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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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得将漿與粉分開成兩步。将蛋液內加入兩成的水,打至極勻後再濾上兩遍,跟着将瓜花放入蛋漿中薄薄地拖上一層這極透薄的蛋液,出來後需稍晾一會兒滴去多餘的蛋液,再趁着留在食物上的那層正好依附的薄透蛋液給食材帶來的濕潤與粘着,往上灑些已經過多遍去筋的低筋粉,也是那麽薄薄地裹一層。
這樣處理出來的預備炸物,就像是上了一層薄亮的妝前乳再加一層輕盈薄透的氣墊粉底。與傳統意義上的裹面糊炸物相比,裹面糊炸物的炸衣就像是京劇人物臉上抹的油彩與厚粉。
首先試着炸的就是那個北麥瓜花,這瓜花長的是長條狀的,并不似大部分觀賞類花卉那樣地長成一個圓盤狀。它們自打被采了下來,那些原本就張得不開的尖花瓣便漸漸地收了口。等到嚴妍與那男人回到了她家鋪子裏時,那花瓣的口都收全了,像是一把收合的長雨傘。顏色還非常地嫩,裏頭一層是那些花瓣,全是嫩南瓜黃色,外面一層花托包住花瓣,是淡青的。
沾勻了兩層,一層薄蛋液,一層薄力粉,這食材的原貌可是完全沒有被掩藏掉。放入溫的植物油中慢慢地炸,不須臾便可取出盛盤。即便是被這麽炸過,也還是不見食材的原貌有被任何地破壞過。
唯一可分辨這食物與其被烹煮之前有什麽不同的地方,就是它們看着确是熟了的,食材表面的生水感被去掉了許多,呈現出一種淡淡的膠着緊致感。而且其表面拖過的那層蛋液與粉子此時也被膠凝過了,兩樣融合輝映形成一層淺金色的薄如蟬翼的酥薄炸衣,極為薄透,完全不遮擋食客看見它們包裹住的食材的原形原貌。
這時的食物原汁原味,那本有的汁水味道與被溫炸過後的性狀膠着變化還被輕易地封鎖在了那一層蠶衣般的炸衣中,未經調味。出了鍋,稍涼些許後,再灑鹽。這鹽也有講究,一定得是用井鹽,鈉離子含量少些,不會破塊食物原味的呈現;且這鹽裏頭還加了一種叫蔓麻的辛香料細粉。這種辛香料是由西戎傳來此地,味道甚似胡椒,只是不及黑胡椒那股粗糙味重,亦不似白胡椒那般椒味胡麻感薄弱,它介于黑白胡椒之間,倒也是将将好。
這食物出了鍋再調味,一是為了健康,一是為了風味。剛出油鍋時,滾燙的食物就要灑上她家這味特別調配的“椒鹽”的話,會讓這調味品走味,椒鹽的香氣激不出來,反被油氣掩蓋;而放得稍涼些許之後,趁着熱,灑一些上去,正好趁着食材本身香氣往外透的這個過程将椒鹽的調味品香味融合包裹,一道地向外透出去。且那個溫度時,食物表面的那層薄炸衣上還有一定的膠感,正好粘住這椒鹽粉,若是再放涼的話,可能那層薄衣就不那麽容易吸咐那味調味品了。
這一種烹煮方式,或許是對食材原形原貌、原汁原味起到最好的保護的一種方式了,而且似乎所有食材都能被拿來進行這麽一番處理,不論是蔬菜類的還是海鮮、禽類。
一盤酥炸瓜花在嚴記火房內上了桌,沒一會兒便被這時候在火房內的人給分食幹淨了。跟着,又炸了兩大盤,又被分食殆盡。嚴妍自己只嘗到口了一個,因為她一直忙着炸,嘗完只覺得這很是完美,外酥裏嫩的,鹹淡适中,自帶清甜。
沒辦法了,今日的瓜花都用盡了,想着反正什麽都是可以拿來這麽炸一番,就用同樣方式處理了北麥瓜片與去腸帶尾的斑節蝦。整整好幾盤子,就這麽被火房裏頭的人吃幹淨了。問他們那晚膳還用是不用了,兩個槽房夥計與一個火夫回她說,炸幾盤吃幾盤,那晚膳不用也罷了。竟然連那王爺也問道,你這兒還有什麽能拿來這般炸一炸的。
嚴妍想着,這不如明日上午就去刻牌子,下午就開始賣起來吧。這些炸物要是放在用膳時候吃,就配面條或是馍;如是在上下午茶時候,也是可以單拿來享用,這麽溫油輕炸過的細致清透的一盤子薄衣炸物,配上一碗甘潤清甜的糖水兒,光想着就挺美。
