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無端射殺的事情,他輕吐兩個字:“難怪。”

陸陣雲猜到了他所思所想,接着說道:“張智順将周正廷之事,在軍報中也算在了常将軍頭上。”

“可想而知。”祝政漠然道。

“不僅如此,他還将上次常将軍來太守府告別,先生下令不許射箭之事告訴了喬匡正。喬匡正知道了,那麽世子知道,也就是時間問題了。”

祝政毫無波動,立即應道:“這個好辦,說我愛才、想生擒即可。原本,世子給的命令也是生擒。”

陸陣雲搖了搖頭:“若是如我這般陳述,斷不會有什麽大問題。關鍵是添油加醋。這個張智順将之前先生被三擒、歸來時和常将軍共車辇之事也告知了喬匡正。不僅如此,先生不在的這段日子,他還在建平主營大談特談此事,搞得建平主營都議論紛紛。”

祝政疑道:“議論什麽?”

陸陣雲撓了撓頭,似乎不知道如何開口。

祝政廣袖一甩,淡然說:“但說無妨。不怪罪你。”

雖然他如此說道,陸陣雲還是小小的瞥了一眼他的臉色,許是方才講了不少常歌的轶事,他看起來心情還算不錯。陸陣雲這才咬了咬牙,輕聲說:“張智順,說……說先生您被建威大将軍納了做面首,這才得以三擒三放,完璧歸趙,還與之共乘……”

祝政聞言一驚,問道:“怎的我是面首?他們看不出來麽?”

陸陣雲似乎被祝政抓住的重點驚了一下,愣了片刻才緩緩說:“可能是先生着實俊秀飄逸,軍營裏的人也就這麽信了。”

祝政皺了眉頭:“我可比常歌要高上三寸。”

陸陣雲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只好跳過這個話題,讪讪說:“……此事世子約莫也聽說了……”

“三寸呢,比他體格大上不少了。”祝政摸着下巴,仍在思索此事。

“……所以……世子可能懷疑你倆有點什麽。而且,此次建平城未能生擒常将軍,我怕世子要怪罪。”陸陣雲執意不去理會“三寸”的話題,試圖将注意力轉移至正常方向上。

祝政坦然說道:“世子并無證據。況且本次出使充州頗為順利,料想功過相抵,并不會過于為難。”

陸陣雲悄悄地松了口氣,繼續說道:“世子懷疑從不需要證據。而且他本就暴戾無常,哪裏講什麽證不證據、功過抵不抵。總之,你多小心。”

祝政點了點頭,說:“知道了。新野現下如何?”

“常将軍還是每日插科打诨,并未有其他動靜。不過,我聽說他着人自益州運了不少弓箭辎重過來。”

“明白了,由着他鬧吧。”祝政簡短說道。

陸陣雲問道:“先生此次出使交州,可有收獲?”

祝政應道:“基本同意。”

“先生還是打算獲取富商支持麽?”陸陣雲不解道,“富商貪得無厭,多數諸侯國都是打壓為主。只是交州實在重商,竟讓富商把持了交州政務,這才……”

祝政淺笑道:“我由着他們自由發展也是富商聯合把持政務、我打壓也不過是轉為暗地裏聯合把持政務,何不順水推舟,做個好人呢。”

陸陣雲未語,神色頗有擔憂。

祝政将他拍拍,說道:“陣雲啊。你多在荊州主公身前走動,可以動動眼色觀察觀察梅相每日裏如何料理政務的,能學到不少。”

陸陣雲拱手道:“是,謝先生指點。”

祝政頗有耐心,解釋道:“我知你憂心何事,阨窮、富商,我自有制衡。待交州權衡之後,結論一出,你便知曉。”

“先生深謀遠慮,陣雲唐突了。”

祝政笑了笑,接着問道:“再說說,常将軍還有沒有什麽別的轶事?”

