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亦醉亦歌亦山河》作者:蕉下醉夢
文案
寒戟破風雲,峥嵘醉長歌。
是非身後論,丹心定山河。
權謀冰山 亡國帝王攻 X 傲骨忠犬 亂世将軍受
如果說,将軍是剛猛的火,那先生就是上善的水
【舊事】
人都稱玉面将軍常歌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殺伐決斷令人膽寒,一把沉沙戟斬将無數、人鬼見愁
就連送他西去的毒酒都是由文王祝政親手奉上
常歌身死,朝中大亂。大周滅國,諸侯趁機雄起
世人都以為,玉面将軍常歌、周文王祝政 均雙雙命殒于三年前
【争霸】 祝政&常歌 新馬甲
益州倚天險,新的一醜将軍坐鎮,豪踞一方(将軍不醜,只是自稱)
荊州梅相和池世子三訪桃源,終而請得隐世睿鳳,其人能言善辯、文韬武略,人稱山河先生
山河先生欲智平荊州,不料益州将軍幾次騷擾、三擒山河……
荊州大動,吳國、豫州、魏國紛紛按捺不住,各顯神通,揭露過往将軍身死機密……
将軍将先生三擒三縱,滌清前塵糾葛
先生意定山河,為舊事,為天下,更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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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将軍不會騎馬,先生可以教你
将軍:先生見多識廣,可有見過不會騎馬的将軍
先生:方才就見了一個
益州軍:将軍快把山河先生擒來,我們益州如虎添翼
荊州軍:要不,山河先生就委屈委屈?咱們把建威将軍诓來?
內容标簽: 強強 宮廷侯爵 相愛相殺 朝堂之上
搜索關鍵字:主角:常歌,祝政 ┃ 配角:蔔醉靈,孟定山,張知隐,趙貪狼,司徒鏡 ┃ 其它:強強,王侯将相,情有獨鐘,相愛相殺
☆、坑殺
無論再回憶多少次,蔔醒都會沾沾自喜,自己當日從陣前撿了這麽個能征善戰還能棋逢對手過上幾招的寶藏,真是撿的着實值當。
這醜将軍出征骁勇、出兵詭變,領着益州軍是節節高歌。此人一日便直升蔔醒副手,益州軍中本多有不服。但諸将士見過他運兵出征之後,無一人再有怨言。
蔔醒出入皆帶着此人,加上此人着實骁勇。一來二去,他在軍中的威望陡然提的甚高。
他無名無姓,只讓将士喚他“醜将軍”。
有些深覺“醜将軍”不太好聽的将士,因他出征總是一襲黑衣,撕的魏軍前沿潰不成軍、身法又如鬼似魅,給他起了個“黑風魅”的花名。
這花名起的着實妥帖,以至于每每他出征,連對面魏軍都在大喊“黑風魅來了”、“黑風魅在左翼”、“黑風魅在右翼”。
不僅如此。
此人平時也是鬼主意一個接一個,脾氣也是正對蔔醒胃口。兩人經常在主帳,說着旁人都聽不懂的話,還總是能說的哈哈大笑。
蔔醒擅謀、黑風魅勇猛,二人配合,簡直是橫掃魏軍。
二人一路高歌,豪取漢中、大勝歸來。蔔醒封鎮北大将軍、黑風魅封建威大将軍。
只是,中書省撰文書之時,幾次三番向蔔醒确認:“此人真的就叫黑風魅麽?真的麽?”
蔔醒三番兩次搪塞,中書省依舊不依不饒,氣的蔔醒在中書省拍桌子大罵:“該怎麽拟就怎麽拟,劉主公點頭了、劉世子點頭了,怎麽,還需要你們中書省點頭?”