至少,當第三日阿琏在火房裏頭,一邊吃着酥炸瓜花與瓜片,一邊喝着一碗雪泡團時,真的是一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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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妍家新出的薄衣炸物中蔬菜類的有蘆菔、北麥瓜、茄、梢瓜、莴苣、芥等等;海鮮類的有斑節蝦支、蟹鉗、鱿須、鱿圈、鲮魚片、扔巴魚片、扇貝、蝶貝;禽類的有翅中、翅尖、整翅、雞腿根、雞腿、雞脯片。其中只有禽類的在處理方面較其它的麻煩一些,禽類的都得先腌過再酥炸,因為它不像蔬菜或海鮮那樣自帶鮮甜。
在嚴記,眼下上下午茶時刻最火的是蔬菜類以及海鮮類的薄衣炸物,可單點一種或是點拼盤,跟着再配上一款輕輕地甜爽着的糖水,享用着的時光讓人覺着生為人活着其實真挺好。她家的糖水只出了五種,都很适宜現在這個時節,有陳皮綠豆爽、茨寶白果、荔膏汁、雪泡團和香薷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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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用膳時段,被點的最多的是蔬菜類與禽類的炸物拼盤,再配上面條或是馍。?
☆、仇恨的眼
? 該說現如今這嚴記做得算是風聲水起,買賣做得通達,招人眼紅也是尋常事。可這畢竟沒有什麽人真會因為眼紅而來找她家麻煩事兒,只因這西京的王爺常日裏都會在她家進進^出出的。不論是認得王爺他本人的那些達官貴人們,還是不認得他的那些小民百姓,起碼,人人都知這嚴記怕是也不那麽簡單,定是與什麽厲害人物有着關聯的。這麽一來,誰敢去惹。
只是,倒正是因為他這西京的王爺常日裏與這嚴記往來頻密,且似是與這嚴記的女東家常常看着像是出雙入對似的,便真地惹來了一雙實實在在仇恨着的眼。一雙女人的眼,其中,充滿的不是所謂的“眼紅”,而是切實的“妒恨”。對那女東家有的滿是妒恨,而對那男人也并沒有說是存有多少情意,反倒也是充斥着一腔的嗔恨怨怼。
這恨,這麽看來,也不單單是只沖着一人了,而是沖着兩人。那一男一女,都叫她既恨又厭。
這女人現如今是這城中有名的花魁,叫霜霜。憶起當初,被那王爺寵着時,她是多麽快活,哪曾有片刻想到自己會有一日出得他府來,去服侍那些腦滿腸肥的男人們。那如今讓她放下心中的恨意,似乎也是不可能。換了誰怕是都不可能,或許,換成是嚴妍那樣的女人也沒準兒還是不可能的。
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願意看到自己喜歡的男人只寵自己一朝一夕,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願意看到自己在自己鐘情的男人心中只等同于一筆銀錢。
如若一早就知曉自己喜歡的男人只能寵自己一朝一夕,要是一早便曉得那個自己鐘情的男人只将自己同價為一筆可計數的銀兩,或許,還不會這般地恨。只是他偏偏叫自己當是他對自己的喜愛會有此生此世這麽久,他又偏叫自己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是別樣地不同,當由被寵極到全然失寵、無力回天,就這麽摔了下來那當刻,生疼。活生生地疼。或許一個本性純良的女人都能被心痛到品性變壞,更別說她一個平日裏就小脾氣、小手段不斷的女人。
沒被寵過的,也許,出了他府,也只是像由三級階梯上頭摔下。而被那般恩寵過,再被他差人給予銀兩,跟着遣出府,那般的感受就像是被人由三層檐口給抛了出去,一下跌在了地上。那還反倒不如那些沒被他給予過愛意的來得舒坦,她被那麽一摔,不肢殘也骨碎。
她似也并沒有太多的過錯,本也并非惡極之人,只是以往确有一些脾氣,還帶着些恃寵而驕的傲氣。所有的一切,包括她過往那麽副性子的養成,似乎并不全是她一個人的錯。得看那倒是誰去寵的她,養成了她那麽副性子,又是哪個其實從來就沒想過嬌寵她一世,到最後只得一年光景便打發了她,叫她又堕入紅塵。
