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7)
什麽,這麽快便忘記了麽?”
他刻意喚了“常愛卿”三個字,一來敲打敲打他的傲氣;二來頗想看看常歌對這個“君臣有別”的稱呼的反應;三來,常歌也确确實實是他的“愛卿”。
常歌被他話中的“夢”說得一驚,臉上是祝政從未見過的慌。而“常愛卿”三個字更像是閃電,瞬間将常歌擊中,臉色唰地煞白。
祝政步步緊逼,一字一頓:“我還是王的時候,你就想親我,這也算‘以忠事我’麽?”
前些日子,夜半夢回,常歌的的确确夢到了祝政,還夢見自己抛下君臣有別,終于大着膽子親了他一口,結果被祝政喚了一群人當場拿下。只是他以為,那只是他的一個夢……他忘了那天,祝政就躺在他身邊。
常歌不敢往下想,更不敢看祝政的眼睛。
祝政見狀,輕輕扒着牢籠門,繼續将常歌苦苦支撐的尊嚴敲個粉碎:
“常愛卿,你大膽。你想以下犯上。”
常歌被說中心思,霎時臉色煞白。他只覺自己好像心緒神思都坦然打開,由着祝政踐踏。這感受讓他又是驚愕、又是惱怒。
常歌即刻開始心焦氣躁地開鎖,又羞又怒的情緒讓他的手不住戰鬥,費了好大的勁才打開牢門。
他将牢門一拉,下逐客令:
“你走!”
祝政将頭一歪,沉沉的眸子直望向常歌:“先生是将軍的階下囚。先生不走。”
他望着常歌因他這句調戲氣的幾乎要跳腳,心中是盎然的興致。
祝政從不怕滿是怒氣的常歌。反而,他時常饒有興味地品着在朝堂上、大殿中憤然而去的常歌的背影。
常歌臨走時,必然會将披風一揮。他行走間的飒爽,便會瞬間揚起了披風的帆,襯出常歌結實的身材、好看的身姿。
常歌拂袍而去之時,也必然會滿面怒容地望他一眼。他充滿了怒氣的面龐愈發秀致,還帶着些能将祝政的心點燃的野火。
這怒容怒姿,對祝政來說,就像是常歌的金玉酥,軟糯而甘甜。
一如現在,祝政體會着常歌幾欲要怒火攻心的表情,心中滿是澎湃潮汐。
常歌一拳豎錘在囚車木門上:“你走。你的鴿子也走。我也不要你這階下囚,更省得你整天飛鴿傳書,人在益州心在荊州。”
祝政對這怒氣甘之如饴,望了一眼他砸車的右手。這手,是他前些天握着的手。比自己的,恰巧小上一圈。
祝政心中野馬馳騁,卻只淡然說:“我心不在益州,亦不在荊州,我心何處,将軍知曉。”
說完,他望着常歌的目中幾欲要噴出的怒火,透過眼前的飒爽将軍,祝政仿佛看到了十五六歲因切磋落敗而混撒氣的常歌。
他望着拿自己毫無辦法的建威大将軍,笑道:“将軍可敢同我打賭,賭我的心在何處。”
常歌幾乎立即問道:“怎麽賭?”
“你同我比試。我若輸了,便再不管這些事情,遂了你的意留在益州,為你端茶遞水、随侍在側。”
常歌猛然望向了他,眸中的碎星閃了閃。祝政樂滋滋地品着好懂的常歌,又頗為動容地品着常歌眸中的一份觸動。
“好。”常歌不假思索地應了。
祝政這才悠然說出下半句:“倘若将軍輸了,便跟我一道回荊州,為我端茶遞水、随侍在側。”
常歌瞬間變了顏色:“此事豈能兒戲!”
祝政正色道:“我從未兒戲。”
“不可,叛國事大,決不可為。”
祝政陡然失了笑意,幽幽地說:“将軍真是忠心。”
既然不能帶走常歌,這賭注陡然變得索然無味起來。祝政将廣袖一甩,淡然說道:“那将軍自己換個賭注吧。”
常歌思索了片刻,似乎苦惱應當給予什麽獎勵。他氣短,不多會兒便想的煩悶異常,說:“我想不出。我若輸了,你可随意提出一件事情,我定依你。但此事不可違背道義,也不可勸我叛逃益州。但若是你輸了,便如你方才所說,留在益州,随侍在側。”
祝政在心中來回想了幾次“随意提出一件事情”,他在琢磨,常歌的“随意一件事”,随便的範圍同自己心中的範圍是否一致。
他擡頭,眼中盡是盈盈的笑意:“将軍如此大膽,先生奉陪。”
“好。此事便這麽定下。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常歌方才急急地說了一言為定,卻有些窘迫地立在原地,變得糾結起來。
祝政望着他的模樣,眼中滿是笑意:“将軍所慮何事?”