作者有話要說: [1]九地:此段引自于《孫子兵法》(亦稱《孫武兵書》)九地篇

[2]黃麂子:一種很可愛的鹿科生物,現在數量已經很少了,不要吃哦!

[3]散騎常侍:主公近身侍從,出行則起碼散從,與員外散騎常侍互為備崗。散騎常侍上可通達主公、下可規谏百官,時兼軍政顧問,可在丞相前行走、過問政事

☆、枭子

片片麥田一如綠色織錦,延展在平原之上,一如鋪開的绫羅。

寒夜霜沉,薄霜覆滿了片片麥苗葉。

一群黑衣服的人擡着一堆棺材烏糟糟地過了,雖然無序且步子匆忙,但都極力注意別踩着了剛冒頭的麥苗。

他們在黑乎乎的平原上疾行,向着西排子河方向趕去。

新野瞭望兵看着烏泱泱疾行的人群,倦怠地打了個哈欠,呵出一口白氣。

另一人縮着身子,揣着雙手撞撞他,帶着濃重當地口音問:“哥,冷地很,你在看撒子呢。”

瞭望兵被他一說,也覺得身上冷得很,跺跺腳想散去寒氣:“你瞅瞅,大半夜地,這麽多人擡着棺材恁啥咧。”

另一人滿不在乎:“哥,你還找不到吧,西排子河又鬧死了人,幾家子宗親鬧在一起要砍人呢,人哄哄地,太守都懶怠管,你都莫操心了。”

瞭望兵驚訝道:“馬上要到冬月間了,咋地還有人下河?”

“今年歉收,餓地下克摸魚吧。”另一人随口說道,撞了撞他,伸出手心,給他悄悄看了一顆石制多面球。

瞭望兵一看,小聲驚呼:“你哪兒來地博茕[1]?”

那人立刻四下一掃,比了個“噓”,壓低聲音:“這你都莫管了,我喊了三牛、狗娃他們,來不來?”

瞭望兵直接原地一坐:“來!”

黑魆魆的原野上,奔襲的人們擡着的棺材,死沉死沉。

棺材內部,冷冷的箭尖閃着寒光。

******

襄陽郡。

襄陽城。

“夏天羅!你敢動你爺爺的的上庸城,早該想到有這一天!速速出來給你爺爺提鞋,我便考慮考慮饒你一命。”

益州軍擺好軍陣,戰鼓擂天作響。蔔醒一馬當先,單騎叫陣。但任憑蔔醒如何叫罵,襄陽城城門禁閉,兵士不為所動。

“夏天羅!你個縮頭烏龜,趕緊出來和小爺對戰!”蔔醒單騎列于陣前。

聽着蔔醒罵的越來越難聽,襄陽城門樓上的衛兵面有不快,悄悄地看了一眼城門樓上坐着的襄陽郡西部都尉劉肅清。

劉肅清一臉坦然,對這叫罵聲充耳不聞,只和自己的副将悠閑下着六博棋[2]。他的棋子勢如破竹,又有一枚枚到達了目标位置,棋子豎起,成了“枭”。

劉肅清緩緩摸上了那枚到達目标位置的棋子,将它立起來成為枭子,笑道:“這局贏定了。”

******

吳國。

丹陽郡。金陵城。

一只白鴿靜靜落在姜懷仁面前。

姜懷仁迅速上前,自白鴿左腿信筒中取出一枚木篾。還未來得及掃一眼,身後傳來了一聲:“懷仁。”

姜懷仁不動聲色地将木篾收入袖袋之中,轉身作揖行禮:“丞相。”

吳國丞相羊心齋擺了擺手,示意免禮,他問道:“方才白鴿所送何事?”

姜懷仁拱手道:“禀丞相,線人來報,益州鎮北軍意圖攻打襄陽城,現下已然開戰。”

羊丞相聞言有些疑惑,問:“襄陽城?此地一馬平川,難有妙計可取、只能強攻。四通八達,即使強行拿下也極易再為易主;此等損人害己之謀,不像出自常将軍之手。”

姜懷仁答道:“丞相英明,陣前引兵之人乃益州軍鎮北大将軍蔔醒。”

羊丞相聞言頗覺奇怪,問道:“常将軍呢?”

