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 那男人扭身走後,嚴妍就定在了自家食檔後好一會兒不得回神。手裏動作也給忘了,只胸中鼓聲隆隆,擠兌得她一時根本就忘了要去想些個什麽應對法子。她腦中忽地空空了,然後感到手彎被人重重又急急地扯了,她才仿佛是由一個虛幻不真的惡夢中回到了現實裏來。她心血都虛了,她也想有人來告訴自己,方才俄而之間發生的片段,是個幻象,就不該是個真事兒!

哪知,聽了身後那戰戰兢兢、畏畏縮縮的糾裏講的一句話,那之前本就虛了的心血像是被人給直接全抽走了似的。身後那畏縮姑娘急道:“嚴妍,那個王爺做什麽那麽跟你講話,你做了什麽事?”畏縮姑娘仍是神色張皇,似是方才那男人還在眼前那般的,就足見那男人帶給她的驚吓,人都走了,戾氣還在。

“哪個王爺?”

“啊?”糾裏腦中渾渾,不知嚴妍是真不認得,還是假說不認得。

嚴妍被她疑惑地盯了片刻,腦中反應了上來,也像是自內炸開了一鍋滾水,急講道:“以前王府的王爺?”

“不然還能是哪個?”

嚴妍胸中憋了一句,卻并未敢吐出口:完了。

她撫了撫糾裏的肩,簡單帶過一句:“沒事的,不要怕。”

糾裏聽言,只是沒再往下細問,不過她那日接下來就沒再舒展過眉頭,一直是一副天将崩、地将裂、大家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的模樣。弄得本就心中發毛發慌的嚴妍也是益發的倉皇,還要努力地保持鎮靜,為來客準備吃食,盡量不在操作上出錯誤。

這是個已入初冬的天,在現代算陽歷,該是十月裏頭了。若是十月裏嚴妍處的那座南方的城,那天氣也該是寒絲絲的了,得穿上起碼一厚一薄兩件針織才能擋得住那涼氣。可這是座北方的城,寒涼更甚,還有北風吹刮着,雖說可能不會似隆冬那般透骨,卻已開始侵肌。本來只是身體有些寒涼,這下可好,心裏頭也發起了寒涼,內外交迫之下,人怎麽可能爽利開懷得起來。

晚上收了工,和濑益烈、糾裏以及馬兒護着她們家現在最重要的生財家什——那輛板車,緩緩地朝家走去。濑益烈一來到,就感受到氣氛不對勁,見兩個姑娘家不說話,不像平日裏,做完了一天的買賣,還會打個趣,講講有意思的事兒,今晚,就全是不吭氣兒的,他也就不好現在糾着問清楚。

回到去,嚴妍就一個人悶進了她廂房裏,在那裏和第二日要用的面。每晚,她回了家後,都還得和好、發上四個木桶的面,給桶上蓋好方被子後,她才會泡個簡單的澡。每晚泡澡的時間不會太長,往往她泡着泡着,就十分地困倦,她怕自己在水裏睡着,到時水一涼,她就得着涼,着涼的話就麻煩了,既幹不了活兒,也上不了工,所以她就一直注意着,不管那澡水多舒服,她也不肯泡過一刻鐘,便會出桶,瀝幹了身子上的水,着了亵衣、褲,一鑽進被子裏,便能睡着。

可今晚,照常悉心發面,照常通過手臂力量體會一遍自己的心與力的融合度,之後,給桶上蓋了方被子。水已燒好,人泡了進桶,泡時,不見困倦,泡完,仍是不見困倦。想是,心裏頭壓着事兒呢吧。

睡不着,那就想着打開窗,吸上一鼻子的涼氣,讓自己徹頭徹尾地“爽”一下。窗子一推了開,比夏日裏頭的空調涼風還銳的涼氣就沁進了鼻子,硬着頭皮說了聲“爽”,接着,就打了個噴嚏。然後,她就沒骨氣地閉上了窗棂,冬夜可長着呢,被不住自己這麽瞎耍。明日,照常上工,走一步,算一步,敵不動,我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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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一早,她們還是去擺檔了。頭一個時辰,什麽事兒也沒有,可嚴妍也不敢松氣,總覺着,有些什麽不好的事會發生。且她也有些草木皆兵,但凡見着有走過自家檔子前的官兵,她的心就會緊一下,以為人家是要來幹些什麽施壓的事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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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麽緊張兮兮地過了那頭個時辰,在第二個時辰過了約摸一半的時候,終是來人了。四個既高大,又威猛的遼人官兵來到了食檔前,一來到,嚴妍就覺着自家小食檔像是給籠在了日蝕中。她強作鎮定,想聽聽來人到底要說些什麽。