她似并無它法得以緩心頭之痛,是真的痛,切膚之痛,且日漸侵入她的皮肉,像一塊附骨之疽,此生怕也難以切去這一塊毒瘡。不入紅塵,又如何忘懷。雖不至于傻到想用這麽一個法子去報複到那王爺的頭上,因她也算是個聰明女人,知道那王爺丢掉的東西便不會再看一眼了,怕是自己再哪般地玉臂千人枕,他亦是不會有分毫的留戀。那就是他,在出府那一刻便盡然了解到了。
這玉臂讓千人枕過,堕于這晝夜荒^淫中,也僅是她自己想這麽地一醉不起罷了。讓更加心痛的事情來強壓過那種失寵失愛後的心痛,來強壓過那種“人并未曾欺我,卻只是我自欺已久”的覺着自己像個傻子一般的心痛。只是,這是一壇病酒,飲下它的人如何不會心力憔損。
這便是她,自己也化成了一壇病酒。那美豔的臉龐上倒并不見太多因強烈的記恨而産生的扭曲,可她心下了然,她有她的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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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記這陣子上下午茶時段倒是多了不少女客,嚴妍覺着定是她家新鮮出的這種薄衣炸物與甘潤的糖水招女客們喜愛。
這來的女客倒是多見她們點瓜花來吃,有時也并不一定是配着糖水,她們也用瓜花來配奶茶。不見她們有哪個獨自悄然靜坐的,多是兩兩相伴或是三人成行。叫了茶點與茶飲,就圍桌嘻笑談天。
見她們的衣着打扮,倒并不像是太正經的人家。個個都是容姿豔麗的,可就是美則美矣,但她們人人卻還是都帶上了幾分妖冶。想是這城中妓館中的姑娘吧。
嚴妍白日裏頭多是在她家火房裏頭忙活,那些跑堂、清潔的事兒,自然用不到她這東家做。可就是現如今這火房有兩間,她兩頭都會跑,經常是由前頭的大堂,穿堂而去到另一頭,穿堂而過時還可順道看幾眼這兩個堂子裏頭的生意狀況。還有那彌查雖說現在也不嘔得那麽厲害了,懷孕的狀态已進入穩定期,可終還是怕她這“一孕傻三年”,怕她這掌櫃做得糊裏糊塗的,故而她也是得常往堂外頭跑,到櫃臺處查看一下她那掌櫃做得吃力不吃力。
再者,這火房外的事務,但凡大一些的,還是會把她這大東家給叫出去,由她拿個主意,也能安定一下大家夥的心。
她通常在堂內或是鋪子外頭露天桌位那一塊跑時,都不會作太多停留,多是不急不徐地走過,該“視察”的“視察”過,心裏有個數、有個底便行了。可是,這陣子連着幾日,都聽見有女客兩兩對坐時,或是圍桌而坐時,會小聲嘻笑地講到“王爺”二字,這倒叫她的腳步總是稍有停頓。
她一開始倒也沒在意,想着說不準是自己當時聽錯了。可連着有三、四日都聽着“王爺”這個詞時,她覺得該是沒可能給錯聽了的,那些姑娘家悉悉索索地嘻笑地講的其餘話,她也聽不太清楚。她進了火房後,問她家現在的一個由王爺府上差過來的火夫道:“這西京有幾個王爺?”
那火夫回:“東家,這西京還能有幾個王爺,只得我們府上的一個。”
嚴妍點了點頭,沒再講話。
這一晚,耶律隆浚來找她一道用晚膳時,她甚至都沒有表現得有多異常。她本來與這男人相處時就有些呆傻木讷,此時,還是同樣的呆傻木讷罷了,倒叫人看不出與往日有什麽不同。
用完晚膳後,耶律隆浚起身要走,說是這幾日公文很多,他得回去繼續辛苦伏案批注。嚴妍講:“好,注意休息,別累着。”
這男人走後,她在火房裏頭磨蹭,鋪子還沒打烊,濑益烈也在忙活着。她幫着他制面胚,打蛋液,眼下任何可以叫她停止亂想的事情她都肯做。只是即便這手裏在不停地重複着某種單一的動作,也無法壓下她心頭強勢湧上的一絲苦澀。
太苦了,還苦得莫名,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在意什麽,或是這一切有什麽好在意的。哪怕不明白,可那苦味是實實在在能叫她體會得到的,她便停下了手裏的活,拿了兩個涼蛋撻,三兩口吃了下去。哪怕是有些陳腐的甜味,也叫她心頭好受了些。跟着,她還想再吃第三、第四個,可手停在空中,又最終垂下了。何苦。?
