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半夜裏,方飲發了燒。
陸青折貼了下他的額頭, 情況還好, 于是先下床去找退燒貼, 打算早上沒恢複的話, 再帶他去醫院。
方飲應該在難受, 明明很熱,但時不時打着冷戰。之前他使勁往陸青折懷裏鑽,被拍着背順了半天,才消停下來。
他迷迷糊糊地做着混沌的夢,下意識地确認陸青折在哪裏,很快察覺到身邊沒人。伸出手探向自己的身側,摸了個空,但枕頭上還留有溫度, 他馬上掙紮着睜開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正在生病的緣故,方飲眼睛蒙了層水光, 眼尾泛着潮紅, 一副有氣無力的虛弱樣子。
他嗓子不太舒服,說起話來有些沙啞:“陸青折?”
一時間沒有得到回應,方飲吸吸鼻子,又裹在被窩裏喊了一聲。
“在這裏, 你體溫不太正常, 給你貼個退燒的東西。”陸青折很快回到房間裏,摸了摸他的臉,“是我的錯。”
應該是在寒風裏吹太久了, 着了涼。陸青折給方飲貼了退燒貼,回到床上摟着對方,啄了下酒窩所在的位置。方飲這才舒展了眉心,一手抱着陸青折的胳膊不放。
“真的生病了嗎?”方飲把腦袋抵在陸青折的肩頭。
他的吐息都是熱的,卻還不信事實。陸青折道:“真的,你有低燒。受不了的話和我說,我帶你去醫院。”
方飲病恹恹的,聽陸青折這麽說,不舍地往旁邊挪了挪,翻了個身背對着陸青折,卻又牽着陸青折的手。
他說:“那我小心點,傳染給你就糟了。”
擱在平時,方飲恨不能變成樹袋熊那樣挂在陸青折身上,現在應該更需要安全感,然而他正慘兮兮地面對着牆壁。
陸青折把他拉了過來,和他說:“不會的。”
方飲沒挪回去,半張臉藏在棉被裏,露出清澈的眼睛,亮亮地看着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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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不是必要,但被照顧的感覺很好,讓人想要握緊。他埋在陸青折肩頭點了點腦袋,頭發蹭過陸青折的臉頰。
空氣裏還有股若有若無的草莓味,窗簾拉得牢牢的,一塌糊塗的床單被換下來擱在洗衣機裏。這獨屬于兩人的空間将外面的風雪完全阻絕,溫暖又安靜。
“睡得着嗎?”陸青折問。
方飲搖頭:“我現在不想太早睡覺。”
他大概覺得這狀态很好,醒來時正好有喜歡的人在身邊陪着,被窩舒适,衣料柔軟,在昏暗的光線裏被抱住,讓他願意清醒着多感受一會。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快感的餘韻消散後,方飲本來就很疲憊,被陸青折有節奏地慢吞吞地摸着頭發,他再度眯起眼睛,蜷縮着身子睡着了。
他睡着的姿勢有點像冬眠的小動物,縮成一團,懶洋洋地挨在熱源處。
過了一會,方飲的手機時不時有消息提醒,屏幕亮起時,因為手機塞在枕頭底下,所以會照到眼睛。
方飲對此有所反應,厭倦地蹙起眉頭,一邊哼聲,一邊蹭到陸青折那邊去。
陸青折把動作放輕,盡量不打擾方飲,把手機從枕頭底下抽了出來,把設備調成靜音。
這點工夫,屏幕上交錯着彈出幾條新消息,全是同學發來的。
[蘇未]:小方,班長剛剛來過寝室,問你借女仆裝……你好像沒把那套衣服拿回來?
[班長]:你是喝了幾杯清酒就喝醉了吧!你換衣服的時候,是不是把裙子落在廁所了?
[蘇未]:明天中午要開班會,你記得回來。
[班長]:我也想感受下穿女裝的涼快滋味!!!
他知道方飲的手機沒有設密碼,但他沒多看,關了聲音就輕手輕腳地把手機放了回去。
·
陸青折夢到了一些高中時候發生過的事情,時光回溯,套着校服的方飲在自己面前晃悠。
開學前,他們在分班考的時候,就離得很近,是前後桌。可能方飲對此毫無印象,但陸青折記得一清二楚,就連做夢,畫面也非常清晰。
一張共有十二頁的綜合考卷,周遭響着奮筆疾書的書寫聲。陸青折不急不緩,花了一個半小時寫完了,擡頭發現排在自己前面的人遲遲沒來,好像不在意這場考試。
監考老師焦慮地看了眼座位表,問:“誰和方飲認識啊?”