那打頭的官兵道:“今晚王爺府有宴請,需要你們提供八百個黃馍,你們做好了後,酉時二刻就給送來吧。”講完,便給了嚴妍一個工藝粗糙的錦囊,說是:“內有一錠銀子,王爺說不用找數給他了。還說,你一定得收下。”

嚴妍接過了那破爛錦囊,手一觸到,心中就一突,心下曉得,裏面裝的不會是銀子,若是沒猜錯的話,許就是一塊石頭。一塊石頭,就要将她們一日的一半血汗換走,也夠陰的,不過,還沒絕透,比嚴妍昨晚想到的最壞情況是要好得多了。

行,她肯。這日裏頭,她家的黃馍沒再賣人,只是在檔子上不停地蒸,蒸完了集好,近傍晚時,讓糾裏回去了一趟,叫了濑益烈來,把黃馍給王爺府上送了去。她家一日約是能賣一千個黃馍,今日除去早上那一個時辰賣掉的約兩百個,餘正好是八百個有餘的黃馍。嚴妍也是十分納悶,不知那王爺是長了幾雙眼,竟能算得這麽準,正好将自己一日的在黃馍上的勞動成果給剝奪掉了。

濑益烈趕了馬車去送的那趟黃馍,送完後,就又回到檔子上。嚴妍問他,有沒有受人刁難,他講沒有,就是把東西給了人府上管事兒的,便回來了。嚴妍就額了額頭,沒有再講話。糾裏還開心地跟濑益烈講:“沒事的,沒事的,或許我昨兒個晚上太緊張了,今早那王爺差人來定我們家黃馍,還留了銀子的,只多不少呢。”

嚴妍聽了,想着這兄妹倆昨晚上該是私下裏嚼過這個叫人緊張的話題的。她擡了眼,望了望濑益烈,笑着點了點頭。也是想叫他們兄妹倆放心,否則三個人一起精神緊張的話,特別是在另兩個暫時也幫不上什麽忙的情況下,容易讓這份緊張成倍地擴張,就變成瞎緊張了再瞎緊張,沒什麽意義。故而,不如安撫住他們的心,不叫他們也緊張。

濑益烈見嚴妍笑着點了點頭,心頭的大石也是放下了,篤信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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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歸了家去後。另兩個明顯的是放松下來了的。而,嚴妍,回了自己那處廂房內後,才打開了那個破錦囊,裏頭,還真就是一塊石頭。還有,一個紙條兒,上頭寫着:丫頭,說話痛快是要付出代價的。你要是不想那日與你一起的那個男人和他家有事,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忍耐

? 這時,嚴妍的廂房內,她靜坐在桌前,嘗試想清楚現在的“敵我局勢”。廂房內很簡樸,圓臺上也是簡樸,僅一盞燭和一只壺兩只杯。這時節沒有飛蛾蚊蟲,就無需将燭用沙罩罩住,燭下僅一只豁了個小口的小瓷碟,隔壁人家不要了的,她給拿了回來,托燭,接着燃燭熔下來的燭蠟。

火光不強,門窗緊閉,沒有風穿進來,燭火很穩定,不見搖曳,不過,也照得映紅了她半邊側臉。臉上倒是不見愁苦,有的也只是無奈。

臺面上一字排開的,就是那只破錦囊,一塊圓溜的石頭,還有那張攤開的紙條兒。

其實,如果她可以的話,如果她羽翼豐滿的話,她也想和那個王爺較量個天昏地暗,不受他欺壓。可是,現在沒可能,就算可能,就算她已是個做了大買賣的生意人,她也許也不一定會選擇真的去沖突與争鬥。

民不與官鬥,更何況,他還不只是個什麽官僚,他是王公貴胄,盡量不要去惹為妙。也不知自己怎麽這麽倒黴,罵誰不好,偏是罵了他。一輩子到現在也沒罵過什麽人,回首往事歷歷,真就沒有惡口過,哪怕是人家有過在先,也多數時候選擇“忍了便了了”,可,偏就一罵就罵了個最不能罵的。

