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拿了一塊熱毛巾,慢條斯理地擦着方飲冰冷的雙手, 陸青折問:“怎麽不接電話?我找了你好久, 還去過你家。”

方飲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子, 垂着腦袋不吭聲, 等着對方訓自己。

陸青折随手把毛巾擺在洗手池邊上, 垂着眼睫問:“是不小心的,還是發趙禾頤的脾氣,順帶牽連我?”

見方飲和啞巴了一樣,他道:“不是只有我了嗎?那應該什麽煩惱都要讓哥哥知道,那樣哥哥才能幫你。”

陸青折徹夜找人,快要把整個A市給翻個底朝天。他之前僅短暫地去過一次Coisini,今晚幾乎把所有夜店給見識了一遍,就是沒看到方飲的人影。

現在方飲就在自己面前, 他百感交集。

慶幸、生氣和患得患失糅合在一起,他此刻的心情沒比方飲好多少。陸青折覺得方飲可惡又可憐, 自己正在心疼他, 他卻叫自己猜謎語。

整個人暖和了一點,方飲的神色沒那麽僵了,坐到沙發上去。他道:“對不起。”

陸青折沒逼着他多說些什麽,投降般地輕輕嘆了一口氣, 起身去給他倒水, 再把水杯塞到他手裏。

方飲握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後知後覺地發覺,這時候陸青折還會注意要給自己倒溫水。剛擡起頭想說些什麽, 看到陸青折拿着手機在發消息。

又是手機。他敏感的那根弦被撥了下,讓他默默地抿了下嘴,重新把腦袋低回去了。

“為什麽打趙禾頤?”陸青折發完消息,問。

方飲道:“他先招惹我的,我根本不想搭理他。”

陸青折說:“說什麽了惹得你那麽生氣?”

方飲一言不發地捧着水杯,目光落在自己手背的傷痕上,疼裏泛着點癢,思維發散地想着可能會留疤。

橫豎不配合陸青折,陸青折撇開頭,閉了閉眼睛,勉強按捺住情緒,再去翻家裏的醫藥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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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買了很多胃藥,以防不時之需,此刻看到那些外殼包裝,不禁嗤了一聲。

房間很靜,所以方飲能聽到這點細微的動靜,不明所以地轉去看陸青折。陸青折遞給他一管藥膏,沒幫他上藥,他接過東西擱在自己腿上,沒有動。

陸青折提醒他:“可能會留疤的。”

方飲賭氣道:“留就留啊。”

進門時氣氛還算溫馨,說了兩句又緊繃起來,講不清楚的微妙感橫在他們之間。進一步相依為命,退一步各奔前程。

他們大概是都覺得對方會主動示好,可惜遲遲沒有,又覺得對方會主動作對,然而也沒有。各自都在隐忍,不願意先起這個頭。

方飲蹙着眉頭,心态一變再變,聽到陸青折說:“用這個和你媽賣慘,她也不會可憐你。”

他答:“不用她可憐,反正我自己也不在意。”

他想被哄兩句,陸青折出乎意料地沒順他意:“你自己都不在意,那也不要為難別人去關心了。”

方飲自己态度奇怪,感覺陸青折也态度奇怪,于是更加嘴硬。他道:“哦,我沒有為難你吧?”

陸青折說:“既然什麽也聊不下去,那還不如早點休息。別的我們以後再說,好不好?”

一進門就是打聽那些糟心事,确實聊不下去。方飲默默地想着。

倒也恰合時宜,他再度記起趙禾頤的那些字句,越想越覺得對方說的全是大實話。自己如同被戳中痛處的小醜,把趙禾頤揍得再怎麽慘,最可笑的也是他自己。

他把水杯放在茶幾上:“之前挑家具的時候,你和同學打了二十六通電話,挂完還繼續發文字,現在我們剛相處十分鐘就聊不下去了。”

他對那次失敗的約會耿耿于懷,連通話次數也記得很牢。

“你說的那些,我都不想聽。那我說的,你就想聽嗎?”方飲說,“我期待我們去看電影,難道我單純心心念念那部電影?我想和你什麽事也不用操心,輕松地待在一起。”

他道:“我比你還害怕你手機的來電顯示,今天,不,是昨天了,昨天看到那堆未接來電的時候,就突然覺得盼望了好久的事情落空了,很沒意思。”

客廳裏沒開大燈,有幾盞小燈亮着。落地窗的窗簾被系在兩旁,外面沒有月光,已經淩晨五點半了,太陽卻也不露面,外面黑漆漆的,屋內這點光線根本不夠抵禦黑暗。

它只能略微照着方飲的臉。方飲臉色蒼白,道:“A大裏最不稀奇的就是好學生,比你更忙的不在少數,為什麽他們照樣能好好談戀愛?”

