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7)
八葛部,直到二十一了才回來,遠離了操戈戎馬,遠離了撲面風沙。他人生中的那四個寒暑,除了身邊全是粗糙的爺們兒,就是黃沙、氈包,對于男女的事兒,也只曉得有軍妓這樣的,其它,就什麽都不曉得了。
女人的事兒,他沒想過太多,只曉得向來是有得是女人貼上來。就曉得粘上來的那些個中還得細細選選、挑揀挑揀。再有的,他也不曉得了。初回來城中生活那會兒,他連婚嫁禮俗這類事情都不曉得,什麽都是看着奇怪,連怕是住在他那個王府中,也都住不太慣,竟還覺着還是那氈帳住着舒服。
對着嚴妍,一直到現如今,其實根本就說不上是什麽“覺着她與別不同”這些個,沒覺着有什麽太特殊新鮮的,也是女人一個,有她的性子,長得也是個女人樣,是挺好看。與她二人吸在了一道,似也只是,就像是有種莫可名狀的東西把自己與她連到了一塊去。這種吸引的本身,該是濃烈的,可化到平日裏的事項上,又是那麽地細小與瑣碎,也只是想常常見一見她,哪怕有時被她罵一罵,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兒。這麽一講來,倒也不那麽濃烈了。一歸結起來講,就是“應該”,他覺着自己應該與她呆在一塊兒,不是什麽心裏頭空得慌需要填補,也沒有什麽灼熱的情意等着他去嘗味兒,就只是要跟她呆在一塊兒而已。我講上你兩句,你唠叨上我兩聲,時時感到對方就存在在自己的近身處,這便是他心中所想的一種“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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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裏頭多冒出來了三口人,哪怕是小人,那也是要吃喝要用度,且還不像是流浪貓狗,人有思想念頭,就得教識各種東西,教做人,教本領。哪怕什麽都沒時間去教,可單只“做人”那一樣兒,是非得教的。這麽的,收留人就顯得比收留貓狗要麻煩許多。
除去阿琏晚晚非得跟嚴妍一塊兒睡之外,其它的,倒沒什麽麻煩事兒。三個小娃娃早上有半個多時辰,跟着彌查在二層學認字,背誦由宋傳過來的《三字經》與《弟子規》。其餘時候,兩個小子便去後院,幫着照看牲口,還學着篩篩谷粉。而那小丫頭太小,什麽也做不了,就在後院裏頭跟大黃玩在一起。可瞅着那大黃喜歡阿琏是喜歡得緊,阿琏也就愛貼着大黃,摽着它脖子。有時嚴妍在火房裏頭朝院裏頭一瞅,見着阿琏與大黃相親相愛的模樣,就總是覺着當初自己怕是被大黃龇牙咧嘴的狠樣兒給騙了,才将它買了下來,不曾想,這狗許是條沒什麽血性的狗,莫不是虛長了這麽大的樣子,其實還有着顆“柔情似水”的心。一想到這兒,要不是大黃早成了這家的一分子,她就真該後悔當初買了這大黃。
家裏有了幾個小人,雖是能幫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兒,可也要吃穿用度,定期地就會有一筆筆的花銷給用出去。
嚴妍也只得想着多生些財,想到有關現在這個“資源利用率”問題,還是有待提高。
她嚴記現在賣的那綠面,倒不是整個鋪子最興的一樣面食了,比起其它的種類來,它雖說是有個鮮翠惹人的色澤,可它也已沒那麽新奇了。若是成天地擺在鋪子裏頭,由做出來幹面條備份,再到氽燙後賣出去叫來客在鋪子裏頭食用,倒是不如想着不要賣這種“堂食”的方式,不如主要把它們批銷到外頭去。像是叫尋常百姓家像買那黃馍似的買回家,自由配搭去吧,又或是銷去其它間的食肆,當是批銷過去的,也叫他們那些間裏頭有心思的師傅給她家這綠面自由發揮搭配,變出更多的新花樣兒來吧。
