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讓人監視我? (7)
啞的聲音裏有股難以抑制的欣喜。
“誰?”陸雁南偏了偏頭,眼底有些疑惑。
路曼的臉色一變,“不是淩晨希找你來的嗎?”
陸雁南嘲諷一笑:“路小姐,你是天真還是傻,你刺殺淩晨希的未婚妻也就是淩家未來的少奶奶,你覺得身為喬珊的未婚夫,淩晨希還會找人替你辯護嗎?”
渾身湧過一陣冰涼,路曼的整顆心瞬間跌到了谷底。
陸雁南笑了笑,“你也不必那麽消極,我陸雁南既然願意接下這個案子,就有百分九十的機會勝訴。”
“陸律師,我沒有錢。”路曼自嘲地笑了笑。
“我是你的援助律師,不收分文。”
陸雁南眼裏的堅定告訴她,他并有欺騙她。
“你為什麽願意幫我?”路曼有些疑惑。
“你知道在A市,我只把誰當做對手嗎?”陸雁南眼裏有絲捕捉獵物的興奮。
路曼搖搖頭,她知道陸雁南已是意外,怎麽會清楚那麽多。
“是楚寧!”他頓了頓,“楚寧跟我一樣,自從踏入律圈,從來沒有吃過敗訴,我很想知道,我們兩個強強對決,誰會獨占鳌頭。”
路曼看着他,隐隐明白了什麽。
“喬家請的律師,是……楚寧?”言辭猶豫,內心卻已經篤定。
陸雁南的眼裏湧過一絲欣賞,“不錯,看來你已經知道我的答案了,但并非喬家,律師是淩晨希請的,他給喬珊請的辯護律師正是楚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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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有什麽嗡嗡作響,陸雁南後來說了什麽她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淩晨希非但不救她,還要置她于死地嗎?
路曼攥着心口,不可能,不可能……
“我不相信……”她嗚咽道:“他怎麽可以這麽對我,怎麽可以?”
“你騙我!”她指着陸雁南顫聲道。
陸雁南抱着雙手,靠在椅背上,眼裏盡是不屑,“騙你?可笑!”
“路小姐,我是誰?我是陸雁南!我的時間很寶貴,若是浪費在這裏騙你,豈不是大材小用了!”
路曼坐在椅子的身軀一顫,手無力的垂下,砸在木漆桌子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眼淚,從她眼裏湧出,洶湧不止。
陸雁南第一次看到女人哭,他有些慌了神,抽了一張桌上的紙巾,手卻愣在原地,最終還是悵然地垂下去。
他能感受出來面前坐着的這個女孩兒,骨子裏散發着一股倔強,很像記憶中認識的一個人。
“你真的如傳言般,喜歡……”
“不!”路曼擡手緩緩抹幹了眼淚,眼裏閃動着斑駁的恨意:“我恨他!”
他不拉她一把也罷了,為何還要把自己往火坑裏推?
路曼想,她曾經多愛淩晨希,此刻就有多恨他。
雖然恨他對自己來說,痛徹心扉!
由愛生恨的感覺,那麽熟悉。
陸雁南的心底,隐隐有些心疼起眼前的女孩。
聽說,她才十八歲,十八歲如花似玉的年齡,竟然要遭受這種罪,真是讓人有些惋惜。
陸雁南想着想着不自覺地詫了神,這是已經很久沒發生過這種事。
他吸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才朝路曼道:“那麽路小姐,你現在願意聽我說說這個案子嗎?”
路曼咬着唇,非常用力地點了點頭。
陸雁南低聲跟她說了幾句話。
路曼聽完,蹭得一聲站起來,被她拖倒的椅子在地板上滾了一圈,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
“我沒有罪!”她朝陸雁南吼道。
陸雁南臉上沒有太大的異樣,似乎路曼的反應已在他的預料之內。
“路家孤女,寄養淩家七年,因為觊觎淩氏集團總裁淩晨希,在後者的訂婚宴上,蓄意謀殺他的訂婚妻子喬珊,以至于喬珊至今在重症病房內昏迷不醒。”
“這是這幾天的新聞上,出現的最多一句話,簡而言之,路小姐在A市已經身敗名裂,所以這場官司打贏也罷,不打贏也罷,你在輿.論裏,都是公認的殺人犯,還不如聽我的話,興許能少受點牢獄之災。”
陸雁南的眼裏有一種淡薄,是那種沒有人情味的寡涼。
路曼看到他的眼中的自己,似薄履,随時可棄。
她掀着脫了皮的雙唇,一字一頓道:“我沒有殺人,我絕不認罪!”
