教。
忍下心中的怨氣,畫婵笑應道:“姐姐說得極是,妹妹受教,我還有事,就不陪你們閑聊,你可要好好帶這位妹妹,挺标致的一個小美人,指不定将來也能坐到你的位置呢!”
臨走前還不忘挑撥一句,這丫頭還真是心思深沉,看着她扭身離去的背影,書情輕笑搖首,不以為意。
若非這位姐姐幫腔,只怕寧疏今日是百口莫辯,雖然她不願被人拿捏,但對吵架到底不在行,好在書情見多識廣,也曉得如何壓制畫婵,這才沒讓她受委屈,感激的寧疏恭敬地向她福身道謝,
“多謝姐姐替我說話,聞雪受益匪淺。”
屋裏清淨之後,書情才有機會細細打量,但見這位姑娘容貌清麗,舉止溫婉,不像是小戶人家的姑娘,且她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翡翠镯水頭兒極佳,估摸着也是家道中落才流落至此,書情見狀頗為同情,扶她坐下輕笑道:
“妹妹客氣了,咱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這日子本就夠苦了,實該相護扶持才對,一味針鋒相對并無意義,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這麽想,若然有人挑事,就該拿出反擊的态度,如此這般,往後她做什麽事都得掂量着來,不敢随意欺負你。”
寧疏也是這麽想的,只不過經驗不足,無法一針見血,書情的話倒是給了她啓示,讓她學會反擊的重點。
兩人一見如故,邊飲茶邊說話,寧疏那陰郁的面上總算有了一絲笑顏。
憤然離去的畫婵氣不過,回去的路上怒掐枝頭的一朵海棠花,忿忿然撕扯着花瓣,卻也難消她心頭燃着的怒火,緊咬小巧的紅唇恨斥道:
“書情居然這般維護她,和她一個鼻孔出氣,變着法兒的來刺我,當真是好本事!那個聞雪也不是省油的燈,一點兒覺悟都沒有,本姑娘主動向她示好,她居然不接受!簡直不識好歹!”
眼看着主子火氣甚重,藍翠忙勸她勿惱,氣壞了身子不合算。
窩火的畫婵才不承認,她甚至認為跟一個新人置氣有失身份,“誰生氣了?區區一個小丫頭還不值得本姑娘動怒,長得好看不來事兒頂什麽用?這地兒可不止是看臉,還要看手段,我倒要瞧瞧,就她那副清高孤傲的模樣能走多遠!”
事實上文寧疏根本沒想着要在此處長久的待下去,她最期盼的就是找到自己的弟弟,然後再想辦法逃離此處。
然而只要待在這兒一日,便要服從巧姨的命令,這天傍晚,巧姨過來跟她說有客到訪,讓她好好準備。
這邊才安置好,那邊就又有小厮來報,說是貴客到訪。
上回為着安公子臨時拐彎一事,畫婵很是不悅,巧姨也曉得她不高興,這回一見到貴客就想将人往畫婵那兒帶,也算是給畫婵個安慰,豈料這貴客竟道只想聽埙。
巧姨目露難色,“真是不湊巧啊安公子,方才有先來的客人已點了聞雪,今晚她怕是無法為您奏樂,您看……要不改日?”
只有旁人改日的份兒,他可不願等待,但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這道理嘛!承譽若是高興了也可講一講,微擡手,他那修長的指節間夾着一枚金杏葉,在晃動的燭火下閃着燦燦華光,灼了巧姨的雙眼。
按理說,金銀可是她最稀罕之物,可今日境況不同,巧姨實在沒膽子去接,“那位爺他也是不缺金銀的主兒,我若過去攆人走,必會挨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