這一番怒火下來,醜将軍黑風魅的名號,才算是在益州紮了根子。
劉主公無為而治,見這二人脾氣相合,益州其餘方位又暫無戰事,就着他二人鎮北,守着漢中、上庸要道。
這二人本就愛出其不意,又将漢中上庸的地形地貌摸了個門清,每日裏打着魏軍輕車熟路、簡直像開胃小菜一樣。
他們占着上庸城一陣子,又覺得乏得慌,刻意退出去一陣子,引得魏國再派将領來守城,再行攻打。
三年時間,彈指一瞬。
蔔醒立于山頂。
他一身将袍,狂風鼓滿了他的披風。他正一臉凝重地望着和山間河谷。
河谷之中,大魏和益州,兩軍對壘。
蕭瑟的風殘卷着褴褛的“魏”字旗。斷箭、長刀、橫屍,混着血和泥水淌了滿地。
一匹黑鬃駿馬疾馳而過,飛蹄濺血。
醜将軍黑風魅緊伏馬背,一面吸引着魏軍主力進入河谷,一面躲着後方敵軍的弓箭偷襲。他身法靈動輕快,就像冬日裏剌剌的風,穿林而過、卻捉摸不得。
一先行令兵登上了河谷一片稍高的地區,吹起了沖鋒長號。魏軍兵士顯著深受沖鋒號鼓舞,一鼓作氣,烏泱泱盡數湧進了山谷。
“蔔将軍,魏軍大半已進入河谷了。是否擲山石。”一副将登上山頂,向蔔醒通報。
蔔醒的眼睛仍追着那如鬼似魅的馭馬黑衣人,他馬術了得,蔔醒被這句軍報引得一個走神、這身影就再也遍尋不得。
他飛速思考,快速下令:“按計畫來。”
副将脫口而出:“醜将軍……還在河谷,吸引魏軍。”
蔔醒迅速掃視了一圈河谷,裏面湧入的盡是烏泱泱的魏軍。
他咬了咬牙,吐出一個字:“埋。”
山頂備好的山石盡數推下,長弓短箭也毫不放過其餘間隙。
河谷中的魏軍兵士躲閃不及,一時間河谷盡是崩裂的骨血。
離谷口近的人見這一片弓箭圍堵、山石屠殺,立即妄圖退出河谷,卻見谷口處,益州世子劉圖南早已引着一縱輕騎、做好了埋伏。
蔔醒蔑笑。
“走吧,結束了。”他拍了拍副将驚風,轉身離去。
上庸。
街頭的小面館坐了個渾身是血的人。
跑堂的小二見他這幅惡煞樣子就給吓得哆哆嗦嗦,上面的時候險些潑了他一臉。
此人正是益州新得的建威大将軍。無名無姓,明明生的頗為好看,卻只讓他人稱呼自己“醜将軍”。
他一身黑衣盡數潤了血跡,全身褴褛盡是土塵。他滿臉泥污,左邊上半臉帶着一鐵面,坐在桌前,正大口吃着一碗珍珠荷葉面。
倘若仔細觀察,此人眉目深邃、神色凜然,反而有幾分靈俊飄逸感覺。即使現在滿身泥污血漬,也掩不了他的俊秀。
有人将他肩上一拍,說:“醜将軍,你小子還真能爬出那屍坑、安然吃面?”
醜将軍眼皮都不擡:“如鎮北将軍所願。”
來人随手将天古槍往長凳上一放,揚手道:“小二,老樣子。”
“好叻,蔔将軍!珍珠荷葉面一碗!多加大紅!”小二朗聲道。
蔔醒望着他,笑道:“你小子行啊。有時候,我都在懷疑,你究竟是人是鬼。”
醜将軍擡眼看了看他:“你将我撿回來的時候,沒發現麽。我是個死人。”
蔔醒哈哈一笑:“你這死人,還有點野。”
幾天之前。
二人在上庸城中商量着又用什麽新法子折騰魏軍,醜将軍扯嘴一笑來了個:“請君入甕。”
聽完此計之後,蔔醒疑惑問:“此計甚妙,只有一點,如何引得魏軍入甕?”
醜将軍拍了拍自己,說:“敵軍主将在此,若是你,擒還是不擒。”
蔔醒點點頭:“擒。”
“此人勇猛異常,用主力中軍還是輕騎?”