想這些都沒用了,事情已經擺在這兒了,他說: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看樣子,事兒還沒完呢。

嚴妍臉上盡是無奈,老實說,她覺着現在的這樁事,有些滑稽。不是痛苦,是有些滑稽。那個王爺,也不是說他無聊,就是覺着他有些幼稚。反正,要是自己是個男人,哪會跟個女人去讨嘴賬,更何況是在知道自己有錯在先的情況下。

不過,也或許,他根本沒覺得自己有錯。也罷,先靜觀其變吧。如果現在的狀況就只是他每日叫自己交八百個黃馍,那自己就交,權當繳稅了。只希望,他糟踐自己的勞動時間的同時,不要再糟踐自己的勞動成果。那些黃馍是糧食,還被自己做得谷香四溢、微甜松軟,可別糟蹋了糧食才好啊,知他府上也不可能有什麽宴的了,那就是他巧立的一個名目,一日拿去整八百個,真是得給府上的家丁管家們吃下去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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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嚴妍照例去擺了檔。她心裏都打好了底稿,估摸着那小氣王爺還得來事兒,也就幹脆一邊做買賣一邊等着。果不其然,來了,又是要八百個黃馍。

嚴妍心裏笑笑,昨日那四個大塊頭官兵來時,還是講了一樣的話,說是王府上有宴請,接着,再給了她一個一樣是工藝相當粗糙的錦囊。她二話不說,收了。

她想到現在做什麽估計都在這個王爺的眼皮子底下,也就沒想着私下裏再謀劃些什麽。只想着,在這王爺的眼皮子底下生存,實在是累。她想着要走,離開這個地方。她本來就是宋人,一個漢族人,呆在這個西京,本也沒有太多歸屬感,現在再加上被西京裏最在高位的那個人打壓,天天這麽來一通地,壓榨掉一半勞動成果,還說什麽“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那她就想着,還不如一走了之。

不過,她不曉得要不要帶上濑益烈他們,他們長的也是遼人樣子,也不曉得如果說要跟着自己入宋讨生活的話,會不會被排擠,會不會不習慣。

但不管怎樣,有一點是肯定的,她得教濑益烈制面。不論到時候,自己是走是留,他都得學,學一技之長,以後說不定成家讨老婆,讨的就是彌查呢,他如果能學得好幾樣面點的制法,成家立室的也能有個保障。?

☆、一片玉笏,升級的幼稚

? 就在第二次上繳八百個黃馍的那一日,嚴妍肚子裏把事兒理了一遍,就決定了一定要教濑益烈做面食。只要是教會了他她們家現在在做的這兩種面食,還有一些基本技法,要是他有這根筋,靈光的話,接下去就該是會創造發明,自己就能發現發明一些新的面制點心的。

嚴妍反正是越想越覺着這塊地方不宜久留,雖現下還未到去意已決的地步,可始終覺着日後不想受制于人。走不走,何時走,就要取決于接下去的事态發展,以及濑益烈學習的快慢了。

在那日晚,她們一行人回到了宅子裏後,嚴妍把那破錦囊扔了進自己廂房內,就關上廂房門出了來。将王爺給的“那錠銀”給“私藏”了,實是不想叫家裏的其他人給看了去,若他們一看到那囊中原是一塊石與一紙告誡信,那幾個一定是又得惶惶不得終日了。她叫了濑益烈和自己一起進北房的堂裏,說是要教給他做她們家的綠面和黃馍。

濑益烈一聽嚴妍要教給自己做那兩種面食,高興得竟連這一整日做活兒下來的疲憊都不見了,開眉展眼地就颠颠兒地去洗淨了手,再颠颠兒地跑到了堂內的大圓桌前。桌上已擺好了方案,案上有一荞麥面粉堆,中空成環山狀。嚴妍立于案前,屏氣斂容,神色根本不若平時那般的溫和好相予,弄得濑益烈一時間也肅然鄭重了起來,心下有吐露一聲:怎的嚴妍也能變臉,這般善變兩面,還以為她和其她女人不同呢。

其實,嚴妍之前是從沒在濑益烈面前和過面、制過面,她一站到案板前就是這麽副臉、這麽副姿态。平日裏的她,不論是在現代時,亦或是在這裏生活的這一年時光裏,她确實就本性上,那個性子的根兒上來講,是個溫風和暢的人。過往,她是個淑人,各中原因,無人照見,無人覺察罷了,如今,她還是那個淑人,可能是披了個逸态綽約的皮子,就叫旁人看在眼裏,是怎麽看怎麽叫人為之冉沐沉溺。今個晚上,叫濑益烈頭一朝瞅見了嚴妍的“另一面”,還着實給“一吓”。不過,他很快就定下來了,專心地準備跟着嚴妍的交待去學習。

