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方飲眼神真摯地替陸青折回答:“可能是你爸爸。”
梁思淼:“……”
他心想,還想幫你刺激某人一下, 你他媽二話不說就拆我臺?
“怎麽樣啊, 現在感覺身體還行嗎?吐血呢, 我當時以為看一眼少一眼了。”梁思淼坐在沙發上, 看着方飲, “沒想到在這裏春風得意。”
方飲一邊偷瞄陸青折,一邊哀嘆:“每天都在輸液,輸得我手都腫了,哪裏得意?”
“腫了?哪只手?哇哦兩只手都腫了,需不需要叫個按摩店的過來給你揉揉?”梁思淼問。
陸青折打斷:“浮腫的地方不能按,會腫得更厲害。”
梁思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問過醫生了啊?”
陸青折沒承認,說:“這不是常識嗎?”
“哈哈哈哈那我怎麽不知道呢?小方,你知不知道?”
方飲并不打算正面回答:“誰管那麽多, 胃不疼就好了。”
這次,他依舊感覺到陸青折和梁思淼之間氣氛不太對勁, 可他說不上來這兩人為什麽會彼此有敵意。
梁思淼似笑非笑地玩着手機, 陸青折拿了放在床頭櫃的那本原文書,直接坐在方飲邊上沒走,占領地似的。雖然各自在做各自的事情,但像在無聲地對峙較勁。
不敢吱聲的方飲癱在床上, 十分想問一句, 兩位學霸閑着也是閑着,可不可以幫他把堆積的作業給寫了。
猶豫半天,他決定嘗試:“那個, 我大氣科學導論的作業還沒寫,是發送兩千字電子稿。”
梁思淼遺憾地說:“我是化院的,高分子科學與工程,你這門課我連名字都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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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院至少要學一些物理,那這麽說來,陸青折這個商科生更加無能為力。
陸青折道:“自己的作業自己做。”
方飲幾乎要哽咽了,這瞬間,心裏有股要把這兩人掃地出門的沖動。
“你為什麽報天文系啊?課程又多又難,數學物理和計算機樣樣都要會。”梁思淼不懂,“聽紀映說,你基礎不太紮實,暫且不考慮将來你走不走科研這條路,你能順利畢業嗎?”
“問得好。”方飲面無表情地說,“你和我的輔導員心有靈犀,向我問出了同樣的問題,輔導員委婉地建議過我轉系。”
梁思淼提議:“來化院啊,我就可以輔導你了,而且好多重點實驗室和國家研究中心就在你們A大。你讀的天文系,排名偶爾還幹不過人家I大呢。”
方飲還沒讀幾天書,已經對天文系有歸屬感了,為自己專業積極發聲:“偶爾,只是偶爾!”
梁思淼道:“我最開始以為你是管院的,畢竟将來八成會繼承家業,學出來可以打理公司。”
“不敢選,雖然分數正好夠,但進了這院絕對沒法畢業,你當A大王牌院系的課程難度是開玩笑的呢?”方飲解釋,“喏,你對面那個是管院的。”
他提到“你對面那個”時,語氣雀躍,有些為此欣喜的感覺。
陸青折說:“一般。”
沒有故作姿态,他說的“一般”不帶任何謙虛或誇張,是真沒把那些課程看作不可翻越的高山。這種與生俱來的自信讓方飲很喜歡,覺得陸青折酷得要命。
“那是,畢竟起點不同,在學術界可以被稱為大牛的媽媽,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梁思淼挑眉道,“說不定在同齡人還不知道化合價是什麽玩意的時候,他已經會Nernst方程了。”
陸青折擡起眼,說:“你是上初中的時候才知道化合價的?那我可能真的會做方程的計算題了。”
梁思淼:“……”
他本來想給方飲削點水果的,可方飲吃不了東西,他坐了一會,噓寒問暖,詢問他的具體病情。
他得知方飲去年切了胃,詫異:“咦,那你豈不是不能喝酒?”
“我其實不怎麽喝酒。”方飲道。
梁思淼自然不信:“你在夜店喝的都是牛奶嗎?我看Coisini可以特意為你在後場養一頭奶牛啊?”
方飲努力找理由:“加了那麽多冰紅茶的酒,它就不是酒了,是飲料啊!”
“聽說你喝醉過呢,你朋友們膽子也是大,你要有個三長兩短,他們一個個都沒法好過。”梁思淼道,“你媽能放過他們?”
