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4)
間便将常歌團團圍住,為首的張智順喝道:“建威大将軍,你別狂!我看你雙拳如何敵過四手!”
常歌迅速環視了周圍馬隊,已有幾十人有餘,個個長兵短刃皆有,想必是輕騎快攻精兵。他長笑一聲:“您這是四手?是否要我教您數一數?”
一冷箭蕭瑟破風而來。
常歌察覺到夜風動向,馭馬輕退一步,那弓箭射偏,破土而入,斜斜地立在地面之上。
“建平城愛放冷箭的習慣,還是沒變。”
常歌想起上次在建平所受的巨箭之傷,諷刺道。
“誰敢傷我家将軍!”如歌的聲音自城門樓上傳來,他全身濕透,似乎剛剛才破水而出。祝如歌的劍招式淩厲,他帶着一列小隊,自射箭的北邊角樓起,沿着一溜垛口往南清理。他所經之地,一路橫屍,但卻唯獨繞開了正樓上的山河先生,不予理會。
常歌見祝如歌勢頭剛猛,頗為自豪地望向張智順,笑道:“可惜益州軍學機靈了,也學會了先行埋伏。”
“少廢話!納命來!”張智順将眼一瞪,舞着狼牙棒便朝着常歌沖來。
常歌眼疾手快,右手拖戟一斬,輕騎包圍圈一側被他陡然搶攻,霎時亂了陣腳。常歌看準這個缺口,舞戟便往此處沖去,将包圍圈沖得四分五裂。
他估摸着身後張智順的距離,沖散包圍之後,刻意放緩了馬速。在約莫一戟範圍內之時,陡然回身一戟,這戟只虛劈在張智順側頸之處。
常歌收了沉沙戟,正色道:“此戟不劈,為你上次未放箭追索。”
張智順冷笑道:“戰場上放過敵手,婦人之仁!”他仍奮力追索常歌,常歌帶着張智順和他的馬隊在陣前迂回,極有閑心地打量了下貪狼和李守正的戰況。
李守正已然陷入貪狼的迷陣之中,此局已定。
他定了心神,拖着長戟意欲回身一斬。張智順望着這拖戟而行的背影,恍然想起了前朝玉面将軍常歌拖戟必殺的傳說。
狂風勁吹,沉沉的夜色更顯得常歌蹤跡不定,一如鬼魅飄行。重雲終而被強風吹散,一輪朗月将凄冷月色重新灑滿大地。
月色照亮了常歌的背影、映射出沉沙戟狠戾的芒。
他拖戟馭馬,将身後跟着的張智順一擊絕殺。
張智順再也來不及看清楚,此人是否為前朝常歌。他悶吭一聲,倒頭栽下馬來。另一邊貪狼的陣地,恰巧吹起了沖鋒銅號。
這聲銅號将剩餘馬隊從恐慌中霎時驚醒。他們本就被敵軍将領游刃有餘地牽着游移,人數雖多、但卻全然對他形成不了威脅。現在,又陡然見着為首的張智順被拖戟斬殺,這隊輕騎兵未加思索便回身逃走。
常歌未追,他心中陡然發寒,惟恐是冰魂蠱毒發作,只得暫時馭馬往益州軍陣營走去。未出幾步,他卻昏在馬上。
沉沙戟摔在戰場,發出一聲铿锵之音。這杆寒光利器之上,不見了此前一直系着的紅绫。
“将軍!”