因為他是個新手,這初學乍練的,便也不能教他手攪拌法,那方法,要手快,才能在面團起濕粘作用前攪勻,做到板光、面光、手光。先只能教予他手抄拌法,拌和的面積大,那麽的話,初上手的人動作稍慢些,稍不利索些,倒是也可以的。因為到底是也得考慮着節約原材料的,不能光想着耍開地叫他練手,而不停地弄廢、棄團,這樣地浪費糧食,還怕以後遭報應、沒衣食呢。故而,就宜選對方法,讓他循序漸進。

濑益烈帶上了一分似是對面前那堆面粉子的神聖膜拜的感覺,手還有些微抖地抄了下去。嚴妍根本不做示範,只觀察他的動作,看面團的成形狀态,進而給出指令,要求他聽自己怎麽說,調整他自己手頭的動作與力道。等到他人生中的第一只柔韌光滑的荞麥面團在他手中被揉制了出來後,他立刻興奮地扭頭望向嚴妍:“如何如何?成嗎?”

嚴妍不用去指壓那只面團,也能看出其韌性如何。講了聲:“不錯,你跟我弟一樣有天份。”嚴妍想起當時在上職高時,因為在學校裏學了一些制作面點的皮毛基礎,有時她回了家後,也愛和些面,自己在那兒揉揉捏捏,嘗試造型。那時的弟弟,還連一點基礎都沒有呢,比自己小上三歲的個男孩兒,就跟着自己也在那裏“玩”面,玩着玩着,一下子,就跳到自己前面去了,他升到了一級,自己還總是在二級。

一想到這兒,嚴妍對在現代的家忽然充滿了惦念,口中喃喃:“也是,你們男人在臂力上就是要比女人好,力常有盈餘,就自然能收能放。”

她自顧地講完,擡了頭,肯定地講了句:“濑益烈你好好學,以後自己開鋪子都行!”接着,見濑益烈奇怪地望着自己,他講:“嚴妍,你有弟弟嗎?怎麽以前在王爺府上我們都不曉得這樁事?還有,我做什麽要開鋪子,你不開了嗎?”

嚴妍也注意到自己的失言,忙打了個馬虎眼:“你看我最近忙的,瞎講話,我是說,你就像是我弟弟一樣,我希望你好好學着做面食,以後也能開個鋪子,養家活口。”

哪知,那個濑益烈更是不明白,還講:“為什麽我要像你弟弟一樣,你不是比我小嗎?”

嚴妍被個“傻人”給堵得一句話都講不上來,只能眼一厲,道:“不許廢話,我們今兒個晚上的教學還沒完呢。”

傻人被一喝斥,吓得趕忙一低頭,把那團已揉好的面團給繼續地左揉揉右揉揉。嚴妍趁着他低頭,翻了個白眼,想着:你要是做面食有那個天份,日後教好了你,也做起了小買賣的話,得讓彌查看着,就她還像個明白人。否則,就你,會不會虧死都不曉得。

這個晚上,教到了巳時過半。一邊,濑益烈初步接觸了面粉面團,一邊,四桶面也和好裝桶了,今兒個晚上的嚴妍,倒是在某種程度上省了一個活兒、一道步序。

教人也是很累,嘴累。她回了自己廂房,燒澡水,泡澡。而那個破錦囊也不知被她之前扔到哪個犄角旮旯了,不想找,不想看,反正肯定是些什麽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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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早,嚴妍自己起來取面,切面,揪面,因為起得比較早,就沒叫濑益烈也起來跟着學,他白晝時還得趕驢磨面、親自過篩,也是個體力活,多睡睡比較好。這一階段,只先教給他和面、揉面就好,一步一步來。

差一刻辰時時,她們又在街口擺上了檔。嚴妍一邊做買賣一邊心定定地等着,等那王府的官兵過來收她家的黃馍,可是,這一直都沒有人來,她便于午膳那會兒猶猶疑疑地開賣起了那些個今日被帶來檔上的黃馍。來買的人還有點哄搶,交頭接耳地說:“哎,你知道嗎?王爺府上連着兩日的宴請,日日都在她家買了整八百只黃馍走呢。”

