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地多有山匪,散做小車過丘陵群,無異給對方送物資。第三,對方當務之急是運送辎重,貿然繞路東部丘陵群,得不償失。”
祝如歌聞言,皺了皺眉:“将軍此意,多數辎重車馬仍走五峰山-大嶺一帶?此舉豈非太過引人注目?”
醜将軍敲了敲地面手繪沙盤,自中心畫出了一條線。
“澧水河?”
醜将軍點了點頭:“武陵要的是辎重,并不是人。哪怕是幾十艘空船順流而下,一兩日也能到石門。”
祝如歌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無論是丘壑還是五峰山-大嶺一線,過了鶴峰将辎重送上澧水碼頭才重要。只要一旦順流,只需極少的人馬便完成了此次任務。”
醜将軍蔚然一笑:“沒白教。”
祝如歌心中豁然明了此行深入武陵邊界的目的地:澧水碼頭。
醜将軍将馬一策,高歌道:“沅芷澧蘭六十裏,靛澧靜水連成碧!”
還未至澧水碼頭,綠油油的山谷之中零星的橫屍便指引着他們的方向。二人順着橫屍策馬至碼頭旁,正看到一聲飒爽戎裝的孟定山正在指揮将士将辎重裝上連船。
他方才将最後幾箱辎重裝上船,順手抄了旁邊的撐杆,往船沿一戳,這滿載辎重的船即順流而下了。
醜将軍滿意地打量了一番孟定山的戰果,翻身下馬,說:“定山。”祝如歌也跟着下了馬,見孟定山回身而來,率先行了一禮。
孟定山向二人行禮:“建威将軍、如歌。”
醜将軍來回打量了幾圈,幸虧武陵本就人煙罕至,再加上澧水碼頭建在山中、多以軍用,若此番場景搬至其餘繁華碼頭,定要将附近居民吓得心悸。
以碼頭為中心,橫屍遍野。血水都浸潤了一片片的草地,殘肢、斷甲、殘槍亂了一地旖旎風景。
孟定山嘆了口氣:“讓将軍見笑了。荊州軍軍紀松散,本是一小事,卻鬧得遲遲未歸。”
醜将軍點點頭:“這副架勢,定是将押運辎重之人吓着了。”
孟定山點頭:“正是。後面來的遠遠一看便知不好,掉頭便跑,辎重也不要了。後面來的幾波辎重,盡全是我們将士搬上連船。”
醜将軍搖了搖頭:“再好的謀略,軍士不勇也是枉然。”
孟定山說:“将軍說的是。我記着将軍說辎重一箱不許少,後半夜便着了一分隊,專職送這辎重上船。”
醜将軍平靜道:“可有偷襲吧。”
孟定山不否認:“有五波,皆是來自不同方向。但益州軍軍紀嚴明,作戰有序,松散的荊州軍哪裏是對手,四波俱敗下陣來。到第五波時,竟随意放了放箭便算了,連人都沒來。”
“這辎重,今日便可到石門吧?”