“不知。”

羊丞相似有所思:“上次出使益州、繞道利川,兩方是否已有嫌隙?”

姜懷仁泛起一個詭異的笑容:“回禀丞相,疑心已生,嫌隙嘛……即使現下沒有,假以時日便有了。”

羊丞相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說:“懷仁此招甚妙。”

姜懷仁謙虛地行了一禮,臉上卻盡是得逞後掩不住的笑意。

羊丞相自顧自地嘆道:“常歌如此良将,若能助我吳國,簡直如虎添翼、天下歸一如探囊取物。可惜……糊塗啊,魏王糊塗、周天子也糊塗,倒是白白讓益州撿了個便宜。”

姜懷仁幽幽說:“一時撿了便宜沒什麽,将來生了嫌隙也未可知。”

羊丞相頗有不解地喃喃自語:“益州甚少戰事,怎的還能良将衆多。而且個個都不問政事、毫無把持朝政之心。”

姜懷仁試探性地問道:“丞相,可是今日知北上大将軍……”

羊丞相嘆了口氣:“懷仁,你跟着我許久,又最懂我的心思。悅賢世子快及加冠、子言謀略見長。有此二人,壯我吳國,指日可待。”

姜懷仁拱手,只靜靜聽着。

“懷仁啊……我已近花甲,最近确實越來越力不從心,朝堂之上也愈發難以遏制知北将軍。我只怕,未及長成、我吳國便如前朝一般,被他人拿捏了去。”羊丞相倚着手中的柳杖,長嘆了口氣,“現下朝野未平,建安未定,豫州虎視眈眈,荊州大有一統諸侯之意,真不知……還有多少時日能供悅賢成長。”

姜懷仁未稱其“丞相”,而是換了十幾年前的舊稱,輕聲說:“老師傷懷了。”

羊丞相滿心憂慮:“內憂外患、世子尚幼,這讓我,如何不傷懷、如何不憂心哪……”

姜懷仁勸解道:“老師,古語有雲,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所謂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3]。眼下大争之世,正是天将降大任于我大吳矣。”

羊丞相頗為傷懷,全然不理姜懷仁的勸解。

姜懷仁仔細看了看羊丞相,有些謹慎地開口:“老師,此前所提新修吳律之事……”

羊丞相聽到“吳律”二字,瞬間來了精神,斷然開口回絕:“不可。眼下內憂外患一齊發作,不可自行再亂陣腳。”

“是,老師。”姜懷仁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袖袋中的木篾險些掉了出來。袖口中隐約可見,木篾上僅有一字。

“安”。

******

荊州。

江陵城。

荊州世子池日盛摟着幾位女闾嬉鬧,幾位争相給他捶腿喂食,表相寵柳嬌花、嬌笑連連;眼神裏卻盡是暗潮湧動、争相鬥豔。

衛将軍程見賢佩劍立于身側。自從上次建平主營被血屠之後,世子似乎覺得他并不适合領兵打仗,還是安安心心做個主城衛将軍更合适。

不過,這也恰巧遂了程見賢的心意,不用血戰沙場、每日裏提着秋毫劍在江陵宮城巡來巡去即可,人人見了還需行禮稱他一句“衛将軍”,好不威風。

今日這宴飲,本是為慶祝山河先生出使交州和談歸來,但宴飲始前,世子将他叫去一番交待,讓他現下心中無端地多出了些惴惴不安起來。

“無論是山河不遂我心意、或是言語中露出與益州軍有染的意思,任何一絲的不妥之處,殺之。”飲宴開始前,世子笑了一下,輕巧說道。

程見賢悄悄捏了一下劍柄。

倘若這山河先生真如傳聞中所說,和益州軍建威大将軍有些不清不楚的話,無需世子交待,程見賢第一個不放過他。投毒深溪、血屠軍營、拘禁幾日,還一身屎尿地将他送回江陵城,随便單拿出來一條就已讓程見賢恨的牙癢癢了,何況還是數罪并罰。

眼下山河先生獨自飲着酒,無論世子池日盛刻意做的如何有傷風化都目不斜視,低着頭像是思索、又像是漠不關心。

“山河啊。”世子見他對殿堂內香豔之事好似充耳不聞一般,只好主動出擊,問道:“世子問你,你可有中意之人哪?”

