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雖然方飲把話說得很輕快,但絕不是一時興起的捉弄, 陸青折知道。

以前常被告白, 尤其是開學季和畢業季, 陸青折早就聽慣了那些各有不同實際千篇一律的話語, 但碰到方飲對他這麽說時, 他甚至開始疑惑,這是在追求我嗎?

這疑惑簡直讓人發笑,他告訴自己,這肯定是啊。

陸青折不禁問:“為什麽突然這樣子?”

方飲道:“也不是很突然啊,你最近沒發現嗎?你當我同桌的時候,我不怎麽找你講話,到了大學,卻總是可以聊上幾句。”

“發現了, 但沒往這方面想。”陸青折說,“因為大學裏和我聯絡的人挺多的。”

方飲迅速拉響警報:“什麽!”

陸青折解釋:“朋友之間的聯絡。”

“哦, 你以為我要和你當朋友?”方飲嘀咕, “等等,之前你還躲我呢,你連朋友都不願意當?”

陸青折确實不願意這樣,除非自己能輕而易舉地放下對方飲的感情, 可他清楚自己根本做不到這點, 該心動的還是心動。

如此之下,再與方飲當朋友,讓方飲在他眼前晃, 晃得自己心神不寧,那從理智上來講,他是瘋了才這麽找虐。

“沒有覺得你不好的意思。”陸青折努力澄清。

方飲道:“是啊,明明你對我這麽好,要不這事也幹脆點,直接沖我點個頭吧,我感覺自己快緊張得暈過去了。”

他沒撒謊,此時此刻,方飲的确是緊張的,也害羞,耳根都泛着紅。

陸青折發蒙,就像以前買下了一顆種子,按照商人的叮囑,在發芽前不敢太貪心,讓它在外面曬太陽,每天澆水施肥,然而它就是不長大。

後來他打定主意放棄養它,途經那塊地,自己還是不忍心,依舊照料着,在某天,種子忽然在他面前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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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移到自己的屋子裏去嗎?

他從未遇到這樣的好事,被激起了本能,小心翼翼地擔憂着,怕搞砸,怕自己端不起這份喜歡,怕自己還沒做好面對一切可能性的準備。

不曾見光的感情被黃昏的落日照亮,他表現得無措青澀,下意識說:“對不起。”

“這個不用說對不起。”方飲覺得自己沒戲了,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難道有錯嗎?你以前每次拒絕人,都這樣呀?哎,你以後別對我好了,搞得我特別……不是,今晚可以陪我睡覺嗎?一個人待在這裏太無聊了。”

陸青折說:“不是因為這個道歉的,我以前也沒在拒絕人的時候說對不起。”

“你以前拒絕人的時候怎麽說?”方飲打聽。

陸青折坦誠:“就說我不喜歡。”

方飲捂心口:“靠,真直白,把我聽痛了。那你和我道什麽歉,難道你背着我幹壞事了嗎?”

“我要再想想。”

本來已經不抱希望,聽陸青折那麽說,方飲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愣了下,說:“你再想想?”

“可以嗎?”陸青折用商量的語氣問。

方飲不知道陸青折要想什麽,喜歡就點頭,不喜歡就搖頭,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他問:“你在糾結什麽?我真的沒在忽悠你呀。”

“我也當真了。”陸青折說,“不過,你對家裏人出櫃了嗎?”

方飲:“……”

他沒說過,抱着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心态,沒思考過他爸媽會有什麽反應,也沒考慮到要把和陸青折的事情告訴他爸媽。

為什麽陸青折想得這麽深了?

陸青折道:“不是讓你出櫃的意思,只是好奇你家裏人的态度。”

“如果我家裏人态度非常激烈呢?你會因為這點,不要我嗎?”方飲歪頭。

陸青折道:“我會提前給自己買好保險,受益人寫你。”

方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那你還要等什麽?現在不僅當父母應該考試,做男朋友也要審核?”

“要吧,我沒什麽把握。”陸青折說,“我是不是讓你不開心了?”

“我哪有那麽容易不開心,你要審核我多久呢?”方飲道,“我沒有在催你,但不要讓我等太久哦。別的不提,萬一我被A大退學了,那我們倆不就是……”

陸青折:“噓。”

他不讓方飲說不吉利的話,方飲就不說了,朝陸青折笑笑,商量着時間限制:“一天之內,好不好?”

·

[紀映]:二十四小時之內?逼婚都沒你這麽逼的吧?

