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了放在司徒空肩頭的手。
“荊州動亂,取了襄陽,殺雞儆猴。”司徒鏡不再是一年邁老人,換上了帝王威儀,又是大魏那個凜然不可侵犯的王。
“末将領命。”司徒空也再度成為了安南将軍,拱手領旨。
司徒鏡走後,一只白色信鴿飛進了涼亭,停在司徒空面前。
他從信鴿腿上的信筒中抽出了一片木篾。
上面只有一個字。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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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平一役之後,常歌身受重傷,世子知曉之後着了自己親用的軍醫奔赴利川,特意千叮咛萬囑咐要将将軍的肩膀照顧的一點差錯沒有,否則提頭來見。軍醫給吓唬地,拎着偌大一個藥箱,當天就奔赴了利川。
也正因為這處肩傷,世子縱了他先行修養,利川軍務一應交給蔔醒處理。
常歌每天插科打诨、上山打獵,時不時還溜去建平主城玩一玩,實在無聊了就去主帳逗逗被一身軍務纏的挪不動步的蔔醒。
這一兩個月,日日如此,直惹的蔔醒忍無可忍,一怒上書、要求分擔軍務。終于給常歌美美休息的日子,畫上了句號。
蔔醒請願之後,世子的調兵令終于傳到了利川主營:着平南将軍孟定山鎮守利川,輔國将軍張知隐輔之。鎮北大将軍蔔醒和建威大将軍黑風魅倚上庸、取襄陽、攻南陽。
接了這個消息,常歌就消失了幾天,再回來的時候,對着瞭望兵大罵了一頓。
驚風聽到外面的動靜,對此頗有些不能理解,低聲詢問,蔔醒卻笑道:“這确是瞭望兵失察。老有蒼蠅跟着建威大将軍,嗡嗡的,轟的他煩。”
常歌一臉煩悶地掀了簾子進了主帳,直接坐在蔔醒對面,一句話也懶得說。
“回啦。”蔔醒低頭披着軍務,頭也沒擡地問了一句。
常歌點頭,說:“東西搞到了。”
蔔醒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問:“守備這麽松懈?”
常歌搖了搖頭:“我怎麽覺得,是請君入甕。”
蔔醒點了點頭:“我看像。”
“八成又是山河先生安排的。”常歌說道,“上次他出使被擒,自襄陽出兵上庸的就是現在的襄陽郡都尉夏天羅。”
蔔醒朝他伸手:“圖拿來看看。”
常歌将一卷軸拍在案上,說:“這是我自己憑記憶畫的,免得對方察覺。但應是無甚出入。”
蔔醒埋頭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看着真實。但布軍防備,臨時有變動也正常,本就不可太過依賴行軍布陣圖。”
常歌贊同道:“我蹲在城門樓上大略看了看,基本是準的。”
蔔醒一笑:“有意思。看來,襄陽郡,這是山河先生要投誠麽?”
常歌想了想,接道:“或者,是聯手。”
蔔醒點了點頭,問:“襄陽也是他去麽?”
常歌搖了搖頭:“這個不知。”
蔔醒沖他眨眨眼睛:“今晚去問問。”
常歌挪了步子便朝主帳外走去:“不去。鎮北将軍想知道,自己去問罷。”
蔔醒望着這黑衣青年踱出去的步子,不禁抿嘴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1]衛将軍:統管衛尉、執金吾和光祿勳。貼身保衛天子,負責長安和宮城安全;天子出行,需随侍司儀仗、警衛工作。
[2]大父:指爺爺
[3]此段引自《韓非子》孤憤篇
☆、紅绫
建平城。
太守府。
常歌順着這頗有禪意的琴聲,摸到了太守府。現下已過了霜降,深秋的夜裏,是一陣一陣的涼。
祝政依舊一襲薄衣,定然坐在太守府涼亭之中,撫琴。他青絲半束,和着清冷霜月和深苔石板,顯得格外淡泊潇然。石桌上,除了一琴、一酒兩盅,還放着一段紅绫。
常歌自屋頂上一躍而入,落在他身後。
“先生對月和琴,真有雅興。”
祝政頭也沒回,開口道:“将軍月餘未見,可是又想我了麽。”
常歌幾步走到他身旁,指了指桌上的紅绫,說:“我只是來拿自己的東西。”
祝政側臉望了他一眼:“這紅绫如何就是你的東西?”