祝如歌見他栽倒,來不及多思考,直接将思歸劍刺入城牆,飛身順着城牆滑下。為了抵消下沖之力,思歸劍的劍柄震得他虎口發麻。
祝如歌落地,跟着打了幾個滾,落入城門樓外的護城河中。他不管不顧,立即掙紮着起身,朝着常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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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樓上。
眼見常歌霎時昏在馬上,祝政心中一急。
未等他有下一步行動,衣領卻已被人揪住。他回頭,正是一身黑衣、面色沉靜的張知隐。
“捆了他,不許自盡。”
張知隐簡短下令,他身後的兵士瞬間撲了上來,将祝政捆了個結結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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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益州。錦官城。花重樓三樓。
聽茶間又迎來了兩位貴客,只讓備好了茶水,便一應不許再進。老板深谙這位老客素來習性,将三樓其餘隔間也一道清場,對外只說“有公子包場了”。
益州世子劉圖南悠閑地品着滇南茶餅,只覺甜而不膩,軟糯回甘。他甚是中意。
滇穎王莊盈坐在劉圖南對側,笑着幫他把茶。她一聲甜嗓,俏兮兮說道:“世子昨日在荊州好大的陣仗,襄陽、建平、夷陵同時發難,竟将荊州世子吓得、遷了都。”
劉圖南不以為然:“穎王在零陵、武陵陣仗也不小,據說飛禽走獸、毒蟲蠱蛇,好生熱鬧。”
“哪裏哪裏。那是零陵武陵原本便山清水秀、鳥語花香,這些飛鳥蟲魚,自然是只多不少的。”
她自謙完畢,話鋒一轉,問道:“我聽說,夷陵攻防戰打得漂亮。诓得夷陵荊州軍以為你們在九畹溪,大晚上渡河想快攻,結果,剛渡江到了南岸,卻被益州将軍逮了個正着。”
劉圖南頗有些自豪,說:“那是輔國将軍、張知隐。素來沉着多謀,難得的智将。”
“而且,南岸打得正酣之時,駐守夷陵的荊州軍主力也想渡河支援南岸,此時又有一将軍帶隊,将北岸的荊州軍主力殺的潰不成軍。”
劉圖南拱手自謙,眼中卻滿是驕傲意味:“穎王過獎,定山愚鈍,熬到這時候才曉得出兵,沒曾想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我卻是不懂,襄陽、建平是為何要同時發難?”莊盈問道。
劉圖南笑了笑,解釋道:“穎王細想想,過了夷陵便是南郡、江陵城,夷陵倘若有危,援兵會來自何方?”
滇穎王點了點頭:“妙極。不知此計可是出自常歌之手?”
劉圖南飲了一口清茶,說:“那是自然。”
“常将軍連環妙計,不出幾日便拿下建平郡、宜都郡,重傷襄陽郡。如此良将,真不知我滇南何時能有。”
劉圖南朝她一笑,得意道:“我益州不僅有常歌此等天選良将,更有‘醉山隐軍狼’五虎,你與我益州聯手,那是真真選對了盟友!”
“‘醉山隐軍狼’?”
劉圖南放下手中茶盅,笑道:“這最開始,其實是将士們诨編的,主要是談論軍中,哪幾位将軍武力高強。倒是沒想到,這開端被人忘了、口訣越流傳越廣了。
這‘醉山隐軍狼’嘛……醉,即是五虎之首、鎮北大将軍蔔醒,字醉靈;山,則是平南将軍孟羽,字定山;隐,是輔國将軍張善,字知隐;軍,是公父身邊的前護軍,趙淵,字破軍;狼,則是總是跟着我的那位鎮護将軍,趙潭,字貪狼。此五人的表字聯句,便恰巧是‘益州五虎将,醉山隐軍狼’。”
滇穎王半是羨慕半是妒恨地嘆道:“益州可真是藏龍卧虎、人才濟濟。可……我怎麽聽說,這次在襄陽,這位當頭的鎮北大将軍,好像沒占到什麽便宜啊?”
劉圖南輕嘆口氣,說:“我明日就去探他,看看情況。看來,給荊州守北大門襄陽的這位夏天羅,着實了得。”
他又想起了此前新野一役之時,蔔醒堵着襄陽城門樓謾罵了夏天羅許多日的事情,不禁打趣道:“不過,說不定夏天羅早已想揍他,借着此次機會,出口惡氣罷了。”
滇穎王轉了轉眼睛,問道:“襄陽兩敗俱傷,建平大勝,那建平的太守、都尉,現下都如何了?”
