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6)

,她想去糧鋪裏頭看看。阊隆糧鋪裏頭的貨品很齊全,還兼賣南北貨,像是南邊的幹筍子、北邊的小花菇,品相都極佳。一浸水泡發,筍鮮菇香都是活色生香的,比新鮮采的還有韻味。

這腳還沒擡了出大門檻兒,身後頭就有道熱力侵了過來。轉頭一看,可巧。其實她也沒心思跟這男人生氣,也就臉色變也沒變,招呼了聲“王爺”,扭了頭,想繼續走她的路。

“你無恙了吧。”

“沒有了,好了。”

“你要往哪頭去?”

“……”

“你去哪兒?”

“你別跟着我,我想一個人。”幹脆。

“不行。”也幹脆。

“……”

不回答也罷,反正直接跟着她就是了。只是,當還在老遠的,就見着那阊隆糧鋪大大的一塊金漆招牌時,他那臉色是怎的也好不起來了。臉色陰沉,就這麽以這樣一副神情跟了進鋪子,嚴妍進了去,跟陶北原他家的掌櫃打了招呼,問候了聲,就去看小花菇。叫是叫得小花菇,可每一顆便是在幹貨狀态下,亦是足夠飽滿粒兒大,放在鼻下一嗅,那香菇獨有的味道,那個濃郁的程度,是她在現代時從未聞過的。

給秤了三兩,想走時,就見陶北原由他家鋪子後頭掀了簾栊入了來鋪子中,他叫住了嚴妍,再一看,他遠房堂弟竟是也在。他神色如常,不着痕跡,過了去招呼。

“堂兄。”禮貌。

“堂弟。”周道。

“總說着要去府上拜訪一下,可這幾日總也得不了閑。近來可都一切安好?”

“安好的,堂弟,你這是,親自來買糧?”

Advertisement

“不是,我陪她來。”沒覺得這麽講有什麽不對。

可嚴妍一聽,偏頭看了他兩眼,竟有些不置可否。只是在陶北原望向她,像是在尋求她的回答時,她實是不知該講什麽,就只得垂着個頭,微聳了兩下肩。

氣氛忽地有些僵,她想走,便擡了頭跟陶北原講:“陶大哥,我趕着回去,不打擾你們堂兄弟聚頭講話了,改日有空了來我鋪子裏頭坐坐。”

陶北原還在理清這到底發生了什麽,是不是自己一路忙着買賣事宜,一直以來忽略了一些東西,很多的事兒在自己沒下心思時就這麽悄悄地發生了,靜靜地紮根萌芽了。

以某種眼光來看他,他什麽都好,只獨獨不是個熱情的人。他很沉穩,他也叫人很是猜不透。沒人可以講他對女人的品味差,只是,也沒人曉得,在他心裏,這到底是他的買賣是第一位,還是他的女人是第一位。又或是不排位次了,只得問在他處理他平常人生與買賣中那些個龐雜事務時,有幾成時候是能想起他還有個女人或是有個想要的女人的。因他的心難測,故而只要他不講予他人聽,便也無人可确切曉得。

就像眼下這樣,微微僵着時,也還是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是心中已翻江倒海了呢,還是已在試着被動接受事實了呢,沒人曉得。

三人都有些僵,只是每人這僵的原因并不盡相同。嚴妍不想再在這微妙氣氛中攪下去了。見陶北原第一次這般失禮,竟是沒有回答自己的話,而只微怔在那兒,似是在思索着些什麽,她也不想等他回答了,便提着她那用細油紙包着的小花菇要出鋪子去了。

“你等下,我跟你一道回去。”一個人,想也沒想地,就直接跟着她走了。并且,還說得像是他倆關系并不簡單的樣子,在陶北原面前,這樣不知是無心的還是有意。?

☆、久而久之

? 不可抗力,字面意思相當直白,不可抵抗、不可抗拒的一股力量,多該是指自然力,可,那男人本身就是個不可抗力,且像是比天災人禍更叫人無能為力又措不及防。不論是他過往的霸道也好,亦或現如今的殷勤也罷,倒還都有個共通點,就是一樣地叫人讨厭。

貼在身邊,就像塊膏藥,甩死了都甩不開,想甩開他的那人也因此變得很疲憊,幹脆就開始由着他,不作他想。只等着他自己厭了,主動求去。

跟他講“你別再來煩我,我們兩個根本就不合适”,倒是沒用“般配”那詞,只覺着與他二人已不是出身、地位的不相當,而是從根本上講就不合适,對他也不是很了解,況且,也根本不想去了解。他就回“什麽叫合不合适,你是個女人,你安安心心跟着本王不就行了”,到底是個封建的大男人,屬于他的女人,跟着他不就是了。她再答“我不能跟着你,我跟着你也安心不了”,他竟是講道:“你又沒跟過,你如何曉得的?”

