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日的七點半已然是晴空萬裏,廚房傳來股食物的味道。鍋裏冒出熱氣和香氣,兩只荷包蛋在油煙裏逐漸成形,裏面的蛋黃一戳即破,在中間淌來淌去,接着被盛進了碗裏。

培根、荷包蛋和熱牛奶擺在餐桌上,分別用瓷盤和玻璃杯盛好。保姆把窗簾拉開系好,整間屋子都灑進了陽光。落地窗外是一片修剪得當的草坪,澆水設施正左右搖擺,澆着周圍的花草樹木,仔細看,兩團矮樹叢之間挂着道淺淺的小彩虹。

趴在餐桌上閉眼休息的少年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直起身子,活動了一下枕得發酸的胳膊。

方飲散漫地靠在椅子上,開始慢條斯理地吃早餐,并和他媽媽打視頻電話。

聊到A附這次高考的總體情況,方母道:“我記得你同桌成績很好,他高考考得怎麽樣?”

方飲喝了口牛奶,舔舔嘴角的奶漬:“他啊,去年就保送走了,我一個人占兩張課桌占到了高考。”

“那他很厲害。”方母點點頭。

高中生涯裏,別人都是波動向前,陸青折的軌跡線則穩定持平,剛一進學校,靠着臉奪得了大批傾慕的同時,分班考試拿了第一名。之後任其餘同學起起落落,他的成績穩得從沒跌下過前五。

接下來參加競賽,他經歷幾輪嚴苛的淘汰,如願拿到保送協議,堪稱人生贏家。即便是A大附中這樣的名校,能夠像陸青折這樣耀眼的人,一屆學生裏也出不了幾個。

所以他受人喜歡,被人追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方飲想到了昨晚發生的種種,他捏着玻璃杯的手指不禁用力。

松開杯子,方飲見母親那邊有秘書過來說話,就潦草結束了通話:“等到我收到錄取通知書了,拍張照過來給你看,先拜拜了,大忙人。”

之後,他把手機擱在旁邊,到了十一點鐘,他懶洋洋地窩在沙發上,樓上開始發出噪音般的動靜,心知某個和自己兩看相厭的人要下來了,他起身離開了家。

正好紀映打電話給他,問要不要一起吃中飯,說老李也在。

老李和紀映關系不錯,所以他們之間以前有過些交集,方飲借此了解過那人的德行,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對此興致缺缺。

可待在外面也沒地方可以去,他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過了大概有五分鐘,紀映給他發消息:我們在飯館裏坐着,老李看中對桌一男的了,你猜是誰?

Advertisement

方飲并不驚訝,在他的印象裏,老李這人确實容易見色起意,回:神經,這我怎麽知道?

紀映道:小祖宗,是我們A大附中的門面擔當啊,連着兩年在招生手冊上C位出道的那位!

方飲看清楚了那行字,不禁神情恍惚。路上,他一邊默默唾棄老李,一邊回憶着昨晚的事情,感覺自己在陸青折眼裏,應該和愛耍流氓的老李沒有兩樣。

找到約定的餐廳,他猛地一停,對着餐廳門口的玻璃,照鏡子般梳了梳頭發,确認自己儀容儀表沒有任何問題,再裝作自然地推開了門。

他坐到紀映身邊的時候,老李正在去陸青折那桌搭讪。

紀映小聲地對方飲說:“你怎麽來得那麽快?是不是怕遲來一會,校草要被老李給糟蹋了?”

“我本來想抓住最後的機會,勸老李不要自讨沒趣。”方飲搖頭。

“沒用的沒用的,該說的我都說了,這貨壓根聽不進去。對了,你昨晚喝了那麽多,今天感覺怎麽樣,對你幹過的事兒記得多少啊?”

方飲哀愁地實話實說:“全部,唉,不說這個,後來你買的單嗎?”

“當然。”紀映道。

方飲問:“多少錢?我轉給你。”

“不客氣,我在賬單上簽了你的名字。”紀映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随後開始嘲諷方飲的酒品太差,被方飲暗自踹了一腳才消停。

方飲看向陸青折的方向,陸青折身邊坐着個朋友,兩人正在吃飯,然後老李走過去打了聲招呼,徑直拉開了陸青折邊上的座位。

見到這樣,方飲似是覺得不忍直視,把菜單舉了起來,借此遮住自己的臉。

陸青折冷冰冰的,連看都沒看老李一眼,轉過頭和同伴說了幾句話,貌似準備要走。方飲內心評價了一句“真冷”,聽到老李嘻嘻哈哈道:“喲,別走啊,我們說說話,眼熟一下呗。”

老李絮絮叨叨點評着陸青折佩戴的手表,陸青折把他完全無視了,保持着一貫冷淡的神色,随之要站起來,接着老李擡手似乎想要摸向他,只是手擡到一半,就被陸青折握着手腕摁回桌上。

此刻在興頭上,即便對方态度冷漠,老李也覺得甜滋滋的,擡頭看向這個面容姣好的男生,說:“你的手掌好涼啊,要不要我叫老板過來,給你把這兒空調開高幾度?”

