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并非壞事

皇帝聽着沈采采這越發厲害的哭聲,只當對方這是不滿意自己的道歉,深覺頭疼,額角抽痛,眉頭也忍不住蹙了起來。可他實在拉不下臉再道歉,思來想去,只好委婉的道,“要不然,過些日子我帶你去東奚山?”

沈采采打了個哭嗝兒,長長的濕睫跟着一揚,下意識的應了一聲:“......東奚山?”

皇帝哄人哄習慣了,動作倒是出奇的熟練。他一邊抽出帕子給沈采采擦眼淚,一邊以手為梳幫她理順那一頭的烏發,語聲倒是依舊的輕緩低沉:“你之前不是還說想去東奚山的別宮小住幾日嗎?過幾日等你身子好些了,就過去住一段時間,也算是散散心,放松下心情。“

沈采采心頭一跳,不敢輕易回答,只試探般的用指尖抓着皇帝的袖角,算是極含糊的一個動作回應——正所謂“百戰百勝不如一忍,萬言萬當不如一默”,這種時候,倒不如閉嘴不說的好。

皇帝只當她這是默應了,想起之前兩人先前激烈至極的争執以及沈采采這場大病,語聲便不覺更軟了幾分,帶着些許的溫柔與她說着話:“這個時候,山上的梅花還在呢......我們此時過去,正好也能在山上賞梅觀雪,泡一泡熱湯.......”

皇帝登基才幾年,朝中事務繁忙确是鮮有閑暇時,如今抱着人憧憬了一番“山間美好生活”,心下倒是真有了些許的陶陶然。等他回過神來,再低頭去看時卻發現懷中人早已經閉着眼睛,舒舒服服的睡過去了。

這可真是天生的沒心沒肺!

皇帝暗暗咬牙卻沒也沒什麽法子,只好輕手輕腳的把人擱到床榻上,然後又甚是仔細的擡手給人蓋上被子,捏了捏被角。等安頓好了,他才蹙着長眉去看沈采采哭得紅腫的眼睛和滿是淚痕的小臉,好一會兒才嘆着氣伸出手,用自己的指尖将她長睫尾端的那點兒碎開的淚珠挑去,然後又仔細的将沾在她雪頰邊的幾縷濕發輕輕撩開。

她那小臉被烏鴉鴉的長發一襯更是雪白雪白的。燈火明光透過珠簾紗帳照進來,流光映在那張臉上,肌膚清透,好似真如白雪一般随時都會融化。

那樣的靜,那樣的美。

如同世人仰望一生而終不可得的明月。

皇帝凝神看了片刻,不覺又用指腹在那柔嫩透白的肌膚上輕輕的摩挲了兩下,微微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麽事。

一直候在珠簾外的大太監周春海一聲不吭的在外頭等了許久,只是眼見着皇帝還要繼續發呆下去,他也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前來,提醒了一句:“陛下,現下四更天了.....前頭的朝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您看,是不是要準備一下?”

皇帝猶豫了一下,擡步從榻邊起身,給一側侍立的清墨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随自己一同出去。一直等出了寝閣,皇帝這才頓住步子,問了幾句皇後醒來時的行止和情狀。

皇帝問的漫不經心,可清墨卻不敢大意,連忙低着頭,事無巨細的禀了一回。

皇帝細細的聽了,若有所思,然後又掃了清墨一眼:“好好伺候着。”語氣不輕不重,不疾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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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墨最是明白皇帝手段,連忙姿态恭謹的俯身行禮,彎下去的腰背幾乎與膝蓋垂直:“奴婢遵旨。”

皇帝再沒看她一眼,拂袖起身,擡步出了皇後的鳳來殿。

因着皇後久病,宮人們生怕皇後着了涼,鳳來殿內日日夜夜都燒着上好的銀絲炭,溫暖如春,這忽然出了殿門,夜裏涼風難免刮骨。大太監周春海生怕皇帝着涼,忙不疊的踮着腳上去,擡手給皇帝披裘衣,聲音低低的:“陛下仔細風涼。”說着,又要把鎏金雕龍手爐給遞上去。

皇帝卻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下人把手爐拿下去,然後轉口問道:“賀從行和賀希行人到哪了?”

周春海心知皇帝這是挂念着皇後的病,忙不疊的應聲說道:“暗衛來報,說是再兩日便能入京了。”

皇帝這才略松了一口氣,但還是催道:“讓他們再快點!”

周春海連忙垂頭應了。

皇帝倒沒有再說話,只擡手按了按自己的額角,用指腹揉了揉,眉心微蹙,顯然是有什麽難決之事。

周春海在皇帝身邊也伺候了幾年,素是會察言觀色,一見皇帝這臉色,便知道這位陛下怕是又在想什麽大事了——上回皇帝露出這種神色的時候,倒黴那可不是一個兩個,只是不知這一次.......