常歌迅速回道:“主動給我了,便就是我的,哪裏還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祝政笑道:“你堂而皇之闖入我建平城內,還想奪了東西就走,真是大膽。”
常歌回敬:“早已大膽多次了,先生今日才知麽。”
祝政低頭一笑:“前幾次未見着先生,失望而返了吧。”
常歌嘴硬道:“我是來建平找酒喝,與你無關。”
祝政停了撫琴,将兩個酒盅放在二人面前,又輕輕斜滿了兩盅酒,說道:“将軍想喝芙蓉露,先生這裏多的是。”
“芙蓉露偶爾喝喝可以,要說長期喝嘛,那還是我益州的酒清冽。”常歌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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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如歌悄悄地摸上了屋頂,一把按住貓在屋頂上的人,正要大喊,卻被第三人掩住了口鼻。
“噓!”這二人同時對他比了輕聲手勢,祝如歌腳下一滑,墜下去一片瓦。
三人趕忙一伏,生怕院中二人察覺了他們。四周霎時寂靜。
眼見着院中之人未察覺異樣,三人才悄悄擡了頭,相互對望一眼。
祝如歌輕着聲音說:“驚風,貪狼,怎麽是你們。”
驚風嫌他聲音大,急的趕忙比輕聲手勢,這才用氣音說:“我還想問你呢,你不陪着将軍,摸上來幹嘛。”
祝如歌壓低了聲音,也轉了氣音說:“是我家将軍讓我上來‘抓蒼蠅’。”
驚風無語道:“什麽蒼蠅,都是自己人。”
祝如歌問:“你好好的,不跟着蔔将軍,盯着我家将軍做什麽?”
驚風壓低了聲音:“蔔将軍要我來的。”
貪狼聞聲看了過來,問:“蔔将軍讓你來盯着建威将軍?”
驚風點了點頭:“蔔将軍說‘給我盯緊了,連誰摸了誰一指頭都要回來禀告我’”
祝如歌聞言,想起了一個多月以前在酒肆二樓的事情,有些心虛道:“将軍怎麽會‘摸指頭’……”
驚風看他一臉窘迫,還以為是說中了祝如歌的心事,壞笑道:“将軍摸不摸指頭,你怎會知道。”
貪狼嫌他倆動靜兒太大,慌忙提示小聲些,他伏在屋頂上悄聲問:“蔔将軍怎麽自己不來?”
驚風往四周警惕地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還能為啥,軍務呗。不過他還說‘魚太大,水花濺的眼睛疼’。”
貪狼不解,問道:“什麽意思?”
祝如歌抿嘴一笑:“蔔将軍馬廄風喝傷了。”
貪狼聽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驚風将他一拉,說:“你來的少,兩位将軍說話就這樣,習慣就好。盯着盯着。”
三人又靜靜伏在屋頂上,望着院中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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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政望了望屋頂上的三人,無奈笑道:“将軍好大的排場,來我這裏賞月而已,還帶這麽多人。”
常歌看着祝如歌上屋頂之後,三個人叽叽喳喳,一刻沒停,也不知在埋伏個什麽。他頗為無語,只好順口應答:“都放心不下。畢竟上次來建平,先生可是給我捅了個大窟窿回去。”
祝政被他這句話笑嗆着了,常歌奇怪地望着他。
祝政斂了神色,柔聲問:“肩上的傷,好些了麽?”
常歌點點頭:“世子派了他的軍醫過來,蔔醒一直明裏暗裏照顧,現下基本好利索了。”
祝政低頭,低聲說:“蔔醒待你很好,世子亦待你不錯。”
常歌點了點頭。
祝政追問道:“世子待你,比之我待你,如何?”
