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甜勝蔗漿

皇帝既是到了,索性便留下一起用了午膳。

沈采采現今大病初愈,只能喝粥,連配粥的菜都不能太過油膩或是辛辣。她靠在床上,恹恹的喝了大半碗雞茸粥,忍不住擡眼瞥了瞥皇帝跟前的那些菜。

這對比也太明顯了吧?皇帝前面就是大魚大肉,她前面就是清粥小菜,那些人都不考慮下病人的感受的嗎?

皇帝吃到一半大約也感覺到了沈采采那幾乎可以具象化的怨念,他掃了一眼自己那個擺滿了各色菜肴的小幾,猶豫着端起一個玉碗。

那玉碗薄如蟬翼,裝着切片後的各色水果,上面澆了一層冰鎮的蔗漿,冷氣森森,看上去顏色鮮亮且又口感甜蜜。

皇帝拾起擱在一邊的玉匙,漫不經心的在玉碗裏舀了一口,然後遞到沈采采嘴邊:“吃些水果應該是可以的,不過這有些冷,不能多吃,嘗一口味道就好了。”

沈采采看着皇帝眨了眨眼睛,到底還是沒有忍住誘惑,低頭吃了一口:微涼的蔗漿凍得唇齒微微發顫,水果的鮮甜卻是掩不住的,甜蜜得出奇。

不過,沈采采吃完了蔗漿水果,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邊上一張冷臉的皇帝,心裏嘀咕着:水果本就帶了點清甜,再加上這麽濃的蔗漿,這甜度哪怕是她這種嗜甜的人吃着都覺有些過甜了,吃多了估計要膩,可皇帝竟也吃得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皇帝并不知道沈采采正腹诽自己,他正看着沈采采。

看着她悄悄的用舌尖舔了舔沾着些蔗漿的下唇,舌尖粉嫩,飽滿的唇上則是恰如其分的帶了一抹淡淡的水紅色。唇紅齒白,看上去比玉碗裏澆了蔗漿的水果還要的誘人。

皇帝的眸光微微暗了暗,握着玉匙的手指克制得繃緊了,骨節便如青玉一般細脆。

“啪”——玉匙輕輕的碰在玉碗上,發出極清脆的聲響。

沈采采被着聲響驚動,回過神來,去看皇帝:“......怎麽了?”

皇帝低下頭,用玉匙舀了一口水果吃了,不緊不慢的應道:“沒什麽。”

*******

用過午膳後,皇帝也沒能在鳳來殿多留,不一時便又起身回禦書房處理政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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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沈采采說的,馬上就是春闱了,朝中卻有不少要事要處理:比如說,離春闱只剩下十幾天,可這一次的主考官卻至今都還沒定下。

因為前頭沈采采病重之事,皇帝也确實是耽誤了一些政事,如今禦書房裏還有一堆的折子。當然,這折子一時半會兒也批不完,皇帝坐在紫檀禦案後兢兢業業的批了大半個時辰,終于還是擱下了筆,擡手揉了揉額角。

周春海見狀連忙小步上前去,把皇帝手邊那盞已經冷了的茶遞給下頭小太監,親自有捧了一盞熱茶上去——皇帝平日裏多喝普洱,要泡的酽酽的,還得熱的,當然也不能太熱了。

果然,皇帝擱下筆後便又擡手端起了茶盞,漫不經心的抿了口熱茶。他的眼睛仍舊盯着禦案上的那些折子上,眼角餘光忽然瞥見玉硯邊上那本閑置許久的折子,心念一動,叫了一聲:“周春海。”

周春海忙不疊的上前去,小心行禮:“陛下有何吩咐?”

“你親自跑一趟內閣值房,看看今天值班的是哪一位閣老,把人請來。就說朕有事要與他商議。”皇帝慢條斯理的說着話,不一時便又擱下茶盞,埋頭批起了折子。

周春海不敢耽擱,連忙起身往值房跑了一趟。

當初,太.祖皇帝仿前朝設立內閣,因着那時候內閣人少,國庫也不豐裕,這內閣的條件自然也沒多好——文淵閣裏統共也就兩個值房,首輔單獨一個,剩下的兩個閣臣擠一間,至于底下的屬官則是直接在邊上空地搭起的卷棚裏工作。等到後來,內閣又進人,實在是再擠不下,鄭首輔上禀皇帝,這才得以擴建了一番,幾個閣臣終于能夠一人一間值房。但是,哪怕如此,這值房的辦公條件肯定還是比不上六部高官的一人一套院。許多年紀太大、身體不大好的閣臣若是無事也不怎麽喜歡在哪裏呆着,只是因為內閣需要直接對皇帝負責,所以無論何時值房裏都得有人,以備皇帝召見垂問。

這一次,內閣次輔、禮部尚書劉尚德正好在值房,這便跟着周春海來見駕了。

劉尚德算是六部裏尚書裏年紀較輕的了,現今才四十許,白面長須,穿着一身大紅蟒袍,倒很有幾分斯文氣派的模樣。他入書房後,先是恭恭敬敬的與皇帝見了禮,然後才開口:“陛下傳臣過來,不知有何吩咐?”