聽他談及此事,讓劉圖南想起軍報中頗為觸動的建平戰役,他抿了口茶壓了壓心神,低聲道:“襄陽郡五位都尉,此前已被常歌斬殺三名,昨日張智順帶馬隊圍攻他,被他以托戟斬絕殺。倒是那位襄陽郡統管都尉李守正,殉城。”
“殉城?”滇穎王微微地睜大了眼睛。
“貪狼說,他只身擋在城門樓之前,簡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而後上了攻城柱,他竟想只身擋柱……不幸殉城。”
滇穎王歪了歪頭:“以身擋柱?那攻城柱,如何能擋得?”
“是。然而破城在此一舉,他也再無他法。”
滇穎王撇撇嘴:“幹嘛都這麽激烈呢,打不過,跑便是了。以後再說,活着才最重要。”
劉圖南搖了搖頭,也并未同她多解釋,只說:“你不懂。”
“這位貴客,您是真的不能進去。貴客、貴客,我為您備下二樓雅間,您看合适麽?”花重樓老板娘的聲音自三樓門口飄來,她好像刻意尖着聲音,即使隔着幾重木門,也聽的清清楚楚。
“吾乃益州丞相杜四清!誰敢攔我!”
老板娘瞬間噤若寒蟬。她并非不認識杜相,如此高聲一鬧,只是想先行知會三樓的貴客。
世子劉圖南果然面色不快,他望向門——
花重樓的門被一木杖破開,杜相滿臉愠怒地看了看滇穎王莊盈,又看向了劉圖南,說:“兵符呢?”
劉圖南心中惴惴不安,面上裝作鎮定自若:“向來丞相司文我司武,怎麽忽然向我讨要兵符?”
杜相将手中的木杖往地面一篤,強抑着怒氣說道:“混賬!主公未允、私自調兵;勾結他國、洩我內政,此乃大罪!”
“大罪又如何!夷陵勝了,荊州北部已被我吃了大半,我這也是大功。”劉圖南立即嘴硬道。
“你……!!”
杜相被他一時氣結,立即掩了心口。劉圖南心下擔憂,但還是佯做理直氣壯,并未上前扶住杜相。
木杖當啷掉落在地。
杜相一口氣沒順過來,重重摔在聽茶間的地面上。
作者有話要說: 冬天了!罷戈了!階下囚了!!
你們懂得,要開始了!!!!!!
此後章章高能,我不會亂說
☆、懷爐
攻陷建平城之後,益州軍直接将荊州軍建平主營回收利用,連主營都無需額外紮建。
荊州軍建平主營還是祝政首次為荊州挂帥、掩護武陵辎重之時所建,規模宏大、分區合理。尤其是囚車坐落在最為熱鬧的主營中心、正面對将軍主帳這點,一直是祝政心中的神來之筆。
他當時以為,這其中坐着的,會是常歌。
祝政還就此,設想了許多或是調戲或是逗弄的場景。
然而,時移世易,建平陷落、建平太守被生擒,這座為常歌備着的囚車,到頭來,居然囚住了祝政自己。
冬日裏的風極冷,又帶着些凄苦蕭瑟。祝政輕輕呵了口氣,想給凍僵了的指尖帶來些溫度。
将軍主帳中,祝如歌忙前忙後,不住地往儲水塔打水,只要最冰最冷的。
看如歌這反應,想來常歌已然醒了。還服了燧焰蠱毒。
祝政默默在心中記下昨日日期,将常歌服用次數再添一。
昨日夜晚,他被押入囚車之時,也是這般光景。祝如歌忙前忙後,一刻不停地在籠懷爐、備熱水。
他來來回回忙活了許多次,這才面色崩潰地去找了張知隐。