☆、三人成虎
? 嚴妍想着何苦,這時,還在火房內的濑益烈問她道:“你之前沒吃飽?”
她答:“嗯。”想了一想,又道:“現在飽了。”
講完又回到臺子前繼續剛才手裏頭的活,濑益烈見她也沒什麽不對勁,便也不再問,低頭忙上了他本來在忙的活計,左邊堂子裏頭有客這麽晚了還點了一份羊肉泡,他就在煮那份泡馍。
一直忙到鋪子打烊,嚴妍回去她自己那一側,燒了水洗了身子,就鑽進被子裏了。
她想了一想今日在樓子裏頭由那些女客口中捕捉到的一些破碎的片段,雖說只得只言片語,根本拼湊不成完整的信息,可是是由看着像是妓館中的姑娘們講出來的。這最有可能的可能就是那王爺跟在自己身後頭轉了這麽長時間,算一算,到了眼下的這個月份,差不多七個月了,他怎麽可能不出去妓館裏頭找姑娘家。
只是看他平日裏一副相當尋常的模樣,跟在自己身後轉悠時的樣子又是十分殷勤,完全看不出來他還同時在妓館中找女人。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想不明白,也忽然不想再想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麽了,更不用說去查證确定了。他如何,又與她何幹。只是回過頭來看自己時,還是能忽地被吓得一顫。
自己或許真是太缺愛情了,太過于渴望被男人關心與愛護,所以可能只要被任何一個男人殷勤一些,再稍微地勾一勾,很快就會上勾了。
就比方說這男人,自己其實已經上勾了吧。回想之前那一次在那個白色小氈包裏,要是那男人再堅持一些,自己肯定就是肯了的。
這就是一個常年缺愛的女人,遇到哪怕一丁點的愛與關懷,就會馬上淪陷。
她在被窩裏頭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可能真是已經身與心都饑渴到了一定程度了。
若細思量,這麽一來,自己的處境就相當地危險。那王爺怕是對自己也根本不是真心的,或許還是像一開始自己設想的,他愛上的不是自己,他愛上的只是一個挑戰。
他之前開口閉口都會提及男婚女嫁,想來也只是信口開河。且即便是他真地在盤算着嫁娶之事又如何,要清楚地明了到他可是個王爺啊。這時候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娶多少個的标準是按他們能娶多少個來算。換句話來講,就是他們能娶幾個便想要娶幾個。
那那個王爺,怕是把這一個西京的适婚年齡女子都給娶了,也養得起吧。
他倒好,想是那些願嫁他的,對他鐘情的,他便直接行男女之事,雲雨一番便抛在腦後了吧。而像自己之前那樣的,不太願嫁他,也對他沒那麽鐘情的,他就放上所有精力,怕是想着直到征服拿下了才肯收手。
她被吓出了一身汗。她這陣子倒是從未想過有關于這王爺三妻四妾的問題。這問題似是比被他征服了後直接丢棄來得更加可怕,一想到他将自己征服了之後,不丢棄自己,反而把自己娶進他府上做妾,冷落自己一世不說,還要把自己封閉在他築的牢籠中,再繼續看着他身邊一批一批地換女人,不行!