孟定山行禮回禀:“是。”
醜将軍點了點頭,說:“定山,辎重裝完了,帶上将士守住利川大本營。我和你鎮北将軍住膩了荒郊野嶺,這幾天挪挪窩。”
孟定山點了點頭:“我等丘壑間的兵士回來,便一起出發。”
祝如歌頗有不解,方才将軍一通分析,似乎言下之意是守住碼頭便好,但聽孟定山之言,似乎丘壑之間仍有分隊。
醜将軍将他肩頭一拍,翻身上馬。
建平城似乎并不太平。
自從建平前任主營被血屠之後,建平城這塊肥肉自是早該吃下了。可惜醜将軍和蔔醒紮營極遠,一路軍隊浩浩蕩蕩行軍下來,竟也花了幾日時間。
益州軍開赴建平的這支隊伍,皆是蔔醒親手挑選的,其中盡是平日裏循規蹈矩、知曉利害的軍士。
何況臨行前,蔔醒還特意三令五申:不可擾民、不可欺民、不可傷民,違者當即軍法處置。鎮北軍跟着這位鎮北将軍少說也有數年,自是知曉他的脾氣,應了便不敢再有造次。
醜将軍和祝如歌只是單騎、并無步兵,且良駿寶馬,腳程極快,不到半日便從鶴峰來到了這建平城。
建平城不大,整個地區還被大江及其支流分成幾片。此地民衆倒也機靈,倚着江上優勢盡數建着吊腳樓,淩空躍于水面之上,街道之間便以木板、木橋連接。
醜将軍素來不喜戎裝,祝如歌便跟着他的喜好甚少穿盔戴甲。二人牽着馬走在建平城街道上,尋常百姓見了二人,多數也只會以為他們是兩位年輕俠客而已。
入城以來,醜将軍一直在仔細觀察,整體還算滿意。他并未看到有任何身着戎裝之人橫行霸道。但即是如此,多數民衆見了他們這軍裝人士還是阖門閉戶、退避三舍。
☆、聲東
祝如歌第一次見這水鄉澤國,看什麽都新奇,滿心歡喜。不過,他還是克制着自己的欲望,老老實實跟在醜将軍身側,只忍不住好奇眼神,一直左右顧盼,打量這一樓一宇、一街一民。
“想逛你便去四處逛逛,晚上回太守府即可。”醜将軍看出了他的心思,說道。
祝如歌頗有些踟躇,開口問:“那将軍您……”
醜将軍短笑一聲:“這裏還沒人能傷我。你且放心吧。我也往北頭轉轉,看看有什麽好吃的沒有。”
祝如歌點了點頭便四處亂轉去了。
醜将軍一邊以腳步丈量這座建平城,一邊在心中習慣性地繪制地形地勢圖。這建平城雖說依河而建,呈楓葉形狀,但整體西文、東商、南驿、北食的格局并未改變。
只有一點,城中到處都是的河流連通內外,實不好守。這也是為何此前世子要求他們入建平城,而醜将軍和蔔醒不以為然,只點了少數兵力的原因。
此城,太易于自水路偷襲。
他往北轉悠着,挑了家主大街上看起來最為熱鬧的酒肆,走了進去。
擡腳還未進門兒,正看到蔔醒坐在左側靠裏的位置,案上擺着一盤白切鹵牛肉,一盤柏楊豆幹。驚風立在身後,捧着酒壺,臉上頗有些惴惴神色。
醜将軍毫不客氣地坐了過去,直言:“吃,就惦記着吃。”
蔔醒有些不高興,偏着頭繃着臉回了一句:“将軍亦是。”
醜将軍見他一臉郁悶,說:“怎的,昨夜的馬廄風喝煩悶了。”
蔔醒嘎一口酒,将酒盅往桌上一篤,恨恨說:“看着是個冷面書生,挨打悶不吭聲,出招比你都狠。”
醜将軍反而有一絲欣喜:“我說我打不過吧。”
蔔醒悶悶夾了一塊豆幹,将剩餘豆幹也往他那邊推推,說:“吃什麽長大的,蠻勁兒這麽大。”
醜将軍平靜說:“自小田獵和野獸打架呢。”
蔔醒震驚地看了他一眼:“什麽來頭?田獵和野獸?”
醜将軍心下一沉,自知失言。田獵此等貴族運動,因需選地劃山頭,長期還需有人管理野獸,一般民衆全然享受不起。
他急忙喝了口酒,掩蓋說:“許是武陵的吧。”
蔔醒皺了皺眉,低聲說:“此人奇高,不像南方人士。”
醜将軍夾了一塊鹵牛肉丢入蔔醒碗中:“偏見。南方怎就沒有高個,我看你就蠻高。”
蔔醒悶悶的沒有說話。
醜将軍打量了周圍一圈民衆,似都在用心吃酒。只有一小二在不停桌子之間穿梭,擦着酒桌。
他壓低了聲音,湊近蔔醒:“桃車都發了。定山現下應當回營了。”
蔔醒警惕地看了一圈,低聲說:“猴子如何?”
