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4)
原是這皇家有宴請,要請與他們接壤的兩個大國的皇族與使臣共享國宴。
嚴妍自泸州回到大理城已一月有餘,卻仍是餘驚未定。一聽有外族人來,趕忙打聽。段寶貞說是這回是宋和吐番的皇族與使臣會來,讓她放心,說是遼的人不會來的。
可是,這也還是得擔心,因為緝拿她的榜文在宋內張貼得到處都是,想是那些宋國王公近臣總有那麽一、兩個是知道那榜文內容的,萬一她在他們面前一出現,到時那消息傳來傳去,說不準行蹤就此敗露。
段寶貞讓她不要驚惶不定,說是她國宴那幾日可以住在大理城南郊,她在那兒建有一座小莊園。若嚴妍住在那裏,一定能保安全。那些來飲宴的王公臣子不會往郊外去的。都是來了這城中心,于行館落腳,再飲宴禮儀一番便完成了整套鄰邦出使的禮節了,跟着,便會回程。
嚴妍說好。跟着,便急急地要搬去南郊莊園內住。段寶貞叫她別急,人還沒來呢,這還得再半月他們人才到,現在不急。
段寶貞雖是跟嚴妍這麽保證了,可她父皇卻不能讓她這麽安排。不兩日,嚴妍便被調至禦膳房,說是要想出三道點心與一道膳。
這整個禦膳房裏在做活的宮人都是男的,雖說也其實都是“公公”,可就嚴妍一個女人在他們中間還是顯得有些不自在。
這點心與膳不難想,只是,國宴期間在這宮內呆着并不安全。她急是急的那個。可一想,只要那段時間自己窩在這禦膳房裏不走動便行。
但其實,還是有一個方面需要考慮的,就是她不能做什麽太過奇異的食物出來,怕是奇特的東西容易招致他人口耳相傳。萬一那宋國來使回了去,說是大理國宴上出現了什麽尤為新鮮的面點,那她說不定就會有危險。
那這眼下可怎麽辦,又得自保,又得向大理的皇室交差。兩難。
最可怕的是,這禦膳房的總管由她進去第一日起就聲色嚴厲。一會兒喝道:“你在想些什麽!到底有沒有在認真想着做什麽點心。”一會兒又大聲說她:“你這要想到哪一日去,只餘十一日,你還想!也不着手做起來。”
好不容易,嚴妍做了些折衷的面點出來。卻是沒一個通得過,嚴妍也是奇怪了,這大總管不是古人嗎?怎麽眼光這麽厲害?他怎麽知道自己沒有使足全力去完成這個任務。
于是,在這禦膳總管面前,她死活就是一道都通不過。那總管看她的臉色還越來越黑,覺得她不尊重皇室,在敷衍了事。?
☆、咖哩
? 這總管其實樣貌堂堂,五官較他們這族人還要深些,身長八尺,身形凜凜。也沒有其它“公公”那般陰柔,反倒看着像是漢子中的漢子。嚴妍有時就在想,他這不是已經去勢了嗎?怎麽氣勢還是這麽淩人,在他手下做事,每天都瘆得慌。
由第一日入了這禦膳房,嚴妍就沒有一刻停止過被此人嘶吼。幾乎每隔一個時辰就會發生一次,她覺得一定是這大公公自從人生遭逢了那次刀割的不幸之後,心理便産生了重大的扭曲,因而到最後但凡有個不順心、不順眼的事就會用這種咆哮的方式給發洩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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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到現如今,已有三日了,整個禦膳房裏的所有人都每日看着她定點被罵。她一被罵,所有人肩膀還跟着一抖,因為這個大總管的聲音總是沒有預兆地憑空而起。
她也急了,在這個總管的壓迫下,她還是在苦思要如何調和适中,做出最能保她安全的膳與點心。可是一急,通常就更想不出來。
這第四日,總管講道:“你今日要是再做不出讓我滿意的東西,這晚上你就留下來,直到東西做出來為止。我看你晚上這覺也是不用睡了,反正睡了起來也還是糊裏糊塗的。”
嚴妍不是被他說得疲掉了,而是她外有壓迫,內有焦急,擠在一塊兒,倒讓她什麽都想不出來了。