“中軍。”
醜将軍黑風魅蔚然一笑。
蔔醒接着問:“那你如何脫身?那河谷三面懸崖,只一處出口。你将他們引至河谷中心,應是退到懸崖邊,而非圖南守着的河谷出口。”
黑風魅當時慘然一笑,說:“能怎麽辦,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蔔醒還真的認真的為他傷心了三天,臨走的時候,親手為他穿盔戴甲。
結果黑風魅沒過幾天,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回來,還拾掇都不拾掇一下,帶着一身血一身泥的坐在面館裏吃面。
此時,這位沒心沒肺的醜将軍靜靜放下面碗,望着蔔醒,問:“有魏兵爬出去麽?”
蔔醒朝他嘿嘿一笑,比了個斬首手勢,說:“山石推了整整三天沒停,小圖南守株待兔,殺了個幹淨。”
醜将軍平靜聽着,并未多言。
“我說你這人,還真奇怪。怎麽就逮住魏軍不放了。”蔔醒拍了他的肩膀,接着說道:“放眼咱們益州周邊,荊州、滇南、交州,能幹的事兒不多了去了。天天窩在漢中,揪住附近的魏軍玩兒,此等小魚小蝦,沒什麽意思。”
蔔醒說的這一串,除滇南外,均是“六雄”諸侯封地。
大周武王,一統天下,大封諸侯。
“荊吳益交冀豫”六雄格局[1],正是由此次分封奠定。
面館所在的上庸,便是大魏、荊州、益州三處交界之處,乃兵家必争之地。
小二端着蔔醒的面上來了,恭恭敬敬地置桌上。蔔醒抽筷,随意一拌,大快朵頤。
醜将軍望着蔔醒爽利吃面,悠悠說:“非我不願挪了他處,只是漢中的面,尤其得勁兒。”
蔔醒頭也不擡:“荊州的面也好吃。”
“主公不愛。”醜将軍說道。
蔔醒擡頭望了他一眼,笑道:“主公不愛,可世子喜歡。圖南圖南,你覺得是哪個南。”
醜将軍不予置否。
蔔醒端起碗猛喝了一口,自覺飽腹,開口問:“不過也真有你的啊,那種河谷屍坑,你怎麽爬出來的?”
“沒爬。懸崖上,景色好看的很。”醜将軍說道。
蔔醒皺了皺眉頭,問道:“什麽懸崖?”
醜将軍打量了下他,說:“上庸奉行天葬,懸崖上鑿的全是槽子,裏面都是棺材。”
“你躲在棺材裏?”
醜将軍搖了搖頭,說:“沒。我把它踹下去了。躺了十幾年了,換個人躺躺。”
“狠。”蔔醒拱手道。
“不如鎮北将軍。可惜了我一匹好馬,給砸的稀爛。”醜将軍波瀾不驚,說道。
蔔醒哈哈一笑,說:“賠,我賠。”
醜将軍立馬伸手,比了個三,說:“三匹。”
蔔醒倒吸一口冷氣:“你這是借機訛詐。”
醜将軍擡眼看了看他,說:“再加今天的這碗面。”
蔔醒說:“吃面不是什麽大事。哪裏吃才重要。現下,上庸還跟咱們主公姓劉,過幾天,就不知道的是姓司徒還是姓池了。”
醜将軍輕蔑一哼:“輪不到姓司徒。”
“誰覺得膿包魏軍是問題啊。揍他們,那都是小打怡情。”蔔醒忽而壓低了聲音,說道:
“荊州池主公新得一謀士,你可知道?”
醜将軍搖了搖頭。
“就是那個桃源隐世睿鳳,人稱‘山河先生’的那位。而且啊,據說是荊州相梅和察親自三請、荊州世子池日盛親自馭馬,這才将他請到了荊州。”
“譜倒挺大。”
蔔醒噗呲一笑:“你怕是漢中待多了吧,說話一股子北方味兒。”
“這位睿鳳如何?”