[紀映]:我勒個草,你和誰這麽說話啊,橫成這樣,沒被人家揍吧?

方飲單手握着手機,小心翼翼地瞄着陸青折。陸青折在看書,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擡頭望過來,他又火速盯着屏幕,假裝自己并沒偷看。

他和紀映說了自己表白的事情,可沒說被表白的人是陸青折,擔心紀映一個激動,把自己摁進精神科。

[方飲]:想什麽呢!暗自開心還來不及,怎麽會出手揍我!

[紀映]:你喜歡誰啊?大學開學這才多久,你動作怎麽那麽快,嘴巴憋不住事?

[方飲]:你猜猜呗。

[紀映]:A大那麽多人,我怎麽猜?拜托給點線索。

[方飲]:管院的,成績好,性格有點傲,不過在我接受範圍內,我覺得還挺可愛的。

[紀映]:湯藍把你掰直了???不是吧,小方,湯藍心有所屬,你就別摻和進去了,注定不會有好結果的……

[方飲]:請問您為什麽寧可推翻我的性取向,也不猜猜陸青折呢?

本來是因為等待陸青折回複的過程中太緊張,才找紀映聊聊天,現在,他反而越來越沒底了……

過了足足兩分鐘,紀映那邊虛弱地飄來一句:陸青折?

方飲慢悠悠走到病房外透氣,靠在窗戶邊上,看着樓下的小花園,傍晚有不少人在家屬的攙扶下散步。

他給紀映撥了電話,紀映有氣無力的,還在愣神:“真的是陸青折嗎?操,你為什麽會喜歡他?我真的猝不及防,差點,阿嚏阿嚏,不好意思,我感冒還沒好。”

“我操,算了,不在寝室裏飙髒話,我到陽臺上和你繼續說。你什麽時候喜歡的?你瞞了我多久了?”紀映道,他在電話那端一拍腦門,感嘆,“天哪他竟沒直接拒絕你,你這算史無前例第一人了,夠你回學校吹個半年的。”

“可他也沒答應我。”方飲苦惱。

紀映道:“我估計他現在和我一樣,內心完全是懵逼的,腦筋連轉都不會轉了。你到底什麽時候看上他的?我怎麽完全沒發現?”

方飲道:“Coisini偶遇他的時候吧,回過神來以後,又被吸引住的感覺。唉,距離二十四小時,才過去了四十分鐘,我要落眼淚了。”

“你別想太多,他也許在裝模作樣,矜持地和你說他要考慮下,過一天就答應你了。”

“不是不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沒在騙人,是真的在考慮!”方飲抓狂,“你說說,這到底還要考慮什麽?在A大,不是,在整個A市,他能挑出個和我一樣條件的嗎?比我有錢的,沒我好看,比我好看的,沒我聰明,靠,這麽好的小夥子,建議陸青折千萬不要客氣。”

紀映積極答題:“當你男朋友的話,又要教你功課,又要照顧你身體,還得防着你家,可不得做好思想準備嗎?”

方飲:“什麽亂七八糟的,你能說點靠譜的嗎?我家怎麽了?我櫃門關得很嚴實,砸也砸不開,不需要防着我家!”

父母不夠關心他,就有這一點好,他在受到冷落的同時,也足夠自由。

再說了,母親長時間全身心投入工作,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件事,除非趙禾頤嘴巴欠。父親則根本沒管束自己的能耐,就算反對,也奈何不了自己,只能口頭教育一下,到時候自己左耳進右耳出就行。

至于成績和健康,他向來不怎麽看重,随便怎麽樣都可以,勉強過得去便心滿意足,完全不需要別人去在意。

挂完電話,又來一通,這回的來電顯示讓方飲驚訝了一下。

來聯絡他的人,是他媽媽。

“方飲。”方母道,“你人在哪裏?周圍有人嗎?”