張知隐入常歌主帳時近卯時,他出了主帳之後,祝如歌便開始忙不疊地換冷水。他甚至,還托了些兵士,往遠處鶴峰的山裏,帶了些冰雪回來。
祝如歌火急火燎地跑前跑後,足足快有一日,他終于見着了常歌出帳。
常歌抱着兵士帶回來的冰雪懷爐,站在主帳門口,悵然地看了看烏糟糟的天。祝如歌怕他看得久了、又凍着了,輕輕幫他披了紅披風。常歌攏了披風,目光落在囚車之中的祝政身上,卻徑直回帳內去了。
那一眼,要比仇恨、比暴怒都更傷人心。
常歌眼中,盡是漠不關心。
祝政低了頭,亂了的青絲輕輕落下肩頭,遮了他的面色。
冬日裏的建平着實冷的緊。他素愛寬袍廣袖,冬日裏冷風呼呼地自袖口漫灌,将他的小臂凍得幾乎無覺,将他手指凍得僵硬。
他強行彎了彎快沒有知覺的指尖,摸了摸袖袋中的金玉酥。這枚是他上城門樓之前特意換的新的。只是昨日裏兵士将他捆的緊,都有些勒壞了。
他半是惋惜半是惆悵地摸着這枚金玉酥,卻見祝如歌急急跑來,塞了個裹着棉布的銅懷爐進了囚車。
祝政一驚,竟忘了伸手接懷爐。
“你接着!将軍說你沒受過冷,別凍着了、還要用我們的軍醫。”祝如歌見他不接,又将銅懷爐向前伸了伸,急聲說道。
祝政動了動快要無覺的胳膊,輕輕接了懷爐。他在歲暮寒天之中,觸到了一點點暖心的溫度。
“你要還冷,就再叫我。”祝如歌說着,腳下打算離開。
祝政開口叫住了他:“慢着。”
“你還有什麽事?我急着要回去照顧我家将軍。”
祝政捏了捏拳,強行讓僵硬的指節恢複些知覺。
他從左邊袖袋中掏出一個擠得有些變形了的油紙包,遞予祝如歌。祝政心中盡是情緒翻騰,音色聽起來倒頗為平靜:
“将這個,送予你家将軍。”
祝如歌皺着眉頭望着這個擠的皺皺巴巴的油紙包,說:“擠成這樣子,怎麽還送給我家将軍啊……”
祝政将這個油紙包放入祝如歌手心,又合了他的手指強行讓如歌握緊這枚金玉酥。他手的冰涼程度,刺得如歌下意識一縮。
祝政望着他,抱歉道:“對不住,冰着你了。這個你家将軍愛吃,他才好,就想吃些愛吃的。”
“好吧……”祝如歌皺着眉頭,帶着些嫌棄地看着這枚金玉酥,返身回了将軍主帳。
祝政依舊跪坐在囚車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籠小小的銅懷爐,仿佛在這冬日裏,他的性命都是這片弱小的暖意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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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如歌回主帳的時候,常歌正坐在桌前,和張知隐敘話。見他二人嚴肅,如歌猜測話題可能是軍機要事,返身便要出帳。
常歌卻叫住了他:“懷爐給了麽?”
祝如歌止了腳步,朝常歌點了點頭:“給了。”
“你再多盯着些,懷爐冷了就換。穿的太單,找些大氅披風之類的,給他披一披。”
祝如歌點頭,應道:“是。”
常歌一眼掃到他手上皺皺巴巴的油紙包,問道:“手上拿得什麽?”