這樣的日子太可怕。似乎比被丢棄更能扭曲一個女人的心。而且自己是個現代人,一夫一妻的觀念已經植根在自己思想裏,好像很難在這方面改變自己的想法,融入古人的社會。再一想,覺着可能那男人說不準根本就覺着他自己去妓館中尋求發洩與慰籍是樁特別正常不過的事情。
這婚姻觀念自根本上就是相去甚遠、大有出入的兩人怎麽可以走到一起去,這明知不合适、會痛苦,還偏要去做,那一定是十分自虐的人,她并不喜自虐,怪只怪自己之前沒想到這一方面,只是被一味的來自那男人的殷勤與熱切給沖昏了頭腦。
她出了一身的汗,覺倒也睡不太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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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朝,她面容有些憔悴,眼圈隐隐有些發黑。一個樓的大小夥計似乎都看出這東家該是昨兒晚上沒睡好覺。
上晝,在外跑堂的古直來後火房找東家,說是新的那側的廂房裏有幾個女客非得找她上去,說是想問問那些個薄衣炸物能不能跟這嚴記定了直接送到她們樓裏頭去。古直來報說這事兒時,還講了那些姑娘家該是城裏哪家妓館裏頭的姑娘。
嚴妍就去到那端,上了二樓,入了那廂房。果見幾個妝扮妖嬌的姑娘家,其中一個直接就跟她講:“這東家,也不瞞你說,我們是允仙閣的姑娘。咱們閣裏一到下午未時一刻供給的那些茶點可都單調死了,我們姊妹中好幾個來你這兒吃下午茶的都尤中意這炸物拼盤……”
這個姑娘光顧着她自個講着,嚴妍倒是起頭時能跟着她講的話,可跟着跟着,思緒就被另兩個的談話給拉走了。
那兩個邊吃着薄衣瓜花的姑娘,頭湊得可近了,小聲地講話,偶爾還放大了聲地嘻笑。
“讨厭死了,就你是個淫^娃。就咱們兩個還不夠啊,你還要拖第三個姐妹進來伺候他。”
“怕什麽,你還擔心他體力啊。”
“倒也是,我還沒見過比王爺體力好的男人。就是,你這舍得叫那麽多女人過來分他一個晚上嗎?”
“叫我想想,不舍得。”
講完,兩人又頭抵到一塊兒,調笑打鬧一番。
嚴妍清楚地聽見了她倆講話的內容,此時,像是也沒什麽鎮定不了的。她一直很平靜,只與之前與她談買賣送貨事宜的姑娘商定了數目種類與送貨時刻,便出了那間廂房。
這一下午,她也是毫無異樣,平靜得很,該做什麽便做什麽,有條理得很。
哪怕是這晚上時,耶律隆浚來到這裏與她共用晚膳,她也是絲毫的不妥也沒有。只是耶律隆浚見她面容上有些疲憊,問了她,她答:“不礙事,我昨兒晚上光想着這樓子裏頭的一些事了,睡得晚了些。”
他叫她今晚注意好休息,她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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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妍這個夜裏似乎又不得好睡,因為她得盤算着安全地脫身。一想到這個表面上殷勤,暗地裏不知怎麽荒淫的王爺要是一發現自己有去意,想着他要得手的東西還沒得手,萬一一個喪心病狂,就把自己像上次那樣死死囚在他府內,她背脊又開始不停地朝外冒汗。?
☆、昨夜星辰昨夜風
? 昨夜星辰昨夜風。過往那七個月有餘,不是沒有過美妙的情懷,不是沒有過旖旎的風情,她也不是沒被那些常會跳脫出來的情懷與風情打動過。可,那到底是往夕的事了,就讓它像一首無題詩,自此離她遠去吧,可千萬別在她心上留下任何一點印跡了吧。
只因,那個男人,她發覺她根本愛不起。與其痛苦,不如了無牽挂,與其所謂相濡以沫,不如一早相忘于江湖。
這男人給她的愛總會讓她聯想到法國路易十四時期的養鵝人,養鵝人為了得到豐嫩肥美的鵝肝,在給鵝的飼料中總是會摻入甜酒。這鵝就醉着吃着,吃着醉着。等到它的肝變得肥大到可以上桌時,也就是它被宰殺的時候。
當心已堅定,去意已決時,她卻發現似是光有這決心還不夠,還得有計劃,因為她眼下和那男人間的羁絆根本就沒那麽容易掙脫與沖破。好在,這邊濑益烈、彌查與糾裏她們倒較能讓她放得下了。濑益烈已成了家,手藝早已成熟,天份高得叫她一直都不敢相信,有他在,是彌查的相公,是糾裏的哥哥,她也不太會擔心他們這一夥人了。
