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方母眉頭緊皺,覺得自己一不留神, 兒子變得渾身不對勁了。

雖然方飲以前也愛玩, 但不至于下了大雪還往外跑, 跑得消失一整個晚上。

春節前後, 她一般不會出差, 擱在往常,該天天見到方飲。方飲會窩在客廳裏,一邊乖巧地寫作業,一邊期待着能見到自己。

自己因為工作繁忙,情緒調整不好,難免要把壞心情帶進家庭,看到不順眼的,會忍不住責怪他幾句。他嘻嘻哈哈地圍在自己身邊, 活潑地噓寒問暖。

因此,她的現任丈夫和她說過, 她以前發火時, 把這個兒子貶得毫無優點,其實在他看來,遠遠比一般人家的女兒還懂得貼心。

然而,然而!最近是怎麽了?

放寒假将要有一周, 她在家吃過三頓晚飯, 全沒見到方飲的人影,問了保姆,保姆說方飲每天都出去, 晚上才回來。

“他今天什麽時候出去的?要玩到半夜才回來?”方母問。

保姆道:“他昨天好像沒回來……”

方母心情複雜地撥給了方飲電話,方飲說自己在同學家做客。

方母聽他語氣輕松,一副開心到不想回來的模樣,說:“不在家吃晚飯?”

“嗯。”方飲道,“媽媽,你在家裏嗎?”

方母沒好氣地說:“等會吃完飯就回去加班了,你早點回來,別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要是閑着沒事,好來我公司裏實習了。”

她又道:“你白叔叔家的兒子回來就在給家裏幫忙了,把手底下的人管得服服帖帖。我真是沒辦法不替你糾結,你這樣的脾氣,不好好改一下溫吞的性格,步入社會了制得住誰?個個都能和你稱兄道弟。”

被人形自走式火/藥桶逮着了可以數落的地方,方飲安靜挨訓,一句話也沒反駁。

挂掉電話的時候,在邊上旁觀了全程的陸青折蹙着眉頭,不由佩服方飲的耐心。

Advertisement

方飲長舒一口氣,他早已對此見慣不怪,道:“我确實沒法壓榨人,只有被壓榨,而且什麽也做不好。”

這次和媽媽擦肩而過,他覺得沒有任何遺憾,甚至為此倍感輕松,放在往常,自己肯定要立即跑回家裏去的。

現在想了想,有這點被找茬的時間,不如坐在陸青折邊上發呆。

陸青折說:“你這學期不就被輔導員表揚過了?”

這學期,方飲的幾門功課全部及格了,績點不算低。雖然和學霸比起來,差了一大截,但和入學摸底考比,簡直是飛躍。

這幾天成績陸續公布後,一直對他憂心忡忡的輔導員誇了他幾句,說他順利脫離學習困難戶,将來要再接來歷。方飲在班級群裏膨脹了好久,留下一屏幕的紅包。

此時此刻,自己被陸青折這麽一說,他卻一點也不飄,還有一股心虛感。

……畢竟平時下了苦功夫,他對那些課比較有把握,及格不是問題,于是考試周的那麽多天裏,每天窩在寝室裏日夜沉迷打游戲。

如果自己再努力一點,應該可以考得更好的。

方飲撇開頭道:“我還不夠呢。”

這學期已經落下帷幕,沒什麽好失落的。陸青折捏了捏他的脖子,說:“我覺得你做得很好。”

被挂在心上的人認可的感覺很不錯,方飲先是無措,繼而笑了起來,蹦蹦跳跳地跟着陸青折:“要向我的男朋友不斷看齊。”

街上年味很濃,四處張燈結彩,他們一起去看春節檔的電影。

陸青折去取票,方飲在大廳裏等他,抱着一桶爆米花,手上還捧着兩杯冰可樂。

“欸,方飲。”有人遠遠地叫了他一聲。

他循聲望過去,兩個男生結伴過來。一高一矮,左邊那個染了棕發的高個子有點面熟,可他一下子叫不出名字來。

對方像是與他很熟絡,老友見面似的拍了下他的肩膀。這男生力氣不小,方飲被拍得險些沒拿穩爆米花,尴尬道:“你是?”

男生随即說:“上次看到你,是三年前吧?我後來出國念書出了,最近才回來的!當時我是寸頭,皮膚也黑,而且胖得像一只球,被人喊球哥。”

被這麽一提醒,方飲恍然大悟:“白逸南?”