祝如歌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這個快要擠爛了的油紙包遞給常歌,他瞟了一眼張知隐,不敢明說是山河先生給的,開口隐晦地說:“他……給的。托我轉交給将軍。說将軍愛吃。”
常歌打開油紙包看了一眼,竟輕輕泛起一個笑,他喃喃說道:“我是愛吃。”
他收了笑容,輕輕将油紙包收好,捏在手心。祝如歌見油紙包已送到,行了禮便出了主帳,在門口候着。
“荊州軍紮的這營地真是奇怪……囚車正對着将軍主帳。”
祝如歌站在帳門口,一眼便望見了低頭捧着懷爐的祝政,心下犯起了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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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出帳沒多久,常歌便接着方才的話題,說:“你才繃着精神取了夷陵,心神疲憊。實無需親自回來報捷,下次遣個令兵回來就行。”
張知隐音色沉靜:“夷陵有定山守着,想來無虞。我惦念将軍寒毒,還是想回來看看。”
“我那都是小事,并無大礙。”常歌不以為然道。
張知隐不再多言,轉了話鋒,繼續彙報道:
“我們在九畹溪紮假營的時候遇上了定山,約好斑鸠鳴叫為信,每日碰面一次,對對思路。
頭幾日都很順當,配合着各口岸發難,将夷陵辎重盡數截斷。又放了水鬼消息出去、還安排了幾個兵士帶頭抗繳糧草。
我算着,夷陵快要揭不開鍋了,正好碰上荊州軍斥候偷聽我手下兵士彙報辎重事件,便算了時間埋伏在鳴翠谷,待他們渡江之時一舉出擊。”
常歌點了點頭,說:“南岸實為小隊,做這麽多事情,真的辛苦你了。”
張知隐被他誇贊,陡然有些不好意思,他接着說:“我沒什麽,做的都是些微小事。定山難受,蹲伏在山林裏許久,生怕驚了荊州瞭望兵。”
常歌問道:“你倆每日見面,卻是如何避開瞭望兵耳目的?”
張知隐答道:“我們深怕露了上下桃坪主力軍行蹤,本來是約定鳥鳴為信,定山說鳥鳴僅能交換簡單訊息,最好還是碰面說,免得兩線作戰、配合上出了纰漏。于是每晚約了寅時一刻在鳴翠谷見,定山渡了大江來見我。”
常歌上個月才在襄陽西排子河游過一遭,深知冬日裏下河的苦痛滋味,深有感觸道:“如歌只在建平城河裏泡了些許時候,回來就連着咳了幾日。現下時節這麽冷,定山還每日渡河,可想其難過隐忍。”
張知隐沉默了片刻,小聲說:“我之前同定山商量過,隔一日便我來渡。他說怕北岸主力埋伏之事暴露,便不許我北渡,只由他避了耳目南渡。”
常歌頗為欽佩,對張知隐說:“此前我只知你善忍,未曾料到定山也如此堅韌。”
“他确如此。”
張知隐接着補充道:“我準備發動進攻之時,已來不及渡江,只學了幾聲鳥鳴。當時還心下挂念,他是否有注意到。結果南岸戰況激烈、引得荊州軍主力打算南渡之時,定山便殺了出來,将他們盡數攔在北岸。時機正佳!”
常歌聽得拍案叫絕:“此計,非你二人,定難以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張知隐被誇得有些手足無措,口中直說:“都是定山的功勞。他那側才是荊州軍主力,主将、副将又都是他擒的。我都是輔助配合。”
“別人不知,我還不知。”常歌笑道,“你的兵力少、事情多,能成此效也着實不易。難怪醉靈總誇你沉着多謀、又不愛虛名,确實如此。”
張知隐被誇了幾句,向來冷靜的面龐上還露出一絲慌張神色,他急忙換了話題,生怕常歌再次大贊自己:“荊州也變了天。”
常歌只以為張知隐說的是各路戰火同時點燃之事,不以為然道:“夷陵丢了,武陵、零陵告急,是該變變天。”
張知隐盯住常歌,低聲說:“非也。荊州主公薨了。世子繼位。據說,是世子謀逆。氣得荊州丞相一病不起。”
這短短幾句話卻将常歌說得震驚。他來回捋了幾遍思路,問道:“那荊州現在,是誰主事?”
“現下是世子主事。不過,信忠将軍已從武陵郡趕回,約莫這幾日就能到了。”
常歌心中一沉:“武陵要丢。”
張知隐點了點頭:“主将一走,武陵自然要丢。然而主将不走,怕是荊州要亂。”
常歌轉念一想,問道:“這個荊州世子,是不是馭馬那個?”