她家裏那濑益烈也是超乎常人,本就可以一下子做出很多的這綠面的幹面條兒,原本嚴妍是想着家裏樓子用不上這麽多綠面,便一直以來沒叫濑益烈做上那麽多。現在,她想了想還是做多些吧,到時給鉚勁了做,幹脆是一次做足了量的。
她先出了趟門,去了她家最初擺街檔的那條街,那條街也不短,上頭大小酒樓食肆也是不少,她沒選酒樓,只選了食肆進去問,說是她是以前這街上擺檔的那家嚴記面鋪裏頭的人,問是她家現在樓子裏頭不夠地方賣以前那綠面了,問人家要不要幹面的綠面條,要是要的話,她家可以每日供新鮮貨。
那些開在這條街的食肆倒是都聽過她嚴記最初做的那個綠色的面條兒,也多多少少眼紅過她家買賣。前陣子還聽說她家把買賣做到了西京街上的小酒樓去了,還多少有那麽些許地容不得,私下裏在自家裏頭嚼過些舌根。不過,現如今是聽她上門來談買賣的,正好他們也想要分些好處去,有些家的掌勺兒就是那些家的東家,當中倒有些個是曾經嫌過她家綠面太過“樸實無華”的,有曾想過要是自個兒有那綠面,便要如何如何做的。故而,倒是有七家應了下來,一百二十份起拿,接下去往上加碼,就是每二十份一加。價兒倒是按十份一算,每十份批給他們三十個銅子。
而她家堂子裏頭靠大門口處,糾裏管着的那塊,也摞上了幾個柳木箍邊、細竹片編底的方形屜,裏頭一排排碼好一份份的綠油油的這種幹面條兒,标好價:三份一賣,每三份十個銅子。
漸漸地,買這綠面條回家做配菜主糧的人也是多了起來。圖個方便。?
☆、初綻
? 隔壁那戶的那株江梅趕在這一季的雪前開了,并沒有綻放,只是輕輕地似掙開般地張了口。口一開,梅香萦繞。江梅樹高,杈開的寒枝上,隔一個骨節就點綴上三、兩朵那新苞,紅酒暈的六瓣,小花骨朵,梅香不輸黃香型的梅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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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這窗都沒開,阿琏的鼻子就嗅着了梅花香味。也不知是不是她與大黃呆久了,那“小狗”鼻子也是靈得很,嚷着要叫嚴妍給她采花回來。嚴妍現在最頭疼的事兒便是在大晚上的開窗,怕一開窗就把“大野貓”給引過來。可丫頭嚷着要花要花,她也只得去開了窗。本想攀折,可又覺着人這梅開得好好的在枝頭,這花雖是耐寒,可也不代表它不嬌弱,花就是花。長在枝頭,一樣看,一樣聞,為何非得折了來據為己有,早早地便扼殺了它的一季花期。更何況,那還是隔壁人家的呢,雖說伸了個枝子到自己窗前,那還是別不問自取地好。
那就不折枝了,摟過來阿琏一起趴在窗前,聞這花好聞的味道。兩人都簇擁在暧被中,只露了個頭與手出來,想着今年何時會下雪。
“寶貝,我們過幾天和哥哥們去慈濟堂看阿公好不好?”
“好。”
聽耶律隆浚講前陣子慈濟堂整個修繕過了一遍,還多撥了糧款與人手,這冬天在這城裏流落于街角的人該是都可以聚過去,之前與這三個小乞兒總在一塊的老乞公聽講是已住了進去了。那男人講過了這個冬,再講擴建的事。
嚴妍其實心裏頭想着,這事兒他早就該做,卻非得別人跟他講了才做,那心裏也就沒怎麽贊嘆他的“善行”。可後又一想,這也不容易了,有些人,你跟他講了,他也未必去做。
在她心裏頭,那王爺是個閑人,又沒什麽用場,只是躺在他那個皇族身份上頭白吃公糧,心裏多少有些看不起他。
可其實,她不曉得的事兒很多。那耶律隆浚雖不至公務纏身,可也是有得忙活。這整個西京皆是他的管轄範圍,他也沒可能只是當份閑差。嚴妍本人是沒見過兩、三年前的西京,以往這兒也只是肥庶,可沒曾繁華成現在的這般模樣。
四級制度被他當年回來後一刀給砍了,削成了三級制度,怕冗官積貧。這更加中央集權、上階者集權的控制方式,是倒叫統治更鞏固,監察更有力,可也沒人可以太清閑了,就比方講他自己,要做的事就更多。