那總管還在講着,把她這副不認真的态度由頭數落到尾,說是整個禦膳房最看不上的人就是她。簡直不明白皇家為什麽選派了她這麽個人過來擔此要務。
他只管他在那兒數落和責難,嚴妍被說着說着,慢慢地就抽噎了出來,覺得做人也太不容易了。這還是第一次在一堆人面前哭,就算丢臉,可她也忍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那總管講着講着,終于發現面前這人都哭了。忽然急剎住嘴,不再念叨。取了張帕子出來,遞給她,說是:“別哭了,好好想想怎麽做好東西交差吧。”
嚴妍接過帕子,抹了把眼淚,想着:果然是公公,還随身帶着帕子,還是香的。
她哭完了,就跟那大總管講:“總管,我去這火房的側間一個人靜靜地想想吧。”
“好,你去吧。”
嚴妍進了那側間,也是個火房,有竈有案也有刀,只是偏小,且存儲了不少食材。與其說是個火房,倒不如說是半個倉庫。
她進了這個半倉式的小火房,沒有平靜鎮定下來不說,反倒是被一股子又辛又刺的香料味給奪去了所有的注意力。算是刺鼻的。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顯得集中而濃烈。
她索性挪步到擺香料的案臺邊,一個個揭來看,見是有小茴、丁香、芥黃、姜黃等等。單個壇子揭開來聞倒是香味各異、各有千秋,雖說都是雜揉了辛與香這基本二味。她想着,就這屋子擺了這好些辛味襲人的香料,怕是四季都生不了一只蟲。
可盯着那些黃黃的末子看了一會兒,她想到了咖哩粉。想着不如試一試做咖哩吧,只是到時別配馕,而是配米飯,應該就懷疑不到她頭上了。咖哩粉配方複雜,取得到料的直接在這小側間中取料,取不到料的就試味尋找,試圖用以取代原本咖哩粉該有的配方中在這個地方找不到的那幾味,拼拼湊湊可還是配不齊,也只得跟總管請個假出宮,上街上去買。
那總管見她之前哭過,現在也不敢說她,就叫她快去快回。嚴妍心裏想,原來哭一哭,就可以不用被罵,那好,以後他一罵我,我就哭。
出了宮,尋了快一個時辰才買到兩味味近的,葫蘆巴取代紅辣粉,胡荽取代孜然。跟着,她還買了兩只椰子,一起提了回去。
一回了去,那禦膳總管剛要開口吼她,要講她這一去就不知時辰,定是在外頭瞎晃悠。可他還沒開口,她馬上擺出一副苦難疲憊的臉,就見那總管嘴皮子動了動,似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了。
她是沒心情聽這總管在那兒吼,雖說扮個可憐相出來,是有些“勝之不武”,可現在這時間要緊。她得着手做出一道膳,過程還有些複雜,那就沒有心思聽他說教了。
入了側間,她配了粉子,做黃咖哩粉,加入少許粘米粉,混合後低溫烘香,跟着放涼透,摻入椰漿以調和其辛辣氣。
出了這柔滑濃郁,又有密度感的咖哩漿,她就用這姜黃色很濃的漿烹了一道咖哩雞、和一道咖哩牛腩。
端了出去,禦膳房裏的公公們就講:“正好,用晚膳。等各院的主都用完膳了,我們就來吃這個,你進去再煮兩鍋出來。這麽點不夠吃。”
嚴妍本是想拿這兩碗出來,好叫大總管嘗個味兒,跟着通過了,就能放她行。她交差了便也完事兒了。這下可好,她還得回到小側間,再煮兩鍋出來。她也不明白了,她不是三公主院裏的人嗎,為何在這裏被人人都欺壓指使得像個食物鏈最最低端的生物似的。這些人看來是有那總管撐着腰,完全也不用給三公主的院子任何的面子。
那總管過了來,與兩碗中各挾了了一筷子出來,細嚼完,講道:“嗯。這個可以了。”頓了一下,又講:“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不想講是咖哩。
“嗯?”
“叫,叫‘黃炖雞塊’、“黃炖牛腩”。”
“這什麽名字?難聽死了!這是國宴,菜品起名都是很有講究。你怎麽回事?又一副不認真的樣子!”