蔔醒正色拍案,低聲說道:“着實厲害。遠交近攻,恩威并施。出招詭異。現下業已渡江,取道武陵、南遏衡陽。”
醜将軍立即明了此人意圖:“這是要,定荊州。”
蔔醒點了點頭:“世子慌了。”
醜将軍咧嘴一笑:“這有何難。讓世子去建平搗搗亂。”
蔔醒搖頭道:“沒那麽簡單。荊州來人了。”
醜将軍不以為然:“杜相在,那不随意就打發走了。”
“杜相被說的啞口無言。”蔔醒說道。
“哦?”
“來的人,正是這位‘山河先生’。”蔔醒說道,“他一來便說,要将建平拱手奉上。”
作者有話要說: [1]‘荊吳益交冀豫’六雄:指大周一統天下後分封的六大諸侯國,分別是荊州、吳國、益州、交州、冀州、豫州
☆、山河
醜将軍頗覺奇怪,說:“此人有意思。”
蔔醒點點頭,說:“主公大悅,此人接着說‘奉上有何難,只怕拿不住’。”
醜将軍點頭:“建平巴東天險,極難出兵,辎重也不好運。奪了也着實難守。”
“正是!你同那山河先生所說一致。”蔔醒接着說道,“這山河先生接着說,但若是依托建平想再攻益州,此也難上加難。一則天險難、二則滅士氣。所以,建平此事可大可小、可戰可了。他說,此事雙方皆不讨好,一切只看益州主心情。”
醜将軍思索片刻,判斷道:“此人不可放歸。”
“破軍已将他拿下了。”蔔醒低聲道,“此人居然主動伸手戴鐐,讓我着實不解。”
“兩國交戰,亦不傷使臣,如何拿下?”醜将軍聞言皺了皺眉。
蔔醒說:“世子要斬,杜相不同意,兩相僵持。”
醜将軍點了點頭:“應斬。”
“斬了,不就又陷入建平難題了麽?此事可大可小、可戰可和,全在主公一念之間。”蔔醒随手玩着筷子,說道。
醜将軍搖了搖頭:“放虎歸山,日後必成大患。”
蔔醒沖他一笑:“你懂世子就好。”
醜将軍饒有興味地看了他一眼,明白了此番來意:“十匹良駿。”
蔔醒嘆了口氣:“你太狠了。”
“不如醉靈。一番山石砸了幾天幾夜。”醜将軍拱手道。
蔔醒一笑:“那還不是多虧了将軍妙計。”
醜将軍佯裝不知:“山石你砸的,谷口圖南堵的。我被困河谷底,和死人擠了幾天幾夜。怎是我來背這坑殺罵名。”
蔔醒敲敲桌面,說:“将軍不必自謙,上庸此計、可名垂青史,齊名涼州坑殺。”
醜将軍擺手道:“涼州坑殺,那是惡名。三十萬戰俘一應流沙坑之。上庸之戰,此為小戰怡情。”
“三十萬張口,誰養得起。三十萬軍士,誰放的起。依我看,涼州坑殺,實屬逼不得已。算不上什麽惡名。”
醜将軍道:“然而,常将軍卻因此事被喂鸩酒。”
蔔醒說:“那是周天子傻。大周朝玉面将軍常歌,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不僅用兵詭沒,更是忠勇異常。如此良将,竟因諸侯谏言,親手毒死。你看,這不常歌才去不久,司徒篡權,連這大周朝都被掀了個天翻地覆。”
醜将軍平靜道:“大周朝,沒了常歌,确是不行。”
蔔醒将他一拍,說:“咱們益州,沒了你這位醜将軍,也是不行。”
醜将軍不依不饒:“十匹。”
蔔醒啞然失笑:“你還記着這茬。”
“那匹是我摯愛。”
“摯愛已亡,再要十匹又有何用。”蔔醒說。
醜将軍點了點頭:“那就二十。”
蔔醒急忙投降:“十匹,十匹。怕了你了。”
醜将軍立即問道:“世子想要何時動手?”
