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陳從今意識到蘇未哭了以後,急忙收回了手。
臉頰那側屬于陳從今的氣息很快被寒風吹散, 蘇未垂落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 不等他有所動作, 便聽到陳從今無可奈何般嘆了一口氣, 心裏感到一陣複雜。
溫暖幹燥的指腹先搭在蘇未的眼角, 繼而沿着他的眼睛輪廓,小心翼翼地往前。他閉上眼睛,濃長的睫毛就輕輕扇在上面。
眼淚被陳從今用這種方式輕輕擦掉,但又越擦越多。
陳從今安慰:“好了,沒事了。”
蘇未點了點頭,咬住嘴唇逼迫自己停下哽咽,接着,他感到難堪似的, 往後退了半步,道:“我回去了, 謝謝你。”
陳從今看他眼神渙散, 仍然沒有酒醒,說:“我送你。”
這三個字讓蘇未不自禁地僵了下,陳從今誤以為他把自己也當成了無賴,補充:“送你到樓下, 我就走, 行嗎?”
蘇未道搖搖頭,但不是拒絕的意思,解釋道:“可以, 我是覺得太麻煩你了。”
陳從今笑了:“不麻煩,以前想送還沒機會呢。”
說完又覺得不妥,他懊惱地講:“但可以的話,希望不要是這種場合和契機。”
蘇未道:“過了這個寒假就不做了。”
走去停車場的途中,風吹過來,他瘦削的身體縮了縮,尾音帶着點顫。
陳從今說:“等一下。”
蘇未就站着了,即便喝醉酒,他此刻除了重心不穩外,其餘都表現得很乖。他愣愣地等着陳從今,看陳從今拿出了手機,以為他是有什麽事情要處理。然後陳從今把手機放在褲子口袋裏,脫掉羽絨服遞給蘇未穿。
見蘇未一動不動,似乎呆住了,他便把衣服披在蘇未身上。他的尺碼比蘇未大一碼,羽絨服又是長款,把蘇未攏了起來,抵禦了大部分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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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上猶有陳從今的體溫,蘇未懵懵懂懂地坐到了陳從今的車上去。
陳從今擰開了礦泉水的瓶蓋,示意蘇未喝幾口。蘇未喝了兩口,然後捏着瓶子陷入長久的沉默。
暖氣令他犯困,他卻沒睡,面朝着車窗,打量車窗映着的陳從今的身影。
明明人就在身旁,卻還要繞這樣一個彎子。蘇未抿了下嘴,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害羞嗎?
車子開到小區門口,因為外來車輛不能入內,所以陳從今下車陪蘇未往裏面走。蘇未推拒說不用,陳從今道:“你答應過我,說可以送你到樓下的。”
蘇未不想在這裏耗着,外面太冷了,而陳從今都沒穿外套。他領着路,走路搖搖晃晃的,被陳從今攙着。陳從今的舉止很禮貌,只是不輕不重地握住他的胳膊,借了一股力氣任他支撐。
即将送到樓下,蘇未揉了揉太陽穴,看了好幾眼幢號,确定自己沒走錯地方,打算和陳從今告別。
路燈的燈光有些暗,陳從今本就深邃英俊的眉眼顯得有些深沉,好像有心事,或者說擔憂。
蘇未慢吞吞地問:“在想什麽?”
陳從今道:“是不是快要到了?我看着你上樓,燈亮了再走。”
蘇未攏了攏羽絨服外套,腦袋微微斜向陳從今,好似只是活動了下脖子。他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不會再像今天這樣。那個……”
他另一句話只起了個開頭,卻不再往下說了。
陳從今接話:“嗯,你要小心點。”
“你剛剛是在擔心我嗎?”蘇未道。
陳從今沒承認,也沒否認,他的确在想這個,但不僅僅于此。怕場面尴尬,他巧妙地反問:“不然呢?”
走到樓下,蘇未跌跌撞撞地刷了門禁卡。門鎖開了,可他遲遲沒進去,繼而咔嚓一聲,門又鎖上了。
他在等陳從今放手,陳從今在等他挪步。可兩人和說好了一樣,都沒有動作,安靜地在原地。
還是陳從今先有所反應,大概是覺得再扶下去,這意味就不對勁了,生澀地撤開了手,在松開的同時,被蘇未拉了一下。
蘇未拉住他的手指,像是摸到了一塊冰,不難想象陳從今有多冷。
蘇未道:“不然,我猜你在想要不要牽一下我的手。”
這下輪到陳從今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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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的暖氣沒有停歇過,方飲窩在躺椅上看了一會英語閱讀。似乎在學習,實則胡思亂想着下學期如何渾水摸魚,還把自己此刻的低效率歸罪于悶熱幹燥。
他又不願意關掉設備,赤着腳踩在地板上,走去把屋子裏的窗戶給打開了。
借着一股西北風,有陣陣香味飄來,惹得人心神不寧。方飲頂着寒意直接跑到了陽臺上去,看到年威在自助燒烤,正在給肉上刷油。
他随即說:“有好吃的不叫我?”