常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你最近對我是不錯。但你總是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我覺得吧,硬要說一個,那還是益州世子待我更不錯。”
祝政沉了臉色。
常歌立即察覺,說:“看,如我所說,剛好好的,現在就拉長了臉了。先生這酒我還是不吃了,拿了東西我就走了。”
常歌伸手拿了桌上的紅绫,祝政卻突然一把按住紅绫。
常歌見狀不滿道:“祝政,你幹嘛啊,戲都演完了,怎麽還不還我了。沉沙戟沒得紅绫,想的慌。”
祝政面色波瀾不驚:“這紅绫沒見着主人,也想得慌。”
常歌不理,上手就搶了紅绫,将這一段紅绫飛速扯開,朝着自己拉了過來。
祝政見這紅绫一端被飛速扯起,在空中迅速往常歌那邊飛去,一把拽了紅绫另一端,這一猛拽,拉的常歌腳下不穩,離了座位,起身和他對扯這段紅绫。
屋頂上三人,見月下涼亭、古琴紅绫,場面倒是非常好看。只是山河先生仍坐在石凳上紋絲不動,建威将軍卻被這段紅绫扯得身形不穩。幸而建威将軍身法靈活,借着在涼亭中翻來覆去,又時不時倚着涼亭石柱,勉強同山河先生撕扯個勢均力敵。
貪狼見狀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問:“這山河先生不是不會武藝麽?上次在益州,破軍拿他,是一擊取勝啊。”
祝如歌和莫驚風頗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莫驚風撞了撞祝如歌,說:“如歌,你說。”
祝如歌這才不情不願地開口道:“山河先生武藝高強,在蔔将軍和我家将軍之上呢……”
貪狼震驚地看了祝如歌一眼,又将目光挪至涼亭中借着紅绫撕扯的二人,建威将軍被扯的在涼亭中百般翻騰,山河先生只坐着巋然不動,眼見為實,讓他不得不相信祝如歌的話起來。
貪狼見他二人相互扯紅绫,不解問道:“可他倆現在這是在幹啥啊?”
祝如歌小聲說:“那是建威将軍沉沙戟上的紅绫,之前……嗯,有用,反正機緣巧合就放在山河先生那裏了,看樣子,是先生不想還。”
貪狼聞言更為不解了:“一段紅绫,有什麽還不還的,街上到處都是,再扯就是了。”
如歌解釋道:“這紅绫将軍用了許久了,可能是有感情。”
驚風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歌小、不懂,趙大哥你居然也不懂。”
“不懂什麽?”
祝如歌比了個輕聲手勢,低聲道:“看,看,別出聲兒。”
三人又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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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政淡然坐着,一段紅绫扯的常歌是左翻右跳,他心下欣喜,面上幾乎就要顯露出一絲喜悅,卻見常歌右手拽着紅绫往後一翻,忽然以左手捂了捂右肩膀,面上露出幾分痛苦神色。
祝政見狀立即慌了神,手上的紅绫的勁力霎時一減。
常歌眉眼一彎,趁勢将紅绫猛扯。祝政被拉了個趔趄,險些被扯下了石凳。
祝政定了定神,緩緩說道:“将軍長進了,會诓人了。”
常歌一笑,眼神中都是神采:“彼此彼此,都是先生教的好。”
祝政将手上的勁力陡然一加,常歌猝不及防被帶到了祝政懷中,他立即将常歌左腰一攬,強行将他按着坐在自己左腿上,右手舉杯,瞬間便灌了常歌一杯酒。
他一連串的動作極快,常歌根本來不及反應,直到被攬着坐在腿上灌了杯酒,這才立即站起,将他猛推了一把,怒道:“祝政,你休要輕浮。”
這一推卻引得祝政笑了,他低聲答道:“你早說過,‘先生有膽有謀,什麽都敢’。”
見常歌氣結,他笑道:“既知如此,看你下次還诓不诓我。”
常歌直接将手中的紅绫丢了他一頭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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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上三人目瞪口呆,深深地懷疑自己剛剛看到了什麽。
過了許久,貪狼最先回過了神,問:“建威将軍,居然……居然是?”