“越快越好。”蔔醒答道。
醜将軍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邁出門去。
益州。
巴蜀之地的精致與秦嶺漢中的磅礴全然不同,錦官城裏鱗次栉比、夜市千燈。就連宮城中都飄着淡淡的茶香。
一位白衣書生打扮的人憑窗聽雨,坐在書案前,他面若白玉、眉間留着淡淡的憂愁思慮,長睫翩然。此人臨風之姿,倒別有一種出塵淡漠的氣質。
他正是此次荊州派遣出使益州、被破軍一舉拿下的山河先生。
山河先生案上一壺清酒、一副益州全圖。一路上他自巴東入蜀,蜀道之難着實讓其感嘆。
兩國相戰亦不殺使臣,雖然現下山河先生已被拿下,軟禁起來,但依舊是座上賓待遇。
案頭的殘燭閃了閃。
山河先生坐直了身子,直言道:“山河在此,明取即可,何須暗殺。”
一黑衣青年自山河先生身後的暗影中走出。
正是益州戰神醜将軍,花名黑風魅。
他手中把着一把短刀,冷笑道:“我竟不識,閣下居然就是隐世睿鳳,山河先生。”
山河先生擡眼細細看了這黑衣青年一眼,是常歌。
居然是常歌。真的是常歌。
山河先生眸中的一絲欣喜被他迅速掩蓋。他淡然道:“好久不見。”
常歌不以為然:“今日初見。”
案頭的燭火閃了閃,錦官城的殘燭飄入先生的心田,迅速蹿成了火原。他依舊掩了心中的潮汐澎湃,平靜說:
“将軍貴人多忘事。”
“只聽先生文韬武略,竟要荊州梅相親請、世子馭馬方才出山。今日一見,确實翩翩君子,值得這麽大的排場。”常歌回敬道。
山河先生一襲白衣,挑燈夜讀,青絲半束、冷玉面龐,看起來就是一屆書生,全然不像殺伐決斷、意定荊州的城府謀士。
山河先生視着他,回道:“将軍也是一表人才。”
常歌回敬:“拜先生此前所賜,在下人稱‘醜将軍’。”
山河先生轉身看他,品着常歌面色的些許怒氣。在他看來,現下怒火中燒的常歌和少時生着悶氣的常歌,身姿好似虛虛地疊在了一起。
山河先生收斂了心中奔騰的思緒,故意挑釁問道:“方才不是‘今日初見’?”
常歌并不理他,目光落在書案的一壺清酒上,說:“先生好雅興,獨酌。”
“你想共飲?”山河先生問道。
常歌低頭冷笑一聲,說:“不必。我怕是鸩酒。”
山河眼神凝滞,直盯着他:“若是鸩酒,你還能活至今。”
常歌并不懼他的目光,直接迎了上去,冰冷的眼眸裏竟閃過一絲殺意:“當初并未一盅斃命,先生悔麽?”
山河先生避了他的目光,回身看圖:“未曾悔過。”
常歌幾步上前,見他案上正是益州全圖,饒有興味地打量了一下山河先生,說:“先生此番在想什麽?”