周春海沒敢往深處去想,一邊給下頭小子使眼色讓人擡了禦辇來,一邊扶着皇帝下了丹犀。

皇帝走了幾步,似是想到了什麽,頓住腳步,喃喃自語:“或許.....也并非全是壞事。”

周春海只把自己當成個聾子和啞巴,畢恭畢敬的扶着皇帝上了禦辇。

******

沈采采自覺自己哭着睡過去,大約是把皇帝給糊弄過去了,也算給自己争取到了一點珍貴的時間差。

所以,等她一覺起來的時候,精神也好多了。只是,她心裏還是愁的很:總不能以後一見面就哭吧?這要是再多哭個幾次,皇帝就是沒疑心也起疑心了啊。偏偏她腦子裏一片空白,一點記憶也沒有,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和那些熟悉的人說話——說不定說個一兩句話就得被人看穿了......

沈采采為自己這條系在懸崖邊的小命而感到深深的擔憂,連躺都躺不下去了,掙紮着要起來,還讓人給自己那本書看,想着古人愛做筆記,說不定原主也在書上留下什麽筆跡,這樣既可以看看人家的字跡也可以稍微揣摩一下原主的性格和行為方式。

清墨倒是對于沈采采這種病中還要翻書的精神弄得一怔,只是她素是個恭謹小心的性子,竟也什麽都沒說,只去拿了幾本沈采采愛看的史書還有游記過來。

當然,把書遞上來的時候,清墨倒也不忘勸一句:“娘娘身子才剛好些,何苦還要這麽耗神損力?”

沈采采随口扯了個借口:“我躺了這麽多天,實在是有些悶。偏偏你和太醫又不許我下床,那也只好翻幾頁書了。”

清墨聞言也覺有理,擡手給沈采采捏了捏被角,柔聲道:“陛下也說了,過些日子便擺駕東奚山,到時候娘娘也能在山上別宮裏散會兒心了。”

沈采采“唔”了一聲,故作淡定的翻開其中一本看起來比較舊的游記——看起來舊就說明翻看的多,翻看得多就說明裏面有筆跡的可能性更大。果然,沈采采順手翻了幾頁,真的在上面看到了幾個端正的小字。

正當她準備仔細琢磨琢磨的時候,忽然聽到門口傳來宮人極輕的驚呼聲——

“殿下,請您......”

沒等宮人把話說完,門口便已有人跑了進來。

那是一個年紀不大的男孩,看上去大約十歲出頭,身上披着銀狐腋裘,頭上系着一頂小金冠,整個人便似雪玉雕琢而出,玉雪可愛,只一雙鳳眸和皇帝似的,黑沉沉的。他一鼓作氣的從殿外跑了進來,也沒叫人,就這麽徑直的往沈采采的床邊來,然後半跪在榻邊,仰着頭,雙眼發亮的看着沈采采,似有幾分歡喜。

四目相對,沈采采真的很想哭:你就算這麽期待的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你是誰啊。

然而,這位“殿下”不開口,沈采采不開口,就連一側的清墨都不敢開口了。

殿中就這麽詭異的安靜了幾秒鐘。沈采采不得不依靠着自己僅剩下的腦細胞費力的分析着:這個年紀能夠直接闖進皇後鳳來殿,甚至被人叫做“殿下”的,恐怕就只剩下......

沈采采隐約有了猜測,暗暗的吸了一口氣,這才擠出一點笑容來:“二郎,你來了?”

太.祖皇帝一生也唯有元貞皇後一人,所以膝下統共只有二子,長子繼位即是後來的齊太宗,幼子則為晉王。所以,眼下這個看上去只有十多歲的男孩應該就是太,祖幼子、皇帝幼弟:當今晉王。雖然沈采采不知道原主私下裏是怎麽和皇帝稱呼交流的,不過對着晉王這個弟弟,叫個“二郎”肯定是沒問題的。

果然,晉王聽到沈采采的聲音便眨了眨眼睛,笑出來了:“聽說嫂嫂病好了,我早就想來了,可是皇兄偏還不讓我來,說是怕我吵到你。”

沈采采雖然對于男人的審美有些問題,可晉王正年少,因為體弱的緣故身量更顯小,看上去也就十歲出頭,還是個男孩模樣。所以,沈采采對他倒沒有什麽偏見,還很喜歡他這粉雕玉琢、雪玉可愛的模樣,于是便從枕邊抽了帕子來給他擦汗——他大約是跑了一路,臉上還有些許的細汗。

晉王眨了眨烏黑明亮的眸子,倒是沒有避開,反倒很配合的擡了擡臉。

沈采采看着他那張精致出奇的臉蛋,不覺想起皇帝,想起昨晚上皇帝說的那句“上回是我不好,我認錯。我們不吵了好不好”時,心念一轉倒是有些懷疑:難不成,原主生病之前和皇帝吵過一架?她心裏隐隐有些好奇,卻也知道這種事問下人肯定是沒答案的——估計也沒人敢說帝後的閑話.......

只是,不知晉王這做弟弟的知不知道?

這麽一想,沈采采眸光一轉,故作無意,實則試探的接了一句:“他自己還不是總找我吵架。”

晉王烏黑的眸子轉了轉,落在沈采采的臉上,似有幾分真切的疑惑和不解,“不都是嫂嫂你主動去找皇兄吵的嗎.......”

沈采采:這就很尴尬了......

歷史果然是任人打扮的姑娘——《齊史》上寫的“後性仁孝儉素”果然是假的!百家講壇講的“大齊賢後”那肯定也是騙人的!

如果懿元皇後在的話,沈采采真想給她個擁抱:“沒想到你居然是這樣的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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