陸雁南怔了怔,不動聲色地收起文件夾,站起。
“我希望你好好考慮考慮,三天後,我再來探訪你。”
“陸律師。”路曼叫住了陸雁南的腳步。
陸雁南轉過身子,眉梢輕輕挑起,這是他困惑的表現。
“你也相信我是蓄意殺人嗎?”
陸雁南涼薄的唇掀了掀,答案很公式化:“我沒有證據不信。”
“你們律師為了打贏官司都是這樣草菅人命嗎?”路曼問。
陸雁南薄唇微抿,冷漠的聲音淡淡飄入路曼的耳朵。
“或許你可以想象,這不失為一種絕地逢生的方法。”
他手扣上門把手的時候,路曼在他背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她說:“陸律師,我按照你說的做。”
聞言,陸雁南的嘴角勾起一絲志在必得的笑意。
***
開庭時間是一個月後。
路曼不再像前幾天一樣,折騰自己,而是準點的吃飯,睡覺。
而這期間,她竟然苦中作樂的發現,警局裏的夥食還不錯,至少不至于難以下咽。
女警官小李巡視的時候發現,她不再向之前一樣嚷着要見淩晨希,心裏反而有點詫異。
外面傳的沸沸揚揚的新聞,她倒是聽說了不少,只是她的眼睛卻告訴她,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子恐怕不會有勇氣拿起刀殺人。
不過,她也聽說了她精神有些問題,小李也見過一些相似的案例,最終還是理智戰勝心中的憐憫。
一個罪犯不值得憐憫,她對自己說。
以至于,路曼把她叫住的時候,她甚至來不及收起自己嘴角的鄙夷。
“姐姐?”路曼見女警官沒有反應,再次喚了一聲。
“咦?”
路曼苦笑了會:“姐姐,這裏面很無聊,能不能給我找本書看?”
她的臉色很慘白,聲音有淡淡的哀求,可不知為什麽女警官只覺得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
這種感覺,就像晚上一人在家,看鬼片看到一半,卻突然停電了一般。
無法形容的那種詭異的感覺。
“姐姐?”
路曼試探般的聲音再次傳來,女警官定了定神,厲聲對她道:“你在這裏等着!”
路曼看着她急沖沖的腳步,自嘲地想,現在她已經可怕到這種程度嗎?
不過是要本書,就把人吓成了這樣。
不一會兒,有幾本書從栅欄外扔了進來,差點砸了路曼的腦袋。
她擡頭看去,只看到女警官遠去的背影。
伸手把那些書拾了起來,再逐一排開。
這三本書挨次的順序是基.督教的聖經、佛教的佛經,還有道德經!
路曼的嘴角不免抽了抽,警局的藏書真的是很符合這裏地方設立的本意,很特別!
她本來還指望來本小說,想來這個願望已經泡湯。
手放在聖經上頓了頓,路曼轉而撿起中間的那本佛經。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深夜寂靜的收監房,路曼低喃着句佛家的經典,直到天明。
***
三天後,原本井然有序的警局有些混亂。
醫生站在陳警官面前,很嚴肅的建議:“這個犯人精神有些問題,我建議先隔離治療。”
陳隊臉色有些沉:“會不會是裝的?”
“她沒有通過我的測試。”
醫生說的測試是什麽,陳隊心裏很明白,但他還是問道:“可是我看前幾天,她的精神都很正常,會不會是抑郁症還是什麽的?”
“陳隊在懷疑的專業知識能力嗎?”男醫生一臉沉色道。
陳警官默了默,看着身旁眼睛幾乎被抓瞎的女警官小李,“我沒有這個意思。”
路曼瘋了……
聽說,她在警察小李送飯的時候,猛地撲倒栅欄邊,抓着他的頭發就往嘴裏塞,若不是那小李身手敏捷,怕是連眼珠子都要給她摳下來。
聽說,收監室裏不知何時多出的幾本書,只剩一些散頁,其餘都消失不見,而有人驚恐地看見她的嘴角有書頁的殘渣。
聽說,她半夜會在收監室裏發出恐怖的叫聲,就連隔壁監室的犯人都恐慌的抗議。
還聽說,她為了出去,撞得頭破血流,甚至廢了自己的右手。
她偶爾也會清醒,清醒的時候,她會抱着自己右手痛哭。
陳隊看着她那個模樣,忽然想起案件記錄裏面曾經寫道,路曼已經被巴黎學院錄取,打算不日就起程去巴黎求學,卻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
一個夢想成為畫家的人,看見被自己親手廢掉的手,該是什麽的感覺?