是,兩人講不通,因為她也不懂他,而他也沒想過講得那麽清楚。可他,事實上,以往從沒肯讓任何女人屬于過他自己。

那是她頭一回主動跟他把話擺到明面兒上來講,卻發現也根本就是說不明白,他根本就是有他的一套想法。嚴妍發覺可能最終,不是她順從了他,把他想要的都給了他,不論他是想要一次性的還是長久的,可能都得順着他給了他;就是他順從了她,聽她認真說清楚的,二人将楚河漢界的劃分個明白。而最可能的,就是她最終會順從他,只因為那時已實在疲累了。可,他究竟要什麽?似是能夠确定,就像一早心中所想的,他要采撷一朵野花;卻又似是開始變得模糊了,他只是要采撷一朵野花嗎?

盤根錯節,莫可明狀,不如不再費心神。如今,是真地開始索性先由着他,先不作他想。

像現在,在她家後火房內,就有那麽兩個強行打入內營的外人,一個是勻德實,另一個便是耶律隆浚。兩人都在吃着灌湯包,一人一只,包上插一細竹管,在吮着湯汁。耶律隆浚一邊吮着他的灌湯包,一邊飄眼上去勾一勾正站在那兒調餡兒的嚴妍,嚴妍只當沒看見,偏頭過去跟濑益烈講話。濑益烈在這方面也是個後知後覺的人,明明空中很多的暗流已在湧動,他還是好似并未察覺到有什麽不妥,他甚至對以前王府上那個王爺來他家火房裏頭吃一只灌湯包這樁怪事都沒生疑過。

整間火房內,最注目耶律隆浚的人倒反成了他皇太叔勻德實,一直是瞪着他,一臉的鄙棄,似是對這火房中多了個人,叫他本人所享的地方變小了這樁事非常地不滿。

嚴妍身上今日裏着一件羅紗面料繡水鳥紋樣的冬袍,絡縫的,腰身細窄,胸口那塊倒是還好,前幾日耶律隆浚送了給她的。這袍子的羅紗面料下壓的是薄的潔白皮料,說是銀鼠皮,羅紗料和薄皮料倒是壓貼得正好,合為密實的一層。他說這皮料雖薄,卻很保暖,方便她平時在她家火房裏挽起袖頭來幹活,一并給她的還有一件紫貂皮的內襯襖子。

她那時瞥了他一眼,倒沒講話,收下了。正好糾裏還沒給她買冬衣回來,而她自己那兩件,一件髒了還穿在身上,一件洗了,這天也幹得慢。正好他送了來,她就直接有得穿,管它呢,哪怕要是它們不是新的也沒關系,二手的只要幹淨的話那也成。

她在自個兒房內試了試身,覺着這衣裳也不知是怎麽裁出來的,給自己穿上是正好,也算是合了她心意,并沒有十分緊。只是不知那王爺的眼光會不會很奇怪,別是穿在身上會叫人看笑話的。于是,拿了那一裏一外兩件衣裳的當晚,她就捧着衣裳去問了糾裏,說是這冬衣怪嗎,糾裏見着那件冬袍與紫貂皮的裏襯,險些口角流涎,還怪她怎麽自己跑了去買這麽貴的衣裳。她講不是她買的,是那王爺送的。糾裏蹙了蹙眉,像是醒悟了般地問她是不是那王爺相中了她,對她有不軌的意圖。

她當時頓了一下,有些苦笑浮上嘴角,講:“那王爺好像是一時相中了我,對我也似是有不軌的意圖。”

“那你可怎麽辦?你……”想把話講全的,可畢竟對那王爺有些畏懼,話到了嘴邊,吞下了,可過了一會兒,還是鼓了勇氣,講出來:“你不能跟了他,他不是好人,以前,以前,咱們不都見着了。他怎麽這樣?你,你怎麽這樣?你怎麽能收他的東西呢?”

