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全本精校】《常言道(出書版)》作者:餘世存
內容簡介
《常言道:近代以來最重要的話語錄》出版之後,引來衆數讀家和媒介側目。讀史有方法,玩索有興味。作者自身經驗:遍觀近代正史野史,爬梳剔挾之餘,每成一則,不獨欣然成誦,輾轉反側,更可以反複征引,和其他無數的歷史細則,相與溝通并互見發明。此中之苦樂砥砺自知,心中塊壘或為之高築,或為之澆析,曼殊上人和绀弩散人都曾為此“無端狂笑無端哭”。吾人以史為教,西人更有所謂讀史使人明哲、在此跳舞等說,歷史既為材料,又為形式質地,跟人心相遇,有感即通,确鑿可以成全有質地之新人。是以教化教育教學革新之道,莫過于回向歷史:《非常道》出版後,跟風不斷,可謂明證。餘既始作其俑,難免龍種之望,而打扮歷史無知歷史之投機取巧人格,仍充斥市場,感慨系之,因再秉雜糅并舉之餘緒,更出機杼,作《常言道》一書,體例翻新,條陳細察,涓滴申說。為吾人近代史再三複意。讀家或可哂察。
通者,有不可言言...
一、大學
20世紀50年代初,留英回來的王竹溪(楊振寧在西南聯大時的老師)到山東大學講學,講座中途,束星北走到臺上說:“我有必要打斷一下,因為我認為王先生的報告錯誤百出,他沒有搞懂熱力學的本質。”他捏起粉筆一邊在王先生寫滿黑板的公式和概念上打叉,一邊解釋錯在哪裏。一口氣講了大約四十分鐘。王竹溪一直尴尬的站在一邊。
校領導為此找束星北談話,束星北說:過去大學都是這麽做的。
1914年11月初,梁啓超在清華作題為《君子》的演說,引用了《易經》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和“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來勉勵大家,希望清華學子能夠“崇德修學,勉為真君子,異日出膺大任,足以挽既倒之狂瀾,作中流之砥柱”,大家深受鼓舞,從此清華以“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為校訓。
梁啓超推薦陳寅恪先生為清華國學院導師,校長曹雲祥說:“他是哪一國博士?”梁答:“他不是學士,也不是博士。”曹又問:“他有沒有著作?”梁答:“也沒有著作。”曹說:“既不是博士,又沒有著作,這就難了!”梁先生氣了,說:“我梁某也沒有博士學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總共還不如陳先生廖廖數百字有價值。”接着梁先生提出了柏林大學、巴黎大學幾位教授對陳寅恪先生的推譽。曹一聽,既然外國人都推崇,就請。
姜亮夫回憶民國時期的清華大學時有這樣一段記述:“在清華這個環境中,你要講不正經的話,找一個人講肮髒話是不可能的。先生同先生,學生同先生、同學與同學,碰見了都是講,某個雜志上有某篇文章,看過了沒有?如都看過兩個人就讨論起來,如一方沒有看過,看過的就說這篇有什麽好處,建議對方去看。”
蔡元培任民國教育總長時,範源濂任次長,他們辦教育的方法相對立。範說:“小學沒有辦好,怎麽能有好中學?中學沒有辦好?怎麽能有好的大學?所以我們的第一步,當先把小學整頓。”蔡元培說:“沒有好大學,中學師資哪裏來?沒有好中學,小學師資哪裏來?所以我們第一步,當先把大學整頓。”
1917年1月9日,北京大學舉行開學典禮,蔡元培發表就職演說,這就是著名的《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之演說》。蔡與北大學生約法三章:一是抱定宗旨,“大學者,研究高深學問者也”;二是砥砺德行,“諸君為大學學生,地位甚高,肩此重任,責無旁貸,故諸君不惟思所以感已,更必有心勵人”;三是敬愛師友,“自應以誠相待,敬禮有加,至于同學共處一堂,尤應互相親愛,庶可收切磋之效。”