紀映舉起手來:“老師,開考前我問過方飲,方飲說他在校門口!”
從校門口挪到教室挪了這麽久還沒到,也是個奇人。老師認為這個叫方飲的同學大概是放棄了進入重點班的機會,沒管太多,繼續去講臺上看報紙。
盛夏季節,外面是炎炎烈日。有雀鳥立在枝頭,叽叽喳喳地叫着,樹影搖曳在整潔的試卷上,不遠處舉行着籃球比賽,傳來學長學姐們的鼓掌喝彩聲。
一切是那麽生機勃勃,陸青折垂着眼睫,漫不經心地望着窗外,卻覺得無趣。
時隔父母出事,已經過去了一年,他在這一年裏整個人如同跌進谷底。最開始是無法接受,後來變得失魂落魄,痛苦的心情持續了很久,讓他一度沒辦法正常生活,覺得天塌下來也差不多是這樣。
到現在,雖然已經重新振作起來,但過得不算開心。
老師抖了抖報紙,和底下的同學們說:“試卷做好可以提前交,再多看幾遍,也看不出什麽來。別把這次考試的成敗放在心上,以後多多努力,考上重點是不會有問題的。”
有人站起來交了卷子,接下來陸陸續續有人離場。
“快來領取一下該由你管的學生!”年級主任笑嘻嘻地拎了一個學生過來。
坐在前面的老師把報紙擱下,疑惑地看向門外。年級主任解釋:“你瞧瞧,有個學生走錯地方了。他在我面前坐了半天,交卷子的時候,我覺得這名字很陌生啊,才發現我監考的名單上沒有他!”
說完,年級主任又和方飲說:“你靠着講臺坐,用着備用桌椅,沒覺得奇怪嗎?那位置和我的右護法似的。”
方飲和大家一樣穿着新發的校服,站在門口絲毫不窘迫,揚着嘴角,好奇地打量着這間教室裏的同學。
好像沒什麽特殊之處,可落在陸青折眼裏,又和別人有些不同。
……不管怎麽說,分班考的時候走錯考場,還在那裏渾然不覺地做完了一整張卷子,實在太搞笑了。
有同學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因為題目過難而緊繃的氛圍瞬間緩和了一些。
方飲捏着自己的試卷,撓撓頭發。
他昨天晚上應該睡相不佳,有幾根頭發總是會翹起來,和天線寶寶一樣,然後他努力地把自己的“天線”用手壓下來。
“交卷嗎?要麽回你正确的座位上,再看看?”老師問他。
方飲道:“本來覺得沒什麽問題……唔,現在想想,我還是再看幾眼吧。”
他坐到陸青折的前面,看到桌面左上方貼着姓名條,這才恍然大悟地嘆了一口氣。緊接着,趴在那裏睡着了。
窗外的風景看膩了,陸青折就望着方飲。他不想那麽早回到空無一人的家,就在考場上消磨時間。
在他的目光裏,方飲的腦袋上緩緩豎起一小搓頭發,被電風扇吹得左搖右晃。
而方飲對此渾然不知,睡得安安穩穩,惹得那位監考老師頻頻看向他,恨鐵不成鋼地翻了好幾次白眼。
陸青折勾起嘴角,停住了玩筆的動作,轉而頗有興致地瞧着方飲的這根“天線”。
“天線”轉來轉去的,似乎代表了它的主人,活潑地和陸青折打招呼。
收卷前五分鐘,外面下起了一場陣雨,淅淅瀝瀝的,大有成為暴雨之勢。宿管扯嗓子喊着:“大家快點收衣服——”
忘記看天氣預報的陸青折暗道不好,他沒有帶傘,之前是不想那麽早回家,這下是想回回不去了。
下課後校門外車水馬龍,全是特意來接小孩的新生家長。他們一邊撐傘,一邊互相分享着自己的小孩有多麽優秀,繼而把自己的孩子護進傘裏。
沒人來接陸青折,陸青折在學校裏多留了一會,打算等雨小一點再回去。
他百無聊賴地站在二樓的走廊上,随意地張望着,恰巧看到方飲打着傘從超市出來,一臉開心地拿着兩根香腸,不禁好笑。
他在心裏默默地說,這個同學是在考場上睡覺睡餓了嗎?