醜将軍撇撇嘴:“散漫。但不知真是如此還是裝的如此。”
蔔醒問:“你覺得呢?”
醜将軍摸了摸下巴:“有點刻意,像是裝的。尤其第五波偷襲,太敷衍了。”
“這波你見到了多少兵士?”
醜将軍回憶一番,說:“地上的不足一千,偷襲的滿打滿算也不過幾百人。”
蔔醒沉了面色:“這建平來的新兵,究竟在哪兒呢……”
醜将軍忽然面色一動:“我們的桃車如何?”
蔔醒說:“剛出巴東。再過幾個時辰,應該能到利川主營。知隐一直盯着。”
醜将軍掐指盤算了些許時候,擡頭說:“此事你去擊西,我來聲東。”
蔔醒問:“你這是要再抓大魚?還是下網捕蝦?”
醜将軍短笑一聲:“蝦米游得看不見,大魚坐在建平主營中呢。”
蔔醒深有些郁悶:“大魚抓了,離我遠點。”
醜将軍見他反應哈哈一笑:“昨夜馬廄,你傷的深。”
蔔醒白他一眼:“還折我一匹好馬。”
醜将軍蔚然一笑:“今夜給你帶回來。”
此時,醜将軍餘光一瞥,深覺方才擦桌小二行為怪異,将聲音壓至氣音問道:“蔔醒,看我左側那小二,這桌他已經擦過兩三遍了。”
蔔醒歪嘴一笑:“我早看他許久了。鬼鬼祟祟,佯裝忙碌。可惜……非練武之人,我都不想碰。”
醜将軍瞥那小二一眼,見他仍以為自己未被識破地在附近忙乎轉悠,說道:“倒有一顆忠心。”
蔔醒奇怪地看他一眼:“太守都跑了,忠給誰呢。”
醜将軍挑了挑眉毛:“許是習慣性忠心,沒有具體人。”
蔔醒悄悄朝他比了個拇指,說:“妙極,習慣性忠心。這話還能這麽講。”
醜将軍低聲問道:“這建平太守,待人極好麽?”
蔔醒輕輕搖了搖頭:“苛捐雜稅、橫行霸道。”
醜将軍無語,停了片刻方才開口道:“那是被欺壓出感情來了。換人欺負,還不行。”
蔔醒強忍着笑,醜将軍看他反應便知,若是現在還在主帳之中,他定要拍案大喊“好絕!”
酒足飯飽。
蔔醒喊道:“小二,結賬。”
小二被這聲中氣十足的呼喊驚的一個激靈,立即麻溜跑了過來:“這位官爺,三枚和察五百。”
蔔醒朝他笑着,一字一頓緩緩說道:“到底多少?”
小二緊張地望了他一眼,聲音幾乎在喉嚨眼兒裏哼哼:“官爺,三枚和察五百。”
蔔醒将桌一拍:“爺在建平也有十來日了,我問你,一碟豆幹、一盤鹵牛肉,究竟多少錢?”
那小二陡然不敢說話。
蔔醒放緩了語速,言語之間盡是威壓:“你什麽意思。心有不忿,在這種地方惡心人?”
老板娘見狀慌忙撲了過來,連聲說:“诶喲這位官爺,真是對不起。二娃子腦子昏,許是算錯了。我給二位重新算算,再贈一壺好酒,二位爺可別生氣了。”
蔔醒冷笑:“荊五铢、和察五百分不清楚,那可真不是一般的昏。”
老板娘見他眼冒冷光,急忙開解:“這位爺,別生氣。看您臉生,許是外地來的,初到建平,咱們這單免了,就當給這位官爺接風洗塵,再贈您一壺芙蓉露,您看如何?”