“……”嚴妍一時間竟也講不出話來。當時他把衣裳給自己時,自己似是想着,那人也只能是由着他,他給自己一件衣裳,自己就只得順着他,收了下來,不收、不穿又能如何?明知那樣的反抗是沒有效用的,難不成還是無意義地反抗、抗拒嗎?他不累,到時怕是自己都累了、無力了,還不如直接順從來得省力。

可,真地就要一直順下去嗎?今日他給了自己一件華貴的衣裳,自己收了,明日他又給自己一間幽靜的小閣,那自己也要住進去嗎?一直順從慣了,到時候怕就真是予取予求了。他也只是眼下沒讓自己把自己給供獻出去而矣,哪天他真要了,而自己那時又已順從慣了,不就真地給了。

她似是一時溺在了自己的沉悶心思裏頭,直到糾裏推她的手臂,她才回了神。

“嚴妍,你不能收他的東西。他除了要你,要你的,要你的,反正就是要你……”

“身子。”聽着都費勁,直接幫她講出口。

結果,嚴妍她自己都沒臉紅,旁邊聽着的那糾裏,一顆臉紅得像是要冒出熱氣兒來。

“對!我要講的就是那個,你不在意的嗎?他,他不會跟你長久的,最多就是三、兩個月。嚴妍,你怎麽這麽不走運。之前就隐隐有些覺着不對,他總往咱們這兒跑,沒想到,是相中了你。你可怎麽辦啊?”

看來,有理智的姑娘家在這世間還是有不少,只是,糾裏講的那些她也全明白,可糾裏講的那些也只是現如今的問題所在,可并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要是抵觸、沖突、驅趕便能解決這問題她倒也不愁了。

那時,她低下頭,沒再講什麽話,默默拿了衣裳回了自己房。第二日,在糾裏極為訝異的目光中,她就是穿了那身衣裳走在了自家樓子裏。她真正要做的,不是拒絕那人的一身兩身衣裳、一樣兩樣禮物,而是她要離開這個地方,悄悄地走,可能來年吧,還在具體地計劃當中。她那晚上想到了大半夜,想是到時候直接就去宋的腹地,也許是去汴梁。這邊這樓子直接留給濑益烈他們,濑益烈到時獨當一面怕是也不成個問題。

除了“出走,行蹤成迷”這一着,她也實是再想不出什麽更好的方法可以解脫了。

故而,只一身衣裳,她穿啊,為何不穿?初吻、二吻都叫那狂犬病給拿走了,這東西是還不回來的。叫他還,怕是還得給他親個三遍、四遍。一想到那個,背脊梁又得朝腦門兒上竄電。那,拿他送來的一兩身衣裳又算得什麽,權當是他的賠償。‘

只是,怕是她不知,她現在裏頭着的那件紫貂皮夾襖能把她家現在這座樓子給買下來,還得是照原價買的,而不是只用那一百九十兩買。

是經歷了一些個心理的掙紮,但只要是想得明白通透了,有了譜兒,有了方向,她便也不再懼怕。就連那身衣裳她也穿得相當踏實,他欠她的,那為何不穿,拿也拿得心安理得。

只是,耶律隆浚可不這麽看,他覺着嚴妍正在逐步地接受自己,否則做什麽會穿着自己送給她的衣裳,系着自己送給她的腰束,還肯讓自己跟進她家後火房。這一切的一切,都與自己不懈的努力有關。故而,堂兄的那些個話不能講是全無道理,可真要全照了他講的去做,得做到哪一天去?

就照眼下來看,想要真地近她的身與她那個人,怕是沒個一年半載也沒可能,最怕是,等了一年半載之後,也還是沒可能。她也理解不了,看她多數時候,還能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簡直沒心肝,而自己那次在海邊上叫她一頓好罵之後,也不知是中了邪還是怎麽的,竟做起了“和尚”。

一開始滿腦子盤算的都是如何征服她,可發現她似是無法被征服,方法使盡了也叫她服不了。慢慢地,就發現對她的征服欲中,一直以來都夾雜着一股濃濃的欲念,這兩種欲本就是綿綿交纏着,原來一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缭繞不絕,無法割裂。到了後來,就想直接把一直以來對她的“怒意”、記挂、甚至是許多的喜愛,夾雜到愛^欲裏,就那麽徑直地發洩、排遣到她體內。只想摁着她,對她為所欲為了又如何,肢體交纏到直接叫她哭來,哭着求自己對她溫柔一點,她往後一定會聽話。

自從遇到了她,他很明了自己胸中對她的念頭似是明确,又卻是相當紛亂,有時攪得自己只想抛開所有的“理”與“禮”,直想只用了自己這一重身為王公貴族的顯貴身份與身為一個男人的優于女子的優勢,把想對她做的直接都做了。

等他意識到自己已開始在平日裏,十念中必有九念都能念及嚴妍那女人時,他才是發覺到自己已做了好長時日的“和尚”了。而她,對自己連是最根本的搭理也像是不太情願。親了她兩口,還被她推下去喂狗。?