陳隊當警察十五年,第一次對一個殺人犯起了憐憫之心。
一個瘋子,無意識間做了傻事,是不是也可以被饒恕?
這消息傳入淩家的時候,正值晚餐時間。
淩母手裏的鋼叉在瓷盤上碰出一聲清冽的脆響,一室寂靜無聲。
“吃飽了。”她輕聲說着,然後起身回房,腳步有些虛浮。
淩父急忙上前扶住她,二人緩緩消失在樓梯的盡頭。
唯有淩晨希,面不改色地切着盤子的牛排,刀盤磨擦的“嚯滋嚯滋”聲規律地響起,傳到耳朵裏卻格外的可怖。
李嬸卻眼尖地發現,淩家大少爺握着餐刀的手青筋暴起,指尖乃至整個身體都輕輕顫抖着。
她沉沉地嘆了口氣,她不相信路曼會殺人,即使她是淩家除了淩晨希之外唯一一個知道她有病的人。
這麽好的孩子,終究還是毀了……
而在城南的一間公寓裏,陸雁南在書房裏研究着路曼的開庭資料,晦暗莫生地勾起嘴角。
☆、79.079章 瘋子也逃脫不了殺人未遂的事實【萬更,求首訂】
路曼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距離開庭前一天的時候,一天之內大概只有一兩個小時是清醒的,而且這種清醒還是病态的。
所謂病态,就是不打不鬧,能安靜地聽你說幾句話而已。
索性第二天在陳隊擔心她能不能正常上法庭的時候,她的神智略略恢複了一些悅。
兩名女警押解着路曼上被告庭,其身後還跟着一名拎着醫藥箱的醫生和一名護士以備不時之需。
看着跟在其後的醫生,大家都嗅出了一絲不尋常攙。
喬父喬母坐在原告席上,而淩晨希則是坐在旁聽席,路曼沒有看到淩父淩母,大概他們已經對自己的行為失望至極,以至于看都不來看她一眼。
路曼想至此,忽然感覺左臉又火辣辣地疼痛起來,好似那一巴掌重新扇過來一樣。
“曼曼……”林瑾予在旁聽席上失控地喊了一聲。
路曼腳步一顫,不敢扭頭看她。
小瑾,我現在這個樣子,見你,我覺得狼狽。
瑾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她看到路曼的唇型動了動。
她瞬間愣住,張嘴模仿着她的唇形。
路曼說的是:“對不起……”
孩子沒了的時候,她都沒有哭,可此時,林瑾予瞬間淚如雨下。
法錘一敲,開庭。
原告律師陳述後,陸雁南開始辯護。
“法官大人,請看這些資料還有公安機關作出的精神病司法鑒定,我有充分的證據證明我的當事人在案發的時候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
多媒體屏幕上淩家車庫的視頻再一次重現,上面顯示的日期在案發好幾天之前,在場的人看得都有些頭皮發麻。
楚寧也不是個善茬,視頻播完的時候他高深地抿唇一笑。
“我不否認被告精神患有疾病,但是我可以證明在我的當事人受到襲擊的時候,被告是清醒的,這一點,被告的同學和老師可以作證。”
何舒言和李冉出現在證人席上起誓,陳述。
路曼在出事前一天還去過學校,很明顯地,陸雁南占了下風。
他正打算再次陳述的時候,卻聽見被告席上傳來一陣駭人的笑聲,與剛才監控視頻裏的驚叫聲有些相似。
整場的人全身都泛起了雞皮疙瘩。
只見原本垂着眸一言不發的路曼緩緩地擡起頭,臉上表情怪異,她猛地朝前方撲過去,“我沒有瘋,你們才是瘋子,瘋子,哈哈哈!”
幸好兩名警察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不然真的被她撲出了囚室。
“我殺人了,我殺人了,你們來抓我啊!”