“回禀世子。霸業未成,山河未有他想。”山河先生連眼皮都沒擡,淡聲答道。

“彩![4]”世子池日盛諷刺道:“山河先生不愧為隐世睿鳳、心懷天下,真乃山中名士、不染塵蕪啊。”

“世子過獎。”

世子輕笑道:“只是,不知道是先生真的從不尋花問柳呢,還是我這殿上的貨色入不了先生的法眼。”

程見賢眯着眼睛,緊緊盯着山河先生的神色,虎口繞着劍柄不住摩挲。山河先生遮面抿了一口酒,靜靜望着這酒杯形制,面色一如既往的鎮定自若,讀不出任何多餘情緒。

山河先生思索片刻,開口說道:“世子盡興即可,無需挂心山河。”

世子見他上鈎,短笑一聲,說:“先生別這麽見外,我池日盛向來都是禮賢下士、有福同享。”

他拍了拍手,自殿外慢慢走進來一應年輕男女,人人都溫順地低着頭、款款走到山河先生面前。

池日盛別有意味地笑着,故作輕巧地說:“先生先看着,可還有能入得了眼的,帶回去便是。”言畢,他繞有深意地看了程見賢一眼,示意如有愠怒、拒絕,斬殺之。

山河先生一邊悠悠地抿着酒,一邊仔細挨個打量起面前的青年男女。女子清麗、男子雅致,倒都生的不俗。

只是這一列男女身上的濃郁香粉氣息,沖的他心中有些不适。

見他只一應打量着,不做挑選,池日盛再相逼迫:“香蓮,先生今日累了,你去給先生斟酒。”

一位粉衫女子應聲而出,年約十五六歲,行走好似風過芙蓉、袅袅婷婷。她應了一聲後便跪坐在山河先生旁邊,伸手接了酒壺,為先生斟酒。

“香蓮,為先生把酒。”池日盛得寸進尺。

香蓮舉了山河先生的酒杯,伸手便要喂先生吃酒。程見賢已悄悄将秋毫劍出鞘,只等着山河先生怒将酒盅打落,他便直沖上前、取他項上人頭。

作者有話要說: [1]博茕:傳統石制骰子,有的為十四面、有的為十六面,上書漢字

[2]六博:戰國開始流行的一種棋,一說是現今象棋的前身。

[3]出自《孟子·告子下》

[4]彩:喝彩、說得好的意思

☆、野火

山河先生輕笑道:“世子這酒,喝法不對。”

世子眼神冰冷,假笑道:“何處不對,請先生賜教。”

山河先生将扇展開,泰然揮之:“世子帶了一種女闾小官至宮中,以求凡塵平民之樂,何不習俗上也從了民間,行了酒令、輸者吃酒,這樣、體驗才來得完全。”

世子未料到山河先生先提行酒令,心下狐疑,問:“行何酒令?”