☆、灌湯包

? 做面點,這面點師傅的整條胳膊直至指尖,怕是都在承受着各種嚴苛的考驗。像是做蘭州拉面,考究臂力;擀皮子,考究手掌;最細致的考驗該是對一個面點師傅手指頭的考驗了,南派的餃子、北派的包子,講究的,就是那指法。

這灌湯包,每只在包合時得有二十個褶兒。若照開封灌湯包的做法,十八個褶兒該是夠了,可她原本家裏,她爸與她弟都一致認為二十個褶兒的包子是最漂亮的,不論是大包子還是小包子,不論是死面皮兒的還是發面皮兒的包子,都得是二十個褶兒最漂亮。

初時,嚴妍實在是看不出來十八個褶兒與二十個褶兒有什麽區別,只是一味地聽家裏男人的話,照做便是了。所以她以前在現代時給她家裏幫廚,包什麽包子類的都是包成二十個褶兒。練着練着,指法飛快,幾秒便出二十個褶兒,快到叫人都沒看明白呢,一只包子便叫她給包合了口。

就這麽,也足見那濑益烈的不簡單。要幾秒就能包出一只,這速度她可是練了兩年多,而濑益烈雖是現在比她慢上了不少,可捏出來的那完美的二十個褶兒,可是個完美的複刻,起碼那樣子外觀上是分毫不差的。

她家做的這灌湯包可比一般的開封灌湯包還要再大些,能是要比她家現在賣的那大黃馍還要再大上一圈兒。四次貼水,四次貼面,因全是死面,是未經過發酵的面胚。分次貼水貼面而壓揉出來的死面團子極韌,白亮。再切成一拳粗的粗條,像摔打蘭州拉面一樣地摔打那粗條,直至那粗條又是筋又是柔。接着一小團一小團揪下來,擀了,備着。

那包子餡也給改良了。五花肉,三層肥兩層瘦,梅花肉,兩層肥兩層瘦。将它們中最肥的那層膘取下,熬了豬油備在家裏,倒是不要用在做這灌湯包上。豬皮單獨一層取了下來熬成像瓊脂般晶白的豬皮凍。餘下的瘦七肥三的肉給剁成豬膩子,加入調料、香料,還加入了她家自磨的小花菇粉,以及她自制的濃色醬油少許,因她其實并不喜歡餡料不着色蒸完包子出來的那淡白色湯汁,還是中意有極微的些許的醬色在。

豬膩子加入二成的豬皮凍剁成的細粒,再加了少許的井水。豬皮凍遇熱便又會化成帶足膠原的湯汁,而加水是為了叫那湯汁更為充盈。

等到她家訂的那些個單裝這灌湯包的竹籠屜都做好了後,她家就推了這灌湯包出來。這包子剛出來時,最初最吸引人的倒不像是之前那綠面、黃馍的色澤,也不像是羊肉泡馍的香氣,而是它的取食方式,這城中的人倒像是趕了趟新鮮,見是這樓子裏頭有人拿根細竹管子對着一只白色的馍吸溜着,好似還吸溜得挺美味滿足,逐漸地,來她家樓子裏叫上一客這種白馍吸溜起來的人就越來越多了。定了價在八文,也給刻了木牌子,上頭寫:灌湯包-八文。

嚴妍這買賣做得很是平穩,穩步前進,誰都看不出來她有什麽去意,因她也沒表現出來,且時日還未逼近,走也得是明年的事兒。

----------

這日晚,她家打了烊,那男人差過來的那四個夥計也幹完了活回他們府上去了。嚴妍走至大門處,要将她家大門給栓上鎖好。勾頭出去時,就見左邊牆根那兒,有幾個小人兒,衣裳也是穿得破破爛爛,再一細看,似是有印象的,以前老來家裏檔口讨食的小叫花子。