蔔醒偏着頭,冷聲說:“我們三個人,您一瓶芙蓉露,這怕是潤嘴巴都不夠。”
老板娘急忙說道:“三瓶,那就三瓶。”
蔔醒冷笑一聲:“真是被欺慣了。”
他随手丢了幾枚和察當千在桌上,朗聲道:“官老爺是誰,與你們何幹?把眼睛閉起來、耳朵捂起來,好好的過你們的日子、賺你們的錢。操心這些,不嫌累得慌。”
“嗳、嗳,這位爺說的是。”老板娘連聲道,又丢給另一位跑堂的一個眼神,這位跑堂的不情不願地走到櫃臺,摸出三壺芙蓉露。
蔔醒一手提了一壺芙蓉露,提了桌上的長|槍便往門外走去。醜将軍掂起了一壺,老板娘卻悄悄湊過來說:“公子,這壺好,更陳釀。”
醜将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将這壺放在桌上,拿起了另一壺。
莫驚風将剩下那壺拿上,三人魚貫而出。
出了門,蔔醒問道:“抓了大魚,今晚放哪裏?”
醜将軍歪頭尋思片刻,說:“許是太守府。”
蔔醒無奈道:“好吧,今晚我另尋他處。”
醜将軍疑惑道:“太守府大得很。”
蔔醒擺擺手:“看見大魚,我氣不打一處來。還打不過,更氣。”
醜将軍聞言低頭一笑:“駿馬今夜給你送回來。”
蔔醒望他一眼:“送不回來,賠我十匹。”
醜将軍倒吸一口氣:“你這是訛詐。”
蔔醒嘿嘿一笑:“都是建威将軍教的。”
蔔醒左手托着酒壺,止了腳步,待莫驚風跟上來以後,右手将他一攬,說:“走啊驚風。今夜無眠。”
莫驚風問道:“将軍這是要去哪裏?”
蔔醒一笑:“擊西。”
荊州軍建平主營。
主營內人數依舊寥寥無幾。
山河先生坐在主帳中,帳內除了他,依舊是空無一人。他忽而聞到一股熟悉的甜香,當下屏住呼吸,又調用心法,将少部分吸入的甜香逼了個幹淨。
他将計就計,佯裝軟倒在矮幾上,再不動彈。
常歌直接從主帳後方劈了帳布,側身進入。他含笑望着軟倒的祝政,說:“昨日我可允了你回來麽?”
未等祝政回答,他将祝政一抄,閃身從劈開的帳布中出去。
一匹良駒已等在帳外,正是祝政昨日自益州軍利川主營騎回來的那匹黑鬃駿馬。
這次常歌頗有些良心,沒像上次那邊直接将他丢在馬背上,而是費了一番力氣,扶了祝政在馬背上坐好,他這才上了馬镫坐在祝政身後。
“……無端的,生的這麽高。”坐上去之後,常歌低低嘟囔了一句,又翻身下了馬。
祝政生的比他高上二三寸,又佩了玉冠,常歌坐在他身後,居然被他的體格擋的完全看不見路。
常歌思來索去,又重新上馬,這次他坐在祝政身前。他剛坐穩、牽了缰繩,身後的祝政軟倒在他背上,雙臂松松将他攬住,下巴則沉沉地磕在他的肩上。
常歌笑道:“扶胥哥哥,這軟筋散,滋味兒不錯吧。”他雙腿将馬一夾,半是背着半是馱着祝政,破開夜色向建平城疾馳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談談錢幣設定:
1.參考了歷史上的“五铢錢”、“XX當千”、“XX二千”
2.諸侯割據,各地錢幣流通卻鑄幣形式不一,故存在“荊五铢”、“蜀五铢”這種說法
3.荊州梅相鑄大幣制,民間為區別俗稱“和察當千”
4.常歌183,祝政193
☆、軟筋
上次聽到這句稱呼,還是十幾年前。
自常歌長大了些之後,就甚少喊他扶胥哥哥。登基之後更是一口一個“吾王”,再也未如同少年時期那般,笑着走來,喚他一聲“扶胥哥哥”。
他和常歌第一個關于軟筋散的共同記憶是苦澀的。
