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以她一個現代面點師的挑剔舌頭來看,這餅子,真是難吃到了極點,一團死面,雖說發是發過的,可是是不舍得放堿水還是怎的,吃得那個費勁。但是她還是很感動,要知道,就這不知所謂的一團死面餅,要賣四個銅子兒一只,這城裏煮烏麥仁飯配點菜肉的一份膳也才賣5個銅錢。她們還買這個回來給她吃,她就覺得很感動,又有點着急,恨不得自己第二天就能做上生意,掙上錢。

可是不行,因為這鬼地方,既沒醬油也沒油,而她的買賣,将來一定得用上這兩樣。嚴妍去藥材鋪子買了酒曲子和堿塊回來,然後把黃豆和谷皮弄一撥分離出了豆油和做成了醬油,兩種做得都有點點的糙,因為器具不夠,不過仔細過濾分離後,還是有相當不錯的品質和成色,起碼油夠清透,醬油夠鮮。再把所有的谷子都研磨過篩,按八比二充份混合均勻。

因為醬油得等,它也不是一日兩日的就出得了的,所以嚴妍在等着出醬油那幾日裏,把些個周邊細小的物件兒該買的都買齊了,以及界時開業做買賣要用上的各式器具也給張羅齊了,甚至還跑到賣菜大叔他們村上割了不少野蔥回來。

到了出醬油那一日,她才和水和面,進行發面,準備着第二日買賣要用到的最關鍵的東西。?

☆、首日生意

? 頭天晚上,嚴妍就發好了面,這混合的面團在晚上時給整整一個時辰這麽地反複上下揉和均勻,再蓋了張小棉被,這麽地留夜發酵。這時候用的是堿塊,發酵速度也不比現代的泡打粉,不過有一點好,就是堿發出來的面團,自然清香,谷物的香氣會被全盤烘托、散發出來,不會摻雜任何的化學品氣味。而且這種非純白面團還是發久一點較好,出的面條才會更柔滑,在細膩度上才能不輸白面條。

到了終于要做買賣的當天,嚴妍寅時過半即已起身,天還是大黑,估摸着也就淩晨四點那麽上下。起了身,取面團,擀面,大刀厚尺,一道道一條條切得那是絲毫不差。講實在的,這手藝确是實實在在,就是這人瘦小的那個樣子,執一把大菜刀,規規矩矩,一絲不茍地在那兒切,那副樣子實在好笑。還好身邊也沒個旁人,就嚴妍她一人,而她只注意到自己手頭的活兒,專注得還當自己是當年二十七時那個面點師傅樣子,故而,完全不知自己現在這整副的造型是有多麽的好笑。

特別利索地切好,分把,并不圈團。每一把是兩手虎口^交握那麽握住的一粗縷,往臺上一摔,拍掉餘粉,就算是界時一碗面的量。還得調湯底,每一碗的底子都有一小撮野蔥花混全幾滴豆油,葷蔥味濃濃地蓋過那油中僅餘的一絲豆腥,一葷一腥相托,竟然神奇地轉化成了一種濃烈的香。這就是第一層的底子,第二層的底子是醬油,不過不可以現在放。

嚴妍在早上六點多的那個樣子就獨立推着個板車往賣菜大叔平時呆的那條街上走去了,大叔也是個起早的人,他們賣菜還主要是在早上賣,嚴妍一去,就瞅見大叔站在他那板車後,理着自己車上的貨呢。她走了過去跟大叔打了個招呼,大叔見她終于來做買賣了,也是相當的高興。

她把自己的板車停在離大叔的菜檔不遠的地方,大叔幫她看着,她就提了個桶往轉街過去的一條靜街上去取水,那街上有口井,大叔說那井的井水不錯,微微帶甜。費力地提了一大桶回來自己車這邊,就有點暈,因為她早飯還沒顧得上吃,淩晨時一直心急趕時間,想着快點準備好了趕過來,就想着到了後再煮上一碗吃上,接着再賣面條兒的。

大叔也見她有些暈的樣子,就關照她幫他看好菜檔,他要去買兩個餅子過來,正好他也還沒用上朝食,說是今兒早上也是趕得急。

嚴妍趕忙拉住他,說是別去買了,她這兒就有吃的,現在就煮,一人一碗。大叔就笑了,允道:“好啊,我倒要來嘗嘗看。”