他沒頭沒尾的來了這麽一句,張知隐愣了片刻,旋即明白了常歌的所指,肯定道:“是。”
夷陵戰役部署之時,常歌和劉圖南曾在錦官城花重樓一敘,當時劉圖南提了一句,只說這位荊州世子因馭馬請祝政出山一事,一直對祝政頗有微詞,明裏暗裏給他找不痛快。上次祝政出使滇南,正是不慎惹怒了世子,被丢到極遠之地自生自滅。
“如此以來,荊州朝堂怕是更不好過……”
常歌出神地說了一句,張知隐只當未聽明白這句話是為誰擔憂,接着說:“據說,豫州也變了天。只是離得遠、還不知道确切消息。圖南世子線人多,過幾日可以問問貪狼,知不知道具體是何變故。”
常歌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看着仍在出神,毫不在意。
寒風吹得帳外的祝如歌打了個噴嚏。常歌聽到這聲細小的噴嚏,朝着帳外喊道:“如歌啊,外頭涼,進來暖暖吧。”
“将軍,我不冷!”祝如歌在帳外應道。
“将軍覺得你冷,快些進來!”
祝如歌只好掀了主帳進來了,他凍得眼淚汪汪、鼻尖發紅,眉上甚至還有一片霜花。
常歌笑道:“還說不冷。大冬天的,才在建平泡過冰河,現在又凍成這幅樣子。快來這邊炭火爐子烤烤。”
祝如歌順從地走了過來,蹲在火爐旁暖了暖手。
張知隐望着凍的一身寒涼的祝如歌,出神地說:“氣候不好,怕是今明兩日,就要下雪。”
他有些擔憂地望向常歌,提醒道:“将軍這兩日,少觸寒氣,免得又将寒毒勾發了。”
常歌點了點頭,目光卻透過主帳,望着某處出神。
作者有話要說: 政政,你人已在益州軍營,如何攻略就看你了
加油!!
☆、冬雪
第一枚雪花落下的時候,祝政還伸出掌心接住了它。
他還在驚異冬日落雪的曼妙之時,卻見第二枚、第三枚……無數雪花紛至沓來,輕輕地掩了大地色彩。
建平山大、夜裏本就濕潤寒涼。此地,冬雪俱是紛揚的鵝毛大雪,一如今日。溫柔的碎雪飄了片刻便轉了寒天大雪,紛紛揚揚落得遍地都是。
軍營裏的兵士們一開始還興奮地歡呼喝彩,團着小雪球打雪仗玩兒,待到雪越下越大、橫風勁吹之時,兵士們也覺得這雪窖冰天的鬧得冷得慌,全都躲進帳篷裏去了。
方才還熱熱鬧鬧的,現下陡然又只剩下了祝政一人,獨自坐在囚車之中。落雪蓋滿了他的發,落滿了他的肩。
祝政仍端正跪坐着,護着那個快要沒有溫度的銅懷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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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歌坐在将軍主帳中,仍在複盤此次夷陵戰役。現下夷陵主戰場定山守着、知隐回來報了捷音。建平主戰場大勝,貪狼守着建平城。只有蔔醒的襄陽一戰久久沒有消息,讓他着實擔憂。
他嘆了口氣,只覺得身上陡然冷得緊。
外頭方才一直鬧哄哄得,常歌只一心想着襄陽,也沒留意在鬧騰些什麽。現在突然安靜了,倒有些不習慣。
常歌頗有些奇怪地問:“外頭剛不是鬧得慌,這下怎麽忽然這麽安靜。”
祝如歌答道:“将軍想事情想的出神,約莫沒注意到。外頭下雪了。”
“下雪了?”
常歌陡然擡頭,問:“先生是不是還在外頭?”