上回将買賣遷來這處酒樓裏頭做之後,倒沒再見過他們了。當時走時,本想着消息總會傳到他們耳中,她們一家人本又走得急,便沒跟他們那些人道別,想着他們曉得她家搬來這處後,直接跟來便是了。可,一直倒是沒見他們上門來。今日倒見着了,只是只見着小乞兒,并不見老乞婆與老乞公。

嚴妍扭頭喊了糾裏來,糾裏與那些叫花子更熟些。糾裏一出了來,可給心疼得緊,她們就叫那三個小乞兒先進大堂裏頭來,先別在外頭凍着了。其中兩個是男孩兒,由蹲着到直起了身,再擡着另一個小姑娘進了大堂。也不肯講話,就看着她們倆。

“釋魯,你妹妹怎麽了?”就着堂裏的光亮看清楚了後,糾裏一邊撫着那看上去才四、五歲的小姑娘那紅紅的臉蛋,一邊問那小姑娘的哥哥道。

嚴妍一看,怕是那小姑娘正在發高燒。這也等不及,就叫了濑益烈過來,說是得去請個出夜診的大夫上家裏頭來,他便急急地出了門去找大夫。

“釋魯,洽禮,婆婆呢?”

兩個小子,都是十一、二歲的模樣,低着頭,一個都不吭氣。

“婆婆呢?”糾裏又問了一遍。

“婆婆,婆婆凍死了。”釋魯忍着難過,講了出來。洽禮則一直低着頭,不講話。釋魯把話講出來後,擡了頭,又講道:“姐姐,我求你,你收留我妹妹吧,她在外面一定過不了這個冬天的。我,我們把她送過來,她病了,我們也不曉得要去找誰。你們留下她吧,她很聽話的。我們送她過來後就走。”

這三個娃子是同鄉人,家鄉倒是離這處西京遠得很。遠在上京道的西端,幾年前,遼與西州回鹘的邊陲戰事中,死了親人,三個一道向東邊流浪,直到一年多前,流落到了這處。釋魯與那小丫頭阿琏是一家,兄妹兩個,當年帶她走時,還是個抱在手上、不太能下地走的小娃娃。

糾裏直接嗚咽了出來,轉而就望向嚴妍。眼神裏像是她要不把他們仨留下來,她嚴妍就不是人,那她糾裏以後就要跟她“一刀兩斷”。嚴妍被她眼中的火氣給煞到,心裏也叫屈,她也沒說她不肯啊,也只是在思考,留他們下來,日後要做怎樣的安排而已。

這就是在那位置上當家做主的人與不用做主拿主意的人之間的區別,做主的人就得是把些個邊邊角角的都給考慮周全了,具體地想好要怎麽實行,而不拿主意的人,就比方是這糾裏,就只要使個義氣,發個善心,再把眼一瞪,就行了。

嚴妍講道:“你們別走了,就留在我們樓裏吧,二層還有空廂房,家裏頭像是還有一床褥子的,你倆今晚合蓋那一床。這小丫頭怕是有寒熱,重着呢,晚上跟我睡吧,得把汗發出來,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嚴妍講完便抱着那輕飄飄的小姑娘朝樓上走去,見兩個小子沒跟上,就扭頭叫他們跟上來。兩個小子還有些不太好意思,雖說他們向來吃的都是嗟來之食,可從也沒定着賴上哪家。他們拖着兩條細瘦的腿兒,磨蹭地跟着嚴妍往樓上走去。

釋魯講:“姐姐,我們能幫你做活,不會白吃白住。”

嚴妍愣了愣,轉頭跟他二人講道:“先別急,先将她的病給醫好。你們也先留下來把身子骨兒養壯實些再說。”?

☆、房頂上的“大貓”

? 濑益烈這一趟去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地便能回得來,他家裏頭不曾請過出夜診的大夫,便也不曉得這西京城裏頭哪家醫館裏的大夫是出夜診的。敲了兩、三家的門,不是沒人來應門的,就是來開了門講是不出夜診。反倒是所幸跑了進一條深街裏頭,敲了一家小醫廬的木板門,那家大夫見他那急樣兒,便回裏屋去拿了個藥箱,與他一道往他家那處去了。