嚴妍給鐵爐底座入了一小條木炭,上面一口鐵鍋裏過了一陣子,那井水就滾了起來,嚴妍入面兩撮,取兩只漆木碗,擺野蔥豆油底,再入兩勺鹹鮮的醬油,再放少許細井鹽與磨細的白糖面兒。簡簡單單,兩重湯底就調好了。面煮好,撈出,與竹兜中去水,就可放入湯底了,最後一步,将鍋中用微甜井水煮過面的湯舀一大湯勺入碗,沒過面頂就行。

也就在那滾的清水面湯入碗那一刻,整個滋味全都被激發了出來。本來在沒有熱力作用上,那碗面條叫人看着還沒什麽太多感覺的,就是看着那漆木碗中靜靜置着一團細細柔柔的東西,知是食物,可也不知具體是個什麽滋味兒。這一下可好,谷物的清香,醬油的鮮香,還有小油浸蔥的蔥香味,全給那熱湯頭給一下子激發出來,傳了半條街。

大叔食指大動,再加上他本人一早就餓了,也不跟丫頭客氣,端起了他那碗就吃了起來。一碗挺足的,給田裏幹活的漢子吃一頓都能夠。而對于嚴妍來說,看着就有點多,擱在以前,她吃得下,可現在,做不到啊,她就想着,要不要分一點給大叔,不知他吃不吃得下。所以她就有點猶猶豫豫地端起了碗,這,還沒開動呢,就擡眼見她板車前站了幾個男人。

“你家這個是什麽?怎麽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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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五個銅板一碗,一定吃飽吃好。”也是啊,她這個比那死面餅子的量還要多上不少,而且比那餅子好吃上百倍不止吧,那肯定是要賣貴些的。

“好,我要一碗。”

“我也要一碗。”

來的人,都叫上了一碗,這做起來也快。一個早膳時段,她賣了一百三十幾碗,累死了,中間還得抽時間洗碗,用肥珠子和井水洗,後來,速度實在跟不上了,她就幫大叔照看一眼他的檔,而大叔幫她把碗拿到井邊去洗,洗了再送回來。

那些人吃完了還問她:“姑娘,你家是天天在這個街口擺檔嗎?”

她就答:“是的。”

到了中午,更誇張,那大叔看她這攤的這個态勢,本來是要賣完菜收檔歸家去的個人,就留了下來,給她打下手,幫她洗碗。她也很不好意思,可是實在是太忙了,帶來的三百撮鮮面就在這一早一午全給賣光了。本來她還想着要做到晚上,這下,下午就得收工,回家,有要事啊!就是買谷子,磨面,發面啊。家裏都沒多少存貨了。真是來不急,她這回非塞些錢給大叔,跟着就一頭汗地往回趕。?

☆、團結人手

? 下午的時候,她推着個板車就急急往家趕,途經那家鋪子,買了谷子就往車上堆,這回一次買了更多的谷物,那鋪子的掌櫃按他東家給他定好的折價規矩給了她個折價,她把谷物袋子給一袋袋地在板車上碼好,接着推了就走。

照說,對于現代的那個她來講,現如今這般日日夜夜的勞苦活,是個減肥的好方法。可現在,她是個瘦弱的人,也不需要減肥,她怕這麽操勞下去,日後倒是不會變胖,但是可能會變壯,由一個胖妹變成個肌肉妹子,好像,也不是回事兒吧。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美啊醜的時候,生活還沒整個安頓排布好呢,想那些也都是閑的。

回了家,她就開始磨起了粉。一直磨到晚上,一人抵得過兩頭小毛驢那麽使。晚上,那三個回來後,還是給她帶了吃的,她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東西呢。她們就問她忙什麽忙成這副模樣,因為,她實在也是一副汗流浃背的樣子,就跟個在工地上扛石塊的苦力漢子一個款,她就把自己那個小買賣的事跟她們說了。

要是別人的話,她或許會防着一嘴,可是這些個人,大家都是最苦的時候被天意綁在一起的,沒事兒。雖說照歷史上看,多少人都是能共患難卻無法共富貴的,但是就算人心會變,那也是以後的事。反正要她嚴妍對這些人收收藏藏,遮遮掩掩的,她做不出來。

大家一聽,這小買賣這麽有做頭,就問要不要人幫忙打下手。嚴妍其實下午,一個人當驢時,實在累得不行那會兒,就有細想過把這些住一個宅的夥伴們都給招回來幫自己的手,這會兒她們這麽問道了,她就說,幹脆你們來幫我的工吧。