“假醉,是假醉,你少聽小道消息。”方飲逞強道,“我唬他們的。”
陸青折聞言,瞥了眼方飲。少年因虛弱而導致臉色蒼白,說起話來卻充滿了活力,撒謊也不見眨眼睛。
看他那坦蕩的帶點笑意的表情,好像某個夜裏連走路都走不直,要人連拖帶拽的小醉鬼不是他似的,也不知道心裏發不發虛。
殊不知方飲正在想的是,回家以後洗了個澡,我對陸青折硬了,能硬就不是徹底醉!
“還是小心點,多領幾年退休金吧,不然多虧呀?”梁思淼道,“你說是不是?”
“我這次是失策,被一顆泡騰片送了進來,以前可小心了,吃麻辣小龍蝦都在清水裏浸過再吃。”方飲答,“退休金倒無所謂,我怕疼。”
這次沒插胃管,他以前是插過胃管的,那真叫一個難受,麻藥勁過了以後,手術的傷疤也疼得難耐。當初膽子大,下得了決心,如果現在要他重新來,他還真的不敢。
“那下次約你去吃小龍蝦,專門給你端一碗清水。”梁思淼道。
酒店的外送早餐到了,他離門比較近,聽到敲門聲,就起身過去開門。接了食盒,有三屜,分量不輕。
他看着單子,上面的早餐花樣豐富,別說兩人份,三個人吃都夠了,落款是方先生。
“方先生,你是真怕人家餓着啊?”梁思淼問。
方飲說:“我們這個年紀的大學生,還在長身體的階段呢!得多吃點!你看我挂的營養液,都是四百塊錢豪華版的……”
早就過了這個年紀的梁思淼感覺自己非常滄桑,确實,他已經到了吃月餅都要吃低糖型月餅的階段了。
梁思淼把這一盒熱量炸彈放在桌上,不多說,去研究所裏為自己早日在二環買房而奮鬥。
等他一走,方飲陷入糾結,思考着要不要接上被打斷的話題,自己那麽主動了,不如趁這個時機幹脆讓陸青折給個回複?
不不不,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突然湧出來的難為情讓他無法開口,他裝作什麽暧昧情節都沒發生過似的,提着吊瓶跑到桌邊,單手拆了食盒蓋子。
指尖猝不及防地被蓋子燙了一下,他急忙把手指搭着耳朵。看着裏面的諸多美食,再看看陸青折,他說:“快來啊。”
陸青折道:“我感覺在你面前吃飯是件很殘忍的事情。”
上次方飲不情不願地喝米湯,他在邊上吃飯,感覺自己只要一轉過頭,方飲就會铤而走險撈一塊紅燒排骨放嘴裏。
那次之後,考慮到方飲的感受,陸青折都會到外面的休息隔間去吃飯。
“不會的,不會的。”方飲搖頭。
陸青折想說,是嗎?你原先那看着飯菜的表情,就差嘴邊挂道口水了……
他走過去,低頭吃了幾筷子蝦餃,再看方飲,神色和之前的一模一樣,說着不在意,其實非常嘴饞。
讓人有點想笑,也覺得可憐。陸青折想了想醫生的囑咐,問:“要不要稍微喝點小馄饨的湯?”
方飲作勢張開嘴:“啊——”
拿起勺子在湯水裏左右劃了劃,拂掉蔥和馄饨皮,給他撈了一勺清湯。湯是熱的,陸青折吹了吹,等到變溫,再想把勺子遞給方飲,可方飲沒有要接過的意思,就是一臉等投喂地盯着陸青折看。
突然想到梁思淼來之前,他們被打斷的對話,陸青折一怔,直接伸手給方飲喂了這一勺湯水。
方飲道:“如果待會檢查的情況好,我明天就可以喝粥了。”
“嗯。”陸青折應聲。
方飲托着臉,說:“所以今天湯可以多喝幾口。”
陸青折把馄饨碗挪給他,想了想,他原先險些吃蛋糕,現在怕他趁機吃馄饨,于是又把碗挪了回來。
沒讓方飲暗喜多久,陸青折把裏面的馄饨倒了,裏面的蔥花挑了,就給他剩了一碗清湯。
這還不夠放心,陸青折把手掌貼在碗沿,确認湯水溫度不高,這才把湯給方飲。
方飲心服口服,平時追陸青折的女生們,火熱大膽的不在少數,怎麽到頭來,他自己還是個喂幾勺湯就怯的人呢?