“大,大總管,我不知道這個叫什麽。不如您給起個名字吧。”
“就起個名字也要我來,那還要你做什麽!你現在就想,想不出來今晚就留在這裏想!”
“咖哩。”總管太暴躁了,她屈服了。
“噶麗?”
“嗯。”
“嗯,這個還可以。就噶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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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上,禦膳房的人就忙着給宮中各院的主們備膳,而嚴妍就只有勞苦而沒有功高地給這些禦膳房的人備了兩大鍋咖哩。最後配得米飯,兩大鍋都被分食幹淨,連汁都被分光了去拌飯。
她一個人夾在一群大理國的公公中間,同桌而食,畫面還有些怪異,像是一個突兀出來的不和諧的東西。她默默低頭想着這國宴上交給她去完成的膳,她是想好了,可點心還是沒有着落,不如用了這晚膳後再留在此處繼續想。
用完了膳,這些在禦膳房裏當職的都散了去,她留了下來想點心。她想着,不如做一些面的感覺少的。就弄了個清涼水饅頭,驢打滾與蒸腸粉。
就弄這些就到了晚上亥時将至,成品她也只是試了個味,起碼是過了她自己這一關。至于過不過得了那總管的那關,她還得明日重做一份再送去給他嘗。
她把案臺收拾幹淨了,把那三小碟點心放在一旁,蒙了個罩子。想着明早自己把它們吃了算了,都做出來了,也不能浪費。而這一批到時放了一晚了,也不能送去給那總管試味,會顯得很不尊重。
收拾妥當,她推開了側間門,入了禦膳房正房,熄了燈,就準備關了這房的大門回她住的那院去。可一出了那大門,就見禦膳總管,竟然還在門外的院子一角裏站着。
最為叫人匪夷所思的事是竟然有一個宮女在送一條香帕給這禦膳總管。嚴妍看得眼睛瞪大,不明白是什麽情況。這總管不是公公嗎?那宮女就算是為了在宮裏頭的日子好過些而肯與一個有權勢的公公對食,可她那滿面嬌羞又是怎麽回事。
她知道這兒的姑娘家一有心儀的人,便會送那人香帕。莫不是早上那條糊滿自己眼淚的香帕也是某個宮女送與這公公的。可真沒想到這總管這麽吃香,哪怕他已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可也阻擋不了他的魅力與光芒。
嚴妍心裏不知為什麽,竟忽然升起一股崇敬之情。
她見那一隅的二人并未注意自己這邊,便小聲關上了大門,準備離開這處。卻被人喊住:“現在回去?”
她扭回頭,見是那總管叫住自己,而之前那宮女像是已離開這個院子了,便答:“嗯。”
“做什麽做到這麽晚?”
“點心。”
“哦,做得如何?”
“我自己覺着可以,就是不知道通不能得過你的試味。心裏沒準。”
“那還有嗎?叫我嘗嘗即知。”
“好,我放在側間裏頭了,我現在拿給你試。”
“好,我同你一道進去吧。”
嚴妍又重回這禦膳房的側間,那總管也跟了進來。她把三樣點心拿給了他,還給他準備了一雙筷子,說:“兩樣是涼點,就這麽吃就行,還有一樣,這個叫腸粉,溫着吃,現在這溫度應該也是行的。”
那總管将味都試了一番,講:“這就可以了,為什麽不早些做出來。”
“我之前一直沒想好。”
那總管看了她兩眼,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又問:“都叫什麽名字?”
“清涼水饅頭,粘米香卷,腸粉。”
“好。明日将字都寫下來,漢字便可,我需要錄入宴馔單。”
“好的。”?