祝政下了太學,恰巧遇見一身白色勁裝、在宮城練習長拳的常歌。他歪頭看着常歌打了一套,搖頭道:“你這打法不對。”
常歌方才一心都在長拳之上,并未注意到祝政來了,而且已經看了他許久。常歌回頭看到祝政,朝他燦爛一笑,眼神裏盡是光彩:“扶胥哥哥。”
祝政見着了他,神色也稍稍松弛了些。
“我這不對麽?師傅只說我這長拳不夠安定。”常歌偏着頭,回憶着剛剛打的一套拳法。
祝政點點頭:“這長拳取自《道德經》,講究的是致虛守靜、至柔致剛。你倒一直是剛猛路子,反而失了這長拳本色。”
祝政直接握了常歌的胳膊,教他擺好身姿,還以身示範,告訴常歌一些細微中的不足。常歌似懂非懂地習了半天,只覺得耐心都沒了。
在被祝政細枝末節地教了幾次之後,常歌頗有些不開心,嘟囔道:“這長拳,倘若我不以師傅的打法來,就走我自己的套路,也未嘗不可。”
祝政直言:“本色打法更為玄妙,以不變應萬變,以至柔化至剛。不信,一試便知。”
常歌聞言頗想試試,他警惕地望了四周一圈來來往往的宮人,說:“我倒是想試試,可是我不能和你比試,否則我又要挨廷杖了。”
這是常歌幾次作死得出來的體會。
祝政低頭思索片刻:“有了,你去我那裏打,我将他們都轟出去,再将門一關,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常歌點頭:“這個主意好。”
祝政拉着他,一路往自己的寝殿跑了過去,依着此前的計劃将裏面的宮人一應轟了出去,又将門反插,兩個少年就在院內以一套拳法的不同路子來切磋。
才十二三歲的年紀,常歌的拳法着實紮實而多變,正面直擊、拳拳剛猛。若是随意換一個人,定會招架不住。
然而祝政自幼所修心法路子,和常歌全然不同,最擅長以靜制動、以柔克剛,所以習起這套內核一致的長拳來、自然是游刃有餘。
常歌出拳威壓異常,招招直擊門面、心肺等關鍵部位,皆是殺招。
祝政波瀾不驚,見招拆招,以掌拆拳,自空中化去剛猛勁力後又将這力道退回給常歌。
常歌像是剛猛的野火,祝政就是上善的柔水。
常歌所出的每一拳,祝政都盡數引了這火入潭、化去一腔猛勁,糅了自己深淵般的勁力,再徐徐返給那團野火。
連過幾十回合之後,常歌接連迅猛出力,累的氣喘籲籲。
祝政收了身姿,朝他笑道:“長拳還是守靜致虛略勝一籌吧。”
常歌不服:“那可不一定。你本來功夫就比我好,也不一定是長拳流派的原因。”
見他還嘴硬,這次祝政主動出擊,引着他的雙臂在空中打長拳拳法,邊打邊教會他其中的要點。
正教着,門外傳來了高公公的聲音:“做什麽不當值,全在門口杵着?”
幾個宮人的聲音帶着些遲疑,都未開口明說。
有個小宮女低聲說道:“太子爺帶了公子昭武在裏面……把……把我們都轟出來了。”
高公公的喊聲立即像是貼在了大門上:“诶喲我的小祖宗,你們又在裏面搞什麽鬼。可千萬別再打架!”
聽到打架,常歌又回憶起上次廷杖的滋味,整個人一愣。
祝政見他愣神,将他一拉,低聲說道:“屏住呼吸。”
常歌雖然沒明白他的意思,還是聽了祝政的、立刻屏住了呼吸。祝政拽着常歌,将門一拉,拿着一個小瓶對着門口的高公公和宮人門。
常歌還未來得及看清那瓶子的顏色形狀,祝政就收了瓶子,牽着他直往後山跑去。
他二人尋了一個相對隐蔽的山洞躲了進去,祝政還以樹枝落葉蓋住了入口。
常歌見他僞裝完洞口過來坐下,好奇問道:“扶胥哥哥,你方才使的那個,是什麽啊?”
