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奈何越峰的确理虧,闵忠奇也不好再為兒子辯解,即刻拱手向皇帝請罪,
“小兒頑劣不懂規矩,才會做出此等有失妥當之事,但他自小和大殿下在一處,情同手足,定然沒有害他之心,還望皇上明鑒。”
承譽之意如此明顯,乾德帝自是了然于心,但他不可能因為這件小事就嚴懲闵家人,以免寒了闵忠奇的心,只板着臉警告闵越峰幾句,提醒他切莫再肆意妄為,而後又囑咐承譽,
“往後注意些,莫再當衆大打出手,以免教外人笑話。”
“臣謹記皇上教誨,先前不曾與闵世子謀過面,才會失手傷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往後臣定會讓着他,給他留幾分顏面。”
側眸迎上闵越峰那憤恨卻又不敢在皇帝面前放肆的目光,承譽傲然揚首,而後收回目光,朝着乾德帝恭敬道:
“母妃她還在等着我,臣告退。”拱手垂眸時,面上噙着淡笑的承譽心溝裏默默淌着血。他這條命,是他父皇的鮮血換來的,而今他得對着殺父仇人恭敬叩拜,個中酸澀和屈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承譽也是花了許久的工夫才說服自己在乾德帝面前說些恭維之詞,每每作伏低狀,他的心都像被小刀剜割一般,愧疚更盛,只覺對不起自己的父皇,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舉動,他相信父皇的在天之靈定會諒解他的苦衷,終有一日,他會盡數讨回,将乾德帝從這龍椅上拉下來!讓他為他的強取豪奪付出代價!
默默退出正明殿後,承譽毅然揚起頭顱,昂首闊步地走在這熟悉的宮道之上,曾經這巍峨的宮殿是他的家,是屬于他的恢宏氣派,而今鸠占鵲巢,他羽翼未豐,奈何不得趙易澤,惟有俯首稱臣。
去往瓊華宮的路上,偶有宮人路過,向他行禮,聽着安王的稱謂,他只覺諷刺,趙易澤刻意封他為安王,就是想讓他時刻謹記,安分守己。這些個宮人表面恭敬,指不定背後如何議論,大約都在笑他為活命而認賊為君吧?
譴責與指點終歸是有的,既選擇了這條路,他就不該再去顧忌旁人的看法,正如文寧疏所言,一條道堅持走下去,終能看到黎明!
胡思亂想間,他已到得瓊華宮。此殿偏僻,本就冷清,而今與往常似乎沒什麽不同,院內的薔薇爬了滿架,還有幾盆山茶擺放在階前,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此刻的他就像是又受父皇所托,來此請他母妃去參加宮宴一般。
憶起從前的情形,承譽酸澀難當,立在門口定了會子神,這才踏步跨過門檻。
恰逢雲英自內殿出來,瞧見他眼前一亮,但行禮的聲音比之尋常小了許多,承譽由此猜測,母親應是在歇着。
雲英點頭應道:“娘娘她喝了藥才睡下沒多會子,殿下且稍候片刻。”
承譽頓覺詫異,“這都快一個月了,母妃的傷還沒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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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傷早已養好,娘娘如今這是心病,朝局更疊,物是人非,娘娘憂思成疾,是以太醫只能調理,關鍵還在娘娘自己,看開了這病才能痊愈。”
連他都很難接受,更何況是他母親?若然真如裴公公所言,那他母親對他父皇應該還是有感情的,父皇駕崩,江山易主,前夫登基,母妃定然難以接受這混亂的局面才會誘發心病。
難得母親安眠,承譽沒打擾,坐在殿外相侯,貴太妃似是有感應一般,睡不踏實,遂喚雲英進來,
“我夢見承譽來了,他最近是不是能來看我了?”
雲英笑點頭,扶她坐起身來更衣,“娘娘猜的沒錯,殿下的确已到宮中,在外頭候着呢!”
“你怎的也不叫我一聲?”如今兒子是她活在人世唯一的希望,她日夜惦念着,自然想多看幾眼,貴太妃咳了好幾聲,嗓子幹癢,難受得厲害,但仍舊強撐着精神起來穿衣,準備去見兒子。
母子倆一月才能見一回,他還不能久待,她自當好好珍惜這難得的相處。
待她去往外殿,終于見到兒子,看着任性桀骜的他被迫磨去棱角,收斂光芒,她既欣慰,又覺心酸,這麽倔強的孩子肯接受趙易澤的安排,放下尊嚴繼續活下去,他的內心肯定掙紮痛苦了許久,在兒子最迷茫無助之際,她卻未能陪在身畔,貴太妃心下十分自責,顫抖着手指撫着他消瘦的面龐,眼尾發紅,心疼嘆息,
“兒啊!你受苦了!”
搖了搖頭,承譽扶着母親坐下,勉笑道:“孩兒沒事,受苦的是母妃才對,您獨處這冷宮之中,又身患疾病,孩兒無法在旁侍奉,實屬不孝!我這就去找那個人說情,将您接至我府上養病。”
她倒是想去陪兒子,卻也深知沒有這個機會,搖了搖頭,貴太妃又咳了好一陣,生怕兒子擔憂,勉強壓下才又道:
“他留我在此正是想鉗制你,又怎麽可能讓咱們母子真正團聚?不必去說,他不可能同意,你且放心,為娘會好好照顧自己,按時喝藥養身子,為了你,娘也要好好活下去!”
只因趙易澤說過,她若是死了,承譽也不能活,是以她必須撐下去,絕不能讓自己出事!