蔡元培談及自己的教育理念:大學教育的目的與觀念是明确的,就是要使索然寡味的學習趣味化,激起人們的求知欲望,我們決不把北大僅僅看成是這樣一個場所——對學生進行有效的訓練,訓練他們日後成為工作稱職的人。……這所大學還負有培育及維護一種高标準的個人品德的責任,而這種品德對于做一個好學生以及今後做一個好國民來說,都是不可缺少的。
蔡元培在回複林琴南的一封信中談到了自己的兩種辦學主張,第一條便是:對于學說,仿世界各大學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則,取兼容并包主義,無論有何種學派,茍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達自然淘汰之命運者,雖彼此相反,而悉聽其自由發展。
蔡元培的兼容并包是北大最重要的思想資源,他說:“大學之大,因其無所不包,各種言論思想均可自由,但亦不必出于互相诟罵。如各有主張,盡可各自鼓吹自己主張之長處,不必攻擊或排斥他種主張。”
蔡元培看到梁漱溟一篇文章當即決定聘其做北京大學印度哲學講席,梁漱溟辭以對印度哲學實無所知。蔡說:“你說你教不了印度哲學,那麽,你知有誰能教印度哲學呢?”又說,“我們亦沒有尋到真能教印度哲學的人。橫豎彼此都差不多,還是你來吧!你不是愛好哲學嗎?我此番到北大,定要把許多愛好哲學的朋友都聚攏來,共同研究,互相切磋;你怎可不來呢?你不要當是老師來教人,你當是來合作研究,來學習好了。”
劉師培在辛亥前就投靠端方,叛變革命,甘願充當奸細,出賣同志。蔡元培惜其才,極力為之辯護:“劉申叔,弟與交契頗久,其人确是老實,确是書呆!”章太炎也說:“今者文化陵遲,宿學凋喪,一二博通之才如劉師培輩雖負小疵,不應深論。殺一人無益于中國,而文學自此掃地,使禹域淪為夷裔者,誰之責耶?”民國成立後,蔡元培和章太炎聯名在報紙上刊登啓事,尋找劉師培:“劉申叔學問淵深,通知古今。前為宵人所誤,陷入樊籠。今者民國維新,所望國學深湛之士,提倡素風,任持絕學。而申叔消息杳然,死生難測,如身在他方,尚望發一通信于國粹學報館,以慰同人眷念。”幾年後,劉師培又襄助洪憲帝制,為時人不齒,但蔡元培仍延請他在北大教書。
北大最初不招收女學生,五四時期,許多女學生要求入學北大,蔡元培公開表示支持,但不久蔡元培暫離北大。1920年,代理文科學長陶孟和準許了9名女生入校旁聽,引起社會上的議論和教育部的批評,甚至總統徐世昌都出面警告北大當局,認為國立學校應該保持“崇高的道德水準”。但是當時并無法律明文禁止男女合校,已經回到北大的蔡元培就憑這一點,沒有請求政府的許可,便正式批準了那9名女生注冊為北大正式學生。但事實上,美國和中國基督教徒合辦的廣州嶺南大學早在1918年就已經開始男女并校了。嶺南大學即今天中山大學的前身。
“五四”運動中,學生的表現日益激進,胡适和蔣夢麟乃聯名發表《我們對于學生的希望》,文中寫道:“荒唐的中年、老年人鬧下了亂子,卻要未成年的學子抛棄學業,荒廢光陰,來幹涉糾正,這是天下最不經濟的事!”
胡适《領袖人才的來源》論及:領袖人物必須具備充分的現代見識、必須具有充分的現代訓練,必須有足以引起多數人信仰的人格,這種資格的養成,在今日的社會,除了學校,別無他途。
辜鴻銘剛到北大任教的時候,學生們看到他腦後拖着一條長長的辮子,都忍不住哄笑起來。而他,則不動聲色地走到講臺上,向下面的學生打量一番後,慢條斯理地說:“你們笑我,無非是因為我的辮子,我的辮子是有形的,可以剪掉。然而諸位同學腦袋裏面的辮子,就不是那麽好剪的啦。”
一席話把學生統統鎮住了。以後上課就沒人敢笑話他了。
蔣夢麟說:“我在大學中搞了幾十年,經過許多風潮,發現了一個規律:一個大學中有三派勢力,一派是校長,一派是教授,一派是學生,在這三派勢力中,如果有兩派聯合起來反對第三派,第三派必然要失敗。”
陳寅恪每次講課,開宗明義就說:“前人講過的,我不講;近人講過的,我不講;我自己講過的,我不講。現在只講未曾有人講過的。”
1924年,梁漱溟離開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