祝政朝他一笑,從衣襟中掏出一個白陶小瓶,說:“司徒空給的,軟筋散。據說是聞一聞渾身發軟,非得過上幾個時辰才複蘇過來。”
常歌見了這白陶小瓶,頂上一個從未見過的彈簧機括,十分好奇:“此毒我未中過,我想試試!”
祝政慌忙将這小瓶奪了回來:“不行。這哪兒能亂試,聞了要癱倒的。”
常歌頗為好奇,給祝政比了個一丢丢大的手勢說道:“扶胥哥哥,你就給我聞一眯眯,就這麽大點,讓我感受感受,我保證不癱倒。”
常歌三番五次要求,又是哀求又是佯裝生氣,翻來覆去許多次後,祝政經不住他軟磨硬泡,終于松了口:“好,就一下下,你聞了可別亂癱倒。”
祝政将那白陶小瓶摸了出來,自行屏了呼吸,輕輕一掀,那彈簧機括立即彈開。只須臾時間,祝政立即一搭機括,這白陶小瓶立即又蓋的死緊。祝政順手将這小瓶裝進衣襟去了。
他還未将這小瓶裝好,常歌已然整個人癱倒在他身上,側臉沉沉枕在祝政肩膀上。祝政平日裏哪裏受過這般親密的接觸,登時臉漲了個通紅。
“扶胥哥哥……這滋味……不太好。”常歌喃喃說道。
常歌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軟軟糯糯的,又帶着點鼻音。他說這句時,依舊伏在祝政肩上,溫溫的如蘭吐氣瘙的祝政耳邊有些癢。
祝政略有些羞澀地将常歌推開,他卻立即又如狗皮膏藥一般癱倒上來。
祝政無奈,只在心中暗想:這軟筋散,着實了得。以後的确不能随便亂用。
見他如此模樣,祝政只在心中默默希望常歌在宮人們找到他倆之前趕緊恢複。
事與願違。
宮人們沒花多大力氣就在山洞中找到這兩個少年。高公公由幾個小太監擡着,沖在最前方。
見常歌這副模樣,高公公神色立變,着了幾個宮人将常歌攙了起來。
這事情後來鬧得頗大,搞得常家臉上也不甚好看。綜合考慮了祝家顏面和常家顏面之後,決定責常歌廷杖二十。
常歌受廷杖的時候,祝政就立在一邊看着,但無能為力。
宮人們心下都明白,受罰的不是宮娥宦官,而是尚未正式加封的公子昭武。這位行刑的公公也是頗有眼力見兒,看着嚴重,打下去的力道卻減了七八分。
雖是如此,二十廷杖下去,常歌依舊被打的背部以下血肉模糊。
行刑的公公見他握拳趴在凳上、一聲未吭,頗為讨好地說:“公子昭武真是厲害。尋常宮人受廷杖五就哭天搶地了。公子昭武真是果敢堅毅。”
祝政蹲了下來,望着常歌的面龐。
常歌還是疼的。他噙着眼淚,咬着牙關,卻強忍着沒有因為“疼痛”哭鼻子。祝政望了一眼他的拳頭,指甲已掐進了肉中,一片血肉模糊。
此事因他而起、常歌因他而罰,他卻無能為力。
祝政擡手,緩緩揉了揉常歌的頭發,軟軟的,卻帶着些像小動物的觸感。
沒想到,他這輕輕一揉,竟碰碎了常歌最後一道防線,他将頭埋在自己臂彎中,嗚嗚哭得非常傷心。
建平城。
太守府。
常歌架着祝政轉悠了一圈,找了個看起來還算幹淨的書齋,将祝政靠在書齋中的邊榻上。他似乎頗為開心,從腰間解下了一壺芙蓉露。
祝政仍佯裝渾身無力,靠在邊榻上,開口問:“将軍一日未見,就想我了麽。”
常歌美滋滋地涮了個茶杯當酒杯,說:“先生說話注意些,你現在可任人擺布。”
祝政假裝不懂:“你想擺布我做什麽。”