山河先生低頭一笑:“現下殿上有如此之多精專人士,随意挑一個,一問便知。”

世子倒頗有些感興趣,說:“沒想到先生看着坐懷不亂,卻還是個流連花柳之人,居然連傳花令都玩得。”

他望向手中還舉着山河先生酒杯的香蓮,說:“香蓮,你來說說,山河先生說的酒令如何行得。”

香蓮猛然被提及,神色慌亂,險些将酒水灑在身上。她慌忙放下酒杯,對着世子行叩拜大禮,伏在地上說:“回禀世子,奴家來自的水間紅以傳花令最為知名,以一花鼓抛之、賓客聯句,若聯不上、則罰酒。”

世子原本頗有興趣,聽到“聯句”二字心中立即煩悶起來。他皺眉道:“吃個酒,還這麽多麻煩事。”

山河先生淡然一笑:“世子不願麻煩,山河願與之聯句,以逗世子一笑。”

這句話直說的世子心下大悅,當即喝道:“彩!你當即同他們傳花行令,讓世子好好樂上一樂。”

說行就行。

這數十人男男女女也不講究,當下跪坐了一圈,取了其中一位女闾的香囊做花鼓,四下開聯。山河先生反應極快,數次聯句都絲毫不懼,幾圈下來,先生一杯未喝到,倒是女闾小官們喝的滿臉緋紅,嬉鬧不已。

世子向來都是在宮中豢養女闾,甚少見到民間行傳花令,開始看倒是滿眼新奇,幾圈下來發現山河先生滴酒未沾,面色便逐漸沉了下來。至第九圈時,多數女闾小官已然微醺,香蓮已然伏在矮幾上,全無端莊姿态。而山河先生依舊此次逃過,這讓世子面色已近鐵青。

“先生太厲害,這傳花令行的一點也不好看。”世子直言打斷道,“我看還是香蓮喂先生吃酒更為好看。”

山河先生淡笑道:“互喂吃酒,此乃閨房之樂,人前山河知羞,更宜人後回甘。”

世子怪笑道:“先生不早說,原來是人前知羞啊。”

他朝着程見賢遞了一個狎|弄眼神,又接着說道:“既然先生更愛人後回甘,今晚香蓮便好好伺候先生吃酒,定要先生吃得回甘無窮。”

世子說完,望着香蓮臉上嬌羞神色,朗聲大笑。

******

襄陽城。

漢水被黑夜匿了柔|情|色彩,一艘漁船搖曳江中。

老漁翁将手中的網緩緩收回,卻見黑色的波瀾之上忽而映出了點點火光。這斑斓點光躍動成片,點火接天。霎時,江面上浮起一片星點的火,像是遍開了火色的怒蓮。

老漁翁自這滿江點火中擡起了頭,這才見到夜幕星稀,片片火雨由西北疾風帶着,砸向地面。火雨接天連地,正是這暗流江面上斑斓點光的來源。

老漁翁眯了眯眼睛,恍然似乎聽到,北岸傳來陣陣的喊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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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空[1]感到悶熱無比,霎時從夢中驚醒。他出了一身的汗,衣衫盡數洇濕。耳邊盡數是悲鳴喊殺聲,恍然間,他似乎回到了三年前長安城的夜晚。

他坐起身。

不,這次不是噩夢。

熱浪席卷着将軍主帳朝內撲來,門簾的縫隙中映出帳外的點點火光。帳篷側面紅紅的盡是逃竄人影,有人在大喊“走水啦”、腳步聲也亂作一團。

司徒空陡然驚醒,方才夢境中的痛苦悲傷一掃而光,他提上恩恕劍直奔帳外。

眼前之景煞是震撼!

大片火雨自空中墜落,連接天地。火雨在空中留下絢麗痕跡,又疾疾砸向地面。新野主營已盡數承了這天火流星,成為了一片火海。

一道燃火巨箭自天上劈下,正好砸在他眼前的一名恐慌逃竄的兵士身上,貫穿胸口。這兵士被刺的陡然一驚,瞬間嚎哭,往着南方奔去。

四周一片哀嚎悲鳴之聲,片片營火改了軍營肅穆之色。狂火侵襲着黑夜的原野,好似大地怒怨一般,在營地瘋狂肆虐。

火雨陣陣襲來,身着火箭的将士、都連滾帶爬地往南邊漢水方向跑去。

司徒空望着傍晚還一片和樂的軍營,陡然變換為了人間地獄。他瞬間慌了神色,幹看着四處奔走號哭的将士,驚愕阻塞了他的思路。一時之間,司徒空竟一絲辦法都沒有。

西北風送來了隐隐的戰鼓聲,然而新野軍營已然方陣大亂,再無可能抵禦。

司徒空癡癡地走在一群四處落跑的将士中,他想下令、想喝住将士,想質問他們還有無骨氣節氣,但他不肯。誰人無家、誰人無痛。他心中的一絲仁愛,讓他注定成不了殺伐決斷的将領。