山河先生語氣平淡,坦然答道:“此地難取,舍之。”
“先生大限将至、仍在圖謀,一片忠心。”
山河先生擡眼望了望立于書案旁的常歌,淡聲說道:“你從未贏過我。何來大限将至。”
常歌把弄着手上的短刀,說:“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先生不試試怎麽知道。”
“三年。”山河先生糾正道,“還不夠你河東河西。”
話未落音,常歌抽了短刀便直朝着山河先生沖來。山河先生只以左手格擋,右手仍然背後,一副游刃有餘之姿。
十幾個回合下來,山河先生單手禦之,連大氣都未喘一下。他凜然望着醜将軍,卻柔聲喊出了一個已許久未有人喊過的名字:“常歌,你退步了。”
常歌冷笑一聲,刀尖挨着山河先生的發絲擦過,說:“你又何嘗不是,祝政。”
祝政斜身避開刀尖,反手就捏住了他掌着短刀的手腕,低聲威脅:“喊吾王。”
常歌甩手掙開祝政捏住他的手,拎了短刀便朝他的門面紮去。
祝政回身一閃,反手擰住常歌左臂,單手悠然将他拉至自己懷中,說:“将軍多忘事,益州待多了,連是誰的刀都忘了麽。”
常歌順勢将身一靠,狠撞了祝政一個趔趄,回身說:“不懂先生在說些什麽。醜将軍為蔔醒所救,受益州恩惠,自然是益州劉主公的刀、益州劉主公的劍。”
祝政就勢站穩,将他右臂也一道擰到背後,常歌不住掙紮,手上短刀将祝政臂上刺了幾道血痕。
祝政不為這細微的刺傷所動,說:“将軍益州的酒吃多了,昏了頭。”
常歌雙手被反剪,幹脆棄了掙紮,回應道:“那先生呢?荊州的芙蓉露,可還好喝?”
祝政低低地迫近他的耳朵,說:“缺人對酒,不是滋味。”
見他湊近,常歌反着手将刀一劃,祝政一時大意,急忙松了常歌,後退一步閃避。
這刀尖,擦着祝政的上腹,他雖驚險躲過,但還是留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常歌掙了束縛,以手抹了抹刀尖上祝政的鮮血,偏頭笑道:“先生愛對酒?我怎麽記着,先生只愛迫人喝酒。”
祝政絲毫不顧上腹傷口,擡手便抓了常歌握刀右臂,強行将其扯至書案旁,拿起案上清酒便要灌常歌。
常歌咬緊牙關,一盅清酒盡數澆了他一臉一身,一滴也沒灌進去。
清酒盡數撒完,常歌這才扯了嘴角,開口冷笑道:“先生這癖好,還是未改。”
祝政一把撒開他,淡聲說道:“将軍不懼鸩酒,仰頭便飲了。此酒無毒,怎的,還不合将軍胃口?”
常歌見他提及此事,将眉一擰,帶些愠怒說道:“祝政!你還敢提。”
祝政一臉淡然:“你大膽。你叫扶胥、叫吾王,怎的還敢直呼其名。”
常歌冷笑:“大周亡了。”
“大周亡不亡,我都是你的王。”祝政望着他,輕聲說道。
常歌望着眼前面若冷玉之人,眉目之間,仍依稀可見十幾年前的玄衣少年。
他第一次見這玄衣少年,正是被父親引着跪下。
父帥對他說:“他,就是你未來的王。”
常歌十七從戎,八年以來,他為了眼前這位曾經的周天子,披荊斬棘、所向披靡。
他曾是祝政最鋒利的刀、是祝政最狠戾的牙。八年征戰,外定江山、內平藩亂,殺伐決斷,一統軍心。
未曾想到,一次戰役,他鏖戰兩年歸來,祝政在城門樓上迎接,卻命人将他拿下,又趕去地牢,迫着他飲了一杯鸩酒。
從那時起,“玉面将軍”常歌便不在人世。
常歌望着眼前一如冷面君子的山河先生,像他曾經陰晴不定的王,卻更像一位倜傥書生。但無論哪個,常歌都摸不透他的心思。
祝政見他定定出神,說:“看來益州的酒清冽,一杯就将将軍吃倒了。”
常歌作了一揖,說:“先生真膽識,身入虎穴還不忘譏諷。”
祝政短笑一聲。他問道:“将軍上庸一役,重挫魏軍,妙極妙極。”
“多虧益州主公不棄。”常歌答道。
“只是……不知将軍和鎮北将軍俱回錦官城,上庸現下,卻還守不守得住。”
常歌眉頭一皺。