嚴妍問濑益烈現在的工能不能向東家請辭不幹了,回來幫她的手,她給雙倍的工錢,主要負責磨面和過篩這個活兒,濑益烈當然肯。接着就問了糾裏,敢不敢跟着她上街口去擺檔,不用做太多的事,就幫着招呼一下人客,再洗洗碗就成了。給她的工錢就是她哥原先給人做小二跑堂的那個價,卻要輕松上不少。糾裏當然是也肯,她以前在王爺府裏做奴仆時,就是做的這些端茶遞水、洗碗刷筷的活兒,做慣了的,沒想到現在能拿工錢,還是跟自己哥哥給外面人做活拿一樣的錢。

而彌查,就不好給她安排什麽活兒來給自己打下手,嚴妍現在起始的資金還是問她借來的,再叫人家做活她哪好意思。結果彌查也笑了,講道:“濑益烈以後天天怕是都得呆在這宅子裏了,我在他旁邊給他搭把手,幫幫忙,再有一個,我也還是能抽出點時候往旁邊那院子走動走動。那女紅的活兒剛上手,我還想多學學呢。”

這麽一排布起來,可真是皆大歡喜,宅內日後就一直有人守着了,也不用擔心各廂房內的財物安全,而且大家又都有事情做起來了,財物分配也更趨近于合理化。

當日晚上,嚴妍還得認命地和面發面,直到三更天了,才簡單燒了個水沖了一把澡,接着就沉沉着眼睡了去。

第二日,糾裏一早就跟着嚴妍上工去了。她手遠沒有彌查那麽巧,彌查學那女紅活兒,不幾日,便是有模有樣兒,而糾裏就總是苦惱着眉頭,針腳老出錯,還總是想着自己這些細膩的事兒真做不上來。

到了後,糾裏一開始還很拘謹,不敢招呼客人。後來,她跟在嚴妍後面,有樣學樣,學得倒是快,半日功夫,就上手了,也不怕生了,還覺着一樣是洗碗、伺候人吃喝,怎的這活兒就是要比在那王府裏時的要開心多了呢。

這天可好,她二人三頓膳都是在這攤檔上面用的,兩人分一碗就夠。由早到晚,做足了三個餐點的高峰期,賣了足足八百來碗。算一算,一碗五文,兩天賣了一千一百多碗,那就是劃一兩銀子又一千五百個銅錢,與材料成本一比就是十五倍的利,當然,如若刨掉人工成本,就不能足這十五倍的利了,可是還是有約十二、三倍的利,這也是賺得十足十。要知道她家那“破”宅半年的租也才六兩半的白銀。

晚上她們高高興興地回了家,走的都是大道。可嚴妍心裏想着,今日是頭一日這麽晚地回去,日後來往久了,怕在這路線上給什麽氓流地痞給盯上,她們兩個姑娘家還真是不□□全,于是她就想着,日後得請濑益烈到了她們收工的點過來接她們一趟。

一回到,糾裏就去打水洗澡了,而嚴妍還得磨面,再過了一會兒,濑益烈也收了工回到了家,他就叫嚴妍快去打水沖澡,這磨粉的活計他來接手就行了。

嚴妍也實在是累,就聽他講的去沖澡了。

這城中的宅,建得也是仿着宋地的四合院式的宅院樣式,多為坐北朝南向,正門開于南牆,後門開于北牆,宅內的正房主房建在北面,這北面主房兩側成直角的分別是東廂房與西廂房,都是獨立的房子,兩個廂房隔着宅裏正中央那個院子對望着。

不論是正北的主房還是兩側的廂房,都是長條型的屋子,內裏都有隔間。現如今,這宅子裏的幾個人,濑益烈是住去了正北的那房的裏間,那裏間在整個正北房內的東側,正北房中間是個堂,內有大圓的飯桌,西側是個竈間,不過這一宅子人到現在還沒有正經在家裏升過火、起過竈,只偶爾彌查會氽點羹湯出來給大家吃,其餘的,就未見過這家升起過炊煙。

西廂在采光、通風方面都比東廂要好,嚴妍認為自己比她們大,身體上能吃苦,就非讓她們住好的那一側,于是,彌查和糾裏就一人一間占了西廂那一側的兩間廂房。嚴妍則一人居于東廂那側,正好,也餘出一間空房,就叫她給用去了擺磨。

