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送方飲回家以後,陸青折給其中一個同學回了電話。同學急匆匆地說教授找他有事, 要他馬上來趟學校。
陸青折最開始很疑惑, 如果教授找他, 也該是直接找他, 怎麽會拜托那麽一圈同學轉達?
同學見他猶豫, 道:“上課的時候講過啊,你忘了嗎?教授說了一嘴,囑咐我們今天中午去他那裏。你室友應該也記得的,不信你問問他。”
如果是別人聽到這種解釋,可能直接跑去學校了。但陸青折不相信自己這麽粗心地出了疏漏,再去找室友确認了一遍。
室友一本正經地說:“對,我還納悶呢,全場就你沒來, 而且打電話還關機。”
陸青折這才匆匆折返,到了學校, 他一邊納悶, 一邊向教授再三道歉。
教授和藹地笑道:“你是真的忘了啊,現在也一丁點沒記起來?”
陸青折沒找借口,應聲完,聽教授說:“我之前在下課前講了一句, 愚人節快到了, 大家可以挑個同學整蠱下,測測對方的記性好不好。”
陸青折:“……”
那時候,他聽到這麽一句話, 根本沒想到會輪到自己被惡搞,現在虛驚一場,不知道該哭該笑。
班裏同學聽說他上當了,紛紛表示驚訝。本來他們以為陸青折很難忽悠,八成要不了了之的。
“陸哥你不知道四月一號是什麽日子嗎?”有人感嘆,“之前沒被騙過嗎?怎麽那麽單純啊。”
陸青折知道今天是愚人節,早上還和某個摔了跤的迷糊蛋待在一起呢。可在之前的幾年裏,沒人會這麽和他開玩笑,突然來了這麽一出,他确實猝不及防。
這就像是自己早已習慣了被忽視,這種時候只在人群外遠遠地觀望,這次他突然被圍在中央,無措到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他別扭地答:“你們演得太好了。”
大家在班級群裏起哄了一陣,親近地和陸青折打趣,接着各過各的周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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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折想和方飲講這件事,可方飲一直沒回複他。起初,他以為方飲在午睡,沒太過擔心,留在校圖書館看了一會書。
他等到了下午六點鐘,方飲還沒有任何動靜,自己不禁開始着急。
告別時,方飲有些低落,可在下車時,他湊過來親了自己一下。以生氣程度來看,沒道理扭頭便開始翻臉。
而且,方飲以往不止一次說過:“我要是有哪裏做得不好,讓你心裏不舒服,你得和我講明白,不能打冷戰!”
既然方飲讨厭被這麽對待,應該也不會用這種方式去對待別人。
陸青折這麽想着,猜測他是太累了以至于睡過了頭。直到八點鐘,他給方飲打了兩通電話,方飲處在關機狀态。
然後他去找了紀映,問方飲在哪裏。紀映在電話那端刷牙,一頭霧水地說:“不知道啊,剛才我邀請他打鬥地主,他沒回我,我還以為他和你在約會。”
陸青折道:“下午送他回家以後,我就聯系不上他了。”
紀映很不解:“他怎麽回事啊……”
感覺紀映完全處在狀況外,他再去問了方飲的一圈同學,包括蘇未。蘇未道:“他晚上來過我打工的店裏,吃了一碗蓋澆飯,看上去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呀。”
“哦。”蘇未忽然想到了什麽,嘆氣,“他手背上有抓傷,我沒仔細看,以為是小動物撓的,問過他要不要上藥。”
“然後他沒讓上藥,說自己要去玩了。我不知道他具體去了哪裏,離開了将近有兩個小時。”他補充。
陸青折說:“店面在哪裏?”
“體育場路這一圈。”蘇未道。
那附近是各種各樣的娛樂場所,以夜店為主。陸青折頓了下,繼而說:“謝謝,我知道了。”
他知道以後想去找方飲,可他忍住了,這種舉動對方飲來說是礙事也不一定。
到了深夜,他依舊沒收到方飲的回話。看着聊天記錄裏,滿屏幕全部是自己發過去的話,陸青折沉默了會,還是沒能徹底忍住。
他鮮少這麽心亂如麻,穿外套時因為過于急躁,沒能把拉鏈拉好,就這麽出門了。
近期晝夜溫差極大,白天暖和得和初夏無異,到了夜晚,可以冷得仿佛一下子回到冬日。
一陣風吹過來,陸青折被凍得手指有些僵,下意識想到方飲今天穿的是薄衣服,于是更加煩悶了。
他到方飲家門外,見方飲的房間是黑着的,沒作多想地摁了門鈴。
保姆沒有熱情地招待他進來,隔着一道鐵門,神色為難地瞧着他,潦草地說方飲出去了。可她剛剛說完,趙禾頤站在門外,隔着庭院和陸青折對望了一眼。
趙禾頤嘴上的擦傷太明顯了,說話牽動到傷口時,恹恹地蹙了下眉頭。他對保姆說:“為什麽不随手關門?風吹進來,冷死了。”
保姆連忙道歉,沖着陸青折微微彎腰後,唉聲嘆氣地回到了屋子裏。門還沒碰上,緊接着又被推開了,趙禾頤快步走出來,順便反手甩上了門。
他和陸青折面對着面站着,挑了下眉梢。他道:“看見你男朋友的傑作了嗎?在你這裏裝乖裝老實,背地裏打起人來和發瘋一樣。”
他們三個人見過幾次面,甚至一起吃過飯,就在這棟看似溫暖的屋子裏。
那時候這對繼兄弟也是劍拔弩張的,互相存有敵意。方飲有幾次被趙禾頤諷刺了,明明可以伶牙俐齒地反駁,卻不吭聲,想想也知道是因為陸青折在看着,裝模作樣的。
陸青折說:“他手上的傷是你抓的嗎?”