她的身子在警察的壓制下還使勁地撲騰着,神情很激動。
可又在下一瞬,她的嘴唇就塌了下來,不過電光火石之間她就安靜得像剛才的癫狂從不存在過一樣。
“外婆,曼曼想唱歌給你聽……”她呵呵笑着,卻淚如珠下。
“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請我吃年糕,吃年糕……”
她的聲音很空靈,幾乎都不在一個調上,情緒或喜或悲,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的精神絕對不正常。
可卻沒有人發現,陪審席上的淩晨希,攥緊的手一直都沒有松開過。
不,或許有一個發現了,何舒言的目光一直若有若無地瞥向淩晨希,只是後者卻連一瞬都沒有注意到。
陸雁南看着路曼這副模樣,臉上浮現一絲了然。
她這一鬧頓時把原本不利于他們的局面反轉了過來,他眉梢一動,當機立斷乘勝追擊。
幾個回合下來,勝負已分。
因為原告目前已經脫離險境,最後法官一錘定音。
路曼被判一年有期徒刑。
但是她現在這種狀态必定不容許收監,而是會送入精神病院治療。
所以這一戰,他贏得很漂亮!
陸雁南松了一口氣,唇邊也勾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他挑釁地看了一眼楚寧,心裏好不快活!反觀原告席那邊的楚寧律師,臉色就不是太好看。
散庭之後,路曼由警察押解着執刑,陸雁南悄悄走在她的身邊,在她耳朵邊以只有二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成功了,不得不說你演技真好!”
路曼聞言腳步頓了頓,擡頭看着他一眼,忽然就掙脫警察朝陸雁南撲了過去。
陸雁南一個不小心,被她撲倒在地,不一會兒脖子上就多了幾道抓痕。
路曼被警察拉起來還很興奮,醫生連忙從醫藥箱裏取了一支鎮定劑灌入她的手臂。
陸雁南捂着脖子呆坐在地上,在警局會面的時候,他讓她裝瘋,剛才似乎也是清醒的,但此刻的路曼給他的感覺是,或許是真的瘋了。
就這麽的瘋了?
他本來因為勝訴而來的雀躍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淩晨希看着這樣的路曼,邁動的腳步瞬間止住,臉上的神情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林瑾予站在他身後,冷冷地問他:“表哥,你真的相信曼曼會傷害喬珊嗎?”
淩晨希沒有做聲,垂在身側的手指卻微微蜷起。
“反正我是不相信的,你知道嗎?她機票都買好了,那天我在機場等她等到了半夜,可我沒等到她的人,卻等到她出事的消息,我用盡各種辦法,但是警察不讓我探監,表哥,今天之前,你去看過曼曼嗎?”
林瑾予凄然地笑了一聲:“如果你有空,就去君越新城上的畫室看看吧,我一直都知道曼曼喜歡你,可卻沒想到她是愛你,還愛得那麽深。”
“她能落到這步田地,何嘗又沒有你的一部分功勞……”
林瑾予跌跌撞撞的離開,這個地方太壓抑了,太難受了,她快承受不住了。
淩晨希凝着路曼離去的方向,在空空蕩蕩的法庭上站了良久。
“淩先生……”有人在背後叫了他一聲。
淩晨希回過頭,看着她對面的女子,眉梢有些困惑。
他嘴唇動了動:“聽說你是曼曼的老師?”
陌生的語調讓何舒言的心驀地一痛,她很想說,阿晨,我是意之啊,你的意之啊。
可是這句話,她怎麽開口?當年的那場事故已經讓她變得面目全非,以至于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已經不認識她了。
而且他願意和她講話,大概還是因為另一個女人。
何舒言斂起了神色:“對,我是路曼同學的營銷學老師,我叫何舒言!”