他很聰明,十七歲前沒打過仗,可翻了兩本兵書,直接就上場了。回了來這城裏頭,也沒治理過一方,翻了幾遍論語,竟也直接就上陣了。建國軍民,以教為先。西京道內現今漢化這麽重,尤其是西京、雲內州、大同府、奉聖州這四座大城的繁華熱鬧、以及那“漢味兒”根本是比宋都汴梁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個與這地兒本就與宋尤為得近、本就有那個漢化的機緣與基礎有關,一個也與他近年來倡導宋地的道德禮教典籍有關。
嚴妍當然也不會曉得這些,很多事他就那麽默默地做了,也沒說建個哪間堂、赈個哪次災就吹鑼打鼓地昭告天下,恨不得叫人給他建座廟拜上他一拜那種,也就沒老百姓給他歌功頌德,畢竟他們每日也只管過自己的日子,與王公、官府還是離得遠。
他每日有那麽多公文要看,還只得挪到晚上,白日裏頭還得追在她身後頭跑,就怕那癫老頭子做什麽手腳,在哪個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把她跟他孫兒連到一塊兒去。結果,哪曉得還叫她誤會成他是個成天沒事兒幹的廢物。而他是完全不曉得嚴妍嫌棄自己還有因為這個,因為她覺得自己不務正業。
其實,耶律隆浚也是想不通,他不明白自己有什麽不好,雖說是不像有些世間男子那般善解風情,他承認自己并不太懂她的心思,可跟着自己到底有什麽不好他是想不明白。他又不是他皇兄,也不是他大侄那樣的皇位繼承人,他完全可以一生只有她一個女人,跟着他吃穿不愁不說,且他還自認應該是個很專情的人,可惜,那女人好像不要他。
這似是已成了兩個情商都低的男女之間的一道牆,一道紙牆,你在牆那邊隐隐看見我,我在牆這邊也隐隐見得着你,可就是認定那是道牆,刺不破的,也穿不透的,卻其實,伸根手指頭一捅,就能真地看清彼此了。
或許,耶律隆浚要是成天地拿着一堆公文在那兒看,那副“務正業”的模樣叫嚴妍見着了,她或許就會心動了。為工作而忙碌的男人其實是極有男人樣子的,多數時候很是吸引女人的心和目光。像嚴妍就喜歡像她爸或是她弟那樣的男人,為着一個家認真地工作。雖說也不是什麽注冊會計師、訟務律師那種高精尖的人才,可他們在自己專門的領域上求進取,總是力求更好,再為一家子人的生活提供保障,還專一,這樣的男人最叫人有安全感了。她弟雖說不是她爸的親生孩子,可是跟她爸倒有七、八分的相似感。反正,嚴妍心裏頭,她爸爸跟她弟弟那樣的,就是她心中暗自定的擇偶參照。
只不過,她之前都沒得挑,以前都是別人挑她,根本輪不到她挑人。現在,她想過了,她日後倒是可以挑一挑。她又不笨,現在是個什麽情況,她這一年中自己也能慢慢地看得出來且慢慢地适應過來,不可能講明明曉得自己現在慢慢地長得越來越好了,還總是極為自卑,一天到晚地溺在過去,一副死都拔不出來的樣子。時已過,境必遷,做人,适者生存,各種的識時務,也算是她這個人根性裏頭的一部分。
且她也想過,有得挑的話,那反正她是不會挑耶律隆浚的。所以她才謀劃着要走,趕在那廢物王爺終顯本色,将他那魔爪伸到自己身體上頭來之前走掉。
可,偏頭望了望自己臂彎裏頭那個小不點阿琏。明年,走了,阿琏怎麽辦,會哭的吧,帶着一起走嗎?可她還有個哥哥,也不能叫人家兄妹分離,那,是帶上他兩人一道走嗎?
唉,怎又在自己剛那晚決定了要走之後,馬上又冒出來這麽一樁事呢?煩心,五歲的小孩是最認人又認窩的時候,最貪戀充滿母性的愛。要是,就那麽狠心不顧她的感受,抛下她就走,那跟自己的那個狠心的媽又有什麽區別?
又望了一眼阿琏,低頭親了親她頭頂那個旋兒。而她還沒聞夠梅花,正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截花枝,問:“姐姐,不能采花回來嗎?”
“不能,它在枝上就很好,采回來明天它會死的,你想它長得好好的嗎?”
“想。”
“那你還要不要采它回來?”
“……不要了。”
合了窗子,該睡了,滿屋漫溢那花初綻的味道。?