嚴妍也聽見了旁人講的這些話,心道:他家根本就沒有什麽宴請,全是他講的瞎話,而且,我和他可沒有什麽勾結,他絕對不是我請的托兒。

這日的來客只管搶她家的黃馍,而嚴妍則是賣到有些木然,思量着這件不合理的事,想着沒可能那個小氣鬼就只折磨自己兩天便收手了啊。在這日傍晚時分,前兩日上門來的那四個官爺又來了,一見他們,嚴妍的心就一突,想着:就知道沒那麽好的事兒,果然是要玩陰的,這個時候來要貨,那哪還能供得上來?

其中一個官爺遞了一只錦囊過來,工藝是一樣的粗糙,只是比之前的那兩只要大上不少。那官爺講:“王爺說前兩日的黃馍他很滿意,這裏頭是給你額外的賞銀,回去後記得打開來細細點算清楚。”

嚴妍也是佩服這些官兵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水平,那錦囊隔着布就能摸到裏頭哪會是什麽銀兩,明明就是一個薄片子。她心裏罵了句: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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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後,她先不忙着“點算”那只錦囊內的“銀兩”,而是給濑益烈教學。教完了後,才一人坐入廂房內,點了支燭,打開那個錦囊,裏頭有一長條形的薄玉片子,還有一張紙條兒。紙條上寫:丫頭,昨日的錦囊是沒有打開,還是打開了看後還公然抗命。予你說過只得照做,不得違抗。細讀那片玉笏上的話,日後将玉笏置于枕邊,朝起寝前皆要念讀十遍。

嚴妍罵了句:“神經病!”

接着拿過那片玉笏,就着光,念那上頭的刻字:“死丫頭日後不可忤逆耶律隆浚的哪怕只言片語,只必俯首貼耳,唯令是從,百般依順。對其言,只得細加思量,之于行動,若縷縷相左,當知後果。”

念完之後,反應之一:原來那個神經病、失心瘋、狂犬病叫耶律隆浚。

反應之二:細細看了自己廂房的房頂,有沒有什麽透月光的、漏縫兒的地方。不會已被監視了吧,如果是,就也太不道德了,這個說什麽都是姑娘家的廂房。

反應之三:這個狂犬病怎麽這麽幼稚,幼稚到家了!

忽然,她像是記起了什麽似的,在房內的犄角旮旯裏一頓地找,把昨日那個破錦囊給找了出來。初冬時日,也是找得一身的汗,氣哼哼地去燒上了熱澡水,再折回要看看那個神經病有什麽話要講。打開了錦囊,裏面照例不用看,一塊石頭,還有一張紙條兒,上面寫道:為何你除了那件淡青的布帛袍服便只剩一件鵝黃的,注意着重你的衣衫,人長得無半點姿色便也罷了,不可不經修飾便走上街去礙人眼。

嚴妍看完了這張紙條,真是給活生生地氣出了一身的汗。切齒道:“我是在賣面條,又不是要當豆腐西施!我衣服也很幹淨整齊,怎麽,現在還嫌我有礙市容了!神經病,幼稚鬼!”

被氣出了一身汗之後,嚴妍幹脆除了衣衫就去泡澡。泡在澡桶裏,她忽然靈光一現:對了!他一定是給我算清楚了我大概能賺上多少,然後,一方面每日要剝削掉我一半的勞動成果,另一方面勒令我用另一半的勞動成果去買衣置衫,這麽的,就可以将我掙的辛苦錢全都給消耗掉。那個耶律……耶律什麽來的?哦,耶律隆浚,可真夠狠的啊!?

☆、新衫

? 第二早,嚴妍弄好了面,脫下罩衫,裏頭一早着好的那件鵝黃的布帛袍服便露了出來。袍服內有一薄襖子,襖子僅夾一層薄棉,面子上是無毛的沙狐皮,故而單這一個襖子,在未入臘月苦寒前,就夠防寒了。她對鏡整了整衣衫,照一眼疙瘩襻扣有無都紐好紐齊整了,便推開廂房門,準備簡單煮個綠面,與糾裏分食了,也好趕着去擺檔。

哪知,她推開廂房門那剎那,被涼風激得憶起一事,好像,昨兒個晚上,那神經病有叫她做些什麽事的?對了,叫她把那玉笏上的話在晨起後也得念讀個十遍,這條,就省了吧,誰做誰笨蛋,畢竟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工減料不照做一下又何妨。還有一個,好像是說不讓她再不經修飾就走上街去礙人眼?