正伏案批閱奏折的皇帝似乎才醒過神來,擡起頭看了劉尚德一眼,淡淡道:“劉卿起來說話吧。”說罷,他伸手将玉硯邊上的那本擱了很久的折子抽出來,丢給邊上伺候的周春海,道,“把折子拿給劉卿看看。”

周春海擡着雙手接過那折子,小心翼翼的遞與那下首的劉尚德。

劉尚德接了折子看了兩眼,心裏便有數了:這是內閣報上去的春闱主考人選。

春閨是大事,哪怕是皇帝也得上心,像宋昌宗就曾經為天下學子寫過一首詩,鼓勵世人苦讀六經,科舉入朝:“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其實,元昭元年,皇帝登基第一年按理便該開恩科。只是那會兒首輔鄭啓昌出手稍微壓了一下,皇帝似乎也不在意,這事就給擱了下去。所以真算起來,這元昭三年的春闱确實是皇帝登基以來的第一次恩科,進士又是所謂的天子門生,頗有些意義,也難怪皇帝會格外看重些。

劉尚德面色不變,只恭謹的問道:“陛下,可是這主考人選有什麽問題?”

這主考人選乃是內閣一起拟出來的,連劉尚德自己也都在裏面,分別是:禮部尚書劉尚德;工部尚書蘇為民;戶部尚書許耀宗;左都禦史薛保宜,全都是朝中資歷深厚的人物。

“這倒沒有什麽,這折子裏的幾位大人,包括劉卿你都是我大齊重臣,自是沒有什麽問題的。只是.......”皇帝語音一轉,倒是笑了笑,“只是,朕覺得這到底是朕登基以來第一次開恩科,心裏頭倒是想要選個年輕些的。”

劉尚德一頓,随即便道:“不知陛下屬意何人?”

皇帝長眉一挑,那漫不經心的笑容裏便顯出幾分鋒利來:“吏部左侍郎何宣,如何?”

劉尚德聞言一頓,随即便伏地叩拜,沉聲道:“陛下,恩科乃是大事,何宣資歷尚淺,何以能當如此重任?”

皇帝的聲音倒仍舊不緊不慢:“嗯,他資歷是淺了些。不過年輕人嘛,總是要多歷練歷練,多敲打敲打,這日後才能堪用啊。”

劉尚德還欲再谏,只是擡首對上皇帝的目光,便好似被人兜頭澆了一桶的冰水,轉瞬之間便又明白過來:這主考人選确實重要,可更重要的卻是皇帝那句“日後才能堪用”——皇帝現今明裏說的是科舉,暗裏想的只怕還是那個吏部尚書的位置。

自去年底,吏部尚書李誠被皇帝尋了錯處,不得不乞骸骨歸鄉,這吏部尚書的位置便空了下來。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尚書掌管官員升遷任免,號稱天官,分量極重。故而這尚書位空下之後,朝中上下包括皇帝也都盯着這位置。首輔鄭啓昌的妻弟錢子章乃是吏部右侍郎,正是首輔一派力推的人選;而皇帝卻屬意吏部左侍郎何宣。

兩方争持不下,這才把這位置空到了現在。

而皇帝現今要點何宣為春闱主考,只怕也是要給何宣尚淺的資歷多添一筆,日後再提要讓何宣接吏部尚書位置的時候自然也就顯得順理成章的多了。

劉尚德想透了這一點,心下更添幾分凜然,好一會兒才斟酌着道:“陛下,若點何侍郎為主考官,這副主考的人選就更不好選了......”本來嘛,主考選個尚書,副主考選個侍郎,這麽個陣容也算是對得起皇帝登基以來第一次恩科的架勢了。可若是讓何侍郎為主考,這副主考的位置只怕還要再考慮——要是來個資歷太厚的副主考壓了主考官,豈不是要糟。

皇帝笑了一下:“沒事,副主考還有其餘監考人員,你們內閣接着再議就是了。”

這便是明擺了要選何宣。

劉尚德還欲再說,皇帝便已擺擺手:“行了,你把這折子拿回內閣,和鄭首輔說一聲,好好再議一議副主考和其餘監考人員的名單吧。”說到這裏,皇帝的臉色也跟着端正起來,鄭重其事的道,“馬上就要春闱了,這事可不能再拖了,你們也要加緊處理才是。”

劉尚德不免暗道:這折子上月便遞了,還不是皇帝一直壓着,這才拖到現在?現今離春闱只剩下十多天,才找人說這事,這不明擺着就是要用情勢迫人!

只是,劉尚德倒也不至于為着這事在禦書房和皇帝起争執,一絲不茍的起身,行過君臣之禮後便擡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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