☆、雪至
? 剛入了臘月,這初二就降了場大雪。她過慣了南方的冬,偶見飄雪,有些潮濕。而這裏,叫她見識到了像小半只手掌那麽大的雪片,堆積了在地上,厚得快沒過小半截小腿了。她們遼人穿着防潮保暖的厚皮靴,于街上走,倒也不是個苦事。
而且,她也不覺得有多冷,她哪裏曉得這是因為她那件紫黑色的貂皮襖子實是保暖,滿大街的似是就屬她一個穿得最不累贅臃腫。她還老覺着別人身子骨兒沒她好,穿那麽多還一臉的飽受苦寒樣兒。
這日,她家大門開了下來,如常做起了買賣。現在早膳時那灌湯包很是好賣,她陪着濑益烈在火房內忙活了一會兒,就準備趁着耶律隆浚和那癫老頭兒來她家火房找她之前就出門,免得被那男人跟上,正好她要去阊隆糧鋪一趟,買些小花菇回來磨粉。
她今日身上穿着的冬袍又是那男人送的,那男人繼她收下了自己送的第一身衣裳開始,就跟着接二連三地送了她好幾身冬袍。件件都很合她穿,每次嚴妍心裏都極為疑惑,是真不曉得他是怎麽給自己弄出來的這麽合适的衣裳,還做得挺快的。她甚至都懷疑過這些衣裳是不是都是二手的,比方說其實是那男人的某個女人的,那女人不要穿了,他正好拿來給自己。但一想,他是個王爺,也不可能做那麽寒酸的事兒,就沒再多想。
收到了第四件時,她就跟他講,夠了,真不用了。她想着,要這麽多做什麽,明年都要走了,去了宋那邊也不可能再穿遼人的衣裳。還有,這具身體還得再長,現在做這麽多衣裳,好像挺浪費的。再有一個,她即便不懂道,也看得出來這些衣裳都不便宜,這都第四件了,也夠了,自己的一個初吻、二吻也值不了那麽多錢,當時賭氣、當是收債一樣的收下第一身衣裳時的那種叫他賠償的心理已經沒了。
估計,要是她知道自己現在着的那件內襖夠照市價買了她家這間酒樓,她會立即脫下來還給他,她還沒自戀到把自己一個可能其實就是一文不值的吻看得那麽有價值。
她放下了手裏的活,把衣裳給撣了撣,怕沾了面粉。跟着穿過火房與槽房中的那條過道,由她家堂子上了二層,因這趟出去街上要帶着阿琏,昨兒個晚上可是講好了的。
阿琏她們也學完了新課了,丫頭蹦蹦跳跳地來牽她的手,知道是要出門了,不曉得這次到街上去,會不會經過以前讨飯時總會逗留一下的那間餅鋪,裏面香香甜甜的味道,讓人覺得像是在做夢一樣,可從來沒吃過。今日姐姐要帶她出門,要是能看到那間餅鋪,她一定要多盯着看,那樣姐姐就會注意到她想要,或許就會買餅給她吃。
反正阿琏是把主意都給盤算好了。她倆出了門,嚴妍才發現失策,阿琏站在大街上,三分一的身子都沒在了雪裏頭,嚴妍是只得嘆口氣,把阿琏抱了起來,認命地要往那糧鋪走去。也總不能現在跟阿琏講“算了,你乖乖在家呆着,下回雪化了,姐姐再帶你出街上玩兒”,答應小娃娃的事最好還是盡力去達成比較好一些。
剛抱了起來走了沒兩步,就見着那男人,身後跟了兩個随侍,朝自己這樓子這邊走過來。走了過來問她要去哪兒,她講她要去買小花菇。那他是自然不可能讓她去“私會”他堂兄,就跟着她一塊兒走。
耶律隆浚見這小丫頭摽着嚴妍的脖子,就讓自己身後的一個随侍過來接手抱那丫頭。丫頭仰起頭顱,看是一個彪形大漢,最典型的遼人身型,吓得把嚴妍的脖子摽得更緊,死活不要那人抱。耶律隆浚一見她那樣兒,就準備親手把她給抱過來。他當自己多吃香呢,以為那丫頭能買他的賬,結果,丫頭一見他要來抱自己,差點勒得嚴妍喘不上來氣,還講:“大野貓,我不要你抱!”