常歌頗有些難堪,極其不情願地小聲說:“我……不同你比武,也不和你下棋。”
祝政望着他快意面龐上的可愛神色,終而掩不住唇角的笑:“比什麽,将軍定奪便是。”
常歌聞言,面上挂着些得逞的志滿意得,這點可愛神情在祝政心中轉了又轉,不住地擾動着他的心弦。
常歌并不知曉,祝政此時此刻,正在心中默默地回味着滇南的甘甜。
他向着祝政伸出雙手,就像此前許多次扶着周天子下車辇時一樣。常歌的語氣中故作平淡,卻隐約帶着一絲疼惜。他望着祝政,說:
“化雪冷,回主帳暖和些。”
祝政望着他帶着些堅毅的眉目,望着他赤誠的面龐,望着他身後揚起的披風,感受到自己的心弦在一根根被撩動。
他的常歌,為什麽撩撥的如此渾然天成。
祝政沒有按照君臣之禮那般由着他扶住小臂下車,而是直接反握了常歌的左手,借力下了囚車。
雪地寒涼,營火卻将這寒天映的盡是暖光。
祝政在心中思索,究竟是夜風吹得他不住心旌搖動,還是他的心動鼓滿了常歌的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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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國。
魏王司徒鏡斜斜地倚在坐榻上養神。冬日裏不甚明朗的光照不亮他身上的暗影。他揉了揉額角,緩緩問道:“你方才說……此次策了夷陵戰役的人是誰?”
作為朝中寥寥無幾的幾位非“司徒”姓領兵之人,劉複盛自然是甚得魏王之心。他拿捏了魏王想要的答案,低頭行禮道:“回禀魏王。正是此前同我軍不住撕扯上庸郡的益州建威大将軍,将士們均喚他黑風魅。”
司徒鏡淩然睜開了眼,眸中盡是殺伐和寒意。他身上的滾邊玄衣掩了王的心緒思慮,司徒鏡撫着一枚玉玦,想借着這溫潤觸感,讓自己定定心神。
“将地圖拿來。”
一名侍官迅速取了一旁案上的圖冊,遞予高野公公。高公公低眉順眼呈了圖冊,退在一邊。
他一面望着夷陵、襄陽、建平的地形地勢,一面品着這運籌帷幄的思路,開口道:
“三面相輔,夷陵奇兵。物徹,你來說說,像誰。”
司徒玄立在一旁,柔和笑道:“孫兒愚鈍,尚未參透。”
司徒鏡将手中圖冊陡然一擲,喝道:“混賬。”
司徒玄未被這陡然的怒氣吓退。他知曉,這怒氣,不是為他。
司徒鏡的鼻中盡是輕蔑之聲、言語中盡是不屑之意。他的大父、他的魏王向來只會用這種怒其不争的語氣說一個人——
他為之扼腕、又為之動怒的前朝周天子,祝政。
司徒玄上前一步,靜靜地幫着魏王撫後心順氣。
“他果然未殺常歌。”
司徒鏡低頭,換了悲痛語氣。這語氣,司徒玄曾經聽過太多太多次,次次都是在傷痛祝政和常歌之事。
“此患不除,遺禍無窮。”
司徒鏡思來索去,低低地說了這麽一句。
司徒玄偏頭想了片刻,說:“此等無足輕重之人,無需大父憂心。常歌氣短,又殺伐暴戾,作孽甚多。為世不容、為理不容。由他自滅便是。”
司徒鏡重重嘆了口氣:“你和游心,一個毛病,太軟太仁。”
司徒空只溫順地說“大父教訓的是”,心中卻悠悠地憶起常歌的笑、想起他自己籠中的鳥。
☆、賭心
魏國。
長安城。
魏國丞相朱九變下朝的時候恰巧正面迎上了太子司徒玄。他拱手行禮後,往左邊繞行過去。
司徒玄右邁一步,帶着些柔和的翩然,恰巧擋住了他。
朱九變換了個方向,再次打算繞過司徒玄。
司徒玄又左邁一步,像是張望着空中的日頭,又一次堵住了朱九變的去路。
如此下來三四個回合之後,朱九變終于避無可避,開口問道:
“太子所為何事?”