礙眼嗎?不曉得。不過,倒是有必要換件外袍,否則到時叫他給抓着,他又得說自己所行與他的命令縷縷相左了。為了少些麻煩口舌,還是不要跟他對着來吧。他要耗自己的財,便少少地耗去一些,權當消災了。只是,現在早上這一時半會兒的,也去不了成衣鋪子裏頭買衣裳。

于是,她就去找糾裏借了身兒,糾裏取出一套她自個兒還未上身過的,叫嚴妍着上了身,糾裏直說美,說是就送予她吧。說是反正都是她老出錢給買的,嚴妍覺着拿走人的衣裳不妥,就帶上了一貫銅錢,說讓糾裏在上晝不忙時,去成衣鋪子裏幫她買上兩身衣裳。她還是比較相信糾裏的眼光的,糾裏也樂意幫她裝點裝點,并在心裏想了一圈到時要給嚴妍買什麽樣的顏色花色。

真倒不是說嚴妍不愛去買衣服、“逛街”,實在是,她這都快一年了,也還是不懂欣賞古人的服飾美。你要叫她看現代的衣服,哪怕她以前是那個有些胖乎乎的樣子,并沒有那個身材去穿各式美衣,能穿的款式有限,但她也是曉得分辨哪身兒好看、哪身兒不好看的。可現如今,在這個宋朝,還是在遼國境內,這幫子遼人的天下裏,那到底哪件遼人衣裳是美的,還有穿着某身衣裳走出去合不合宜,會不會叫人家看了笑話去,她是真不曉得了。

就連宋地女子的衣飾美醜她都不太會分了,那這契丹女子的服飾,她嚴妍是得有多麽高超的審美素養,才能曉得如何去鑒賞、判定美醜啊!這服飾搭配多少還是有不少文化因素、場合因素要考慮的。于是,不如就全交托給糾裏去幫她選。

兩人拍着馬兒拉那板車出門時,彌查正好出了她廂房門,嚴妍一般會留些面點在竈間裏,她早上起身後就可以簡單煮一下,和濑益烈一道用早膳。她一眼就瞅見了嚴妍今日那身新衣裳,心裏頭稍微梗了一下。

彌查對濑益烈的情感其實并不複雜,只是她自己私下裏總會作一些無法自持的假想,心中那些個場面也總能帶上些膩滑,想來也是有些羞人,卻偏偏濑益烈是根木頭。一直以來她都想着濑益烈身邊也無旁人,除了自己,就是他妹子,還有一個嚴妍。嚴妍素來與濑益烈的人事往來都是毫不隐約閃爍的,全都是一清二楚着的,那麽,彌查也就從未将嚴妍考慮在嚴防的範圍內過,只當是她情還未開,沒這方面的腸子,那就不足自己去戒備了。

可今日見嚴妍着新衫,就想着她再過個半年也該十六了,二八年華,加上她又本就生得很有番姿容,這些時日以來,那分顏色已開始出落得愈見顯山露水,藏也藏不及般的。雖她總帶上分硬朗,并不似一般女子那般娉娉袅袅,但她貌佳是個實話。若她就此也愛上了妝點儀容,想必更會叫人心神蕩漾。繼而,彌查又想到嚴妍平日裏頭是個不打扮的人,現在倒怎麽突然地就開始打扮起來了呢。再一想,她現在天天晚上都會教濑益烈做面,雖說北房的那個正堂門總是敞着的,可行為端正不代表其二人不會暗生情愫。思及此,彌查這會兒,将嚴妍着新衫與她晚晚與濑益烈一起做面這兩樁事給聯系到了一塊兒,心頭就莫名有些哽咽,怎麽地也排遣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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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街口擺開了檔後,嚴妍接下來即便多數時候是低着個頭在忙她手裏的活兒,也是能不時地感到幾絲輕佻的男人目光朝她這邊飄乎過來,且還像是比往日的更加不像話。往日裏,有些個目光頂多只是輕薄無禮,不端視,偶爾似帶了個勾子似的朝她挑上兩下,她不睬不應也便完了。可今日裏,那些個輕佻竟還帶上了不少冶蕩,害她心虛得總想低頭看看自己襟口的那個絹布搭扣搭好了沒,是不是松了口了。而她,也确實是時不時地就無意識地摸一下襟口,證實一下衣裳是穿得好好兒的,沒有不端莊。