被嚴妍拍了一下庇股,告誡:“在外頭,不許亂講話。”
阿琏坑着頭不講話,她也有她的盤算,要是不被姐姐抱着,萬一看見了甜餅,那姐姐光顧着跟這煩人的大野貓講話,注意不到自己的希望,那可怎麽辦。
故而,在有三個大男人在的情況下,嚴妍還是得認命地抱着這丫頭往前走。
沿街還真叫阿琏見着了一間餅鋪,雖說不是她以前常常在外駐足的那間餅鋪,可也是有甜餅賣的,飄出來的味道也是香香甜甜的,她就開始不安份地拱啊拱,還死盯着那鋪子裏頭看。嚴妍就朝她看的方向看,發現是間餅鋪,裏頭甜絲絲的味道,有股熱力,那些不同形狀的餅子有不少都是剛炕出來的,甜味在嚴冬裏頭也沒被凍結,還一直熱熱地向外擴張着。
其實,女子與“小人”嗜甜,也是個天性。女人天生比男人愛吃甜食,小孩子也天生就比成年人愛吃甜食,那這小小的女娃娃,自然是會貪愛甜嘴兒。完全不給她吃,好像也不好。嚴妍覺着只要不是像自己以前那樣嗜甜無度就好。
于是,她就進了鋪子,給她寶貝買餅。阿琏也沒有貪心,挑來挑去挑了一塊棗泥的合意餅。買完了餅後,她心滿意足地捧着個餅,小口小口地啃了起來。
這時,那王爺看了那“小人”兩眼,叫他身後一随侍上前把那丫頭給接了手抱過去。那正吃得香香的阿琏見有人來抱自己走,倒是只扭擰了兩下,便由着那人抱了。嚴妍倒也終得輕松。
這趟,在阊隆糧鋪裏頭沒見着陶北原,嚴妍買了小花菇後就出了鋪子。由原路回時,又經過了那間餅鋪。嚴妍忽然覺着,自家做了那麽久的鹹點,或許可以在早膳時分來點不一樣的東西,來點甜點,來點稍稍西化一點的東西。就算找不齊材料做葡式蛋撻配咖啡,那也是可以來點港式酥皮蛋撻配車仔檔絲襪奶茶的。
正宗老港式,中西雜揉,風味至臻。?
☆、青磚
? 港式酥皮蛋撻,車仔檔絲襪奶茶,說難是不難,說易卻并不易。
這難吧,倒是不能難倒嚴妍。她當了數年的貪嘴女人,對甜品類本就如數家珍,動手做來更是沒有問題。加之她爸爸行走白案江湖,由面點做到米制糕點,由烘焙類做到船點,她哪怕不達她爸的功力,也多少可承繼下個六七成。這還是說謙虛了的,而事實上,她的水平一直就有,只是,蟄伏着。
可這說易吧,也真是不太易。嚴妍看了幾家甜餅鋪子裏頭做出來的那些個餅,雖說是有不同的形狀、不同的餡兒,可全是炕出來的,一竈平底大鐵鍋,刷上酥油,慢慢給烘炕熟。可,她這要做的是蛋撻,那就一定得烘焙,她以往在現代做起蛋撻時,用的是烤箱。現在可叫她上哪兒去找烤箱。
那日帶小娃娃回了自家樓子後,她就想了一整日這個事兒。想着是不如建個意式的磚結構烤爐,就是像一百年前意大利人烤披薩用的那種土磚烤爐。立體的,縱向夠高,膛大,深膛處燒火,閉爐,待火将熄時,整個爐膛溫度恒定均勻,可于膛心,或是淺膛處就是靠爐門那處,放入需烘烤之物,再閉爐。
若是像蛋撻這種烘焙物,一刻鐘多便能成形出爐。
她看了一下自家火房,北角倒是有地方可以建這麽一個磚結構烤爐,直接建于臺上,壘高至頂下三尺處即可,就是可能建不了老意大利式的那麽大型的了,只能建個稍小的、恰合這火房尺寸的了。想好了建爐的位置與屆時出煙口的搭建位置,也還不得省心,因是那磚。這時候的磚,有是有,只不過并沒有那由西方傳至世界各地的那種紅磚,只有東方自有的古磚——青磚。
那也得分是私窯出的還是官窯出的。私窯出的多被百姓人家用去壘牆、圍宅基,官窯出的多用去建城牆。這質量、硬度與密實的那個度實是有不同,官窯出的那個要好上太多。
若光是需考慮那個耐用度,嚴妍倒也不發愁,一個高膛的磚爐用壞了,頂多修補就是了,再不行推了重建就成。可那磚本身的密度是個關鍵,直接關系到爐內溫度維持恒定的那個時長,以及爐溫的均勻分布。這麽一來,還非得那個官窯出的磚不可。這可是在找經得起高溫考驗的磚,又不是那種燒出來後只管在常溫下呆着的磚。她實在不想建個“豆腐渣”工程出來,會直接影響到時出的蛋撻質量不說,且那樣的話,到時反而是更費時費心。把心一橫,建築、鋪路這種,就是得學那德國人,建條馬路,用個一百多年都不用補,講的,就是個質量與嚴謹。
可,人家建城牆的磚,沒聽過有給私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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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寶貝兒,在想什麽?”惡心死人不帶償命的。
“在想搭個高膛磚爐,弄新的好吃的。”
“又有好吃的。好啊,好啊,快搭。”說得好不輕松。
“沒磚,要建城牆的那個磚。”
“爺爺給你弄來啊,這麽件小事也值得愁。”
“好。”就等你這句了。
“這種事,你來問我不就可以了。”這死女人在想什麽,扭擰個什麽勁也不曉得,自己這麽個大活人放在她面前,眼瞎了嗎?看不見?