☆、另一種學習
? 算是都向這禦膳總管交得差了,想他跟着也不會再咆哮自己了,嚴妍心裏多少放輕松了些。與那總管分兩頭,她向自己住的那院走去。
到了她住的房裏,燒了水于簾布後簡單泡一泡澡。這一整日似乎過得什麽亮點也沒有,她其實也只是複制了些之前在現代時能做的東西,所有的在膳與點心上的亮點都不是屬于她的創造,全都是她借用的那些一代代流傳發展出來的成果與結晶。
真要說這一日有什麽“閃光”的,值得她記在腦中細細思量一番的東西的話,可能,就是她被說哭了的那件事。
這一點好像很重要,也被她發現了一些原本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就像個新事物,忽地攫住她的心,新鮮而好奇,那感覺就是:靈光一現,“原來還可以這樣。”
被那個總管咆哮了整整三日,怎麽做都會被咆哮,卻,只要幾滴眼淚就能解決問題。看來這一方面,如何簡單高效地解決由男人帶來的麻煩、不順心、怒意、甚至是不善,很值得細想想,以及研究一番。
之前,她就是一塊冰冷生硬的石頭,對待由異性帶來的所有惡意或是“善意”的攻擊,她都冷漠,毫無表情。只想着自身技能有突破與發展了,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成,完全不用理會他們。
可冷靜下來一想,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是不是得考慮一下,不要那麽冷漠,難不成以後要做一輩子的冰山美人嗎?以前自己不太好看,那時的自己熱絡溫情些,可能異性會誤會自己別有企圖,可能會因此防備着自己。而現在的自己要是也那般冰冷,可能反倒叫他們講成是高傲、眼高于頂,自視清高。
這人心就是這樣的,總愛臆測他人想法,以己度人,還總認為自己想的就一定是對的。她遇上了現在這種有些尴尬的處境,皮囊算是換了,可面癱一直改不掉。可要是不改掉,可能就會落人口實,也會給自己帶來更大的麻煩。
就拿今日發生的事來說,只要放得下姿态,肯低頭可憐一些,麻煩就沒了。否則梗着頸子漠視那總管的話,就會再被嘶吼上起碼半個時辰。
這麽一看,只要聰明一些的人,似乎都會選擇該脆弱時就脆弱。這照以往在現代時,自己那副樣子,可能再脆弱再可憐再無助,也沒人會理會,實在理會了,也多是出于道義。可現如今好像不同了,只要一脆弱點兒、一可憐點兒、一無助點兒,即刻就能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比方說,耳根子清靜些。
她也不敢說是成天鑽研這個,想要如何如何扮弱去以柔克剛征服男人,可是稍微多學一些這方面,似乎在極度嚴苛的情況下是可以拿出來像根救命草似地用一用的。
且成天到晚那麽強,還擺出一副對男人簡直“不屑一顧”的樣子,說不準還會起到反效果,引起他們的征服欲,總想着來掰倒自己,那不是自找麻煩嗎?今時确不同于往日。往日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似乎異性能更放心了,因為如果自己對他們稍加關懷溫和,反倒能讓他們覺得“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的感覺,生怕自己的關懷與溫和其實是對他們有意思,是對他們的一種惦記。自己為了避嫌,也不得那麽做。久而久之,就養成了一張面癱臉。可現在,在美的情況下,要是再那麽強、那麽不屑一顧,可真是自找麻煩!不要忘了一部分男人的征服欲,他可能很不喜歡這種強與冷漠的性格,可就因為你是美的,他就想征服你,征服完了,又會因為他真地不喜歡你這種性格,而就此與你一分兩邊。
這麽看來,又美又冷,那怎麽說都是在給自己找麻煩。嚴妍所有事中最怕的,就是麻煩。
可是,這到底該怎麽脆弱、可憐與無助?她也只是今日湊巧被說哭了,見到了一種迥然不同的效果。可也不能以後一遇上事兒就哭吧,那也顯得有些蠢,且還可能哭多了就沒效了。
未雨綢缪,為了不為自己未來的人生增添無謂的絆腳石,她決心要變得稍微柔和些,以及多抓一些男人的軟肋。
她甚至都在想,要是她當時面對那王爺叫她煩心不已的糾纏時,若是軟綿綿地求他:“求求你別天天跟着我,這樣我心裏不舒服,晚上都睡不好,求你別這樣。”會不會他就不來煩自己了。可她泡在木桶裏時,想着自己講那句話時的樣子,惡心得不行。好惡心!