這濑益烈做着跑堂活計的那家,他人也不能說走就走,得提前三天打招呼的,所以那日嚴妍跟他們兄妹兩個講了後,他第二天得照常上工,不過他當日也跟他家掌櫃的說了三日後他得走,不能再做下去了。

這麽的,濑益烈怕是日後就得天天跑到嚴妍那側廂內做這磨粉的活兒,這磨也重,搬來搬去地嫌麻煩,不然的話,嚴妍還真想把它搬去北房的堂裏。後來想着也算了,就先這麽弄着吧。這廂房也是的,不管是北房還是東、西廂,都只有一個房門兒,入了去之後,才看到裏間與外間是通的。這麽的話,就弄得好像,濑益烈得天天往人家姑娘家房裏跑似的。

嚴妍是覺得沒什麽,本來一個,這遼地的民俗就不似宋地那般嚴謹于禮教,而且,她一個其實上是二十七了的女人,真沒覺得這才十六的男孩兒在自己這側房裏跑出跑入地有什麽關系。

卻似乎,有一個人還挺介意的,就是彌查,現在的彌查吃好喝好了,每天還睡得好覺,又學上了自己喜歡的女紅手藝,整個人那個美就突嚕嚕地往外冒,擋都擋不住,嚴妍也是最近才發現了那以前彌查的鸨母是為的什麽偏挑上了她往那王爺府上送。她比濑益烈小一歲,年十五,平時沒事兒就愛瞄上濑益烈一眼。

無奈,濑益烈相當的遲鈍,因為遲鈍得像嚴妍那種人都發現了,他還沒發現。本來嚴妍也沒窺見什麽端倪,就是後來察覺,只要濑益烈在自己這側廂房內,彌查就會端個凳子坐過來,要麽幫他搭把手,要麽就自個兒坐在那兒靜靜地做她的針黹。

都這樣了,那濑益烈還是沒有發現,看得嚴妍肝兒疼,心中罵道:我在那兒磨磨,磨得像頭驢,我看你也越磨越像頭驢,簡直比驢都蠢。?

☆、那個花魁

? 轉眼間,大半年都過去了,嚴妍該是滿了十五了的,如果,是以她在現代的生日來計算的話。最熱的那兩個月份也已過了,現已入正秋,天氣還未太寒涼。嚴妍想着再過些時日,就要入暮秋了,得在那時給家裏的人都預置上冬衣。

這大半年,有些事是恒定的,比方說,嚴妍的那檔子買賣一直相當紅火,看着簡單,可別家卻總也仿不去,也不知她那面的配比,更不會做那個鮮香的醬油,故而,她每日收賬這事是穩妥妥的恒定。再比方講,這嚴妍賺了那麽多,卻還是她們四個合着夥兒租住在那間相當簡樸的宅子裏,住慣了,就沒搬。

只是,她這錢賺到了那種光藏家裏不太^安全的地步,就把那一吊吊的銅子、一錠錠的銀往城裏僅有的一間交子鋪裏存了去。她去了後才曉得,這古代的交子鋪可不同于現代的銀行。在現代,你存個錢,人家要給你錢,也就是利息,可這時候,你去存個錢,把銀錠銅幣給了人家,人家給你票面值不一但總和相對應的紙,你簽了字,摁了指印之後,拿了回家,第二時想取,還得給人家錢,當是幫你儲存保管的費用了。不過也不用太多錢,僅扣除票面值的千分之三。

這大半年,還有一事是特別恒定的,就是嚴妍肝兒疼,一直疼了大半年,就因為那濑益烈越來越像頭驢,人家姑娘家對他那麽好,他竟然一點知覺都沒有。他們那兒沒挑明呢,就害得她還得時刻注意着避避嫌,怕個什麽不在意的時候,跟濑益烈接觸密了,會惹得彌查小心眼不高興,可自己現在畢竟是濑益烈的東家,還有這麽層關系在。

這大半年裏也有些事情是在不斷變化着的。比方說,嚴妍的樣貌,就她,竟也開始出落了,雖說還未到二八年華的姑娘會有的那種水蔥般的樣子,卻也能窺見一斑,這才十五,想是再長長,給長開了,就能更漂亮,美到不輸同宅的彌查。也就因此,彌查才會一直那麽地暗自緊張。