“不用了,我等勻德實爺爺。”與爺爺,等價交易,他幫忙送來城磚,自己給他好吃的就行了。與這男人,可未必等價,收了點好處,哪個曉得要用什麽去換。
“你!你也別等這癫老頭兒了,我要是不曉得也罷,他還能找得人、拿得去,今天曉得了,我保準他一塊都拿不去!”
“勻德實爺爺。”不跟他講,直接望向癫老頭兒求助,想他在美食的引誘下,一定會“拼命”。
“不怕不怕,小寶貝兒,爺爺不在西京拿磚,直接去上京道他皇兄那兒拿磚。尋常官窯算得什麽,直接從屬皇家的官窯出來的磚才最是好。”
“就知道爺爺最厲害。”
“那是那是。”一點不見謙虛,直接是認了。
“你!”那男人被氣狠了,直接站起來就要走。
“喂,你去哪?這就氣着了?”只是不要他幫而矣,可到底也是沒想過要落了他大男人的面子。
“你這不是存心氣我是什麽?”
“我沒存心氣你。”
撇了撇嘴,又坐了回原處。
“來來來,不要氣了,喝一口這個奶茶。”
“這是什麽?跟我們喝的奶茶不太同。顏色好深。”
“你先試一試,喝完能開心不少。”
“你別成天氣我,我便不喝你這茶也能開心不少。”講完了後,喝了一口,眉頭都展開了。真是和在上京道草原上頭喝的那些磚茶奶茶完完全全地不同。
“好不好喝?”
“好喝。”
“我的呢?”老頭光看耶律隆浚在那兒享用着那種重色的奶茶,還聽他倆你一句我一句地講個不停,好像自己都是不存在了一樣。枉自己之前還要幫她運磚,竟被如此忽視!
“啊,等等,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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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夜,耶律隆浚書房裏。
“洽端,你接近一下你現在東家身邊的人,多套套話,最好是能問清她都喜歡什麽樣的男人,還有,讨厭什麽樣的,也問個明白。”虧是這書房裏沒有燈火通明,虧是他這二管家跟他講話時不會擡頭直視他。否則,他那一臉的不自在要藏到哪兒去。
“是。”
“……還有,是套話,別叫人家知道。”
“是。”
洽端回了自己住的那處廂房,可想着,接近東家身邊的人,那除了糾裏那蠢丫頭還能是誰。成天傻愣,最方便套話,而且還“好玩”,什麽都寫在臉上。?
☆、酥皮蛋撻與絲襪奶茶
? 第二日一早,耶律隆浚就帶了官窯青磚與幾個工匠上她們家火房這兒來了,就是要趕在那老頭之前。癫老頭兒要去運磚就去運吧,倒看他要運到哪日才能送達。
嚴妍看他那架勢,也沒講多餘的,只是跟那些工匠們講好了這高膛爐的爐壁要壘多厚,膛內的灰坑要設在哪兒,還有那出煙口要怎麽個排布。講完了,就由着那些男人去築那個爐了。她自己還要出門,這回擡腳走到了火房門口時,忽然轉過頭看了看那男人,問:“我要出去一趟,你是要跟着我,還是呆在這火房裏?”想着反正他應該是要跟着的吧,不如先問問,也別總是顯得那麽不理不睬的。
“哦,我跟你一道去吧。”
兩人一道由過道入了大堂,朝大門口走去。耶律隆浚還朝洽端眼一橫,提醒他別忘了昨兒個晚上他交待給他的要務。
出了大門口,嚴妍問:“你知道這城裏哪有專門販木材的鋪子。”
“專門販木材的,好像他們那些在遼這邊是不設鋪子的,只設倉,然後木匠鋪子或是木雕行那些有門臉的會去他們倉提貨。”
“哦,那他們倉都設在哪兒?”