她被那畫面惡心到了,就想着,唉,看來自己還是不行啊。為何有些女人可以很輕松地做到,可放在自己身上,就這麽地難。
可她還是得學!她不相信自己做不到!把面對生活坎坷的勇氣拿出來去面對這樁事,就會發現,這根本是小事一樁,為何要扭扭捏捏。只是,得找個溫和柔美的女人問一問與請教一番。
至于人選,之前的彌查倒是不錯,雖說看得出來她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該堅持的一定會堅持,可她表面上是很柔和惹人憐愛的。現在這些人,段寶貞那死丫頭就算了吧,她那公主性子這輩子都未必改得了,得虧她是個公主,她是哪般性子都無礙。那還能去找誰,來這兒就認識了個公主,還有一、兩個男人,與一群做菜的公公,再不就是後來慢慢熟悉了一些的妃子。
好似,瑾妃不錯,很軟很柔和。似乎該去問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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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嚴妍去禦膳房又做了幾份昨晚上做的那些點心出來,讓那禦膳總管确認那水平是穩定的了之後,就将一道膳與三道點心的名字寫了出來呈給那總管。那總管一看那字,還搖了搖頭,講:“真是醜死了。”
嚴妍沒說話。她也知道很醜。
下午,嚴妍問:“總管,這兒還有什麽我要幫忙的嗎?”
“你想出去?”
“……沒有。”
“想去就去吧。國宴當日以及前兩日,你人必須整日在這裏當職。其餘的這幾日,你每日早上來,我會安排三個廚丁給你,你分派一些步驟給他們,到時你四人一起準備你想出來的那四樣。”
“好。”
她出了禦膳房便回她住的那院做了瑾妃最愛吃的泡芙,做好後提着食盒便去了她那院。到院口,将食盒遞給了在這院當職的宮女,由宮女裏去通傳後,她進得院中。
向瑾妃說明來意。瑾妃看她認真又木讷的模樣,忍不住掩嘴一笑。嚴妍就覺着,嗯,真是動靜有法,看着很是有番矜持的儀态,可是這一笑就得掩嘴,會不會有些麻煩。
瑾妃見她呆愣着不知在想着什麽的樣子,就拉了她去房裏坐下,跟着,跟她細細道來。
她認真地聽着,眉頭一會兒糾起,一會兒松開,似乎內心正跌宕不已、起伏難平。?
☆、國宴
? 至國宴日前,嚴妍在每日下午得閑時,又去了幾次瑾妃院裏,接受她認為就目前來看是屬于“人生至關重要的一課”的說教。
瑾妃看着柔和,可也不知她講出的話怎麽那麽有煽動性。有時說得嚴妍都想直接找個男人來試試,試試她說的那些反應。可是,實在講來,所謂“男人勾勾手指頭就能來”這種把戲,她也不屑于去做。以前是不知道怎麽去勾那手指頭,現在是知道了也不想那麽去做。
只覺着,這瑾妃真地很懂。
她還想過,不如就找那個禦膳總管來試呈一下“技藝”,在實踐中學習該是很重要的一個環節。想着反正他是公公,不會有什麽實質性的發展。可又覺着這樣為人似乎就太欠缺了,這人心還是淳厚些的好。且她細細觀察了他幾日,發現他似是很受這宮裏頭的宮女們喜歡,覺得有些可疑,想着,會不會是這大理國不同漢人地方的宮制,是不是自己看漏眼了什麽,又或是誤會了什麽。
她回了去段寶貞院裏頭後,問過這三公主:“寶貞,那禦膳總管是不是公公?”
“他?哈哈哈……”
“笑什麽?”
“我要告訴我舅舅,你懷疑他是公公。”
“你舅舅?”
“他是我母後最小的一個弟弟,也就是國舅。”
“怪不得,原來不是公公,怪不得那麽多宮女看上他。”
“你也看上他了?”
“沒有。”
“沒有?”