祝如歌見他神色緊張,有些為難地答道:“那是知隐将軍帶回來的俘虜……沒他的話,是誰也都不敢妄動的。”
“俘虜也不能在外頭凍着。”常歌說道,“傳出去,還說我益州軍沒人性,冰天雪地裏讓人就這樣坐着受凍。你快放了先生,好歹給帶去個有頂的地方。”
祝如歌頗有些為難:“可是……”
“知隐帶回來的,你就給知隐帶過去。就說我說的,人不能凍着。”
“是!”
祝如歌領了命令,掀了帳簾就出去了。一陣寒風趁隙而入,直撲常歌心口,吹得他徹骨冰冷。
常歌生怕這寒風吹得他再度毒發,到後帳翻了件厚披風胡亂裹上。
他還在裹披風,就聽到前帳有些許響動,下意識便說:“如歌啊,再籠個懷爐。方才吹得我有些冷得慌。”
見如歌許久不答,常歌頗為奇怪地走出後帳,這才知曉如歌難以開口的原因——
祝如歌帶着一身冰雪的祝政,正站在主帳中央。
祝政已不知在風雪中吹了多久,滿身滿頭都是殘雪。他冷得唇都失了血色,面色竟凍的像雪色一樣白,眉間、睫上盡是些許未化盡的霜花。
他一臉憂思站在原地,不知所思何人、所慮何事。
常歌看得心中不忍,忍住想要幫他拍雪的沖動,只說道:“如歌啊,先生吹成這個樣子,你也不知道幫他拍拍。”
祝如歌奇怪地看了祝政一眼,頗有些不情願地說:“你自己拍拍罷。”
常歌甚少見他不聽話,問道:“怎的忽然不聽話,快幫先生拍拍。”
祝如歌這才頗不樂意地伸手,有一搭沒一搭地幫着祝政拍散身上的雪花。
常歌問道:“我不是說把先生帶去知隐将軍那裏麽?帶我這裏做什麽?”
祝如歌手上幫着祝政拍雪,不情不願地答道:“我帶去了,知隐将軍說‘帶到我這裏做什麽,誰舍不得看他吹雪就帶到誰那裏去’。”
“……知隐這個臭小子,今天早些時候還在誇他。怎麽忽然倔脾氣就上來了。”常歌不解道。
祝如歌将祝政身上的雪花盡數拍散,這才行了一禮,打算出營去籠懷爐。
“等等。”常歌叫住了祝如歌。
“将軍何事?”
常歌輕嘆了口氣:“你就這麽放心?這好歹也是戰俘,你這就将他解了,随意往将軍帳中一丢啊。”
祝如歌奇怪道:“先生來了幾次了,素來不都是如此麽?”
“這次不一樣,戰俘即是戰俘。只說不讓吹雪,沒說可以自由活動。你就……你就将先生铐在兵器架上吧。”
“是。”
常歌說完,裹着披風又轉入後帳去了。
祝如歌領了命令,心中還有些發憷。那日山河先生和蔔醒将軍馬廄一戰還歷歷在目,祝如歌生怕在铐他之時,山河先生忽然發威,又來個掌碎木架什麽的。
好在山河先生沒有任何不快,甚至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由着祝如歌将他鎖在主帳裏的兵器架上。
祝如歌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氣,便轉身出主帳,幫着建威将軍籠懷爐去了。
這次他機靈,一并籠了兩個,一個給山河先生、一個給建威将軍,省的又再挨罵。
祝如歌籠好兩個懷爐,又轉身進了主帳,路過山河先生時,一把将懷爐塞入他的懷中,又徑直朝着內帳走去。
還未及走近,只聽內帳之中傳來些許的翻倒聲音,祝如歌一愣,直奔進內帳。
開始落雪的時候,祝如歌心下就頗為擔憂,生怕寒天又将将軍身上的寒毒勾發,果不其然,還是發作了。
建威将軍還裹着紅色披風,倒在距離床榻一步的地方,他又開始周身發寒,凍得眉上俱是霜花。
如歌奔了進來,見此情形大驚失色,慌忙将籠好的懷爐塞入将軍懷中。那懷爐連一炷香都沒堅持到,便又成了冰坨子。
祝如歌将氣撒在懷爐上,一把撥開了冰懷爐。他想搬動将軍,無奈卻絲毫挪不動他。
他又氣又急,站在原地直瞪眼。
眼見将軍愈發冰冷,祝如歌又想起了張知隐曾經交給他的那個泥陶小瓶,他匆匆拉了被子給半昏的建威将軍掩上,又急急地走出內帳。
他的心中,只一個目的:找張知隐,拿泥陶小瓶。
祝如歌火急火燎路過山河先生的時候,卻被他陡然一把拉住。如歌一時不知哪裏來的膽量,将先生拉住的手臂一甩,大聲喊道:“撒開!”