到了嚴記,上了二樓嚴記東家那廂房裏頭,見是姑娘家呆在裏頭,問是需不需回避,裏頭人答,不用回避,照且進來便是。

那大夫進了房內,見倚窗小榻上的厚被擁着一小團東西,又見着有一張小臉露了出來在外頭,紅得發燙,怕是染了風邪,寒熱積在體內,濁氣升,清氣上不了頭。這時節倒是有不少這樣的病患,他也有調了常備的藥在藥箱裏。見他取了一大粒丸藥出來,讓這家裏頭的人用熱水給沖化了,吹得稍涼了後,便捏着小丫頭的鼻子給她給灌了下去。

這大夫再留了兩粒這丸藥下來,說是一日按早晚給她沖服了便是,最晚明日午時那熱也是能散盡了的。還說是讓他家裏頭明日差人白晝時上他醫廬裏頭取配方的草藥回來煎熬後喂服這小丫頭,怕是她這底子,這種強風邪散了後,也得調補調補,否則日後便是進食水米谷糧,這身子也消受不入。

嚴妍應說好的,會照做的。給支付了藥錢、診金和出夜診的額外銀錢,連連道謝,濑益烈便送了這大夫出門了。

這晚上,嚴妍抱了那小丫頭睡了一晚上,小丫頭一動不動的,要不是她身子直發着燙,還真以為她就是個沒氣兒的人。

那頭糾裏照料了另兩個小子的起居。把家裏還餘的羊湯粉絲與黃馍給煮了兩份叫他們熱乎地吃了下去,兩小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跟着被帶去沖了個熱水澡,沖完後也只能是将髒衣裳再穿了上身。糾裏想着第二早得去給他們幾個買幾身衣裳。

那嚴妍也算是個早起的人,一般自然醒得也是早,這到了第二朝,天才是有些蒙亮時,就睜開了眼,才記起身邊該是多了個小人兒。一扭了頭,摸了摸她的額,竟是已涼了下來,一顆心也是放了下來,再一探小丫頭那半邊被子,都是她出的汗,估計那什麽風邪熱毒也是該給排了出來了。

----------

自打那小丫頭醒了過來後,她就開始認窩了。說是讓她去跟哥哥們住一個房,或是自己睡一個房,她死活不肯,要把她扯走,她就哭,非得賴在嚴妍床上,才肯睡覺。

嚴妍心裏也是悶得慌,是誰跟她講的“姐姐,我妹妹很聽話的”,這哪裏有聽話。不過其實,那丫頭也就這一樣上頭很犟,其它的,倒也是很聽話,很安靜,不太愛講話。

只在晚上和嚴妍拱在被窩裏頭時,才會講多一些話。嚴妍也就多了一樣很費心神的活兒,就是晚上得哄她睡了,自己才能安穩睡去。那格林童話、童話名著好像都是幾億年前看的了,早也不記得了。實在沒辦法,就把迪士尼拍的動畫電影,像是什麽《長發公主》、《卑鄙的我》,或是英國拍的動畫電影,像是什麽《飛屋環游記》、《小雞快跑》都給用上了。她準備要是在這小丫頭“長大離窩”之前她這些腦中存貨就都已給用完了的話,那她就要把宮琪駿出品的電影也給用上。

越講了故事給小娃娃聽,那小娃娃越是不肯走,每晚都像一顆釘子,早早地就釘上了榻上的靠裏那頭,擁着被頭等嚴妍也拱進來。不出幾日,嚴妍就發覺自己閑扯的本事也是加強了。她本來講個話,三兩句,把個主幹都交待了,就完結了,能簡則簡。現在是,不自主地就會多講上兩句,多擴展些。還不能自控,她都快恨死自己現在這張嘴了,嫌起了自己啰嗦。

這晚,嚴妍正在跟小丫頭阿琏講《鯊魚黑幫》,阿琏聽得正入迷,小手揪着嚴妍的衣角是越揪越緊,兩人就聽她房那緊閉的木窗外像是被什麽給“撓”了。

撓了一會兒,就改成輕聲地敲。

阿琏害怕了,把頭埋進嚴妍肩窩。嚴妍只怔了片刻,便反應過來,許就是那個無聊的人。不應聲兒,也不見他走,還在那頭敲着。嚴妍忽地很氣,想着不如改日将火房外頭那房檐給拆了,也不好叫那人就這麽站得方便、攀得省力。

她便跟阿琏講:“寶貝,別怕,窗外頭的是咱家房頂上的大野貓,沒事兒半夜就愛來撓咱家的窗子,吵得人不得安生。”

“那怎麽辦?”