本來,嚴妍還沒多注意自己樣貌這一層,是後來的一段日子裏,她們那攤檔上老是來些地痞混子,也不做她買賣,只是言語調戲。一開始嚴妍還以為那些人是求財,盯上了她們攤子的生意旺,想分點油頭走,才百般言語輕挑不遜。後來,還是賣菜大叔跟她講的,說是她這越長越大,越大越好看的,成天這麽的露天擺檔,也是有些麻煩,容易招惹那些男人。嚴妍那時才仔細注意到自己的樣子,也聽了大叔講的那些,自己心裏想着不如盡快盤個小食肆來做,有瓦遮頭,多少也有分庇護感。

可這開食肆的事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敲定,還得再從長謀劃謀劃,故而她們兩個都已十五了的姑娘家這陣子還是這麽的天天擺檔做買賣。偶爾的,還是會有輕挑人來撩一撩她們。嚴妍想想也好笑,她其實都快三十了,成天到晚地裝在個十五歲的小丫頭軀殼裏,再時不時地被些未滿二十的男孩子調笑戲弄,其實她最想做的,就是一鍋熱湯直接朝他們潑過去,或是一根大鐵勺給他們當頭敲下去,可每每,她忍了,尤其是在有看着像正派正義的人士在場時,她就直接裝成一副可憐樣子,一副家裏窮苦,得靠她這個苦命的女兒家出來做面攤買賣才能度日,卻還要受那些氓流地痞的欺負的樣子。一當她這副樣子時,來買面的那些粗壯漢子就會特別看不過眼那些混子,往往就一聲呼喝,把那些不正經的給搡開,倒也省了她的事兒。

這日,農歷八月二十二,她們還是站在街上那個定點擺着檔。就聽這條街左邊兒遠遠的就有花鼓隊列,朝着這邊緩行過來,街上一時間就沸沸揚揚了起來,這些人都不知是從哪個角落裏忽地就這麽一下子冒了出來似的,在那兒項背相望,似是花鼓隊列那兒有什麽特別好瞧的東西。嚴妍被這人堆吵嚷得有些心意煩亂,卻也沒辦法,就停下了手裏的準備活兒,也跟着人一塊兒看。

等那隊列行近了一些時,發現隊列中托擡着一遼人轎子,無壁無頂,僅一卧席,席上有華美絲織,而那華美絲織上側屈着腿坐着一美嬌娘。嚴妍看不懂,就偏頭問旁邊的糾裏:“這是要做什麽?”

“是花魁巡游呢。”

“妓館裏的麽?”

“是啊,每年入涼秋前,城裏各大妓館都要花魁巡游一番,同一日的,等着吧,等會兒還有呢。”

果不其然,這列花鼓轎子後隔了一定距離處,又有一列過了來。糾裏還湊着她耳朵跟她講,說是最打頭的應該就是眼下西京裏最紅的,依次那麽排下去。

只是,等這打頭的花魁轎子到了她們跟前,糾裏吓了一大跳,嚴妍也被她一吓,想是怎麽了,這一驚一乍的。等那轎子過了後,糾裏扯扯她衣袖講道:“那個霜霜。”

“哪個霜霜?”

“啊?你不認得啦,霜霜啊,就是她說我偷了她東西,在王爺府裏的。”

“啊?不記得了,沒什麽印象了。”

“不會啊,你躺着休養前也有服侍過她啊。”

糾裏是不曉得,嚴妍本人真對那個女人沒有印象了,因為她其實上只見過那女人一次,就是在她挨打的那日見的。所以,也實在是沒什麽印象。不過,她腦子一轉過來了後,就忙講道:“哦,哦,看我都給忙活得忘了她臉了,最近不太記事兒。”

糾裏以為她想起來了,就有點東家長西家短地悄聲問她:“她不是都成那府上的女主人了嗎?怎麽還出來當花魁?”

這也不完全是個問話,糾裏也明白,十成就是那女的也被替換了,才出來做花魁。只是,有一樣不明白,被送出府是能得不少銀兩的,不用做妓也能活得挺好,做什麽又入妓館。

嚴妍也想到了這個問題點,只能想到一個答案:受刺激過度,心裏有什麽坎兒過不去了吧。

不過跟着,她跟糾裏講:“別管她了吧,花心思去想那些都是在浪費光陰!”