司徒玄朝他溫和一笑,說:“丞相政務繁忙,敘話的時間都沒有麽。”
朱九變嘆了口氣:“實非老臣怠慢,只是太子所言着實不虛。太子若有要緊事宜,請明确示下,我立即着人差辦。”
司徒玄答道:“丞相哪裏的話。丞相為我大魏鞠躬盡瘁,這說的反而像是生疏了。我只是聽說,豫州在唱一出好戲,丞相似乎有個胞弟朱輔才在給豫州主公做太傅,不知對此劇變是否有所耳聞?”
朱九變搖了搖頭:“甚久未有胞弟消息,不知。”
司徒玄瞥開眼神,似乎飄向了遙遠的東南方向:“前幾天……丞相手下的少史不是去了一趟豫州麽?”
“太子既知曉,也無需再向老臣求證了。胞弟危難,做兄長的,有所挂心,是常事。”
“不知豫州危難,您挂不挂心呢?”
司徒玄雖仍是一臉和煦的笑意,朱九變只覺得這笑意比冬日裏的風雪都冷。
他遠不如祝政。朱九變在心中暗想。
“豫州毗鄰我大魏,自然挂心。倘若吳國吞豫,六雄制衡局面打破,我大魏危矣。”朱九變坦然答道,這方面,他所說并無私心。
司徒玄晃了晃手中的扇子:“丞相若是擔心知北将軍強攻,便大可放下心來。冬日苦寒,知北将軍本就有舊疾。豫州典将軍威猛,這二人硬碰硬,即使不談勝負,也會膠着上一陣子。”
他轉而笑道:“丞相擔心胞弟,是否需要我将他接來長安?順便帶着豫州的小世子一道過來。”
朱九變聞言,頗為震驚地看了司徒玄一眼,被這言下之意駭到。
這是要……挾持年幼世子。
朱九變暗暗心驚:吳國、荊州接着豫州由頭的兩方角力,要不得不轉為三足鼎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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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
巴陵雲溪行宮。
喬匡正到達的時候,梅和察正在行針。他的狀況時好時壞,現如今,居然需要下銀針來吊着精神了。
梅相的屬官在門口站了一排,面上都不甚愉快。
喬匡正焦急地等了等,不知內裏是何情況,亦不知他才離去了些許時候,荊州為何翻天覆地了。
醫官前腳剛離開,梅相便召了喬匡正進去。他進去之時,看着梅相披着裘氅,兩鬓竟是霜花的白。他咳着,胸腔之中俱是駭人之音。
梅相佝着上身坐着,瘦削衰老的讓人心生不忍。
喬匡正還記得首次見到丞相。
那時丞相梅和察和大司馬司徒信正值壯年,是六雄中罕見的“将相和”佳話。大司馬意氣風發、丞相談笑風生,二人經常在散朝路上談天說地,好似有談不完的天下政事、說不完的朝堂之見。
那時候,喬匡正守着宮門,悄悄地瞥了一眼二人的背影,就如荊州的定國之柱。
喬匡正再望向床榻上衰老的梅相,心中欷籲。
梅相咳了許久,他的一位門生劉世清不住地幫他順着氣。好不容易緩了些許,梅相才虛虛地開口問:“匡正。你來了。”
“是。丞相。下官來遲,竟不知荊州已然劇變。”
梅相怆然一笑:“荊州的劇變……自從浩志[1]身殒,便開始了……泱泱之地,無定邦之人,必亂……”
喬匡正寬慰道:“夷陵乃兵家相争之地,一時勝敗實為常事,梅相無需過于勞心了。現下荊州劫後餘生,您和世子俱要安養身體,這便是荊州最大的後福了。”
“先生如何?”