常歌一語未發,抽了一粒丹藥便塞入祝政口中。見祝政一直含着不肯咽下,常歌說:“咽了吧,沒毒。療傷的。”
他随口一句話,卻引得祝政神色動容,急忙低頭遮掩。
常歌并未注意到這變化,開心地望着桌上的空杯,朗聲說:“将軍今天教你一招:聲東擊西。”
祝政假裝恍然大悟:“将軍,那我是‘聲東’還是‘擊西’呢。”
常歌斜了一盅酒:“明日便知。”
他舉着這一小杯酒走近祝政,低聲道:“建平的老板娘請我吃酒,先生先幫我試一試。”
言畢,他便擡了祝政下巴,直接灌了一杯。
祝政盡數飲下,笑道:“不如益州的酒清冽,一盅就将将軍吃倒了。”
常歌那日晚上被他強行灌酒,本就窩火,聽他再提此事,出言挑釁,将眉一擰,立即再斜了一盅,擡了祝政下巴便要再灌。
祝政佯裝全身無力,将一盅酒又盡數喝了下去。
常歌樂道:“他人喂酒,先生吃的可還開心?”
祝政故意表現的面色漠然,說:“開心。難怪将軍愛讓他人喂酒吃。”
常歌見他仍舊嘴硬,回身又斜了一杯酒,擡了下巴便又灌了一杯。
祝政假裝懵然說道:“将軍想請我吃酒,直接說便是。又是強擒又是逼迫的,我着實不懂。”
作者有話要說: 祝政設定比常歌大三歲,這段回憶大約是祝政十五六歲的時候
☆、二擒
常歌手中把玩着那只空酒杯,歪頭道:“先生在長安和益州親手教的,這都忘了麽。看來,先生也是貴人多忘事。”
祝政平靜說:“先生再教你:吃酒要有說頭,不是你這般随意猛灌。”
常歌直接拿了芙蓉露放在邊榻上,斜了一杯端在手中,說:“将軍好計謀,只花了千餘将士,便诓的我幫你運送辎重。這個說頭好不好?”
祝政避開他話中之意,并不回應,說:“将軍何出此言。”
常歌見他不認,直接給祝政又灌了一杯芙蓉露,問:“你的人馬,究竟在哪裏。”
祝政佯裝不懂:“我的人,現下在你這裏。”
常歌見他着實嘴硬,虛與委蛇,氣的給自己倒了一杯,悶悶地幹了下去。
祝政見他被自己說的氣結的郁悶樣子,心中暗自好笑,說:“将軍不是愛喂酒麽,怎麽改自己吃酒了。”
常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今晚話很多。你是不是有別的事情瞞着我?”
祝政一臉無辜:“我哪敢。”
常歌一笑,引了他昨晚在利川主營中諷刺自己的話語:“‘先生真是有膽有謀,什麽都敢’。”
祝政謙虛一笑:“将軍謬贊。”
常歌斂了嬉笑神色,嚴肅問:“說,你的人,是不是在巴東。”
祝政偏頭想了想,說:“将軍是想聽笑話,還是聽實話。”
“聽你心裏話。”
祝政避開了巴東,反而提起建平南部丘壑辎重一事:“将軍滿丘壑的益州軍,我很喜歡。作風嚴明、穩紮穩打,一路盡數掩着辎重,生怕有了閃失。”
常歌聞言點了點頭:“你果然是故意的。”
祝政低聲笑道:“将軍果然舍不得我受荊州世子罰,辎重一箱都沒丢。”
常歌将他手腕一抓,逼問道:“所以你那日故意要我擒了你,竟然是轉移注意,不讓我細想這其中布局?”
祝政搖搖頭:“我讓将軍擒我,是我自己想去。”
常歌将他手腕一甩,帶着些愠怒道:“祝政,你口裏還有沒有句實話。”
祝政也斂了玩笑神色,嚴肅道:“我所說,字字真心。”
常歌輕嘆一口氣:“罷了。反正,我早就看不懂你了。”
門外傳來一聲輕輕的敲門聲。
如歌的聲音輕輕飄了進來:“将軍,是你在麽?”