祝政不再理會他,站在書案旁,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細細品着益州琵琶醉的甘甜。他說:
“我早說過,你從未贏過我。”
他望向常歌。常歌目中的不甘和倔強一如清風,直吹進祝政心中。這風吹起了祝政心中的漣漪,又翻成了潮汐。
夜風送了泠泠風鈴之音,破開二人之間的沉默。
不知是夜風撩動了檐下的驚鳥鈴,還是舊事勾起的波瀾。
☆、名諱
次日,上庸淪陷的消息來報,蔔醒和常歌挨了好一陣訓。
原本益州軍在上庸大獲全勝,幾乎全殲當地駐紮魏軍,未料到世子劉圖南回錦官城後,鎮北大将軍蔔醒和建威大将軍也莫名回朝,恰巧被駐紮襄陽的荊州軍撿了個現成。
蔔醒、醜将軍、劉圖南三員大将都不在,守城将軍傻着眼,就被襄陽郡都尉[1]夏天羅提着破山刀[2]直搗黃龍,上庸城沒怎麽費力就換了旗幟。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好他個山河先生!”蔔醒恨恨拍桌道,“一面講和,一面暗中部署,兩手準備。”
二人挨了一通訓誡,正坐在尚書臺。
蔔醒嘆了口氣:“這山石坑殺大勝,還沒樂上幾天呢,居然拱手讓人。真是白給他人做嫁衣裳。”
醜将軍緩緩嘎了口茶,什麽話都沒說。
“此人城府頗深,決不能放。”蔔醒想起來此人仍關在益州,拍拍桌子說道。
醜将軍搖了搖頭:“想要上庸。不放也得放。”
蔔醒嘆了口氣,悶悶地不想說話。
巴蜀之地、自然天險。蜀中平原肥沃、适于耕作;四周山脈盤亘,更是将巴蜀之地圍了個嚴嚴實實,蜀外諸侯割據,蜀內休養生息、一片太平。
然而上庸和巴東,一北一南,正扼入蜀要地。
所以即使巴蜀憑借天險,別處可放下心來,唯有這巴東和上庸是不得不平。
醜将軍眼皮都沒擡:“圖南已趕去上庸了,想來這山河先生,也得是怎麽來的就得怎麽乖乖回去。”
蔔醒像是想起了什麽:“世子不是讓你去暗殺此人麽,你為何無功而返?”
醜将軍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我打不過。”
蔔醒皺着眉頭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許多遍,一臉的難以置信:“還有你這醜将軍黑風魅打不過的人?而且那山河先生,除了個子高了點兒,看起來就是一文弱書生。”
醜将軍将帶血的短刀拍在桌上:“你去試試。”
蔔醒上下瞧着這刀上的血和醜将軍的郁悶神色,知他一貫并無虛言,連說:“不不,我還是算了。”
接着他皺眉問道:“那這山河先生,真的就這麽乖乖的完璧歸趙了?”
醜将軍點了點頭:“杜相本就不贊成殺之,上庸,是給了益州一個臺階下。”
蔔醒長嘆一口氣:“杜相太仁。難成大業。”
醜将軍淡然說:“主公知足常樂,也未有霸業之圖。”
蔔醒搖了搖頭:“主公沒有,可世子有。看你跟着誰。”
醜将軍假裝聽不懂,頗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主公是益州主、世子也是益州主。”
蔔醒嘿嘿一笑:“世子是明日的太陽。”
醜将軍悶悶地喝了口茶:“明日的事,明日再說吧。”
蔔醒抓住這句,急忙說道:“你既未完成,十匹良駿,可沒了啊。”
醜将軍以手比了個三,說:“三匹。”
蔔醒撓撓頭:“怎麽又繞回來了。”
“畢竟我在懸崖上和死人睡了三天。還看着我的良駒慘死山下。”
蔔醒聽他又提此事,只得投降:“好好好,三匹,三匹就三匹。”
醜将軍像是極其滿意,手中不住地把玩着那把短刀:“我要請纓出征。”
蔔醒擡了擡眼皮,問道:“哪兒啊?漢中還是上庸?那兒的魏軍可給你打的差不多了啊。”
醜将軍望着他,吐出兩個字:“建平。”
蔔醒聞言登時來了精神:“你轉性了?不和魏軍死磕了?”