年威喊話道:“你不是不能吃這種嗎?保持健康飲食,給我一邊待着去。”
方飲并沒有一邊待着,換好了衣服到年威家拜年,拜到了人家的露臺上,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邊上看年威,最後還是吃了兩串。
年威念叨:“住院沒住夠,新的一年還得再續前緣。”
“沒關系。”方飲說,“再續就再續,續完我還吃。”
出院了快要有半年,好了傷疤忘了痛,他開始皮癢了。年威沖他翻了個白眼,清楚說不過也管不了這個小混蛋,拉倒。
即将過年,方飲沒再一天天跑到陸青折那邊去,安靜地縮在家裏,力争在方母面前樹立良好形象。
公司放了春節假,方母難得在家休息。她和許多中年人一樣,戴着副老花眼鏡在手機上看養生微信稿,時不時還分享給方飲。
方飲看到這類文章時,不禁對裏面的圖片咽了一口口水,每天大概要咽幾十下。
某天下午,紀映一家來做客,走時捎走了方飲。紀映原本是想着給方飲行個方便,讓人去談戀愛,不料方飲拐着他去吃了鹵煮。
巷子裏的那家店雖然味道非常地道,但環境很不幹淨。用過的紙巾扔得滿地都是,廚房正對着路口,和車尾氣隔着一條人行道。
因為這裏承包了他倆的童年回憶,所以可以忍受,看着髒兮兮的桌面,還挺有懷舊感。
方飲坐在裏面,望着碗裏雜七雜八的葷菜,拿勺子舀了點湯,感嘆:“唉,那會我能吃一大碗……”
現在即便面前擺的是日思夜想的東西,他的飯量也遠遠比同齡人要少。那些忌口差不多嘗到了滋味就打住,再怎麽好吃也不吃了。
有時候他會懷疑,或許自己對此其實沒那麽大興趣,念念不忘是由于心裏的逆反欲在作祟,他不甘于現狀。
“怪你爹。”紀映記仇記得比他牢。
“我和我爸最近還好。”方飲道,“他照顧奶奶挺辛苦的,奶奶吃厭了醫院的菜,他每天要送飯過去。”
紀映說:“一碼事歸一碼事。”
方飲敷衍地“哦”了一聲,接着聽到紀映問:“你知道白逸南回來的事情嗎?”
“上回我和陸青折看電影,碰巧見過他和他對象。”方飲不太想提這個人,也不想再有任何接觸。
原因不多,單單是對方給了他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紀映道:“當年有個人總欺負他,這次風水輪流轉,他把人家整慘了。”
方飲不愛看人笑話,也便沒問是怎麽個整法,具體把人弄得有多慘。
他回憶了下,平心而論,雖然白逸南被抱團捉弄過,但其自身沒什麽令人反感的人品問題。
那時候不少人戲弄白逸南,是因為白逸南性格太過老實木讷,不會開玩笑也開不起玩笑,在這圈子裏顯得有幾分傻氣。
再加上他膚色黑體形胖,穿衣打扮沒品位,看起來非常土,和大家格格不入。于是頑劣的公子哥們跟風拿他當笑料,戲稱他是“球哥”。
搞得他後來逃避飯局,不再和他們見面,匆匆出國三年多,期間沒再回來過。
……怎麽看,也不像是會反過來整人的。
不過,他轉念一想,潦草地說:“唉,活該。”
之後過年在家,天天看到讨厭鬼趙禾頤,也沒心情去多想別的事情,就想讓趙禾頤消失。
偏偏在家長面前,他還要裝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被趙禾頤話裏有話地諷刺了幾句,還忍氣吞聲,假裝聽不懂對方的陰陽怪氣。
并且一向對他挑剔的方母不僅不會袒護他,聽到趙禾頤對他的“提點”,會跟着貶低他幾句。
如此持續了三天,忍住火氣的方飲認為自己能捧個影帝小金人。
這大過年的,他整個人一點也不開心,沉重得反而像是剛剛奔完喪,也是沒誰了。
請客喝酒看到白逸南的時候,方飲的心情更是跌落谷底。
白逸南是帶着他的男友一起來的。在場的并非所有人都是同性戀,但對此見慣不怪,起哄着讓白逸南他們坐到方飲那邊去,比較有共同話題。
方飲沒想和他們講話,于是拿出手機來,點開背英語的APP開始記單詞。
白逸南說:“好巧。”
方飲假裝正全神貫注地在學習,敷衍地點了點頭,幾乎把“請勿打擾”寫在了臉上。
白逸南的男友很快和大家熱絡起來,拿了麥克風在唱歌。奇怪的是,這個時候他的聲音與方飲天差地別,完全是兩種不同類型的音色。
方飲偷偷注意着這個人,一邊豎着耳朵聽歌,一邊埋頭背單詞,分心了,APP上顯示的錯誤率極高。
白逸南覺得好笑,道:“學不下去就別學了吧。”
方飲收起了手機,瞥了眼他男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個男生甚至神态都與自己不像了。
男生在唱一首抒情歌,感覺到了方飲的目光,不慌不忙地對上視線,疑惑地挑了下眉梢。
模樣成熟穩重,待人客客氣氣的,沒有半點活潑,氣質偏向于高冷。隔着一群人,他看了方飲一會,忽然眨眨眼睛,再睜開時,狡黠地笑了下。
這下又他媽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