他和對方因為父母的關系,在飯局上見過幾次面,彼此之間認識。

那時候白逸南在某座國內的熱帶城市上學,曬得和黑炭一樣,外加飲食不節制,整個人看起來圓滾滾的。方飲還記得,過年期間白逸南回到父母身邊,被這邊的男孩子取了個傻不啦唧的綽號,嘲笑過許久。

三年過去,當年被喊球哥的人已經該被喊帥哥。個子高挑,且特意練過身材,皮膚也變得沒那麽黝黑。再加上他很會打扮,上下收拾得幹淨清爽,在人群裏很是顯眼。

白逸南爽朗道:“我變了許多,你可能認不出來了。不過你倒是沒什麽變化?”

方飲答:“沒變化那就糟了,我拔高了至少十厘米呢。”

“我沒指這個!是氣質什麽的……”白逸南道,“之前我家和你媽媽吃飯,你媽媽說起過你,高考考得很好,很給她争氣。話說回來,我們加一下聯系方式?”

聽說自己媽媽在別人面前誇獎自己,方飲笑了笑,心裏有點小得意,一邊加了白逸南的微信,一邊謙虛道:“走運。”

“我最近在給我爸幫忙,今天得了空,和人出來玩,正好瞧見你。”白逸南說完,擡起手抓了抓頭發,不由打量着方飲捧着的兩杯可樂。

他還沒問出自己的疑惑,取完票的陸青折走過來了。陸青折很自然地站在方飲身邊,接過其中一杯可樂,再拿了爆米花桶,把兩張電影票給方飲。

方飲向陸青折介紹了下,陸青折朝白逸南打了聲招呼,白逸南愣了愣,局促地再次擡起手,下意識整理了一下本就不亂的外套。

站在白逸南身邊的矮個子男生眼前一亮,嗓音清脆地搭話:“你男朋友好帥。”

被這麽直截了當地說出關系,方飲還不是特別習慣,但也不窘迫,點點頭:“我也覺得是。”

察覺到面前的這兩位男生也是情侶,他倒是沒怎麽詫異。出于好奇,他多瞧了幾眼白逸南的戀人,緊接着不自禁地愣了愣。

白逸南似乎對此不滿,立即上前一步,半遮住了那個矮個子男生,保護私有物似的,沒讓方飲繼續看。

他沖着方飲挑眉,打聽道:“感覺你還沒和你媽講過?”

問的是出櫃的事情,方飲說:“沒。”

白逸南用感同身受的目光看着他,語重心長地嘆了一口氣:“你媽這脾氣,你得和她慢慢說。”

方飲本來有種不太舒服的滋味,可是這種滋味轉瞬即逝,說不清是從哪裏來的,像是他自己多心了。

這時候陸青折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下。陸青折的語氣很冷,生疏道:“他知道的。我們的電影快開場了,先走了。”

方飲懵懵懂懂地被牽着走進影院,但沒直接進放映室。他在門口頓住步伐,越琢磨越奇怪,可因為沒仔細看那個矮個子男生,所以心裏只有個輪廓模糊的困惑。

見他一言不發,陸青折默契地猜到了他在想些什麽,道:“他和你有點像,不是五官像,是氣質和聲音像。”

被一句話照亮了迷霧,方飲明白了那種古怪感從何而來。

許久不見的朋友有了一個同性戀人,除了雷同的聲音和語氣,對方舉手投足之間還與自己有微妙的巧合一般的相似感。

這件事情,簡直令他毛骨悚然。

可對方好像壓根沒緊張,在兩個小時以後,還在手機上問他:有空出來聚聚?

表現得如此淡定,仿佛是方飲自作多情,想得太多了。

·

“哥沒忽悠你吧?這兒是不是撈錢快!”老鄉勾着蘇未的肩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這一晚上可比在奶茶店裏一個月要賺得多吧?”

放假後離開學校,沒了工作時間和地點限制,又實在缺錢,蘇未最近在Coisini打工。今天是第六天了,做六休一,薪酬按周結,他拿到了第一筆工資。

在老鄉手裏接過頗厚的信封,這些還不算酒水提成的,已經足夠他交學費了。

蘇未道:“謝謝。”

老鄉說:“謝什麽,我這兒就是缺你這樣的人手。你現在懂了吧?長得讨喜就是要趁早利用起來!”