這日快近晌午了,這冬日裏頭的陽光,不似春夏的那般灼灼,即便在這快正午的時分,也只是暖得依稀。檔前來了一人,竟是陶北原,他向嚴妍買了一只黃馍,拿了馍,立于檔前啃了一口,不忘贊道:“這身團衫襜裙很适合你,從來不見你着有紋樣兒的衣裳,而且,還挺合……合适的。”本是想講合身,又怕這麽出語,就孟浪了,只得改口,怕講不到兩句,她又防上自己。

嚴妍這會兒,對陶北原也沒什麽戒備了,這幾日裏被那個神經病王爺弄得是精神緊張,晚晚都被他用紙條兒傳書給狂吠一通。這麽一來,陶北原跟那個狂犬病一比,那就是個正常人!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男人了!

她笑着答:“謬贊,謬贊。”她也不曉得自己用得對不對,反正也詞窮,就這麽用吧。

“你好一陣子沒去我糧鋪上買糧了,都是你家夥計來買的貨。”

“嗯,這陣子有些別的事做。”忙于應付狂犬病王爺。

“你也太忙活了,你真該常常空下來一日兩日的,去街上頭看看走走,買些胭脂水粉,還有衣裳。你看你,換了個顏色,還有……款式,就……很秀雅。”

“好的,我會多注意。”難道那個王爺沒講錯,自己以前的樣子就是“有礙市容”?邋裏邋遢?不修邊幅?不然為什麽陶北原也這麽講自己,那話明裏暗裏,就是在講自己以前很不注意女子的儀容妝扮。應該沒理解錯吧?

這日晚,王爺府上的人才來。本來這一整日,嚴妍還在想着,難不成那王爺不再來逼迫自己上繳黃馍了?終于是良心發現了,知道我等小民百姓讨個生活實是不易,哪好意思這麽一日一索取,便是取走近一半的勞作成果的。

可,晚上快收檔前,那王爺府上的人還是來了,嚴妍心裏緊了緊,現在見着他們的人,就習慣性地心如鹿撞上一小會兒。真是得拜這個王爺所賜,她又體會到了“心如小鹿撞”的滋味了。

懷春的少女在情初開時,每每見着自己意中人,便會心如鹿撞,嚴妍也曾體會過。現代時,還在上學那會兒,她也有過喜歡的男孩子,可每每,她的心如鹿撞給她帶來的後果都不是一般的慘重。別家姑娘見着意中人,心中小鹿撞,雙目含羞,看在對方眼裏,明了了心意,還會有些竊喜;她見着意中人,心中小鹿撞,止不住的會眼神躲閃起來,因為潛意識裏也曉得對方不會看上自己,那,暗戀就好了,想着不要叫人發現了吧,可沒有道行,藏不住心事,面現潮紅,看在對方眼裏,是一見惡心,二見恐懼,三見憤怒,憤怒了後就要采取行動了,不多久,她那些也還算正常的少女心事便會被傳開成為笑談。

她是也怕了,心事既然藏不住,那,不如就讓自己沒有心事了吧。于是,她試着不去喜歡,那就不會再有小鹿撞,繼而也便不會再有閃躲的眼神與羞紅的臉,心清則自然神色清。說她飲鸠止渴也好,說她抱薪救焚亦罷,反正,那是她試過最有效的方法,最起碼,能保護她自己不再被旁人恥笑了。也就自那時伊始,她漸漸地就沒再體會過什麽咚咚心跳的感覺了。

可如今,天天見這王爺府的來人,就天天會心中鹿撞一次,倒是與情窦半點幹系也沒有,全然是被吓的,因為不曉得狂犬病他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胎記

? 那狂犬病在她家快收檔前差人交予了她一只錦囊,說是這錦囊中有定銀,明日還得來收她家的黃馍。嚴妍對于收黃馍一事業已麻木,只接下錦囊,語氣舒緩地回:“官爺放心,明日會備好黃馍的。”就頂着疏星淡月與另兩人一塊兒朝家走去。

回到宅中,她也不忙着看那錦囊中的“狂犬病有交待”,先忙着教濑益烈練手才是要事。可這個晚上的濑益烈是怎麽的都有些神思恍惚,雖說也在努力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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