“我得問一下,平日裏沒有關心過。”
“哦,那我先去檀興號木雕行問問吧。”
“好。”
到了木雕行,那家掌櫃一臉奉迎地上前詢問她今日要些什麽,她問:“掌櫃的,你家有果木嗎?最好是一年生的梨木。”她要拿來刨屑,果木屑可以讓爐膛內的燃煙變清,且令烘焙制品覆上一層極薄的梨木清香氣,雖是幾不可聞,可那層韻還是可以叫人用“感”感知的。不是用鼻子聞那麽地粗顯,而是在就口一咬時,帶來的那一層“有感,卻道不明”的迷思。
“有,有,姑娘,咱們這兒什麽都有。”真的是什麽都有。木牌子?有。哪怕是從來不刻這種上不了檔次、賺不了幾個錢的小玩藝兒,可是你來問到,那一定就是有。梨木?什麽鬼東西,這種軟不拉叽,不可雕琢,除了拿去被焚就一無是處的木料,只要你來問,那也絕對有。掌櫃的周到地重複了一遍:“有的,一年生梨木,你後日來便是,我們這兒幫你截好。”頓了一頓,又講:“光是截好夠嗎?”
“嗯,最好刨好。刨成細木屑。我只先要兩根梨木的量就夠了。”
“好的好的。後日下晝來,一定幫你全準備好了。”
“好的,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只要常帶你身後頭那個來就行。
跟着,就出了這家行號,往布匹鋪子走去。耶律隆浚見她是往那間绫羅莊走去,便問道:“你要去買布?還是上他家裁衣裳?衣裳不夠穿了嗎?”
“啊?不用,夠穿。我想去找熟羅,上回買的生羅回去,濾那個奶茶時發現不算是太好用,料子稍顯硬,而且織眼是稍顯密了,濾得有些慢。”她自己都沒發現,現在跟這男人講話,她不再那麽惜字如金了。
“哦。好,我們進去問他們買熟羅。”
“嗯,唉,上回買的都可惜了,我講我只要三尺,可那家非得賣我兩仞,現在那生羅布只能擱家裏,就浪費了。”她真地沒想着“告狀”。就是講到買回家了不能用的東西,閑擺在那兒給可惜了。
“哦,不要緊,我們這次只要三尺。”
“不行,少了人家不賣,說是兩仞起賣的,少了就壞了他家規矩。”
進了布匹鋪子,是間大鋪子,叫“绫羅莊”,二堂是給設成了個裁縫鋪,是這家本家自帶的,裏頭的大裁縫手藝了得,遠近聞名。這绫羅莊是東家坐的陣,沒請掌櫃。老實說,要不是嚴妍只找着這家有賣白色生羅、白色熟羅這種較為偏門兒些的布料,就沖這東家那副鼻孔看人的樣子,她都不是太想光顧這家。有時,她就在想,得虧這些夥計笑臉迎人,樂呵呵的,不然哪有那麽多人要進他家這鋪子。其實她一直就沒弄懂他是怎麽将這鋪子做得這麽大。
一進了去,又見着那東家一張滿是巧令神色的臉。別開臉,不看。過了沒一會兒,那東家本是鼻孔看人的個人,這會兒低眉順眼,點頭哈腰地過來了,不動聲色地把嚴妍推到一邊去,跟耶律隆浚搭話:“王爺,您來啦。我家鋪中的大裁縫手藝如何,那幾件冬袍做得您還滿意?不是我誇口,我家大裁縫眼可是厲着呢,可以當尺子使,不用量度,也能裁出合身的衣裳。”之前他家坐陣的大師傅被王爺府的人叫了出外接活,回來說是叫給個姑娘家做冬袍。
“是啊,做得不錯,我看着穿她身上挺合适。”不是很滿意這家東家做什麽剛剛把嚴妍輕搡到一邊去,就把她又拉了過來身前。
那東家一看那衣裳原是穿在這姑娘身上,剛剛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