糾裏聽話地點點頭,便也将這事就這麽抛之腦後了。?

☆、有機會入宋

? 臨棹街上的這間阊隆糧鋪,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是這一帶首屈一指的大糧鋪,嚴妍就愛在他家買糧。她經過了這大半年,俨然成了他家的老主顧、大主顧了,成袋成袋的青皮烏麥、帶殼小麥、還有黃豆往家買,也經常能拿他們家的折價,跟這鋪子裏的掌櫃、夥計也都熟絡了起來。

這家的掌櫃是個已過不惑之年的沉穩人,對嚴妍也是很好,如果是她來取糧,而不是她夥計來取糧的話,他就總是讓鋪子裏的夥計幫她搬搬擡擡。一來二去的,這個長久生意也就這麽一路延續了下來。

嚴妍曉得這個掌櫃的只是在這裏做掌櫃,并不是東家。這家的東家另有其人,她一直以為這家糧鋪的東家一定是個和掌櫃的一樣的中年人,因為這阊隆糧鋪在遼內別的州府也是有不少分號,也不只這臨棹街上的一家。

不想,一日,遇上了這糧鋪東家。正主兒看着相當年輕,絕不可能超過二十五,而且看上去也不像一般遼人那般粗犷,隐隐地還透着些漢人氣質。嚴妍是去買糧時遇上的,她心裏是想着,也不知是這人自創的這商號,還是由他父輩那兒承繼下來的。

那時那東家正在和鋪子裏的大掌櫃對着賬簿以及詢問一些鋪子裏的買賣事項,嚴妍見掌櫃的正忙着,就也不便與他打聲招呼,便自顧的選起了麥仁兒,再由夥計稱定了斤兩後,她便跟着那夥計一起入了後倉,對兩種麥仁兒進行例行的脫粒。

脫粒這活兒,都是夥計一人在幹,嚴妍僅偶爾幫他裝裝粒,餘下的,就沒她什麽事兒了,所以她通常是在一旁坐着,偶爾夥計還跟她講講話,兩人聊聊天。這後倉也不是個閉起門來的倉,敞着戶的,倉前的後^庭院內還不時會有其他夥計穿梭的身影,所以她倆在倉裏呆着,就也不顯得于理不合。

嚴妍和那夥計正聊着呢,忽地那夥計就站起了身,對着門口處弓了弓身,稱呼道:“東家,掌櫃。”

嚴妍聽他那麽說了,也就知道是誰人入了來。雖說她身為一個幫襯買賣的客人,是沒必要也立起身來,可她現在年紀小,人家年長的進了來,她還坐着,就不太合适。于是,她也立了起身,笑着微微福了福身,也不先開口講話。

“丫頭來了啊,剛剛就瞅見你了。”

“是啊,涅鄰掌櫃。今日來補些貨回去。”

“你今日怎麽不用在你的面檔了嗎?”那東家道。

“?”嚴妍想了想,許是這家鋪子的東家曾在自己面檔上吃過面?不過,也不确定。想了一下後道:“我下晝不忙的時候抽身出來的,有人幫看着呢,遲些再回去。”

“哦,你的那種湯餅做得十分好吃。我去吃過一次,那時人好多。”

“過獎了,實在慚愧。”要是擱在現代,應該得答“謝謝”,可,這時代不同,還是得“虛僞”一下。

“你過謙了。”看吧,這時候人就是這樣,你虛僞來,我再虛僞去的。

嚴妍由來就告訴她自己,聽着聽着,說着說着,也就習慣了,不用太較真,入鄉還得随俗呢。

她想了想,問道:“你,叫那個做‘湯餅’?”

“是啊,在宋倒是也有你做的那種模樣的面,只是,用的的細白面,不如你做的好吃,你的湯餅那麽簡簡單單就能那麽好吃,真是不容易。”

“在宋有。”她只是自己低聲地重複一句,不經意間,透出了點對故土的思念。在現代,她生活在一座南方的城,而此時,她身處遼地,真要比對起來的話,她現在人該是在現代的河北再以北一些的地方。

“是啊,在宋地有的。你也是宋人吧?”

“嗯,是啊。”

“來自宋地的哪個州?”

“……不知道啊,我一出生就在這個地方了。”說得更顯落寞了。

“那,你想不想去宋土看看?那兒本就該是你的家鄉。”想着她許是兩國未立盟約之前,有烽火戰事那些年頭裏,落在這裏的那些淪為家奴的宋人的後代。

“可以嗎?”