“真地沒有。要是有,我會認的。”
“好吧。我信。”
第二日便是國宴日了,這晚上,嚴妍躺在榻上,想早些睡去,卻又難入眠,只得空睜着眼看着頂上橫梁。
她想着之前那國舅一開始那幾日不停數落自己的樣子。不禁,竟是又叫她聯想起了那個人。實在也不能排除那國舅是因喜歡自己才那麽地來惹自己側目,當然,自己那幾日的活兒做得确實叫人不入眼也是真的。
這些,似乎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又像是心裏頭糾纏在了那男人是不是真地喜歡自己這樁事兒上。可胸中哪怕再千回百轉,但凡那頭緒脈絡最終一歸至在那樓裏幾次三番聽見妓館姑娘講他宿妓一事,她就立刻否定掉一切,那男人斷不會是真地喜歡自己。況且,不是一早就對自己說過了,自己是根本就愛他不起。當男人要再娶,不論他要娶平妻、偏房還是養上幾個通房的丫頭,至彼時,箭在弦上,她根本就管不了,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哪裏管得住那勢頭。
到了那時如何是好,除了垂淚,試問還能做什麽。那時,就是真可憐了,且還是,即便可憐,也無人顧憐。她請教瑾妃有關放低姿态、處于弱勢、楚楚動人之道,是“道”,在危急時刻,要拿來一用的,不是真地要去做個可憐女人,樣樣皆輸,還無人憐惜。既然這樣,就別想着那男人了,知幻即離,一念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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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宴日,吟和殿。
席上,段寶貞緊張地問她二皇兄:“皇兄,遼國的人怎麽來了?父皇不是說不來的嗎?”
“你哪裏曉得,你皇堂姐幾年前在遼國宴上見過那個趙王,一直是對他念念不忘。就不能講是他們的人來了,更不能講他也來了,否則她定是吵嚷着要同宴歡飲,也不知會弄出些什麽事來。皇叔一直想着讓她斷了那念頭,若再心存那念想,這哪一年才肯嫁人?”
“有這回事?”
“你與她又不親近,當然是不曉得。”
“你與她親近?”
“沒有。聽他們那邊偶爾提起的幾句閑話罷了。”
“等等,你之前講是‘趙王’?”
“是啊。坐那邊那個。”
段寶貞看了那遼國趙王一眼,忽然有些了然她皇堂姐為什麽一直對他念念不忘。只是,這人看着沒像受了什麽重傷的模樣啊,不是好好地坐着嗎?就是顯得有些頹喪。
可,她這胸中轉了一圈,方記起一件不得了的事。這席開了後,上至第二旬酒時,她便找了籍口離席片刻。疾跑去禦膳房,把嚴妍拉到一邊,小聲講:“遼國的人來了的,那個什麽趙王也來了。”
嚴妍只怔了片刻,是事到如今覺着這事兒想也沒用了。如果要來的,總都是要來;如果不會有事的,怎麽樣都不會有事。
便擡起頭跟她講:“這處該是安全的吧。”
“應該是,來使們都是坐在席的另一側。我們這一側能講得出你名字的也就我和我二皇兄,該是不會出什麽大差池。不過我父皇、母後也知道你的名字,只是可能已經忘了,平日裏也不見提起,該也是不會提到。”段寶貞很認真幫她解析排除各種危險的可能性。
“嗯。但願什麽事也沒有。如果他發現我了,一定會捉我回去給他煮飯。”
“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他捉你走的。”一聽到最後那句,段寶貞似乎尤為激動。
又悄聲溜回宴上,段寶貞一直心中念叨着,望上天保她們這次度過難關。
這次遼國來使中,只得兩名遼皇室成員,一個是耶律隆浚,另一個便是遼帝的三皇子,封地在南京道的那個。
耶律隆浚這近一年的光陰,全似虛度,人看着就有些萎靡,食不知味的模樣。那三皇子與他這個小叔叔也是比較親近,見他這般消沉,那這次來大理國出使,便向他父皇請示了讓他與他小叔叔二人過來。走這一趟,說不準他人也能見開朗振作些。
這小叔叔确是食不知味,見他飲宴至這時,也只是偶爾動了動筷子,根本不見他對哪道膳表現出什麽興致。