驚風拍了拍他的肩:“貪狼,你悟了。”
祝如歌憤然道:“什麽呀,別亂說。”
驚風轉而安慰地拍了拍祝如歌的肩:“乖,別難過。”
祝如歌一把打開他的手:“我難過什麽啊。”
驚風聽信軍中流言,還以為如歌看到這一幕心裏幽幽的酸,頗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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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政直接一把将常歌丢過來的紅绫接住。常歌見狀,将眉一橫,說:“快還我。”
望着他又急又惱的面龐,祝政淺笑道:“将軍剛才說過,‘主動給我了,便就是我的,哪裏還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你!”常歌見他又引了自己方才的話來羞辱,一時氣結。
祝政将這紅绫放在自己腿上,悠悠地說:“将軍真是‘陰晴反複、喜怒無常’,給我的也是你,喊着還回去的也是你。”
“還給我,我打定主意了。”常歌說。
祝政望着他,淡淡笑了:“紅绫就在此處,将軍大可自己來取。”
“取就取,這有何難。”常歌朗聲道,一個箭步上前便要抄起他腿上的紅绫。祝政眼疾手快将紅绫向身後一藏,又勾得常歌伸手向他背後摸去。
常歌一心只撲在奪紅绫上,并未注意到二人的距離已十分近,祝政轉轉臉便是常歌的耳畔,他湊近常歌的耳朵輕聲說:“将軍今晚為何如此主動。”
常歌一手抓着紅绫,聽他一激,臉上一紅,抓着祝政身後的紅绫便要後退。祝政死死攥着紅绫不放手,二人便僵持着,維持在這過于密切的距離,雙方都不肯讓步。
☆、止箭
屋頂上的三人離得遠,看不太清祝政手上捏紅绫的細微動作,只以為常歌陡然上前,要虛虛地抱山河先生,兩相堅持。
祝如歌望着兩人的姿勢,看不清他倆臉紅不臉紅,只知道自己只是趴在屋頂看着而已,臉上就已燒的不行了。他以手貼了貼自己滾燙的面龐,慶幸現在是夜晚。
驚風見狀哈哈一笑,悄聲說:“如歌啊,你好歹也十七了,這也忒嫩了點兒。多學學你們将軍,虎狼之人啊!”
祝如歌神色頗為尴尬,整張臉漲的通紅,結巴道:“許……許是有什麽誤會……”
驚風指了指二人:“誤會什麽啊,剛剛坐腿上喂酒,現在又這樣。”
祝如歌将他一瞪:“你再多嘴,我回了将軍,讓他給你打你毛栗子。”
驚風想起來建威大将軍敲的腦袋邦邦響的毛栗子,急忙說道:“如歌我錯了,我再不亂說了,你可別告訴他。”
祝如歌看了他一眼,別過臉不再說話。這二人都未注意到,貪狼還淹沒在震驚中久久未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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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常歌有些急切地說,雙臂仍繞過山河先生,揪着他身後的紅绫,呈着快要抱上他的姿勢。
“不放。”祝政語氣淡定地答道。
“這、這本就是我的東西。”常歌頗有不解,争取道。
祝政的平淡語氣中帶着些許得逞:“這本是我的。是我在你每每出征前縛上的。沒想到,你還留着。”
常歌快速答道:“即使是你的,但你給我了便是我的了。”
祝政悠悠說:“我從未說過給你,只是縛在沉沙戟上而已。這還是我的。”
常歌聞言将手一松,站起身來,帶着些嗔怒說:“你的便你的,我不要便是。”
言畢他轉身打算要走。祝政将他手臂一拉,說:“将軍留步。”
常歌沒好氣地回頭:“留步做什麽?受你的氣麽。”
祝政将方才灌了常歌的酒杯滿上,悠悠地抿了一口,說:“将軍留下來吃酒,我便考慮考慮給你。”
常歌這才将他的手一甩,坐在對面,拿起自己的那盅酒,悶悶說:“先生有何指教。”
祝政開門見山,直言道:“世子想邀你來荊州。”
常歌立即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問:“是世子想邀我,還是你想邀請我?”
祝政為他滿上一杯芙蓉露,也給自己斜上一杯,舉杯說:“世子想邀你,我亦然。”
常歌下意識同他碰杯,将自己這盅酒幹了,答道:“你邀就你邀,什麽荊州世子,我不稀罕。”
祝政微微泛起一絲笑容,他問:“那将軍的答案是?”
常歌拿了酒杯,滿上兩杯酒,回答道:“益州對我有恩,我亦不想成為不仁不義之徒。”
“你一直只忠于我一人,何談不仁不義。”祝政低聲說道。
常歌看了他一眼,說:“先生很有自信。”
祝政笑道:“無他,惟相熟耳。”
常歌舉杯,問道:“祝政,你忽然輔佐荊州世子,究竟是有什麽目的?”
“你心知肚明。”祝政答道。
常歌放下了酒杯,說:“既是如此,那今天的酒我便不能吃了。”
祝政輕蹙了眉尖:“為何。”
常歌滿是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低聲說:“祝政。你之前不是說,祝政過的要比周天子更舒坦麽。為何還要回去走那老路。既然活下來了,那就好好的、舒坦的活着。”
祝政緊緊地盯着常歌,謹慎地開口說道:“只因,我有愧。”
“你有愧?你何愧之有?”常歌不解道,“難道是天下蒼生?家國天下?”