接過兒子遞來的茶,喝下幾口後,那口悶在胸口的氣兒才順了些,貴太妃不想再提這些掃興之事,轉頭問他最近過得如何。
承譽如實回答,只道最近去聽月樓時遇到了一位姑娘,而那位姑娘正是文尚書的女兒。
“怎麽會呢?”貴太妃面露訝然之色,文尚書入獄一事她是曉得的,“怎麽說也是官家千金,即便文家遭難,她也該被送入宮中做宮女才對,你莫不是看花了眼?”
他不可能認錯,只因早前他曾見過文寧疏,但她應該不記得那樁舊事,是以并未認出他的身份,
“兒臣沒認錯,那位姑娘自稱聞雪,想來應是文姑娘的化名,至于她為何流落至聽月樓,我還沒來得及詢問。戴罪官員的女眷入宮後皆應記錄在冊,兒臣派人一查便知她曾被派往何處。”
一位姑娘竟能令他如此上心,貴太妃聽着似乎明白了些什麽,欣慰笑道:
“想查便去查吧!她若真是文尚書的女兒,在那風月場豈不可憐?你若是有意,便将她接至你身邊,畢竟文尚書在朝為官時也是兢兢業業,為百姓謀過不少福祉,而今因為宮變而遭難,妻女離散着實悲慘,你救他女兒于困苦之中也是應該的。”
實則他也有這個打算,畢竟他不可能日日都去聽月樓,萬一她再被人欺淩,依照她的性子,怕是會做出極端之事。只不過,
“兒臣稍有顧忌,母妃可還記得,永定侯世子與文家有婚約,若然兒臣将人帶走,豈不拆散了旁人的姻緣?”
“這……”貴太妃略一思量,好像還真有這回事,“雖說有婚約,可我聽聞文尚書入獄之後,永定侯府非但沒有為之求情,反而還落井下石,參了文尚書一本,依照這樣的情勢看來,這樁親事應是要作廢的。
不過你還是先問清楚為好,把人接出來,安置好再做打算。”
“好,”承譽笑應道:“兒臣會盡量妥善安置此事。”母子二人又聊了會子,承譽在此陪母親用了午膳,念着她身子不适,便沒再繼續打擾,請她入內歇息,他則告退出宮。
而乾德帝看在闵忠奇的面兒上,并未嚴加處置闵越峰。事實上乾德帝的關注點一直在那首小調兒上,他總覺得令州已經察覺了什麽。但此事他又不能點明,免得到時候沒法兒交代,唯有走一步是一步。
當趙令州得知闵越峰因他而受傷時,又好氣又好笑,抽空去了一趟鎮國公府看望他,無奈數落道:
“你也太沖動了些,做這些事之前怎的不與我商議?”
“我若跟你說,你肯定不會讓我去,這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嘛!”彼時闵越峰正可憐兮兮的趴在床上,只因皇上沒動真格,他爹卻是抽了他鞭子,雖說有他娘護着,只抽了兩下,但夏日衣衫本就薄,這麽一打,算是皮開肉綻,疼得他只能趴着睡,又得休養許久,以致他越發痛恨承譽,
“都怪他惡人先告狀,否則我也不至于挨父親打罵。”
這一回連趙令州都想說他兩句,“即便你是為我着想,可也不該強迫聞雪姑娘,我只是喜歡那首小調兒而已,也沒想着要占人便宜,你公然去搶人,可不把人給吓壞了?”
饒是他行為有失妥當,大皇子說他還好,但怎麽也輪不到承譽,“那也礙不着安王什麽事兒吧?我也是花了銀子的,那聽月樓不就是散財的地兒嘛!看銀子說話,他憑什麽攔我?”
趙令州暗自琢磨着,“估摸着他是對那位姑娘有意吧?”
不甘心就此罷休,闵越峰慫恿道:“殿下,昨兒個我無意中揭開了那姑娘的面紗,的确是好相貌,那畫婵就好比妖嬈的牡丹,煙視媚行,這聞雪就如同山茶花一般,清麗脫俗,自成一道風景,我敢保證,你瞧見肯定鐘意,再說那姑娘會唱小曲兒,若是把她接到你身邊,你便可随時聽她唱曲兒奏樂,豈不妙哉?”
兩人同穿一條褲子長大,闵越峰有什麽小心思絕對逃不過趙令州的法眼,輕揮檀木扇,他了然哼笑,“你不就是想讓我跟承譽争搶嘛!”
沒錯,他就是想讓大皇子為他報仇,他二人可是自小玩到大的交情,也就無需遮掩什麽,
“您去瞧瞧呗!不喜歡便罷,若然喜歡,先下手為強,煞煞承譽的威風,也算為兄弟我出這口惡氣。他敢仗勢欺我,定然不敢與殿下您争搶!”
“成——”說到底越峰也是為他而受傷,縱然趙令州不贊同他的做法,也要維護他的顏面,
“兒時我被人欺負,都是你來護我,而今你被人欺負,我自當相護。”
得他應承,闵越峰這才稍稍舒坦,偏過頭去勾唇陰笑,只盼着能看到承譽吃癟的模樣。
日薄西山的淡淡光暈灑于整座聽月樓中,給院中的花草鍍了一層金色輝光,此時的文寧疏才為自己擦完藥。
嬌嫩的人兒經不起拽扯,現下她的胳膊上有好幾處淤青,幸得衣袖遮蓋,才不至于顯于眼前。這兩日她做什麽都得小心翼翼,稍一用力就會扯到筋骨,疼痛得厲害,書情已來看望過她,給她帶了些補品,這會子正讓丫鬟去熬煮。
才收起青白瓷瓶,忽聞一陣叩門聲,文寧疏不禁在想,難道是那位安公子來看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