營火熱浪送來了陣陣馬蹄聲,未及提防,一杆長戟橫向脖間。

一個熟悉的清朗男聲在身後響起:“游心。別動。”

他霎時間驚恐地回頭,看到了來人——

“你……沒死?!”

還未看清眼前戴着鐵面之人究竟是不是常歌,一枚帶火巨箭自天而降,将他右臂透了個盡穿。司徒空下意識向前一撲,險些撞上沉沙戟的刀刃,常歌見狀慌忙收了長戟。

常歌看着游心臂上的帶火巨箭,瞬間沉了臉:“怎麽還有不使眼色的亂放箭?揪出來,責軍杖十。”

“是!”祝如歌領了命,駕馬便朝着反方向去了。

常歌扯了扯嘴角,冷眼望着地上又癡又驚的司徒空,冷笑一聲:“游心。別來無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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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城外。

鎮北臨時軍營。

蔔醒掀了主帳簾子,一臉興奮地走了進來,見着常歌,坐在他對面,大笑一聲:“爽快!太爽快了!”

常歌擡頭,笑道:“看來鎮北将軍今晚收獲頗豐。”

蔔醒壞笑着指了指他,說:“都是建威将軍環環相扣,布局得當。”

常歌将面前的瓜子朝着蔔醒推了推,笑着問道:“殲敵多少?”

蔔醒沖他一笑:“現下夜裏黑,看的不真切,粗粗估摸了一下,沒有六萬也有八萬。無論如何,南陽郡是徹底元氣大傷了。”

常歌點了點頭,說:“我幫着夏天羅繳了這麽大條魚,也不知他如何感謝我。這不割襄陽一塊子肉,真真兒說不過去。”

蔔醒美滋滋嗑了幾片瓜子,笑道:“此事,交給圖南世子和荊州商議即可。只是,不知道你那位先生從滇南回了沒有、能不能趕上和談。”

常歌聞言頗覺奇怪:“滇南苗夷之地,荊州已不管不問許久,忽然去滇南做什麽?”

蔔醒搖搖頭:“線人只說,他陪着荊州世子一起吃酒,傳香囊行酒令,吃的世子大悅,還賜了山河一名女闾。但次日,不知為何世子忽然怒了,殺了賜給山河的女闾、又立即将他指派到滇南去了。”

常歌聞言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女闾?”

蔔醒立即恨恨地連拍幾下自己的嘴巴,不再多語。

常歌臉上泛起一股厭惡之色,他望着眼前的瓜子,竟覺得口口脆香的瓜子都泛着詭異的惡心氣味。他将瓜子一推,再不想多言。

蔔醒急忙轉了個話題:“不過說起來,你是怎麽行軍到新野軍營西北方向的?這一路可都是坦途,難以遮掩啊。”

常歌看着極其提不起興致,他頗為煩悶地拿樹枝戳着面前的沙盤,緩解些自己心中的情緒,這才不情不願地開口道:“我從贊陽包抄的。贊陽處于上庸和襄陽之間,更靠近上庸,比起重商愛交際的襄陽,更多了些愛以拳腳說話的山林|彪|悍氣息。”

談起正事,他的情緒似乎收斂了許多,常歌以手中的樹枝大體指了指沙盤上的贊陽地區,開口解釋道:“此地曾屬秦地,和所有舊秦地一般,宗族勢力甚強,甚至能蓋過當地太守勢力。我獨自探查了一番,假借西排子河淹死人一事,将軍士盡數掩了戎裝,連夜行軍,不出一夜便借贊陽、直奔新野大後方。”