祝政譏諷道:“你的玉童還真是随侍身側。”
那聲音一激靈:“山……山河先生也在?”
常歌心煩意亂,說道:“如歌,這裏沒你的事。”
祝如歌在門外應道:“是。将軍有事喚我,我就在不遠處回廊待着。”
一陣腳步聲遠去了。
祝政幽幽地來了一句:“‘身世可憐,乖巧聽話’。”
常歌并不搭理他。
祝政問道:“這人叫‘如歌’?‘常如歌’?”
“沒有姓,就叫如歌。”常歌隐瞞道。
祝政接着說道:“‘身世可憐,乖巧聽話’,不知道是哪裏‘如歌’。”
常歌懶得理他,随口答道:“乖巧聽話。”
曾經的常歌,的确可以說的上是“乖巧聽話”,只聽祝政的話。
祝政聽到這句回答默然許久,過會兒才開口道:“常歌,你恨我麽。”
常歌回頭緊緊盯了他一眼,卻又挪開了目光,說:“恨。現在恨的少了,懶得恨了。”
祝政愣神般癱坐在側榻上。
過了許久,他開口道:“常歌,你過來。”
常歌默默走了過去,像以往一樣,單膝跪在祝政身前。
祝政擡手,想要碰一碰常歌的鐵面具,那手卻帶着猶豫踟躇,不敢再前進一步。
常歌猛然見他擡手,驀地将他右手打掉,立即起身,說:“好啊,先生果然是蒙我的。”
祝政一時觸動擡手,卻不知覺暴露了自己沒有中毒,只好讪讪收了右手,說:“将軍看不出來麽。”
常歌低頭望着地面:“看不出來。常歌愚笨,從來看不懂先生。”
他忽然擡頭,望向祝政:“你既然沒有中毒,為何要僞裝中了軟筋散,由着我把你擒來?”
祝政卻忽然低了頭,平靜說道:“我說過了,‘我讓将軍擒我,是我自己想去’。”
常歌無奈道:“這太守府有什麽好想來的。”
正在此時,外面傳來了一聲蔔醒的叫罵:“有人麽?醜将軍?祝如歌?媽|的……真是晦氣……”
門廊中的祝如歌聽到響動,立即朗聲應道:“蔔将軍,如歌在這裏。”
“祝如歌?”祝政低聲重複道。
常歌默然。
祝政掩了心中的一絲欣喜,佯裝平靜問:“這小孩,怎的還跟我姓?”
常歌立即反駁:“天下姓祝的那麽多,個個都是跟你姓?”
祝政立即點點頭:“這還真是跟我姓。”
外面傳來蔔醒罵罵咧咧的發脾氣聲音,聽起來還踹翻了院中的一應盆栽。
常歌在屋內喚道:“如歌,去看看蔔将軍怎麽回事,不是‘擊西’去了麽?”
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往院中跑去。
祝政問道:“他為何叫祝如歌?”
常歌心中有些煩躁:“你怎的還在糾纏這個問題。”
祝政說道:“這名字聽着像是咱倆名字連在一起,怪奇怪的。”
常歌道:“這有什麽奇怪的,既不是只許你一人姓祝,也不是只許我一人名歌,那麽名字裏有祝有歌不是很常見的麽。”
祝政自顧自說道:“将軍回避,我便當做是心虛了。”
常歌不耐煩地揮揮手:“随便。”
祝如歌急急的聲音自院中傳來:“将軍,蔔将軍被人捆了丢在院子裏。”
“什麽?”常歌下意識脫口而出。他還沒見過能把這個狠人捆起來的人,除非……
常歌奇怪地看了祝政一眼:“是你麽?”
祝政引了常歌方才的話回應道:“先生今天,‘教你一招:聲東擊西’。”
常歌煩悶地看了他一眼,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