“你去把窗子開下來,趕它走。”

“怎麽趕走它?”

“你把窗子打開,對它講‘不要臉’,再把窗合上,它就走了。”

“好。”娃娃五歲了,還是長得很細小,奶聲奶氣地接受了嚴妍的指使,跪了起來,又嫌冷,就鑽回了被子裏頭,由被裏蠕了去窗口,探出了顆頭顱,開了那窗。

鼓起勇氣講:“不要臉。”

可見不着大野貓,倒直直地對上了一個人的胸口,她仰起了頭,見真是一個人,雖然好看,可也害怕。吓得鑽回了被子,蠕回了原處,只敢露出兩顆眼睛,盯着窗外瞅。

嚴妍是後悔了,想是自己也太考慮不周了,到底是沒帶過孩子,要是把她給吓出個什麽後病可怎麽好。

不禁開始遷怒于窗外頭那男人,想他大半夜的,哪兒不好去,非得來自己窗子外頭攪和。

“你來做什麽?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這小丫頭是你什麽人,做什麽跟你睡在一處?”也不知是冒的哪門子酸水兒,直想把那小丫頭由那被頭裏拎出來,扔到下面大黃那處與它做伴,她現在睡的那位置該是自己的才對。

“得拜你所賜,成日裏頭,西京這王爺也不知在做些什麽,都路有凍死骨了,他還有閑心大半夜地跑人大姑娘家窗子外頭。”

“你這講的什麽話,白日裏頭,我哪有單獨功夫跟你處一塊兒,也不知那癫老頭子天天都來做什麽?”講到這個就更氣。

“這些都是你管的這地頭上流離失所的人,着不了幾件單衣,吃不上幾粒米糧,臘月一過,不死上個半數才怪。”

“……我曉得了,別拿話噎我,城裏也有慈濟堂。”

“有有何用處,管得不上心,還不就是那樣?”

“知了,這事兒我會去管。來是跟你講,你往後由真定府那頭運了豬肉來,往我宅裏的冰窖存着便是了,不用擺了去老頭那兒,在我這兒多近。”

“……怪不得要單獨跟我講這個,要照你講的做的話,勻德實爺爺也不能肯啊。”

“你管他肯不肯,他是你的誰?”

沒講話,心裏頭想的是,反正比跟你可是親多了。

他倆講着話,阿琏一直注意着這頭窗外的“大野貓”,一直是縮在嚴妍懷裏頭,背貼着嚴妍的心口。慢慢地,發現大人講的話她聽不太明白,無聊勁兒上來,便打了個哈欠,扭了個身,摟着嚴妍就睡去了。

這時,窗外頭還在跟嚴妍“理論”的那個男人,好像,湧上了心頭一種後知的感覺,又似是生為男人生來便有的一種情感與需求。他忽地很想叫嚴妍幫他生一個孩子,不,不是一個,是一打,一打的孩子。?

☆、銷路轉型

? 這耶律隆浚與現今遼帝并非皇室嫡出,兩人是真的親兄弟,一母同胞,卻都是庶出。現這遼帝于當年排位就該是即太子位,舊君退時,他便可上位。可當年的皇後雖無己出的皇儲,可偏愛另一庶子,亦意欲勸立新太子,廢黜了那舊的。

耶律隆浚當年只得十五,暗地裏與他胞兄二人設計惹得那觊觎皇位之人去謀反,自然不能叫他們得手,昭然于遼室宮廷中時,他們也只得事洩被誅,後又昭然天下,他們那派黨羽自然也就被名正言順地網盡了。

他胞兄即位後,一心想着要将很是肥庶的一塊西京就這麽封于他。可也怕在他新即位的這朝堂上頭,人心不服。就調派他去打了好些年的仗,常年駐守粘八葛部,關照他別去戰事前沿,只要在那部的大本營內呆着即可。可他倒是漸漸有些打成瘾了,那幾年那邊也是兵戈不息,與黑汗、西州回鹘、西夏都打過。把他們打怕了後,倒也得安寧。他當時是想着一趟打得他們怕上個二、三十載,他們遼也可以直接安定上二、三十年。而不是一直在那兒小打小鬧的,那倒反會時時需憂心那些個小國只是暫且地蟄伏住。

仗打完了,他也回了來,安心呆在西京他的封地內,嚴妍初見着他時,他才回了來一年多一些。十七歲就出去駐守位于邊陲的粘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