“西排子河,淹死人了?”蔔醒問道。

常歌無語笑道:“哪是什麽淹死人,是你常哥哥自我犧牲,下那冰河去游了一圈!避了人起來了,可給我哆嗦的……”

蔔醒點了點頭:“嗯,那就是真的淹‘死人’了。”

“可即是如此,你的幾萬大軍也不可能全假借宗族勢力行軍啊?而且,辎重也沒法兒明目張膽的運輸,否則新野地勢平坦,瞭望兵一眼便能察覺。”

常歌聞言,掩嘴一笑:“蔔将軍啊蔔将軍,我發現,你麾下,都是人才!”

蔔醒聞言頗為不解,只皺眉望着他。

常歌自己笑得樂不可支,好不容易透過氣來,他說道:“我給他們分了勢力,假裝你是王家氏族的、要報仇;你是王家遠親、來撐腰的;你是王家外親、來仗勢欺人的;

又給另一邊指派你是龍家的、要百般抵賴說和自己無關、萬一說不過就打……如此這般分配了一番之後,各個将士無比入戲!邊吵邊打,還記得自己分配的宗親家族,好不熱鬧,看得我啊……險些又笑滾進西排子河。”

蔔醒極為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至于辎重嘛,這個更好辦了。”常歌接着說道,“我弄了許多口大棺材來,辎重盡數都在裏頭,往西排子河一撂,如歌帶頭哭喪,大喊要為大哥報仇,要龍家全部人陪葬。”

“戲精!”蔔醒簡短評價道。

作者有話要說: [1]司徒空,表字游心,首次登場出現在22章《良才》

☆、知北

常歌聞言不樂意了:“欸鎮北将軍,怎麽說我們如歌呢。我倒是聽說,鎮北将軍日日去那襄陽城辱罵,好不熱鬧啊!要論戲精,那還是鎮北将軍道行更深。”

蔔醒聞言一樂:“你還別說,這種日日上門罵人的差事,以後可以多派我些,真是太舒爽了!想怎麽罵就怎麽罵,那襄陽駐軍就像孫子一樣,一個也不敢冒頭。”

常歌眼皮都不擡一下:“我聽說,您連人家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夏天羅這也能忍……”

蔔醒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我這還不是……做戲做全套嘛!不罵狠些,怎麽像嘛……那麽多他地斥候在周圍埋伏看着呢……”

常歌嗔怪地看他一眼:“你呀,就趁着別人有‘不出兵’的軍令,可勁兒欺負別人。”

蔔醒拍腿一樂:“奪我上庸的惡氣,這回我是出了個夠。”

常歌笑道:“咱倆這出戲,兩面開花,唱地他們是一愣一愣的。估計無論是魏國、吳國、還是豫州,都還以為鎮北軍打算死磕襄陽城,沒想到,送新野魏軍歸西的棺材已然運到了南陽郡。”

蔔醒拱手道:“建威将軍這招瞞天過海,唱的可真是好。”

常歌回禮道:“鎮北将軍接下來這招自投羅網,演的也着實精彩。”

蔔醒擺手道:“哪裏哪裏,還不是多虧了鎮北将軍火燒連營、趁火打劫,不然也沒法兒逼的新野兵士全往漢水跑。”

常歌撇嘴搖了搖頭:“只可惜,為了等這西北風,可讓我在寒天凍地裏冷了好幾宿,險些給我凍涼着了。”

蔔醒笑嘻嘻說道:“凍涼着了,趕明兒讓你的先生給你暖暖。”

常歌聞言,立即佯裝揚手要打,蔔醒大喊着:“将軍手下留人。”

常歌這才收了嬉笑神色,問道:“新野探囊取物,不過這南陽,還攻不攻?若真是攻了,狗急跳牆的,怕是要有好幾個了。”

蔔醒磕了幾顆瓜子,思索一番,說:“何須等到南陽淪陷,今晚,怕是很多人就已經要狗急跳牆了。”

二人陷入一陣沉默思索。忽然,蔔醒開口問:“你帶回來那個人是誰?好大的脾氣。”

常歌問道:“怎麽說?”