喬匡正搖了搖頭。
“起先,益州軍看得緊,将他鎖在軍營正中心,正對着将軍主帳。前幾日下雪,先生落得滿頭滿身都是風雪,着實凍得不輕。
後來益州軍約莫是将先生拿去了主帳拷問,之後不知怎麽又降了待遇,直拉到偏僻後方去了。不過,這下倒是方便我同先生溝通。”
喬匡正自衣襟掏出一張棉布血書:“先生沒有筆墨,只要咬了手指撕了衣襟寫的,請丞相過目。”
梅和察急忙接了這血書,展開一看,血書上運籌帷幄,将荊州多個郡縣籌謀配合,收複失地之事,早已規劃完畢。
他滿意地望着這張棉布血書,開始期待起冬日裏卻月城大戰和開春後的複仇。
“世清,快着文書,就按先生交待的辦。讓遠卓[2]審完主公的案子,即刻趕往枝江。”
“遵命!”劉世清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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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
建平主營。
據說輔國将軍張知隐抓來的戰俘山河先生,大言不慚要挑戰益州建平營主将建威大将軍,益州軍震驚之餘頗有些惋惜——
這位山河先生,想必會被虐的很慘。
冬日裏慣來少戰,軍營裏又不許打牌行樂、頗為無聊。難得碰上此等熱鬧之事,兵士們都蜂擁而出、熙熙攘攘,全都湊在營地主幹道兩側看熱鬧。
将軍主帳前,沿着營地主幹道清理出了好長的通路。帳前置了矮桌,坐着此次比試的判官張知隐。
他今日仍是一身黑衣,将發絲盡數束起,置一木簪,眉目清朗。
知隐将軍的正對面、整條通路的盡頭,乃一木架,上面置着一枚極小的靶。
這第一項比試項目,正是射術。益州軍将士對将軍百步穿楊之技并不陌生,只覺将軍穩操勝券,對着昭然結果頗覺索然無味。
前方的人群微微有些騷動。将士們人擠人,好不容易方才看清,原來是建威大将軍掀了簾子,自将軍主帳中走了出來。
今日的建威大将軍身着廣袖紅衣,以紅色發帶将青絲束成馬尾,滿身盡是意氣飛揚。此刻,他正含着一條白色束帶,利落地将束帶穿過右肩,将右側廣袖束起,又将束帶自身後攀過,攏起左側廣袖,在左肩處麻利地打好了結。
近處的兵士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原來鐵面下的建威大将軍,居然生的這般美,方才低頭束袖的畫面,更是利落又好看。他可真是靈俊飄逸、飒爽倜傥,同“醜将軍”之稱背道而馳。
明明将軍明媚得,連冬日的陽光都格外偏愛幾分,方才束袖之時,周身好像都是躍動的燦爛的芒。
這是常歌第一次摘了鐵面示人,也是第一次身着朱紅鮮衣,更是第一次用白色束帶攏起廣袖,露出纖長漂亮的小臂。
這抹紅色在冰天雪地中愈發亮眼,就像是雪後寒天盛放的赤色薔薇。
他試着挽了挽弓,陽光在他白皙的小臂上躍動,勾勒出他結實的線條。他的馬尾在腦後飄蕩,揮灑的盡是淩雲意氣。
待到山河先生掀了簾出來之時,二人站在一起,竟好似神仙璧人一般。
這位山河先生一襲白衣,青絲半束,細致地配以玉冠。他是一種精致秀麗的美,仿佛細心描過的工筆畫。尤其一雙美目,如泣如訴,眸中好似盡是哀愁。過于白皙的皮膚,給他增添了一份清冷淡漠風致。
他同将軍站在一起,一個是燦爛的紅、一個是清冷的白。
雪地寒天中的這兩抹景色,看得衆人心中莫名地有些驚嘆,只像是在欣賞什麽難得一見的畫卷。
常歌彎弓滿張,他沉墨的眉和堅毅的目中盡是專注。
祝政偏着頭,細心欣賞這幅冬日紅衣美人挽弓圖。他的目光沿着晨光,描繪着常歌好看的小臂線條,描繪出常歌飽滿的後腦曲線,又沿着着日光,落在了他白皙颀長的頸上。
箭在弦上,霎時射出,此箭破風穿雲,正中紅心。
圍觀的将士們望着将軍,百步之遠一擊即中。人群中,霎時爆發出一陣歡欣鼓舞之聲。
常歌頗為得意的笑了笑,臉上的那點張揚意氣被祝政盡收眼底。他樂道:“先生,如何?你還有幾成把握能贏我?”
祝政望着他盈盈的眼,盡數收下他目中的笑意歡欣。他淡然說道:“一箭一局定勝負,未免無聊了些。”
常歌不解,問道:“先生想如何比?”
“我欲為将軍舉靶心,方才顯出将軍從容自若、百步穿楊。”
常歌眉毛一擰,滿目都是擔憂神色:“不可!”
祝政玩味着他的表情,刻意挑逗道:“将軍是不敢麽?”