趙禾頤不屑地嗤笑:“我要是不反抗,破相程度可不止這麽點了。你記得好好教育下……”
陸青折打斷他:“你要是打開這道門,破相程度也不止這麽點。”
不繼續浪費時間,陸青折大概能猜出方飲為什麽會消失這麽久了。方飲回到家以後撞上趙禾頤,兩人一來二去的吵出了火氣,本就不順心的方飲經不起挑釁,因此和趙禾頤動了手。
挑起事端的人肯定是趙禾頤,眼前舒舒服服窩在家裏的也是趙禾頤,嘴角的傷口被仔細地塗了藥膏。而方飲呢?
陸青折望了眼屋內,方母站在落地窗邊,和中年男人激烈地訴說着什麽,動作幅度很大。
話不投機半句多,趙禾頤轉頭就走。過了會,陸青折看到方母給趙禾頤倒了一杯水。
這舉動是不是心甘情願的暫且另提,至少這一刻,他覺得方飲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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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飲奪門而出以後沒到半小時,已經後悔了。明明是趙禾頤先損自己的,怎麽是自己在外面吹冷風?
手機沒電以至于關機,他沒忙着開機,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等到兩腿發麻,他攔了輛出租車,在車上用了司機的充電寶。
司機抱歉地說:“充電寶也只有小半格的電了。”
用這點電量結了賬,迅速切換成飛行模式,再去蘇未待的地方吃了一碗蓋澆飯。在熱熱鬧鬧的大堂裏,方飲整個人茫然了,事到如今沒特別憤怒,也沒任何好轉,麻木地吃了半碗飯,旁觀着蘇未忙裏忙外。
蘇未一時半會沒空陪他,等到店裏的客人少了些,在他邊上休息了會。
方飲手上的傷口沒再流血,可存在感很強。蘇未見着了,馬上握住他的手腕,有些擔憂地問:“怎麽回事?你的手要不要上藥?”
方飲不打算給人添堵,心情再差,也強行擠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笑臉,假裝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他道:“不小心刮了下,沒事。”
接下來幾個小時的記憶,單調且朦胧。方飲坐在公園湖邊的長椅上,看上去仿佛在出神,實際上他什麽也沒想,也不願意處理任何事情,就是望着眼前的一幕幕。
看着不遠處的大屏廣告,夜店亮起的招牌,還有商務樓通明的燈火,這麽多光照進他眼睛裏,可他覺得周圍好黑,是空空蕩蕩的那種黑。
最後一點電量是被方母耗光的。把飛行模式調為正常的半分鐘後,他正打算回複陸青折的留言,還沒發送,便跳出來媽媽的來電。
接通電話時,他對他媽媽已然不抱任何希望。果然,他媽媽永遠不會在這方面讓他吃驚。
說話的人是叔叔,可想而知,他媽媽情緒絕對十分強烈,打算把自己臭罵一頓。這男人怕她搞砸,不得不插手,權當兩人中間的緩沖劑。
方飲扔了一句話過去就挂斷了電話,時間掐得非常妙,說完立馬關機。
捏了捏拳,傷口疼得他倒吸涼氣,手機冰冷的輪廓也讓他手指發痛。他狠狠把手機扔向了河面,一如孩童時期往這裏扔石子。
他的青春期過得尋常,和其他人一樣喜歡玩鬧,談不上多聽話,也沒太傻逼。而在混沌的青春期結束後,他反而幹了件非常沖動的事。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陸青折的家門口,看着A市的夜間繁華慢慢平淡,最終街上安安靜靜,時不時有鳥鳴。
渾渾噩噩地邁上半山,再搖搖晃晃地停住,他敲了敲門,沒被放進去。
敲了大概有五分鐘,對門的爺爺被他折騰出來了。
老人道:“年輕人起那麽早?這才五點鐘,我剛在院裏打了套太極拳。”
方飲的嗓音有點顫,是被凍的。他說:“對不起,我吵着您了。”
“那倒沒有,找陸青折啊?他可能沒回來呢。”老人說,“給他打個電話問問。”
腿抖得站不住了,方飲靠在門上,點了點腦袋:“謝謝。”
他心想,也是,陸青折說不定回學校去了,在把自己送走前,那麽多同學呼叫他呢。陸青折不是獨屬于自己的私有物,相反的,他總會離自己很遠。
坐在臺階上捏了下腿,他酸痛地咬住牙,繼而被車的前照燈給籠罩住。光線在晨間有些刺眼,方飲擡起胳膊擋住了眼睛。
陸青折下車來,一言不發地看着縮在自家門口的方飲。
方飲也沒開口講話,只是把胳膊撤了下來,雙手搭在自己的膝蓋上。
露水濃重,方飲的發梢和睫毛有些潮,穿着單薄的衣衫在一片竹林前坐着,肩膀和腿細微地發着抖。
陸青折什麽也沒問,過去把他拉起來。方飲站不太穩,用手揪着陸青折的袖子,看陸青折輸入指紋密碼,把他領進去。
被趙禾頤的三兩言語刺激到後,方飲竟覺得趙禾頤有句話沒什麽錯,他和陸青折沒什麽好說的。
生活習慣不同,個人愛好不同,有時候連最普通的交流,自己都難以理解對方。他聽陸青折和同學溝通,如同在聽另一個世界的語言。
雖然為此倍感煩惱,不過,他最希望能傳達到陸青折那邊的,并非這些瑣碎,是短短的五個字。
他喃喃:“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