醜将軍将這短刀甩在桌上,問:“這口惡氣,你出不出?”
蔔醒聞言大笑,笑畢,只說了一個字:“出!”
蔔醒和醜将軍自請建平,益州丞相杜四清猶豫了許久。
荊州已強渡大江,直取武陵。建平、武陵、巴東三地相鄰,世子劉圖南聞風心有挂念,唯恐唇亡齒寒,急急修書回錦官城。
劉圖南在書信上洋洋灑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力勸杜相。聲稱建平不奪、難守巴東;荊州一定、大國雄起。
杜相思來想去,這才不情不願地放他二人出兵。
醜将軍先于大軍去了建平探查。這人在荊州軍主營貓了兩天,居然沒被瞭望兵揪出來。
大軍趕到之時,引了大軍便駐紮在建平利川,一切照舊,但只添了一條:只許将士取上游水、不許自中下游取水。
醜将軍、蔔醒二人此時正坐在行軍帳中。
蔔醒見他基本已部署完畢,問:“怎的,此次不身先士卒?”
醜将軍悶悶地吃着一碗油茶湯,身邊放着長戟,低聲說道:“吃完了再去。有力氣。”
蔔醒哈哈一笑,問道:“建平的面,也挺好吃吧。”
醜将軍将碗放下,看了他一眼,說:“建平不吃面。這是油茶湯。”
“管他是啥,好吃就行。”蔔醒說。
醜将軍冷笑一聲:“好不好吃,我不知道。利川的水,倒是很好喝。”
蔔醒知他言下之意,問:“深溪河如何了?”
醜将軍說:“估摸着,應該就今日了。”
蔔醒将桌一拍,說:“絕啊,黑風魅,你太絕了。我當初怎麽撿着了你。”
“鎮北将軍沒想過,是我故意找上門去的?”
蔔醒悄聲一笑:“想過。不過後來覺得并不是。”
“哦?”
“你當時在前線,一心求死,以為我看不出來麽。若真想故意找我,何須唱這出頭顱系在褲腰上的苦肉計。”蔔醒說道。
醜将軍沒多言語,望了望主帳外的日頭,笑道:“時間差不多了。”
蔔醒眼皮都沒擡:“身先士卒?”
醜将軍并未答話,提了沉沙戟就往主帳外面走去。
蔔醒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早點回來,今晚吃合渣,久了都碎了,不好吃。”
醜将軍頭都沒回,擺了擺手。
利川的霧,帶着一股化不開的濕氣。
醜将軍帶着一行輕騎,埋伏在荊州軍駐紮營地之外的一襲樹林裏。
他搖搖頭:“荊州軍無良将。”
祝如歌奇怪道:“将軍此前未和荊州軍交過手,何出此言?”
醜将軍将地勢大眼一掃,指點道:“此人紮營,依山傍水、外靠樹林。看起來是靠山有圍擋、靠水易脫身、靠林易藏身,其實毫無謀略。”
祝如歌随着他的指點望了望周圍一圈地勢,恍然道:“将軍的意思是,靠山易被人以俯沖之勢偷襲、靠水易被人順流直下智取、靠林易于被匿于林中出其不意麽?正如我們今日一般。”
醜将軍望他一笑,深覺自己平日裏并未白培養。
祝如歌守在醜将軍身旁,回身望了望跟着的士兵,頗有些不解:“可是将軍,即使如此,咱們……這麽點人,就這麽闖進去麽?”
醜将軍不以為然:“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祝如歌望着前方荊州軍營地,這營地連綿成片,夜空下一片星火璀璨,料想沒有十萬也有幾萬之多,而自己這邊只一隊精兵,心中惴惴。
醜将軍見他年少心慌,摸了摸他的頭,笑道:“莫慌。”
祝如歌啞然失笑:“怎能不慌。”
醜将軍凝望着遠方的營火,眸子中也是點點暖光:“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才從戎,那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