方飲回答:“二院,情況挺好的,因為保險起見,所以再在醫院裏住段時間,觀察一下恢複情況。”

“我有事情找你談談。”方母說。

以往方飲會抽空聯系她,兩人說一下彼此的近期生活,那時候,她語氣是稍加和緩的。當下,她的聲音聽上去冷靜克制,不帶感情,也沒什麽情緒起伏,像刻意壓抑着什麽。

她不是一個關心孩子的母親,更沒探病的空閑,說是談談,那肯定有什麽嚴肅的事情。

方飲看着自己的病房,下意識以為自己的性取向被媽媽知道了,可轉念又覺得不應該。知道自己是gay,還能和自己媽媽說上話的,只有趙禾頤,而趙禾頤沒理由把自己賣了。

到時候自己媽媽在家裏發脾氣,趙禾頤肯定跟着遭殃,這個人不會幹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

那是為什麽?方飲不太自然地站在門口,飛快地猜測着母親此行的目的,可是完全摸不着頭腦。

方飲沒讓自己表現得太過猶豫畏懼,道:“好的,不過現在有個同學在陪着我……”

“讓他回避。”方母道,“方飲,幾歲了,怎麽還叫同學來陪你?大家都是有自己的事情的。”

方飲回:“以後不會了。”

方母估計在車上,有喇叭聲。她道:“我還要去趟銀行,大概四十分鐘後到你那邊,你把病房號發給我。”

挂掉電話,方飲先給方母發了自己的病房號,怕方母看不到,他給方母的司機也發了一份。

慢吞吞地走進病房,他看到陸青折正在對書發呆,他喊陸青折的名字,陸青折就擡起眼睛看他。

陸青折看他臉色不太好,問:“出什麽事了?”

方飲是真不知道怎麽了,也不知道會怎麽樣,垂着腦袋嘆了一口氣。

他穿的還是陸青折的衣服,比他本來的尺寸大了一碼,顯得松松垮垮的,手掌可以縮在袖子管裏。他說:“那個,待會我媽媽來看我。”

陸青折道:“那不該高興嗎?”

他意識到了什麽,主動講:“那既然你媽媽來,我先走了?”

方飲一點也不想讓陸青折走,他現在心裏虛得很,然而沒辦法。他說:“還有四十分鐘才來,再待半小時好了。”

他坐陸青折邊上去,雙手托着臉。借着燈光,陸青折覺得經過這次生病,方飲又瘦了點,住院戴的手環本該在手腕上,但滑到了他的小臂中間。

“讓我再刷刷好感度。”方飲道。

陸青折說:“我……”

“噓。”方飲打斷他,“你可以再想想,我現在比較慌,沒辦法接受答案。”

陸青折沒回答他這個問題,盯着問:“你在慌什麽?”

方飲是不敢直面生氣時的方母的,雖然自己根本不知道哪裏惹到了媽媽,或許是白着急一場,但他冷靜不下來。

這事再和陸青折的事情堆積在一起,他愈加心煩意亂,又找不到解決辦法,唯有硬着頭皮支支吾吾。

“陸青折。”方飲又喊他。

方飲不再托着臉,把手放下來的同時,摁在陸青折的手背上。陸青折沒讓他摁太久,抽出手把他反握住了,兩個人掌心的溫度貼在一起,這讓方飲莫名其妙覺得暖和了一些。

陸青折又問:“不可以和我說嗎?”

“可以,我知道了就告訴你。”方飲道,“現在只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那我在休息間等你,有事的話找我。”陸青折說。

休息間在不遠處,沒病房裏設施好,有幾把椅子和熱水設備,因為常常開窗通風,蚊子特別多,方飲無聊時去晃悠過一次,被咬了一腿的包。

方飲見他這樣,笑了笑:“我現在就有事。”

陸青折略微詫異地看他,他說:“可以透露下你在考慮什麽嗎?現在我煩惱有點多,喘不過氣來,在你的事情上,希望能先在心裏有個底,你不用告訴我太多。”

怕陸青折不理解,他補充:“談戀愛不是你喜歡我,我喜歡你,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嗎?也許你在考慮怎麽委婉拒絕我,再和我繼續做同學?我不想和你做同學,就算你能把我看成同學,我也沒法像對待同學那樣去看你。”

“這個我也做不到。”陸青折和他講。

方飲說:“哦,記起來了,和你告白過的,你一向敬而遠之。行了行了,我有底了,唉,其實你要是喜歡我的話,早該喜歡我了。你不用回答我,打住,不準說更多。”

他這副愁眉苦臉且坐立難安的樣子,顯然是懸空着心,極度缺乏安全感。與此同時,又怕接二連三得到的全是打擊,不敢讨要答案。

他讓陸青折別說,陸青折卻沒打住,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方飲的頭發,正面看過去,像是個擁抱的動作。

陸青折的答案在方飲這裏,來得有點遲,但也不算太晚。

方飲僵硬地任陸青折摸他的腦袋,然後陸青折附在他耳畔,與他說悄悄話一般:“我早就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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