祝政望着他,說:“是。但亦對一人有愧。”
常歌皺着眉頭:“難道這一點愧,值得你再次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值。”祝政低了頭,背着月光隐了神色,簡短答道。
常歌短嘆一口氣,開口說:“反正我是不懂你。”
他忽而擡頭望着祝政,見祝政依舊低着頭,扯了扯他的衣袖。祝政這才擡頭迎上了常歌的目光,常歌的眸子中閃閃的,全是堅定神色。
“我接了調令,馬上就要走了。你一人在建平,切記切記,不要露了身份、不要過于鋒芒,等我回來。”
祝政輕輕抿了一口酒,一直清冷的眸中爍着些許欣喜神色,他輕輕開口說:“将軍關心我。”
常歌無奈道:“我是說正事兒。”
祝政緩緩眨了眨眼睛:“我也在說正事兒。”
常歌見他又開始虛與委蛇,便不再理睬,直接說道:“定山知隐和我相熟,我自會交待,不會給你為難。我至南陽新野,滿打滿算無需一月便可趕回。”
祝政聽他提南陽新野,眉心一動。
常歌注意到他小小的異樣,問道:“何事?”
祝政若有所思:“南陽新野,現下應是舊人守着。”
“何人?”
祝政看向他的眼睛:“司徒空。”
常歌不以為然:“若是複盛将軍,我還得愁上一愁。既是游心,那便不出半月即可歸來了。”
祝政忽然沉沉地并未說話,神色多有憂慮。常歌将他的肩一拍,說:“放心。我你還不放心麽,何況還有你的夏天羅将軍助我一臂之力。”
祝政聽他提到夏天羅,神色稍稍松弛,應道:“你知道了。”
常歌點了點頭,又拍拍他肩,說:“做的這麽明顯,還不知道,那是傻子。”
祝政立即以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常歌一眼。
常歌見這眼神充滿揶揄,立即質問道:“祝政你這眼神什麽意思?”
祝政波瀾不驚地抿了口酒:“看傻子。”
常歌被他噎的氣結,提了沉沙戟便起身要走。
“慢着。”祝政開口道。
“還有何事!”常歌沒好氣地應道。
祝政拿了身後的紅绫,緩緩走過去,捏住常歌的雙肩将他掰至面對自己。祝政舉起紅绫,像以往每次出征前那樣,親手将這段紅绫系在沉沙戟之上。
接着,他盯着常歌,輕而鄭重地說道:“紅绫常勝,早日歸來。”[1]
像以往一樣,常歌對他泛起一個明朗笑容:“放心。”
言畢,常歌輕輕撫了撫這紅绫,輕聲告別道:“祝政,我走了。半月後見。”
“嗯。”祝政輕允道。直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縱身躍上屋頂,敲了驚風一記毛栗子,把貪狼從震驚中拍醒,又抓上祝如歌,這才躍下屋頂,往城外奔去。
一炷香之後,建平郡西部都尉張智順來報,發現建威大将軍的蹤跡,詢問是否放箭或追殺。
“不許放箭。無需追殺。”祝政撫着琴,淡聲答道,絲毫不理會張智順臉上的詭異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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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日後。
荊州。
江陵城。
世子池日盛放松地坐在竹席上,以左膝支着左胳膊。身邊有幾位侍女揉揉地給他捶着背、揉着筋骨。
“哎哎對對,就那兒就那兒。”其中一位錘的正是地方,世子連連指示。
這位侍女輕聲巧笑,嗲聲道:“世子,就哪兒呀?奴家不懂。”
世子池日盛從背後捏了她的香軟小手,往自己胸口一按,說道:“就這兒。”那侍女登時笑的花枝亂顫。
有人輕輕的敲了敲門。
世子瞬間由滿面春風轉為厭煩神色,問道:“誰啊。敢擾了本世子的興致。”
“末将喬儀,有事來報。”
世子給四周的侍女使了個顏色,示意退下,待她們面對着世子低着頭盡數退出之後,世子這才喚道:“匡正啊,進來吧。”
中護軍喬匡正這才低着頭走了進來。
荊州世子池日盛手上仍把玩着一個茶盞,懶懶問道:“匡正啊,之前讓你看的人,如何了。”
“禀世子,今日已同鎮北軍一道北上了,故而末将前來複命。”喬匡正行了一禮,回答道。
“哦?”池日盛挑了挑眉,“有何發現?”