不是在給我裝純吧?他想。
他坦率地找理由:“我手腫了,不方便捏勺子。”
陸青折把蝦餃吃完了,收拾着食盒,多餘的都放進保鮮盒裏。方飲開口的時候,他正在扣盒蓋,真的沒聽清楚,所以蹙眉問:“什麽?”
又要說一遍,這回方飲沒上回理直氣壯,甕聲甕氣道:“我說我手腫了,疼……”
陸青折起身去給他擰了一塊熱毛巾,敷在方飲沒輸液的那只手上,見方飲盯着他看,笑了笑。
方飲不自禁忐忑,這到底懂沒懂?
陸青折出聲:“坐過來一點。”
方飲的食指屈起來刮着自己的拇指指腹,心想,嘻嘻。
他移過去,手臂碰到了陸青折的胳膊,和他靠近了坐。陸青折端着碗,喂了他幾勺,他裝作自己真的行動困難的樣子,捂着那塊熱毛巾,時不時吃疼地哼哼幾聲。
查房的醫生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方飲一個人陷在沙發上,望着垃圾桶裏的食品盒,在笑。
見醫生來了,這才把涼掉已久的毛巾拿開,露出手背。針孔處多數結了痂皮,有的地方發青發紫。
“拔了針多摁一會。”醫生關照道。
方飲乖巧地點點頭,配合着做完檢查,他問醫生:“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醫生道:“下周三。”
方飲撇撇嘴:“不是止血了嗎?”
“怕你出了院又立馬亂吃東西,給你養養好再把你放出去。”護士和他說,“明天我提醒食堂師傅給你熬粥熬稀一點。”
“對了,能幫忙看看住院的費用嗎,姐姐?”方飲問,“我朋友給我交的,我還沒還他錢呢。”
護士道:“你問問他呢?”
·
[陸青折]:我也不太清楚,先欠着好了。
和隔壁幾個班一起上大課,課堂紀律不嚴,手機亮起來的時候,他就打開來看了。
急診的,吃藥的,住院的,零零碎碎加起來一堆的費用,都抵不過手掌心的鮮血來得刺眼。他那會渾渾噩噩的,根本沒去注意這筆賬。
下了課,有同學問他能不能做家教,需要補課的人現在在讀高三,本身成績不錯,打算沖A大。
那同學以豐厚報酬來誘惑:“那女生是我親戚,家裏面搞遠洋運輸的,要是能考上A大,少不了你的好處。怎麽樣?”
陸青折回答得幹脆:“應該不行,麻煩問問其他人吧。”
“咦?你平常周末沒有空嗎?”同學沒想到會被拒絕。
陸青折沒和他說太多:“嗯有人了。”
有人了?有人了是什麽意思,有戀愛對象了?同學發蒙,感覺知道了什麽大八卦。
他追問:“什麽什麽,和我說說?”
陸青折道:“有需要我輔導的人了。”
“靠,誰啊下手那麽快?”同學郁悶,“可以讓他給我妹讓讓路嗎?我妹可聰明了,一點就通。”
陸青折搖搖頭,語氣裏少見地沾了笑意:“不太行,因為他很笨,所以我必須要盯着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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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飲無緣無故打了個噴嚏,吸吸鼻子,心說,絕對是紀映那大傻逼在偷偷罵我。
中午,系裏老師和同學來看望他,老師沒久留,慰問過後就走了。蘇未給他把作業和課本帶了過來,貼心地裝了一大書包,并且塞了一包替換筆芯。
“小方,剛開學就漏課,到了期末可就刺激了啊。”班長拍拍他的背。
“我知道了,真正牛逼的人物,不僅敢于在課上撿筆蓋,看連續劇,還敢在床上躺一周……”
方飲拍沙發:“注意用詞,請注意你的用詞,我這是病床,是不得不躺。”
由紀映出資梁思淼跑腿買回來的水果籃被他分了下,全部發給來看望他的同學們。同學們不和他客氣,輪流拿水果刀削皮,聲稱好吃。
班長啃着甜脆的蘋果,和方飲說:“你在這裏安安心心休養,我到時候挑個下午沒課的日子,給你送作業。”
方飲抱着那沉重的書包,覺得這點作業已經夠嗆,過幾天居然還有,聽得快要感動死了:“或許你可以直接幫我把作業做了,省得跑這麽一趟。”
“哈哈哈哈哈我不會做,寫的時候都覺得是對的,批下來全部被打了紅叉。”班長實話實說。
班長都這樣,那方飲更慘了,下筆都不知道怎麽下筆。
感覺補作業的日子暗無天日,全是些不忍直視的公式,唯有陸青折比較養眼,可以當作慰藉。
不對,此時臺風已過,陸青折要上課,說不定不能陪着自己了。
唉,不提每天在醫院和學校之間折返跑有多麽耗時間,自己一時心癢和他流露心意,光這點,就可以把陸青折吓得看到自己就繞路走。
方飲終于後知後覺地為自己的直率憂愁起來,他只顧着流露自己的感情,再惦記陸青折的回複,差點忘了去想,萬一陸青折的回複是否定的呢?
