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山中(五)
聽到這聲音的時候, 皇帝的第一反應是往懷裏看去。
現下已是入夜, 山洞裏光線極暗, 皇帝凝神細看亦是只能隐約看見沈采采那安靜的睡顏——她先前是真的是累壞了, 哪怕心裏頭還擔心着刺客, 可一閉上眼睛就不自覺的睡沉了, 這點聲響估計是沒辦法驚醒她的。
皇帝稍稍松了一口氣,面上的神色卻冷淡了下來, 淡淡的與外頭的人“嗯”了一聲。然後, 他方才順勢将堵在山洞外的石頭踢開,擡手拂開山洞上方挂着的藤蔓,稍微調整了用一下自己和沈采采的姿态,抱着人走了出去。
事實上, 皇帝左腿仍舊還沒好全,但他一貫不喜歡在沈采采之外的人面前示弱, 所以只能以絕對的意志力和忍耐力控制着自己受傷的左腿, 行動上盡量不露分毫。他就這樣抱着沈采采從山洞裏走出來, 居高臨下的看着前方不遠處跪在自己身前行禮的孫宗田, 語調沉靜的叫了他一聲:“孫将軍。”
孫宗田深深垂下頭,恭謹而小心的道:“臣救駕來遲,萬望陛下恕罪。”
皇帝沉默了片刻,然後才又問了一句道:“其他人呢?”
孫宗田立時便道:“臣已讓他們留在了外邊。”情況未明,他自是不敢就這麽直愣愣的帶人來面聖,故而此時也只是垂首低應道,“依陛下先前所定, 一應人等皆已扣下。車馬亦已備好。只等陛下移駕。”
“起來吧,順便去叫馬車過來,讓那些人動作輕些。”皇帝看着懷裏還睡着的沈采采,聲音也不覺的輕了一些,一貫冷漠的語調聽上去竟是有那麽幾分微不可察的柔和,“莫要驚到了皇後。”
孫宗田此時自然也已經注意到了皇帝懷裏的沈采采,忙也壓低了聲音:“臣明白。”
孫宗田本就是個聰明人,雖說當初喝醉了的時候也給皇帝出過什麽裝醉成事的馊主意,但正事上頭卻是從來也不糊塗的。他得了皇帝的吩咐,這便起身去尋人,不一時便讓人把馬車使了過來。
皇帝好容易抱着沈采采上了馬車,這才重又坐下,只覺得自己的左腿又開始疼了起來。但他只是蹙了蹙眉頭,重又考慮起此回刺客的事情——事實上,早在他去鄭家探病之後便有些懷疑鄭啓昌是起了什麽別的心思。
故而,此回來東奚山後,他便有意用某人“釣”了一“釣”,結果沒想到居然還真釣了一尾大魚出來——鄭家竟敢和那些前朝餘孽勾結。鄭啓昌這膽子卻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
皇帝正想着鄭啓昌的事情,手上一緊,倒是不小心蹭着了沈采采的鬓角,勾着了幾根頭發,扯着了頭皮。
沈采采的頭皮被扯疼了,這才迷迷糊糊的睜開半邊眼,似是有些茫然,好半天才似想起了什麽一般的小聲問道:“刺客來了嗎?”
皇帝瞧她這睡眼朦胧又強打起精神的模樣,便覺得心頭好似被人戳了一戳,裏頭有熱騰騰又甜蜜蜜的蜂蜜往外冒,又甜又軟的。
他心裏暗道:就你這迷糊模樣,就算給刺客整個兒抱走了怕也是反應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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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心裏這般想着,差點便想要順嘴說一句“是啊,刺客來抓你了”的話唬一唬人。不過念及前事,皇帝又覺得自家皇後這回很是受了一番累,自是更不舍得吓她,這便順勢撫了撫她的鬓角,安慰人道:“沒事,刺客已經都抓起來了,現在我們是回行宮,你還是再睡一會兒吧......”