喬匡正眉頭深鎖,低聲答道:“我跟了這位益州的建威大将軍有些時日。這些日子他除了潛入我襄陽城營地一次之外,每日俱是無所事事、抓鳥打獵,看起來毫無霸圖之心,乃一貪圖享樂之輩。”
“嗯……”池日盛淺淺應着,又問道:“喜好?”
喬匡正低着頭回憶了一番,又答道:“除了平日裏點心不離手以外,無甚喜好。”
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此人愛吃面,偷偷溜到建平城吃過幾次。”
池日盛皺了眉頭,罵道:“混賬!我是讓你去摸清楚他的愛好,比如銀錢、美人、名位、權利,誰讓你去關心他愛吃什麽。”
喬匡正見世子大怒,急忙将頭埋得極低。待世子發洩一番之後,方才開口緩緩道:“末将愚鈍,這些時日以來,從未見過他出入煙花柳巷、出手也不甚闊綽,常去之地除了利川的幾座山便是軍中主帳,實未發現有什麽特殊喜好。”
“不、可、能。”池日盛一字一頓說道,“美人兒、金銀富貴、功名利祿,他怎麽可能毫無追求。世人都逃不過這其中一樣,只是愛的多寡罷了。”
喬匡正附和道:“世子說的是,是末将無能。”
世子嘎了口茶,說道:“無能你就勤快點兒。再盯。”
“是!”喬匡正拱手領命,接着有些猶豫,似乎不知應不應說。
世子擡眼看了看他,不耐煩道:“有話快說,別磨磨唧唧。”
“是!”喬匡正領命,這才開口道:“前些日子路過建平,遇上了建平郡西部都尉張智順,他說前些日子在建平郡發現了建威大将軍。”
世子眼皮都沒擡:“你不是也說,他經常溜到建平城去吃面麽。如此多次,張智順和李守正都沒将他擒住,真不知道是幹什麽吃的。”
“此次不同。”喬匡正說道,“他們一行四人,張智順發現之後,立即請命射殺,然而……”
“然而什麽?”
“然而山河先生下令不許放箭。”
世子猛然擡頭,盯着喬匡正:“此話當真?”
喬匡正點了點頭:“當真。而且,張智順還說……”他壓低了聲音,湊近了幾步,将此消息一五一十說給世子聽。
世子聞言大驚,問道:“此事屬實?”
喬匡正肯定道:“屬實。據說建平主營中兵士人人知曉。否則也不會幾次擒了山河先生,卻又将他毫發無損地送了回來。”
池日盛泛起一個饒有興味的笑容:“這件事,有意思……搞不好,可以治他個通敵叛國……”
作者有話要說: [1]紅绫第一次登場在第19章《演戲》,将祝政捆住的那條
☆、襄陽
上庸城。
益州鎮北主營。
祝如歌細心地給常歌削着一個蘋果,去皮之後又仔細地切成一口大小,端給常歌。
常歌一心都在眼前的襄陽行軍布陣圖上,随手摸了摸祝如歌的頭,誇到:“今天挺乖。”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着蘋果,望着襄陽上方不遠處的南陽郡。
祝如歌有些試探性問道:“将軍這是……意圖襄陽?”
常歌望他一笑,問道:“如歌,若是你,你會如何攻打南陽新野?”
祝如歌掃了一眼行軍布陣圖,輕聲說道:“自然是穩紮穩打,先圖襄陽,再借襄陽北上,攻新野、取南陽。”
常歌點了點頭:“你和世子所思一致。”
“将軍和世子所思不同麽?”祝如歌問道。
常歌啃了一口蘋果,說道:“我和醉靈皆與世子所思不同。醉靈今日便是去見圖南世子,當面陳述。”
“将軍作何打算?”
常歌望着一臉疑惑的祝如歌,笑了笑,說道:“我考考你,你所讀《孫武兵書》中,九地為哪九地?”
這是《孫武兵書》基礎中的基礎,祝如歌早已背的滾瓜爛熟,張口便答:“孫子九地乃散地、輕地、争地、交地、衢地、重地、圮地、圍地、死地。此九地用兵之法,多有不同,散地則無戰,輕地則無止,争地則無攻,交地則無絕,衢地則合交,重地則掠,圮地則行,圍地則謀,死地則戰[1]。”
常歌似乎頗為滿意,贊同道:“不錯。那麽,以你所看,襄陽屬于九地中哪一種?”