說完想要反制住對方,然而掙紮了幾下,發現自己力氣根本沒陸青折的大。他幹笑了幾聲,卻忽地吃疼,忍不住哀號了一聲,想要抽回胳膊,可死活抽不回來。

他拼命用力,沒料到陸青折突然收回了手,他一下子摔在椅背上。

陸青折說:“太客氣了,你有這工夫,不如多給自己補補。”

陸青折的同伴嗤笑了起來,搖着頭把服務員叫過來買單,老李見狀,火氣噌地上來了,罵道:“馬勒戈壁,草,擺什麽臭臉?”

他抓住陸青折不讓人走,嘴上說得難聽。吊兒郎當的流氓總能成功惹怒別人,老李說着說着,蹦出句:“今天不給老子道歉,你他媽的別想走。”

陸青折微微側身,就在方飲覺得無可奈何的下一秒,老李的椅子被踹翻了。

随着椅子倒地悶響,紀映詫異:“卧槽,陸青折這麽能打?校草兼校花兼校霸全讓他一個人當了。”

“校花表示她還能再掙紮下。”方飲放下菜單,忍笑道,“太傻逼了,你快去給老李收個場。”

雖然他也看不下去老李的行為,但再鬧下去也不太好,想讓紀映過去打圓場,然而剛說完這句話,老李就“哎喲”了一聲,吃痛地倒在地上哼哼唧唧,朝他們這邊望過來。

老李說:“小方,過來扶我一把。”

方飲:“……”

他下意識又要舉起菜單,想要走人,并疑惑自己和老李怎麽熟到可以不用喊全名了,然後老李可能見他沒動,繼續喊:“方飲啊,你在幹什麽?”

方飲嘆了口氣,低頭過去把人拉了起來。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我這朋友說話不過腦,你別往心裏去。”

他紅着耳根,暗自瞧了瞧這位老同桌的臉。

斂着情緒的眼睛好看,高挺的鼻梁好看,唇色較淡的嘴巴也好看,方飲突然有些恨自己視力太好,把陸青折的相貌看得那麽清楚細致。

不由自主地把眼前人和昨晚的溫熱觸感聯系在一起,他感覺自己的掌心變得滾燙而潮濕。

陸青折解開自己的腕表,瞥了眼老李,問方飲:“他是你朋友?”

老李被他吓得往椅背一縮,不知道自己又哪裏得罪了人,陸青折的眼神怎麽變得比剛才還要沉?

方飲應對如流:“是我朋友,你放心,待會我就給他買兩箱核桃,多補補腦子。啊,你表怎麽了?”

定睛一看,陸青折的手表上留下了兩道抓痕,是在剛在的糾纏中被殃及的。

紀映湊了過來:“表有問題?老李,你看看你幹出來的事!哎呀,正好我有個開鐘表店的朋友,特靠譜,我把它拿去修了,你看行不行?”

陸青折直接把手表給紀映,這時有人打電話給他,他走去外面接聽。

他的同伴也要離開,和紀映道:“你加我微信吧,到時候聯系我就好。”

事情這麽簡單處理完,紀映和老李留在這裏繼續吃飯,方飲抱歉地送人出去。

一路走到飯店外的樹蔭下面,陸青折也在,他已經挂掉了電話,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淡淡地看向他們。

方飲垂着頭與他錯開視線,心裏感覺一陣別扭。

同伴問方飲:“你和我哥們認識?”

“我們是高中同學。”方飲說。

同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朝陸青折打趣:“你同學長得還挺好看的,你眼福不錯。啧,你在路口等一下我,我把車開過來。”

他穿過馬路去取車,留下陸青折和方飲待在原地。

方飲拿指甲刮着自己的掌心,幹巴巴地開口:“那什麽,昨晚的事情,不好意思啊,對了,謝謝你大晚上的把我送回家。”

他鮮少感到如此窘迫,不僅是因為在陸青折這裏丢了人,還有一些難以啓齒的因素夾雜在其中,被他慌慌張張地遮掩。

陸青折道:“沒有關系。”

“嗯……”方飲應聲,目送陸青折走到路口處。

望着陸青折挺拔的背影,他的思緒瞬間亂成一團,再度想起被香槟勾勒出的曲線,還有比醉酒後的暈眩更令他戰栗的,透過衣料傳來的屬于陸青折的體溫。

為此,他甚至渾身發麻。

随着他的神游,耳旁喧嚣的蟬鳴漸漸被心跳聲蓋過,再度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在太陽底下傻站半天,陸青折早就不在原地。

沒人注意到他的魂不守舍,只有街邊商店的櫥窗倒映着他的臉。

他的臉很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