唯有的麻煩就是那男人緊迫盯人的手段與他的勢力。想要完全逃離,就得要仔細盤算好。
由六月中一直至七月中這段時光中,她小心又仔細地慢慢做了不少事。
她分批在上晝時分去交子行,小額小額地換了些銀兩出來,換銀兩時要求人家給她未經改鑄的銀錠,也就是宋國交過來的貢銀。她還跟交子行裏頭的人講,她要找人幫她入宋地進些貨來這頭,想着用宋地的銀子要方便些。
其實,她是想屆時到了宋那頭,萬一用了有遼國鑄號的銀子,就會留下蛛絲馬跡,萬一那男人差人找自己,那順着藤就能摸清自己的去向。
她還找岩木大哥帶自己去了幾次之前南京道的那海邊,沒肯讓耶律隆浚陪着,說是她這去去就回,叫他在這邊等着就行了,她在路途上是不會耽擱的,她只是想去看看有無什麽新鮮時令的海獲可以買回用在她家樓子裏頭。耶律隆浚也不知她是怎麽挑的時間出行的,每次她要出發去南京道時,都恰恰是自己公務最忙的時候,他就也只得由着她一個人去了,還關照岩木照顧好她。
在一來一回的路途上,她非要跟岩木大哥學着駕馬車,說是覺着好玩。岩木見她興味那麽濃,也就不好掃了她的興頭,便認真地教她怎麽去駕好馬車。
其實,她是想着到時候自己一人駕馬車去宋。如果要雇一個馬夫送自己入宋,除非那人永遠也不回來遼這頭,否則總是會多這麽一個人知曉自己的行蹤線索。如果是要岩木大哥送自己過去,她相信如果她請岩木大哥不要洩露自己的去向,他是一定會守口如瓶的,可說不定耶律隆浚會讓岩木大哥和賣菜大叔他們一家子過不得好日子,就為了逼他講出自己去了哪兒。那她也不好去這麽無形地害了他們。想來想去,也就只得自己學好怎麽駕馬車了。
她這一個月裏,根本沒有對那男人冷漠,甚至還更親近了一些,顯得兩人之間還總有些甜蜜。那男人也就從未懷疑過。
這段日子裏,她還将兩個銀錠換成了很細碎的碎銀,想着到時候在路上花用。整錠的銀子還是裝好收好,財忌露白。
要走的那日早上,一大早,她跟家裏頭的人講她想去成衣鋪子逛逛,因為她要買幾身夏日裏着的薄衣。他們還調笑她怎的近來是越來越愛美了,那兩個女人家還調笑得意有所指,想是想講她也開始女為悅己者容了。可她去了最近這西京城南城門的一個販馬場,定了一輛馬車,說是她東家要她來定的,可她家鋪子裏頭在大興修整,今日倒是最後一日,可是也是得晚上再來取這馬車了,否則現在就牽過去也實是沒地兒放。
那販馬場裏的頭兒講不打緊,他們這兒的買賣向來做到很晚,這裏頭還兼帶着幫人照顧寄存的馬匹,這南來北往的販子、走卒,還有不少在亥時将過時才來取馬的呢,只要她午夜前來取就成。她應好,說是定能于午夜前來取。
定好了馬車,轉而回了自家鋪子。上了二層自己廂房裏,取出一疊交子,這是要留給濑益烈他們的,就算不留給濑益烈他們,也得留給三個還小的娃娃。她費力地寫了一紙書信,不會用毛筆,寫得歪七扭八,難看得很:我走了,這交子留給你們,我的四成份子都給濑益烈,照顧好三個小娃娃。別問我去了哪兒,勿念。
她本是并不想寫“別問我去了哪兒”,可是怕耶律隆浚會當是濑益烈他們知曉自己的行蹤,進而逼問他們,到時再阻礙了他們做買賣就不好了。故而她就加了那麽一句,側面也表明這家子人是不曉得她的去向的。
到了晚上,耶律隆浚照常來她這兒用晚膳,她也不知怎的,心中竟會有些難過與不舍。雖說并沒有特別強烈,但還是能感受到的。可能,畢竟這個男人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猛烈追求過自己的男人,即便他在追求的同時,該是也将他的欲望發洩在了不少女人的身上,可他畢竟是唯一的一個,到底叫自己有些“受寵若驚”,感蒙擡愛的。
趁這男人轉頭跟濑益烈講話的那個空擋,她朝他望了望,眼波流轉了流轉,便也不再多看了,低下頭吃她的面條。
這男人用了膳,逗留了一會兒,便回他王府去了,臨走前說是明晚會來得晚一些,近來确有些公務纏身,要是叫她等不及了,她可以先吃上。
她應好。
亥時過半,她将一根大骨頭上薄薄地抹了些蒙汗藥,丢給了大黃加餐。
夜色,黑壓壓。
差一刻子時,她這側的家人都該是睡熟了的。她穿了件簡單又顯舊的衣裳便悄聲下了樓,由後院出了家門。
回頭忘了一眼左右兩側的二層樓,漆黑,大家都已入夢。要講對這城真有什麽舍不下的,也只有他們了。?