“何舒言……”淩晨希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卻又怎麽都想不起來。
何舒言卻以為他發現了什麽,整個身子都繃得緊緊的。
卻不料,在淩晨希寡淡的臉上看見一抹笑意,笑意無溫。
他說:“你不應該出現在證人席上的。”
仿佛一桶冰水當頭澆下,何舒言痛得無法呼吸,她看着錯身而過的曾經的愛人,口中盤旋的“阿晨”兩個字卻怎麽也叫不出口。
這個他曾經的愛人,如今是她妹妹的未婚夫。
不,或許他心裏還住着個人。
背後有一雙手伸出來攬住了他的肩膀,一個沉穩的男聲傳進何舒言的耳朵:“言言,夠了。”
“你說可不可笑,他竟然認不出我了?我是誰啊,我不是何舒言,我是喬意之啊!”何舒言一頭紮進他的懷裏。
男人如護珍寶一樣,緊緊的摟着她。
***
華燈初上,霓虹缭繞。
君越新城二十二樓,只打着玄關處的一盞燈,孤燈映得那道修長的身影有些婆娑。
淩晨希在落地窗旁站了很久,直到周圍的燈慢慢寂滅。
他從兜裏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正打算點燃,卻忽然想起什麽般,手一松,熄滅了藍紫色的火焰。
煙盒在空中劃過一道抛物線,直直地落入不遠處的垃圾桶中。
暗影裏,男人擡手擰了擰眼角,看了眼那條通往畫室的扶梯,神色猶豫。
終于,他還是朝扶梯的方向邁動了腳步。
一步一步,他走得很慢,踩得很輕,像是怕落腳一重,這道梯子就消失了一般。
他推開了畫室的門,手摸到牆壁上的燈開關,食指一扣,燈條接二連三的亮起。
不由的別過頭,他的眼睛在黑暗裏待了太久,這麽強的燈光,還不太适應。
幾秒後,眼睛已經逐漸适應了光亮。
畫室裏面多了很多畫,有的挂着,有得還晾在畫架上。
淩晨希遠遠打量着這些畫,指尖不經意的顫抖着。
這一瞬,他的心中頓生了一種怯意,曾經生死一線的時候他都沒有過的感覺,此時卻在一間小小的畫室裏陣陣盤旋而上,這種失控的感覺,讓他有點措手不及。
這些畫裏,每一幅都有他。
溫潤少年的模樣……
低頭沉吟的模樣……
眉頭緊鎖的模樣……
他都從來沒發現,自己還有這麽多的表情。
忽然,他的目光被落到一個畫架上,這副畫與其他的素描不同的地方是,這幅畫有了場景。
那是月前,他教訓一個員工的場景。
路曼的每一副畫,都留了作畫的日期,這幅畫上的日期是十一月七號。
十一月七號,在他訂婚的前一天,也是她出事的前一天。
這是最新的一幅畫。
淩晨希不知道自己的內心是什麽感覺,仿佛血管被扼住一般,呼吸都有點困難。
他忽然想起在法庭上,路曼就算抓狂的時候依然垂着的右手,想至此,他的眼珠子猛地一縮。
曾經,那個天真爛漫的女孩趴在他耳邊說。
“我希望我的筆尖能生出一朵花來,這樣我就能夢想成真地成為一個畫家,然後我會帶着我的畫筆和畫板,去環游世界,在白紙間一點點留下我的足跡。”
她說:“這樣,我的人生就圓滿了。”
此情此景還在腦中昭然若現,可現實,卻已物是人非。
給她做治療的醫生告訴他,她的右手以後恐怕握雙筷子吃飯都有難度,更別提畫畫了。
這一句話,頓時涼了他的半顆心。
終究還是自己,把她逼瘋了嗎?
淩晨希腳步顫顫地走到那臺望遠鏡前,掀開了似乎從未動過的白布,一張小小的便簽紙随着白布飄飄而下。
他下意識地擡手,淡綠色的便簽紙安靜地躺在他的手心。
紙上面,似乎還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我會忘記你,就像當初如何愛上你。--路曼,十一月八號。
淩晨希的手打了一下滑,那抹淡綠的顏色在空中,繞了兩個圈,然後靜靜地躺在地上。
他已經不用趴近去看望遠鏡,也知道裏面刻着一副怎麽樣的場景。
大概像路曼的畫中一樣,望遠鏡的鏡像中,他會笑,會沉思,會暴躁。
這麽多年來,他在她的畫裏第一次看到這麽鮮明的自己。
心裏,頓時五味雜陳……
黑夜散去,陽光隐隐綽綽而入。
站成雕像般的男人在一室的光影中好似做了什麽重大的決定般,終于微微地揚起唇角。
***
精神病院
路曼很安靜,至少比她隔壁床的老婆婆安靜多了。
該吃飯的時候吃飯,都不用哄,雖然,有時候會用可以正常活動的左手直接抓起飯粒塞到鼻孔裏,然後看到人就呵呵笑着。
她大部分時候都是笑呵呵的,除了一種時候,她卻會哭。
這種時候,就是隔壁床的老婆婆護着她不讓她遭人打的時候。
路曼隔壁床的老婆婆之所以瘋,是因為獨子意外去世,白發人送黑發人,精神一下子承受不住,就瘋了。
她很情緒化,好的時候跟你樂呵呵的笑着,瘋起來的時候見人就打。
可不知為什麽,一旦有人欺負路曼的時候,她就如母雞護犢一樣得把她護在懷裏。
就算被其他那些病人抓了一臉,她也從來沒有松開過路曼。
醫生有些唏噓,聽說老婆婆兒子去世的時候也是正如路曼這般的年紀。
她大概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護士知道她聽不懂,卻曾好奇指着路曼問老婆婆道:“婆婆,你為什麽老護着她?”