山河先生被他的火氣驚着,一時竟真的撒開了手。趁着他愣神的片刻時間,祝如歌幾步就走出了主帳外。
他很快便回來了,身後還跟着一身風雪的張知隐。張知隐目光在先生身上停了片刻,便跟着祝如歌進了後帳。
聽起來,二人已将常歌搬上了床榻。張知隐低聲向祝如歌交待了些什麽,又急急出去了。
祝如歌再急急忙忙走出內帳之時,腰間多了一個泥陶小瓶。他意急心忙,慌張地險些連水盆都沒端穩當。
祝政見狀,慌忙叫住了他:“如歌,你把我解開。”
“沒空!”
“你解開,我還能幫忙。”
祝如歌全然不想理他,生硬答道:“閉嘴!”
祝政心下無奈,看着祝如歌忙忙碌碌跑來跑去,只做些無用功。他心下不忍,再度開口:“如歌,你把我解開,我真的能幫上忙。”
祝如歌端着一盆熱水,恰巧路過祝政,将他一瞪,說:“将軍說将你铐上,我還能不聽将軍的。”
言畢,他又風風火火往內帳跑了。
祝如歌進了內帳沒多久,傳來了哐當一聲。是銅盆落地的聲音。
祝政聽得心中焦急,罕見地大聲喊道:“如歌,你別給将軍吃那泥陶瓶裏的東西。”
這回,祝如歌終于有所重視,他幾步就走了出來,抓了祝政的衣領便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為何又不許給将軍吃?!”
祝政被他火急火燎的性子帶得也有些心急起來,他皺了眉頭,說道:“此藥損身,更損心脈,每服一次便傷一次。何況你家将軍昨日剛服,今日斷不可再用。”
祝如歌擰了眉毛,問:“你如何得知?”
祝政輕嘆了口氣:“這藥,是我給張知隐的。你快将我解開。”
祝如歌頗為驚愕地望着他:“是你給的?你知道這藥損身,還給将軍服用?”
“說來話長,別無他法。”祝政簡短說道,“如歌,此事危急,事後我再細細解釋。”
祝如歌将他狠狠一推,憤恨道:“果然,那日在滇南,我就不該放過你。你诨說了些昏話将我臊走,難道是怕我發現你悄悄毒害了将軍?”
祝政嚴肅道:“如歌,你仔細想想。我若要害你家将軍,自然有大把機會,我何須用這種下作手段。現下是真的救人要緊,你快些把我解開吧。”
祝如歌見他言辭誠懇,的确不像在诓人。又憶起自初見先生以來,他的确已同将軍獨處過多次,若真有毒害之心……倒也不必用毒這種不着痕跡的方式。
祝如歌摸了摸鑰匙,又狐疑地看了看祝政,心中甚是糾結。
“如歌。你聽我說,将軍如此,痛在我心。你用的那些法子,都沒有用,唯一的緩釋之法,就只有這泥陶瓶中的燧焰蠱毒。”
祝如歌聞言立即睜大了眼睛:“蠱毒?”
他迫近祝政一步,急聲問道:“究竟如何?你方才說不要給将軍服用,現下又說這是唯一緩釋,你如此颠三倒四,讓我如何信任你?”
祝政定了定情緒,平靜道:“是。這是唯一緩釋之法,而且他不能再用。”
他直視祝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