沈采采睡得迷迷糊糊,就連思緒都是不成段的,皇帝的這些話她也就聽進去了一句“再睡一會兒吧”,她那點兒困倦又跟着湧了上來,甚至都來不及說幾句話,不一時就又閉上了眼睛,重又轉回了黑沉沉的夢鄉裏。大約是驚醒過一次,她這一次倒是比之前睡得更淺了些,隐約間仿佛又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那個陰暗狹小的山洞裏。
她的身體似乎變小了一些,那個山洞雖然仍舊狹小陰暗但也勉強能夠擠得下人。而她則是蹲坐在地上,雙手抱膝,埋頭哭着,
穿着紫袍的少年在她身邊,一面伸手撫着她哭得微微發顫的雙肩,一面低聲與她說話:“怎麽說着說着又哭了?”
她覺得自己心裏難受極了,抽抽搭搭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用那含着水霧的眸子去看少年:“我,我就是難受啊。”她小聲抽噎着,烏鴉鴉的眼睫濕漉漉的,通紅的小臉更是沾着晶瑩的露珠,可憐巴巴的道,“娘娘她人這麽好,為什麽就.......”
少年抽出一條幹淨的帕子替她擦眼淚,很仔細很認真的樣子。但是,他的聲音聽上去很低很沉,仿佛是深冬的積雪,所有的情緒都被埋在最下面。
他只是挑了挑眉,玩笑似的與女孩說道:“你再這麽哭下去,我也要忍不住了。”
她仿佛意識到了什麽,聞言便又呆呆的擡起頭,正好看見了少年微紅的眼眶,忍不住也拿自己沾着淚珠的手指去撫對方的面頰,啞着聲音道:“蕭哥哥,你別難過.....”
少年抿了抿唇,他面上五官線條冷硬的出奇,看上去英俊又漠然。
但是,他的眼角卻是微微有些紅,仿佛是堅硬的石頭被敲開,石縫裏透出的一點柔軟和悲傷。
女孩看着他的面容,忍不住又咬了咬唇,眼淚順着濕漉漉的眼睫簌簌往下掉。
然後,她忽然伸出手去抱住對方的脖子:“我,我不哭了,蕭哥哥你也別難過了。好不好......”她用自己的手臂緊緊的抱着少年的脖子,埋着頭在對方的肩頭蹭了蹭,把臉上的眼淚都蹭去了,一面哽咽一面安慰對方,“我們都不難過了.....”
過了好一會兒,少年才伸出手按住了她,用力的将眼前的女孩抱在自己的懷裏,似是想要把人整個兒的嵌入體內。
那是帶着淚水的鹹濕味的擁抱。可是,許多的悲傷似乎也因為這樣的一個擁抱而消散開去。
就像許多年前在鎮北侯府的書房裏那樣,他們仍舊是鳥窩裏的兩只貼得極緊的雛鳥,只有彼此才是最親密的存在,只有彼此才是依靠,只有依偎在一起時才能感覺到真正的安全。
........
沈采采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行宮的床榻上了,床榻柔軟溫暖,就連蓋在身上的錦被都是熏過的,帶着淡淡的安神香氣,讓本來就有些懶洋洋的人更是不想起來了。
沈采采勉強提起精神左右看了看:現下正是夜裏,有銀白的月光從雕花木窗外折入殿中,瑟瑟熒光落了一地,燭臺上的燭光卻又比月光熱了許多,灼灼燒着光與熱,倒是将整個寝閣都照得猶如白日一般。不過眼下殿上卻沒看見皇帝的蹤影,好似只有她一個人在躺在榻上。
這倒是叫沈采采略松了松心:既然都在寝閣了,想必是沒有大問題了。她剛醒來的時候,思緒還有些迷糊,這一放下心來便忍不住又開始琢磨起夢裏的事情:剛剛的那個夢,大概又是原主的回憶?