☆、大理段氏-三公主段寶貞
? 終于驅車到了真定府時,正好在大早上。她緩驅着馬往城的深處行去,也不敢找客棧休息,就只想着找個酒肆随便吃些東西果果腹,之後就得急趕着往下一個城趕去。
随意叫了些簡單膳食用着,不着意聽着隔壁桌的是一個商隊,押着糧,要往宋的腹地行進。這也就是南下,與自己所要去的方向一致。其實她并不曉得自己具體要往哪處去,只想着越南越好,越南越安全,哪怕往中國的極南之處去,把她送去了廣東、福建那一片也行,最起碼,那是在中國,也比在遼境內好,那處地方現在還不屬于中國,一切的一切都沒有她熟悉的感覺,她還是想和“自己人”呆在一塊兒。
她胸中細細盤算了一下,怕那王爺萬一差人查起來,查到那個城南的販馬場,萬一是問出了她買了什麽顏色樣子的馬車,那她這一路走來,行跡也是極易就被人掌控了。
她想到了這茬,再細看了隔壁那桌那個像是頭兒的人的臉,覺着并沒有惡相,就想着不如押一注。她去跟隔壁桌攀談了幾句,說是自己也要南下,只是一直身體不适,想着能否支于他們一些銀錢,然後讓她搭上這一路的車。那頭兒講這倒是可以的,講他家眷這趟也跟了來,說是她可以跟着他家女眷一起坐在最後頭的馬車上。
她便謝過,掏出些碎銀要給他。他講這就不用了吧,也不多她一個。說是他們得歇個腳,至過了晌午再走。那她就講過了晌午,她再來這一處會他們。
她趕了馬車拐出了真定府的城郊,将馬車随意送給了一戶人家,那人家都不曉得今日是什麽好日子,天上掉餡兒餅下來了。千謝萬謝,她就講不用謝了,背了個包袱就折回了城裏,去了成衣鋪子買了兩身宋國人穿的衣裳。她現在還不懂得挑,便讓那成衣鋪子的東家給介紹兩身,千萬別叫人看着奇怪就成,還得要簡單樸素些的,因她想着她現在在趕路,還是越素的衣裳越好。
那東家見她長得漂亮,本也沒想着要給她推介太簡單的衣裳,可她講明白是要簡樸的衣衫,便猶豫着在心中給她折衷了一下,給她找了兩件不太花哨卻又配得上她樣貌的衣裳。她買了後,就跟這家東家借了地方把其中一身兒給換上了身。
晌午過後,她便跟着那個押糧的隊伍一道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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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商隊行進的速度并不算慢,一路南行,經過了足足二十三日,到了一處叫襄州的城。那商隊的人跟她講這一片,襄州、峽州、江陵府這一圈算是處在宋國的較中心位置了。其實跟她這麽講了,她也不曉得這哪兒跟哪兒,只是一聽是靠近中心點了,又見身後并未有“追兵”,倒也稍稍安了些心。
在襄州停留歇腳時,這商隊的頭說是自己在這城中有親戚,他得在這裏停個三日,帶上他內人去走訪相聚一番,再采買些東西,跟着才會繼續向南行一直到邵州,就是不曉得她要去哪兒,還順不順道兒了。她被人這麽一問,一急,因她也不曉得這邊宋境內都有些什麽州、什麽府,怕随意講個地名上來,根本就沒有,到時人家定能生疑。
想了一下,她講她也是往那個方向去的,只是在邵州他們停下後,她還要再往南行,她家鄉在再往南一些的一個村子裏,到了邵州她再與他們分開,自己回去村子上。那頭兒便講好的。
在襄州停留的那三日,這商隊裏頭其他的人都是結伴去酒肆的去酒肆,逛窯子的逛窯子,多數時候不在他們住的客棧裏頭悶着。嚴妍一個女人,也不好跟着那夥男人去酒肆、上妓院,她也就這麽被一個人晾了下來。
她也想不出事情來做,便在街上瞎晃悠,看見賣魚的那兒賣的一種魚價極賤,可那也真是暴殄天物,那魚是胖頭魚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