因為她是被警察押解進來的,所以醫生護士都知道路曼是個殺人犯,雖然殺人未遂,但是心底對她總有些畏懼。
那婆婆瞪了她一眼,“她是我的孩子,別人欺負她,我當然要保護了!”
婆婆說得理所當然,護士正給她梳頭的手一頓。
她忍不住想,有時候,瘋子的世界比正常人的單純許多,就好如路曼此刻正捧着私藏的一些她認為極好的東西遞給婆婆。
護士凝神看去,不由鼻頭一酸,被路曼珍寶似得捧在手心的,不過是早餐剩下的一小塊土豆。
而婆婆亦是歡喜地接過,小口小口抿着,二人一起哈哈笑着,好不歡喜。
護士再也看不下去了,急急忙忙給老婆婆的頭發紮了一個發結,捂着嘴巴跑出去,關上門的時候,淚如雨下。
這天夜裏,護士如往常般端着泡着安眠藥的牛奶遞到路曼面前時,她卻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怎麽勸都不肯喝。
目光落到她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上,護士突然想到了什麽。
對,那個男人沒有來!
路曼雖然很安靜,也很聽話,可她從來不肯讓人給她梳頭發,就算護士拿着她愛吃的蛋糕勸着哄着也不肯。
她的頭發,從來只肯讓一個人碰,一個男人。
那男人眼睛如墨,手指傾長,他的十指會靈巧的繞過她的發絲,再一縷縷順直。
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終于把這個動作做得無比熟稔。
但是奇怪的是,每天夜裏都來的男人,已經有很多天沒來了,路曼大概也是隐隐明白這些事的,所以今夜連牛奶都不喝。
“曼曼,該睡覺了。”護士俯下身子,耐心哄着。
路曼哼了一聲,像個孩子鬧別扭一樣別過頭不理人。
護士揉揉眉,有點無奈,一眨眼間,就見她一臉欣喜地爬上窗戶,左手擡起揮動着,而右手卻寂寥的垂在身側。
應該是那個男人來了吧?
護士毫不懷疑,若是窗戶上沒有栅欄的話,她會從三樓直接跳下去。
果然,不到十分鐘,一陣沉穩的步伐聲從身後響起。
“淩先生,曼曼不肯喝牛奶。”
淩晨希使了一個眼色,護士把牛奶遞給她,安靜地離開。
隔壁床的老婆婆已經睡得很沉,呼嚕呼嚕的聲音在一室的靜谧中格外響亮。
淩晨希走了過去,輕聲對尤然站在窗戶上的人斥道:“曼兒,下來,那裏危險。”
路曼看了看窗外,又看了一眼淩晨希,笑呵呵地從窗戶蹦到床上,再一把撲進他的懷中。
淩晨希手中的牛奶被她這麽一撞,灑了一些在手背上,黏膩溫涼。
路曼的頭在他懷裏呼哧呼哧蹭着,不一會兒,就蹭了一大片口水在他高定的西裝上。
淩晨希盯着她裸.露的足踝,墨色的眼底一沉,手握上去,果然冰涼一片。
現在已經十二月底了,A市已經入冬。
淩晨希把她稍微拉開了點,把牛奶遞給她:“來,曼兒乖,把牛奶喝了,我給你找襪子。”
路曼沒有接,而是就着他手把杯子抵在嘴邊,一點點吸進喉嚨中,待到杯子見底,她看見淩晨希手背濺出的一點牛奶,就把嘴唇湊過去,伸出舌頭把它們都舔舐幹淨,才滿足地松開了他的手。
溫軟又略有些粗糙的舌頭滑過手背,淩晨希仿佛觸電般,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看着路曼一臉溫潤無害的模樣,他的喉結動了動,卻只是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在床上翻了幾下,終于找到被她丢得七零八落的襪子。
“過來!”淩晨希坐在床沿上,拍了拍了自己的腿。
路曼眼睛裏一喜,朝他挪過去背對着他重重地坐上去。
她這一坐完全沒有留力,似乎坐到了某個位置,只見淩晨希渾身一顫,有冷汗從額頭上冒出。
他咬牙緩了緩,把她冰涼的腳抓在手心捂熱,才給她穿上襪子。