蘇未沒打算在Coisini長久打工:“但過了這個假……”

“過了這個假?我們等過了再說嘛。”老鄉打斷了他的話。

他也沒繼續講,閉上了嘴。簽過的合同他仔細看了很多遍,沒有任何問題,這幾天工作下來,也沒遇到什麽麻煩,還是可以安心的。

天亮時分從酒吧裏出來,沿着街道走,路上靜悄悄的,連車都沒有幾輛。一下子進入那麽安靜的環境,蘇未甚至有些恍惚。

耳朵不習慣,眼睛也不習慣,喝了不少酒,整個人暈乎乎的。所以即便薪酬優渥,他還是沒法喜歡上紙醉金迷的場合。

滿身酒氣地脫掉修身的西裝馬甲,蘇未的手指在空中胡亂地揮了幾下,成功地打開了房間的燈。

他現在住的是一間複式Loft,老鄉去年買下剛裝修完不久,怕自己在外住得不放心,這處地方暫時借給自己住。

擱在一年前,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可以住在這樣明亮整潔的地方,早上醒來時,陽光充沛。周圍沒有醉漢的謾罵聲,也沒有左鄰右舍的風涼話。

盡管醉醺醺的,但他清醒,這些終歸不是自己的。

他在柔軟的大床上睡得并不踏實,在床上躺了有六個小時後,起床洗漱,給自己買的那盆含羞草澆了水。

他摸了摸葉子,嘆氣:“等下周休息,我給你換個瓷器盆。”

用冰箱裏的食材做了中飯,晚上吃了桶泡面,晝夜颠倒使他渾渾噩噩,疲憊地躺在床上度過了這個休息日。

再次上班,蘇未在屋子裏看文獻,待到晚上八點鐘,去衣帽間換了身打扮。

Coisini發了兩套衣服,然後老鄉又給自己買了三套,款式大同小異,都是各式各樣的西裝。

黑色外套把他的臉襯得格外白皙,戴了眼罩,看上去有種文弱的感覺。許多客人因此誤會過他剛成年不久,說他實在太嫩了,都不好意思灌他酒。

但實際灌起來,大家并不手軟。

想到今晚又得喝到站不直,蘇未不禁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出門走進電梯,裏面已經站着個男生,是樓上的住戶。蘇未拎着一條長款羽絨服和圍巾,垂着頭走進去,聞到一股化妝品的味道,兩人對視了一眼,忽然都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

“你、你是……”那男生睜大了眼睛。

出了電梯間,那人便點燃了一支香煙,熟稔地夾在指間,問蘇未要不要,蘇未搖頭說自己不會抽。

那人不太信:“你不會是裝純吧?”

他已經從蘇未的打扮琢磨出了蘇未要去幹什麽,Coisini的員工會發一枚蝴蝶狀的胸針當做工作牌,在西裝外套上很明顯。

他輕飄飄地說了句:“咱倆估計是同路。”

蘇未內心沉重,硬着頭皮往前走。他離開公寓樓時把長款羽絨服套上了,也系了圍巾,但沒法遮小腿,風一吹來,冷得他哆嗦。在這個男生面前,他又想保持着形象,只得克制自己的寒意,讓自己不縮起來。

這個男生就是自己被紀映帶出去玩,和陳從今在夜店門口遇上時,與陳從今說了幾句話的人。

蘇未還記得,男生當時也抽着煙,看着自己問了句“就是他這樣的嗎”,接着得到了陳從今“就是他”的回複。

那時候他們兩個人是在說什麽話題?怎麽提到了自己?

男生瞥了眼正在愣神的蘇未,開口道:“陳從今最近沒來Coisini玩過,我朋友邀請了他好幾次,請不動。該和他說說,Coisini有個驚喜在等着他發現。”

蘇未的圍巾擋住了他半張臉,但男生單純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為此心情不佳。

“不想告訴陳從今?”男生問,“他甚至不知道你是gay,你居然在Coisini工作!為什麽?”

蘇未言簡意赅道:“缺錢。”

為了上學向親戚借的那筆費用還沒還清,又壓着一筆手術費,他巴不得在做六休一的休息日裏,再找一份工作。

“天哪……不是,我不是對服務生有偏見,也不覺得去夜店有什麽不對,我自己都會去玩樂!”男生感嘆,“只是陳從今把你形容得太好了,特別純!當然,你看着也真的挺純的。他說他喜歡的人傷了一只眼睛卻并不自卑,看着清秀纖細其實很堅韌,腼腆接不上話的樣子又很可愛。”

男生撚滅了煙頭,煙霧很快被風吹散了:“見到你,像偶遇一只停在花瓣上的蝴蝶,呼吸聲也要放輕,怕驚擾到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