看夢裏的情形,原主那時候大概也就十歲出頭的年紀?還有,原主那句“娘娘她人這麽好,為什麽就.......”說的是元貞皇後?所以,應該是元貞皇後出什麽事了,原主和皇帝這兩個年紀不大的女孩男孩方才躲去那個山洞的又哭又抱,互相安慰的?
沈采采不由聯想起前不久,她和皇帝兩人躲刺客,皇帝看到山洞時說的那句“我也好幾年沒來了,上次還是......”以及自己當時的反應。
媽的,又露餡了!
沈采采心情複雜的嘆了一口氣:看那樣子,那山洞應該是原主和皇帝都認得的,皇帝看她反應估計也能猜到她有問題.....不過,以原主和皇帝的感情,指不定她不知不覺間早漏了百八十次的餡了。只是,不知道皇帝究竟是為什麽裝不知道?他看起來竟還一派從容,甚至幫着自己遮掩?
這事想起來也是頭疼,不過沈采采心裏多少也已經有了些準備,故而眼下雖是頭疼卻也不是特別擔心害怕:說到底,鬥心眼肯定是鬥不過皇帝那個心機屌,還是別沒事找死、自尋煩惱的好.....
沈采采自欺欺人的把這事給丢到腦後,重又開始琢磨起自己之前的那個夢,慢慢的回想着元貞皇後是哪一年過世的: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元貞皇後應該是成平三年死的......成平三年,皇帝那時候,估計也才十五歲?看上去比現在嫩了許多啊,都會紅眼睛.....
沈采采情不自禁的回憶了一下夢裏皇帝略有些青澀的面龐,心情有些微妙起來:雖然她一直不怎麽欣賞皇帝那張臉,但是這做了幾場夢,居然也有那麽一點體會到了他的帥.......
沈采采一直都以自己獨特的審美而自傲,感覺自己和那些庸俗的凡人大不相同。所以,她還真沒想着自己居然會因為幾個夢而被掰彎了審美,不由很是郁悶,不禁抱着被子哼了兩聲暗道:等抽出空來,還是得找幾個長得清秀的小太監,哪怕只是擱在邊上養養眼、掰正審美也是好的啊。
有一下沒一下的想着夢裏夢外的事,沈采采很快又把這點小郁悶給丢開了,重又回歸到了當前的現實:對了,也不知道那些刺客抓住了沒?東奚山上混了這麽些人進來,豈不是喝口水都不放心!
想到這裏,沈采采因為睡意而有些懶洋洋的腦子便如同被澆了一桶的碎冰,涼徹入骨,一下子就醒過神來了。
她連忙從榻上起來,又叫人:“清墨。”
清墨想必是就候在殿外,很快便聞聲推開殿門,上前來見禮,柔聲道:“娘娘,您醒了?”
沈采采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感覺問題太多一時不知該如何問起,索性便先問了一句:“陛下呢?”
清墨雖覺得自家娘娘和陛下此回很是吃了一番苦,可人家都說患難見真情,想來經了這一回,陛下和娘娘的感情又好了許多——這不,娘娘一醒來別的不問,反倒先問起陛下來了,果是情深!
想到這裏,清墨心裏固有幾分歡喜卻又很為吃苦受累的皇後娘娘心疼,再不敢耽擱,連忙應聲道:“奴婢聽人說,那些刺客都已被孫将軍帶人抓住了,據說這些人都是前朝餘孽,陛下想來也是正為這事忙着。”
沈采采聽清墨說那些刺客都是前朝餘孽倒也不是很奇怪了:也對,這大齊開國才幾年,記得齊初這些年那些前朝餘孽還是很有些勢力的。以前在晉江看的言情還有好些作者愛搞些前朝公主什麽的設定.......
于是,沈采采又問了一句:“陛下傷勢如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卡的要吐血,沒有斷更真是要感謝上蒼和親愛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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