“可以,我帶你去啊。我娘親是宋人,現下與家父一并居于宋地的真定府,離這兒很近的,一日不到的馬車路途便能到。”

“……”這,叫她再怎麽接話??

☆、通關紙

? 那日,嚴妍于阊隆糧鋪中并不好講什麽話,确也接不下去。雖說不能講那東家什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可也真不好跟他一應一和起來。怎的你發個邀請,我便應了你,這不就是勾搭的初步曲麽,不妥不妥。故而,她那時直覺地沒有應聲。

不過,他家掌櫃倒是說了:“丫頭,你也沒有通關紙,這西京與真定府雖是近,倒畢竟是隔着境線相望着的。這關也不是說出就出的。”

那東家也笑了,心道:還真是宋人女子,由根子裏帶出來拘謹。

他跟着講了句:“不要擔心,我是因家中父母長輩住在對邊兒,經常得出入往來,也就是順便提了一句,日後你想去那邊看看了,來找我便是。”

其實那東家也沒在诳嚴妍,通關紙是批給他個人的,他出入關界時,可以帶上人,只是并不便将紙直接給人去使用。

嚴妍那日就笑着說好,講她日後想去了,便會找他幫忙。但她自己曉得她說的也是句客套話,整一日的與一男子共處一輛車攆子裏,好像,并不太好。而且,還拿了人家的便利好處,想來總也有些怪怪的,而且,犯不着。

那日後來,她的谷子都給脫好了殼,她也就搬上了她新置的一輛板車上,給推回了家。與那東家相遇一事,便沒了後話。

之後的一段時日裏,日子過得平坦,不過,她倒是常有想起一樁事,就是“回宋看看”,時常是想着“回宋看看”。既是願望,亦是心結。她也不曉得自己在現代的家鄉于那宋境內現在是叫個什麽名字,可,宋确是比遼更能帶給她更多的鄉情。她在現代從沒離開過她的故土,也不像在那時身邊兒那些個人,有些去外地上過大學,有些還出過國什麽的,她的心不曾野過,也并不是個有大見識的女人,平日裏的生活都圍着她家裏那個茶點酒樓與自己的制面點工作過活,可能,也因此,她就心性上來講,對鄉土、故土的回歸念想與欲望比旁人要強上不止五成、八成。

可也即便是這樣,她也未有想過去找那家糧鋪的東家,天底下沒有白拿的好處。反正,她以前在現代,身邊就從沒有什麽男人肯給她提供什麽便利好處,簡單一個道理,從她身上沒什麽好圖的,人家幹什麽要給你行方便,給予你好處。而現在,有男人肯給她便利了,她想來想去,除了說是看上她現在的這副皮囊頗有幾分顏色,她就想不到別的原由了。難不成還說是沖着她的人品,開什麽玩笑,她就是她,現在這樣,過去也是這副樣子的性子,就不曾變過。哦,現在沖着她人品了,那以前怎麽沒人沖着她人品的?

反正,現在她是一人獨立生活在這世上,身邊的都是比自己小的孩子,也沒有個父母兄長照看着,凡事謹小慎微着點,會較易保得周全。

但她也不能說就此死心了,再不提出關的事了吧,辦法都是人想的,消息都是人打聽來的,凡事靠天靠自己,總也不會出錯的吧。她就揪着“通關紙”這個點,四下裏地打聽,想說非得問出個所以然,看看怎麽才能弄到張通關紙。

可問來問去,身邊這些個哪能知道,而那家糧鋪的掌櫃雖是見多識廣,她也不便去向他打聽,怕話傳來傳去傳給了他家東家知道,可能也不太好,人家別到時計較她有這個防人之心。故而最後她跑去了之前幫她們租到宅子的那個募戶行,那兒,多少也算個小官僚機構,裏頭的人懂得的一定是要多些的。

一月前,嚴妍去了那兒辦續租,這回是她給的租銀,續了半年。老早時她就已将欠彌查的那五兩銀還了給人家,這回的租銀也是全由她來負擔的。另三個也就別跟她夾份子了,三個中有兩個都是幫她的工的人手,就這麽包他們住也沒啥,這些對于她,現在都是小錢,那兩人賺的那些,就他們自個兒存着吧。而彌查的租,就一并給她給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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