此時已是第五旬酒過,那咖哩被端上了,每個案上擺放一份。那一直無甚胃口的耶律隆浚吸了吸鼻子,吃多了幾口,再又吃多了幾口。叫他三侄見着,便代為向大理皇帝詢問:“陛下,恕我冒昧,不知能否請教這道膳是怎麽做出來的。”
“這,寡人也不曉得是怎麽做的。不如傳做這道膳的禦廚來一問便知。”
“那勞請。”
一聽到這兒,段寶貞的汗就下來了。
不出一會兒,人被帶來,段寶貞一看竟是一個不認識的廚子,便稍松了一口氣。
段寶貞想着總覺不妥,便又找了籍口離了席,去往禦膳房,不見嚴妍,便問她舅舅嚴妍的去向。
她舅舅講:“她做好了她那最後一道膳,好似身體不适,說是得先回她房裏頭躺着,我見也沒她什麽事了,便放她行了。”
段寶貞又疾步跑向她住的那院,因是她那院與吟和殿,還有禦膳房都有上一段距離,那頭宴還未散,她也不能無故離席過久,也只得跑着回去。
一跑到,遠看那嚴妍房裏頭并不見燈火,推了門,也不見人。只見圓臺上有一張紙,拿起一念:“紙包不住火,總隐隐覺着不安全。先走了,有緣再會。事出有因,莫記恨。”
嚴妍之前做着膳時,就一直隐隐覺着不對勁,總覺着有些什麽事會發生。便不再猶豫。關照了那兩個幫自己廚的火夫,說是将兩鍋大竈炖煮的咖哩再過上三刻鐘便熄火就是了。這火房裏也沒她什麽事了,她便借口身體不适,向這裏的總管請說是能否回去先休息着。這總管也見她這幾日确是勞頓,便準她先行離去。
她一回了她房,便收拾了細軟,逃了。
段寶貞一見着這張紙,一口氣不順。拿了那紙便折回席上,問了她二皇兄方知,那來回話的廚子已退下去了,說是已将食材做法告知了遼人。
段寶貞這時直想在她那張案後直起身便講:“那什麽咖哩是一個叫嚴妍的女人做的,她竟然棄我而去了,還留了一張滿紙混賬話的書信。根本不念及這些日子以來的主仆情宜,對她好,可也不是讓她想走便走,還走得些許情分也不念及。三兩句就想把本公主給打發了!”
可她也不能不顧及她一國公主的身份與儀态,但氣不過,喚了身後伺候着的一個宮人過來,叫他傳了紙到對面那趙王手上。
只見那本來了無生氣的男人,一見那紙上的一筆爛字,整個人坐直了起來,望向了段寶貞這側。兩人眼神對上。
趁着殿內歌舞絲竹之際,他示意對面那個該是這一國的公主的小丫頭到殿外。
“留書這人叫什麽?”
“嚴妍。”
“何時留的書?”
“估摸着不到一個時辰。”
“那你還不快發派人手去找。”
“派了。”
“可這找到了,也是我帶走。”
“曉得。”
“你?那你做什麽給我看這書信?不叫我見着,那你搜着了人也是你留着。”
“哼,她在我這兒過得太快活了。就該你帶走,好好磨難上一番。本公主待她那麽好,你看,三句話,就溜了。”
“……你好歹還有三句,我呢,她留書上提及所有人,卻連只言片語也不留給我。知足吧你。”
“你!什麽叫我知足吧。她當她是誰!”
“別講這些了,快些找,午夜前是能搜着吧。”?
☆、并非本意
? 嚴妍背一只簡單行囊,裏頭裝了她所有的銀兩和幾身衣裳。她身上有公主賜的腰牌,這出城入城的,也是方便。她是想着,那公主一向以來都是那般為她着想,該是會體量她這次的難處,也就沒想着那公主會搜自己,更是想不到她會直接“出賣”自己。且她根本也未曾料想那公主會于飲宴時跑回她們院中,還一早發現了她留下的紙條。
她出得宮後,還挺悠閑地挑選了輛馬車。跟着,才發現自己之前光顧着備宴,是連膳也沒顧得及用。這會兒,肚子餓得慌,她還買了個糍粑一樣的食物,坐在馬車上啃了起來。
這啃完了,她就驅着馬車要出城去。也是有許久未趕過馬車了,手還有點生,她就趕得慢了些,想着這一去,是得去往哪兒。遼是去不了,宋也回不去,難不成還呆在大理不成,只是換個地兒呆着。一想到,天大地大竟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就覺得自己這次出走是不是有些沖動了,因為出了那宮,也等同是說更沒有庇護了。可這怪也只能怪,一聽到那男人竟然與她同在一宮之中,她當下那心裏是有些毛骨悚然。也不知在怕些什麽,但她隐隐能明白,她自己像是害怕面對他的怒氣。
她這出得城後不一會兒,本還在慢悠悠地盤算着去處,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