班長問:“小方,你在出什麽神?我們在你邊上,你心不在焉的。”
方飲咬咬嘴唇,愁眉苦臉的:“沒什麽。”
這種事該怎麽提?他喜歡上了一個人,已經屬于單向明戀了,并且,那個人以往對表白的态度,無一例外都是拒絕。
他還沒被拒絕,有争取的空間,可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做什麽,怎麽能把人拿下。以及如果拿不下,可不可以看在同學一場的面子上,再陪自己睡幾晚,不然他在醫院裏太無聊了。
“那你沒什麽事的話,我們就走了?”班長說,“心情好點,不要那麽緊張。”
接下來,方飲一個人寫作業,先把簡單的給掃了,剩下一大堆不會的,堆在桌上,打算慢慢啃。
攤開一本微積分的題目,方飲給自己鼓氣,意圖攻克難關。過了十分鐘,整個人已然開始神游,心說,他征服不了微積分,還不能征服征服了微積分的人嗎?
想到這裏,他給陸青折發了條消息:臺風剛過,溫度有點低,你記得加件外套。
[陸青折]:知道了。
看着這短短的一行字,方飲捧着手機傻笑,要不是正在輸液,他可以在病床上打兩個滾。
陸青折給別人開過實驗室的門嗎?陸青折給別人下雨天送過傘嗎?陸青折背過別人去醫院嗎?
大概都沒有,甚至是許多人眼裏的不可能。
這些不可能都發生在自己身上,那他豈不是最可能和陸青折談戀愛的人?
如此想着,方飲再旁敲側擊:請問折疊床需要收起來嗎?
[陸青折]:擋到你走路了?那先讓護士收起來好了,不要自己動手,那張床有點重。
方飲的算盤打得啪啪響,在心裏吶喊,這說明什麽?
——說明今晚還能一起睡!
·
聽了方飲的關照,陸青折回寝室拿外套,忽然想起,原先方飲給他洗的那件衣服,一直塞在袋子裏沒有拿出來過。
他把擱在櫃子裏的袋子找出來,把外套抖了抖,覺得哪裏有點奇怪。再仔細一瞧,袖子因為過度搓洗,顏色居然變得有點淺。
不是特別明顯,把兩只袖子擱在一起做對比,這才恍然大悟。
自己無意讓方飲洗得那麽幹淨,卻被方飲那麽用心地對待,這出乎了陸青折的意料。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那道黑筆痕跡消失了,可自己心裏有什麽東西在膨脹。
他說不出來,這反應比生病還恐怖,生病尚且可以吃藥,這好像脫離了人為控制。
再回過神來時,陸青折已經走到了病房門口,他望着趴在書上睡覺的方飲,碰了碰方飲的胳膊。
陸青折說:“怎麽在這裏睡覺?小心着涼。”
“題目太催眠了。”方飲伸了個懶腰,怪題目,不怪自己。
方飲伸完懶腰趴回桌上,側着看陸青折,委婉地說:“現在是晚上六點鐘,都過去十二個小時了,我等得好辛苦,在豁出去和難為情之間打了好幾個來回,此刻又輪到了豁出去。”
陸青折看向他,他直視陸青折。
他繼續說:“你不會忘記了吧?我真的就差把我喜歡你這四個字明明白白說給你聽了。”
話音一落,他神色怔了怔,繼而狡黠地翹起了嘴角,酒窩又露了出來。他把半張臉埋在胳膊裏,那雙清澈的眼睛瞥向陸青折。
方飲輕輕地補充:“哎,一不小心,已經讓你聽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周努力加更!(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