“這有什麽不敢的!我是……”
常歌剛想說下去,掃了一眼四周望着他倆的兵士,忽然閉嘴不再往下說了。
祝政就當沒聽到反對意見,随意牽了一旁備着下一回合使用的馬匹,策馬便往靶心方向奔去,絲毫不顧常歌在背後的焦慮與反對。
他沒幾步便策馬至靶前,徑直取下了木架上的草席靶子,舉過頭頂,望向常歌。
常歌方才的意氣失了一半,他有些緊張地望向祝政,蹙了眉頭。張知隐悄悄地瞟了一眼,他注意到,常歌随意握着弓箭的手,居然在輕微地顫動,帶着弓弦也漾起了微不可查的波瀾。
張知隐明白了:将軍,在緊張。他居然……緊張了。
祝政隐約從張知隐望向常歌的擔憂神色中讀出了常歌的态度。
這局,他賭了常歌的心。而且賭贏了。
常歌低了頭,只留着東風揚起他的馬尾,又柔柔地落在他的肩。他阖上眼睛,感受着建平冬日的清冷、建平冬日的寂靜,努力定着自己的心緒。
冬日裏的建平,極靜極冷。
常歌記住了這清醒感受,深吸一口氣,奮而拉滿了弓。
寒戾的箭尖閃耀着光芒,常歌順着箭尖的冷光,卻看到了祝政清冷出塵的身姿。
常歌方才好不容易定下的心弦霎時顫動,手上一松,這箭随着冬日的長風朝着祝政奔去。
作者有話要說: [1]浩志:司徒信,表字浩志,官拜荊州大司馬,是當今魏王的兄長。聽聞胞弟宮變勒馬北上,再歸之時,是骨灰灑遍長江。
[2]遠卓:統領荊州左軍的中尉畢容,表字遠卓。首次登場在43章《治才》,羅明威和陸陣雲白鴿沖突。
☆、餘香
弓箭射出之後,常歌緩緩放下了弓。他的指尖仍在微微顫抖。常歌的胸口因思緒翻騰不住起伏,他輕輕呼吸着建平清冷的空氣,想要寧一寧自己狂躁的心情。
那枝弓箭帶着常歌搖蕩的心旌,直沖祝政。
祝政不閃不避,正面迎上這枚寒箭。這箭破風穿雲而過——
塵埃落定,距離紅心只偏了一寸。
益州軍營中俱是一片扼腕嘆息之聲,還有些許不齒山河先生使用這種幹擾手段的聲音。
祝政拿下箭靶,靜靜地望着那偏了一寸的箭,以指尖輕輕摩挲着那偏離的距離。這一寸,是常歌搖動的心。
他自己的心情也随着這小小的射偏的箭激蕩起來,好似破風而出奔向自己的不是弓箭,而是常歌的心緒。
祝政将靶子放回木架,又策馬回了另一側,漾起了笑容:“将軍射術馬馬虎虎。都射偏了。”
看着常歌果真被他這句話挑釁地憤恨起來,祝政被他可愛的怒容惹得,心頭盡是疼愛憐惜。
常歌怒瞪他一眼,将手一甩,大闊步往靶子那邊走去。
祝政滿心甘美地望着這抹屬于他的紅,回味着方才常歌瞪他的那一眼。那眸中盡是嗔怒,卻愈發顯得常歌似喜似嗔、俊逸靈動。
常歌也走至靶心旁,仿着祝政的樣子舉起靶心,頗有些得意得望向祝政——
然而,他剛剛将靶子舉起,身姿還未站定,一杆寒箭破風而過,正中靶心。
在場的益州兵士被這毫不猶豫的一箭打得措手不及,幾乎都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常歌驚愕地眨眨眼——他明明還沒有站穩,祝政怎麽,毫不猶豫就将箭射了過來,而且——
他将靶子舉在眼前:這箭……不偏不倚、正中紅心。連一絲絲猶豫動搖都沒有。
明明他順着箭尖看到了祝政的虛影就緊張不停,明明他出神入化的射術被這一絲心顫帶偏了一寸……常歌看着這正中紅心的一箭,仿佛看到了射箭人心中的波瀾不驚。他氣的立即将靶心扔在地上,再也懶得多看一眼。
他的不甘和怒氣被祝政盡收眼中,就像一只炸毛的小動物,頗為可愛。
望着那抹躍動的紅,祝政的心中怎麽可能毫無波瀾。只是十幾年下來,他早已習慣了這種望見常歌之時,才特有的心緒翻騰。
他早已學會了同這份心動相處,而且早已處得如呼吸吐納一般自然。
張知隐望了祝政一眼,平靜宣布了結果:“第一回合,射術:山河先生勝。”
常歌氣鼓鼓地走回了祝政這邊,看都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