方飲在超市附近的花壇邊蹲下,剝開香腸,沖着灌木叢某一角落“喵”了幾聲,然後裏面鑽出來一只小白貓。
小白貓顫抖着,将信将疑地躲進了方飲的傘裏。方飲把香腸喂給那只貓咪,貓咪漸漸沒了戒備心,依偎在他腳邊。
貓咪特別高冷地埋頭吃香腸,光是方飲“喵”個不停,後來貓咪估計被“喵”煩了,敷衍地跟着方飲叫了一聲,像是和人類意思意思。
陸青折疑惑這樣子算是逗貓還是裝貓,是方飲在玩貓,還是貓在玩方飲,怎麽看都是方飲比較可愛的樣子。
喂食的過程中,方飲被飄進來的雨淋到了一些,那根轉來轉去的“天線”被打濕,乖乖地垂了下去。
陸青折在樓上靜悄悄地看了許久,直到他發現自己有些舍不得挪開視線,他才掐着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不再看下去。
等雨漸漸小了,他獨自走出教學樓,離開時情不自禁地轉過身,看了一眼花壇,那裏早就沒了那道身影。
他在自己作亂的心跳裏,回憶了一下方飲的模樣,忽然覺得方飲像是一束被晨霧潤濕的白玫瑰。
…………
陸青折睜開眼睛,看着方飲。方飲蹙着眉,這時再貼了一下他的額頭,萬幸的是已經退燒了。
“嗯,哥哥。”方飲半夢半醒間,迷糊道,“我好渴。”
陸青折去給他倒水,回房時,他注意到方飲在回複微信消息,指尖因為缺力而微微發抖,于是直接拿着杯子喂了他幾口溫水。
方飲嘀咕:“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沒有,我吵到你了嗎?”陸青折答。
方飲說:“半夜裏我太熱了醒來了一次,感覺你睡得不安穩。但你沒吵到我。”
現在是六點鐘,吃飯還太早。他們一起窩在床上,再休息了會。
方飲伸了個懶腰,問:“我的腿可不可以擱在你腿上?”
“昨晚都架在腰上了,也沒見你這麽客氣。”陸青折捏了下他的臉。
方飲胡說八道:“我這是主動鍛煉,拉韌帶。話說你夢到什麽了呀?”
陸青折說了實話:“夢到你了,分班考的時候你坐我前面睡大覺。”
“我有嗎?”方飲自己都記不清楚這些了,“好像還真是,當時我通宵打游戲,困得要死。”
盡管是實話,但陸青折沒把話說完整,夢境的最後,那束白玫瑰依舊動人,但黯淡地在他掌心裏留下了一手鮮血。
這股味道讓陸青折想起了不太好的回憶。在迎接初三的那個夏天,他不顧一衆人的勸阻,在“節哀順變”的安慰中,如遭雷擊地跑到太平間裏去。
自己看到了面目全非的父母,聞到的就是這種血腥氣息。
當時的他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捂着嘴吐到只有酸水。
多年後的他面無表情地洗着手,覺得被自己封存起來的噩夢撕開了一道小口子。他妄圖把小口子縫上,事實是創面被撕得越來越大。
他沒任何辦法,只能承受着噩夢覆轍的恐懼。
不然呢,要管束方飲嗎?
這樣行不通的,如果他強行灌輸觀念,再三逼迫方飲去服從,搞不好兩人明天就會不歡而散,那他還是留不住方飲。
“我想吃三明治,兩個荷包蛋。”方飲道。
陸青折起身下床,把睡衣換掉:“我去給你做。”
“那我來幫你。”方飲跟在他後面。
他們并肩站在洗手間裏,一起洗漱。方飲刷完牙,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親了陸青折一下,再舔了舔陸青折鎖骨處被自己昨晚咬出來的牙印。
他眉眼彎彎地笑道:“那個在考場睡大覺的人好喜歡你。”
陸青折輕笑着,對方飲說:“我也喜歡你。”
但我有時候會覺得,你好像不夠喜歡我,把我丢在了終歸會失去你的死胡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