祝如歌邊看着桌上這張襄陽行軍布陣圖,邊分析道:“襄陽郡在上庸郡東南方向,處于漢水谷地,漢江環抱南下貫之,順流可至荊州郡、夏郡。北接南陽平原,一路坦途,南陽郡探囊可得。東至随縣、豫州,唯有往西向乃巴山山脈,此乃天險。”
“南船北馬,五郡通衢。”常歌見他分析的頭頭是道,接着提示道。
祝如歌立即恍然大悟:“襄陽屬衢地,當合交之!”
“聰明!”常歌立即誇道。他順手以木簽紮了一小塊蘋果賞了祝如歌吃了,接着說道:“以醉靈的話來說,就是‘襄陽這地方,太過于四通八達,守着吧,費勁;不守着吧、取了也白取,那還瞎廢什麽勁’。”
祝如歌點頭道:“蔔将軍所言極是。”
常歌接連吃着脆生生的蘋果,說道:“是啊。所以呢,咱們破南陽,必定要有襄陽郡的支持。倘若沒有,先行和襄陽郡死磕起來,那是得不償失。”
祝如歌不解道:“可我們益州方才才同荊州在建平郡大戰一場,此事還未過月餘,如何商議共謀南陽之事?”
“如歌啊,你以為,魏國好好的,在這個時候自新野布置人馬攻打襄陽,是為何?”
祝如歌懵然搖了搖頭。
常歌笑道:“荊州定了衡陽,一統荊州北部。魏王怕是有些坐不住,要趕緊殺殺荊州的銳氣。”
“殺雞儆猴?”祝如歌試探問道。
“正是!”常歌答道,“所以襄陽一戰,荊州非贏不可,不僅得守住襄陽,而且必須大獲全勝、北上新野,直搗南陽。”
祝如歌恍然大悟:“所以實際上,荊州要比我們更急?”
“對!”常歌贊同道:“他們比我們更急、更想贏,此時我們提出合作,一來我們自己省事兒,二來還能增加他們的勝率,何樂而不為呢。”
祝如歌點了點頭,說道:“将軍真厲害。”
常歌不以為然:“厲害什麽呀,去,去看看醉靈回了沒,回了就送點蘋果過去,就說脆生的很、也甜的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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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
江陵城。
“前些日子,喬匡正回來了一趟,面見了世子。”
散騎常侍[3]陸陣雲和祝政站在江陵城的後山樹林中,祝政的白袍上沾了些潤潤的晨露。茂密陰翳的樹林在他身上灑下斑斑日光。
他二人特意避開了耳目,尋了這麽個将将日出的時候碰了一面。
祝政接住陸陣雲的話頭問道:“喬匡正還在跟着常歌麽?”
“我的線人說,被打回去幾次,但一有機會,還是日日跟着。現下,常歌已被跟的徹底沒了脾氣,有時候還招呼他來一起吃面。”
祝政聽着他的瑣碎轶事,覺得頗為可愛,淺笑道:“他是這樣的。”
陸陣雲悄悄瞥了一眼,似是不敢相信祝政還會笑,接着收了一瞬間的驚異神色,接着說道:“他身上大好了,前些日子還跑去上庸的山上去打鳥,回來的時候,帶着什麽狐貍、兔子、野豬都有,據說還有一匹黃麂子[1],帶回來時,益州鎮北軍營都高興瘋了,美美飽餐了一頓。”
“才好了,就又想着折騰。”祝政笑道。
陸陣雲臉上卻疑雲密布,說:“世子還是懷疑你。”
祝政坦然:“世子懷疑我已不是第一日了。”
陸陣雲搖了搖頭:“此次不同。”
“有何不同?”
陸陣雲問道:“先生可還記得建平郡西部都尉張智順?”
祝政聽到這個名字瞬間沉了臉,鎖了眉頭:“記得。軍前抗令,偷襲常歌,導致他重傷。這筆賬,我還沒顧上和他算呢。”
陸陣雲點了點頭,說:“就是這個張智順,他做這個西部都尉已許久了,不說李守正,就是之前的向天歌、劉遠揚、周正廷,哪個不比他優秀。所以他急啊,拼命想表現自己。”
祝政回憶起那日建平一役,陣前鬥将,常歌連斬向天歌、劉遠揚,本已放過周正廷,卻被張智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