蔔醒皺着眉頭:“我回的時候,他牢籠正在中央,不停大罵什麽‘吃裏扒外’、‘忘恩負義’,罵的着實難聽。我着了驚風将他拖到大營最後面去了。那兒僻靜,又沒人能聽着,讓他自個兒可勁兒罵。”

常歌聞言幾欲拍桌:“我‘吃裏扒外’?我‘忘恩負義’?他司徒家有什麽臉說我?”

“司徒家?是魏王的……”蔔醒問道。

常歌肯定道:“是。逮回來那個就是司徒空,從前的大周衛将軍……”

常歌忽然一愣。

衛将軍。統管光祿勳、執金吾和衛尉,守衛皇城、宮城和周天子的安全,本應是祝政最後一道固若金湯的防線。

然而前朝宮城兵變,正是光祿勳、衛尉、執金吾同時發難。

常歌拍案而起,直接向門外走去。

“去哪兒啊?”蔔醒朝他背影大喊道。

“算筆舊賬。”常歌頭也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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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國。

金陵城。

年約四十左右的上大将軍郭知北皺着眉頭讀完了軍報,一手将和談表甩至吳國太子書案上。羊丞相面帶愠怒地斜眼看了他一眼。

“狗屁不通!”郭知北評價道。

太子華悅賢讷讷地看了一眼羊丞相,頗有些委屈地将上大将軍甩在案上的和談表拿了起來,展開讀了起來。

讀完,太子華悅賢一臉懵然,小聲說道:“确實不知所雲。”

羊丞相頗有些不敢相信,也接過了這和談表細讀一番。

确實不知所雲。

只能看出豫州主池守安慌慌張張、語無倫次,以至于和談表上的字跡都十分顫抖、不成形狀。

“輔才也不曉得代筆一番,如此水平,着實丢人。”郭知北再次評價了一句。

太子華悅賢小聲駁道:“郭将軍,算了吧,守安年幼……遇上這種事情難免慌亂……”

郭知北将他一瞪,哼了一聲,直言道:“恕末将直言,如此膽魄,實非主公之才。”

禦史大夫尹子言見郭知北目無尊上,面露不快。

羊丞相悄悄按了按尹子言,示意他不要強行出頭。他行了一禮,這才開口道:“老臣倒認為,無論豫州之事作何處理,荊州勢如破竹、現下又同益州聯手,大破新野,大有将天下颠而倒之之意,此事,無論豫州求助與否,吳國均不能坐視不理。”

郭知北深覺有理,難得附和道:“丞相言之有理。魏國想殺雞儆猴,取了襄陽挫了荊州的威風,未曾料到反被豪取快攻,一通連環計打得魏軍是毫無還手之力。”

他忽然想到:“此番新野戰役,依舊是益州鎮北軍所為?”

“正是。”羊丞相拱手道。

羊丞相思忖片刻,接着說道:“此次新野戰役,益州軍瞞天過海,不知如何包抄至新野主營後方;又借西北風快火攻之,輕騎部隊趁火打劫,只一晚、新野主營名存實亡。除此之外,還在漢水北岸布下了天羅地網,只等前來滅火的魏軍自投羅網。此次,益州鎮北軍連環詭計,羊某實不懂軍事,敢問将軍,認為此役如何?”

郭知北摸了摸極長的胡子,緩緩說道:“有意思……借了天時地利、揣摩魏軍心理,此等連環打法,倒像是舊人。”

太子華悅賢聽了羊丞相一番話,頗為驚訝:“南陽平原一片坦途,此人如何能行軍至敵營後方?此前我才聽姜長史彙報說,益州鎮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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