然後,他擡起手,開始一根一根捋着她的頭發。
路曼起初坐得筆直,後來頭慢慢地往後仰倚在他的胸膛上,最後直接把頭顱滑到了他的臂彎處。
淩晨希的手從她的脖頸處,慢慢托在她的肩頭,最後小心翼翼地把她擁在懷裏。
他把頭抵在她的眉心,低語:“曼兒,是我欠了你,如果你一直這麽瘋着,我就這麽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黑夜,男人的聲音如喟如嘆。
卻沒有發現,懷裏熟睡的女孩,眼角滑落的一滴眼淚。
眨眼就到了春末,風裏隐隐裹着一層燥熱。
淩晨希已經很久沒有回淩家了,這幾個月他一直住在君越新城,隔幾天就會去醫院跑一趟。
可惜,喬珊卻一直沒有醒過來。
醫生說,她的腦部已是半死亡的狀态,也就是醫學意義上的植物人,能不能醒來都是個未知數。
淩晨希默不作聲,吩咐病房外的黑衣人看顧好喬珊後,徑直回了公司。
淩氏集團總裁辦公室內,淩晨希把西裝扔到沙發上,扯了扯領帶,對跟在身後的林生道。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下周一就可以去把人接回來了。”林生垂眸恭敬道。
淩晨希的眸光暗了暗,“把我下周一的行程都推掉吧。”
他見林生站在原地不動,疑惑地擡了擡眉梢:“還有事?”
“Boss,言言她……”林生欲言又止。
淩晨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怎麽了?”
林生被他眼裏的冷色驚了驚,原本想替何舒言求情的話全部吞回了肚子裏。
“沒什麽,我會盡快安排她離開。”
“林生,我知道你想替她求情,好,我給她一個機會,只要她幫我做一件事,她可以不用離開A市,也可以繼續在A大任教。”
***
第二天,精神病院來了一個不速之客,至少路曼如果此刻是清醒的,會是極其不願意見到這個人的。
何舒言廢了好大的勁才在院子中單獨見到路曼。
此刻的路曼,正拿着一截枯枝,捅着地上的螞蟻窩,看着螞蟻一湧而散,她還拿樹枝一只一只去攪和。
何舒言看着黑色的螞蟻爬過路曼的手背,有的甚至爬進她的衣服裏了,她也渾然不覺。
她看着看着,頓時看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
定了定神,她走近,踢了踢她的腳。
“路曼。”何舒言試探的喚了一聲。
那知路曼連眼白都沒給她一個,挪了挪身子,依舊樂此不疲地驅逐着她的小螞蟻。
在此刻的路曼眼裏,何舒言還不如那一只只黑漆漆的螞蟻有趣。
“路曼!”何舒言有些惱,這次拍了拍她的右肩,力道不重卻也不輕。
路曼的右臂還沒有康複,她雖然神志不清,可痛覺還算靈敏,這一拍,頓時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終于有了反應,擡起頭狠狠瞪了何舒言一眼。
何舒言抱着手,居高臨下道:“不要再裝了,我知道你沒瘋!”
路曼擰了擰眉,哼了一聲,起身打算遠離她。
不料,右手卻被何舒言拖住,她頓時痛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卻只是怒視她,不知道甩開。
倒是何舒言怔了怔,不可置信地喃喃着:“難不成真的瘋了?”
突然一股大力襲來,何舒言身子往後退了幾步,跌坐在草地上,路曼看着被她踩死的幾只螞蟻的屍體,脫皮的嘴唇動了動。
“你說什麽?”何舒言沒聽清楚,把身子往前湊了湊。
卻見路曼用手護住螞蟻的屍體,一臉戒備地看着她。
“你是壞人!”她說。
何舒言頓時有些無語,她看着地上的螞蟻,不屑道:“不過幾只螞蟻而已,值得你那麽護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