陸青折知道方飲厭惡這狀态,自己也能保證以後不會再這樣了。他說:“是我做得不好。”

“我之前覺得你和我爸媽一樣。說喜歡,其實他們也是喜歡我的,不然我爸幹什麽陪我放爆竹,我媽何必慣着我揮霍,她掙錢也不容易。”方飲道,“他們只是不夠喜歡我。”

陸青折逐漸冷靜下來,便開始不由地後悔。他覺得自己剛才能克制一點就好了,別心急地去詢問究竟,場面也不至于變成現在這樣。

他略顯幼稚地反駁:“我和你爸媽不一樣。”

方飲說:“确實,我已經認識到這種想法有多離譜了,你怎麽會不夠喜歡我呢?喜歡得要命才對。”

他第一次這麽描述,像撒嬌,也像情話,按照平時和陸青折說話的腔調,簡直是在嘚瑟。

然而他此刻語氣平淡,要不是表情看起來認真,陸青折會以為他在故意說反話。

“可以睡覺了,等會天該亮了。”陸青折忍不住打斷,“你的手機呢?你好幾個朋友很擔心你,你記得給他們回一下消息。”

原先他四處尋不到方飲的蹤影,沒其餘辦法,只好問紀映要了方飲朋友們的電話。

朋友們對此毫不知情,有的人還會和陸青折油腔滑調兩句,說方飲在玩情調,要他別太當真。

那時候他的感覺如同嚴重暈車,既惡心又沒別的辦法,硬着頭皮繼續打聽方飲的下落。但凡能聯系上的,他全聯系了。

“應該有很多人問你,你發一條朋友圈報個平安也行。”陸青折道。

方飲事不關己般地回:“我把手機扔在了護城河裏。”

陸青折道:“我等下給你重新去買一部,唔,你不是前幾天剛說過想換手機?你睡醒以後,我們一起去看看新款吧,還要去補辦電話卡。”

“不用了。”方飲說,“喜歡是夠喜歡,不過有的時候光靠喜歡也沒用。感覺我們實在不合适,不如就這樣好了。”

他講得很快,像是稍有停頓,就會哽咽住。

陸青折道:“今天不是四月一號。”

“嗯,四月一號的時候,我摔跤摔到走路都走得別扭,這時候還在疼。”方飲說。

陸青折自認為兩人的矛盾不至于走到這步,明明在半小時之前,方飲還失魂落魄地窩在自己的門口,說過他只有自己了。

覺得方飲在耍性子,陸青折耐心地問:“你待在我家門口,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的嗎?”

“那你找我找了一晚上,是為了和我說那些的?”方飲反問。

話音一落,陸青折的目光帶着不可思議,上下看了看方飲,确認說這句話的人沒被掉包,也不是開玩笑。

他好奇:“我知道你現在不順心,你不順心就要和我分手嗎?”

“你也在不順心,而且不順心很久了啊。”方飲抓狂,“所以要分手。”

幾乎是一瞬間,陸青折明白原因了。他不假思索道:“我不同意。”

他本來以為方飲依舊在計較之前被冷落的事,嫌自己做得不好,又或者自己這次和他談不攏,他對自己失望懊惱。

最根本的問題不出在他身上,方飲是感到了自我挫敗。

方飲犟起來愛鑽牛角尖,無奈:“連這件事都沒共同語言,我是真的不想說話了,反正我說的沒一句是你樂意聽的。”

“我感覺只有我掀傷疤的時候,你比較能提起興趣。”方飲道,“我為什麽打趙禾頤,以及趙禾頤說了我些什麽,這很重要?為什麽我走到你家門口,會讓你一上來問我這些東西?”

他非常疑惑,同時也給自己交了一份解答:“你是夠喜歡我了,問題出在我不夠好。我去反思一下,抽空寫檢讨書給你。”

陸青折倍感莫名其妙:“誰要你的檢讨書?有這工夫,去把手機卡給補辦一下。”

“我才不要用手機了,我對手機過敏!不要再說手機這兩個字了!”方飲道。

他把藥膏也放在茶幾上,作勢要走。陸青折看他來真的,急忙攔住他:“這個時間點你要去哪裏?身上沒錢,也沒手機可以用,走來我家,又打算走去學校?”

方飲說:“我學校飯卡都在家裏,我當然要回家,我又不是孤兒!”

“你回家就是等着你媽收拾你。”陸青折勸他理智點。

方飲嘴硬:“收拾啊,我讓她收拾。她把我生下來,我給她罵幾句怎麽了?”

陸青折完全說不過方飲,握着他手腕的手松開了,可也沒轉身回房間,陪着他走到了家裏。

在門外,方飲瞪了他一眼:“幹什麽?你別害我出櫃。”

“去把檢讨書寫完,出來交給我。”陸青折硬着頭皮扯借口。

方飲沒等陸青折把話說完,直接快步回到家裏,逃跑似的重重地甩上了門。

事實上他是不打算回來的,可離開了陸青折那裏,他無處可去了。往樓梯那邊瞧了一眼,視線再往下移,他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方母一夜沒睡,獨自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随着關門聲,她瞥了方飲一眼,嚴厲的聲音裏不乏疲憊:“揍完人再二話不說離家出走,你連媽都不要了?”

方飲起初被吓得後退了半步,接着吸吸鼻子,開始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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