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回合:騎術” (3)

?”

“此人是我荊州車騎将軍吳禦風,夷陵一役主将。”祝政答道。

常歌想起了此前蔔醒給他弄來的那批作戰圖——夏郡、廬陵、夷陵……他點了點頭,說:“原來是禦風将軍。我知道你。研讀過你一些布陣圖,做的還算不錯。”

吳禦風頗有些驚愕地望着他。他只在軍前慰問和誓師中見過常歌,從未同他說過話,更不知常歌還會直言誇耀。

他有些驚訝地說:“将軍……知道……我?”

常歌點了點頭:“夏郡卻月城一戰,打得着實漂亮。若是我,也定會如此布置。”

祝政看着他倆雞同鴨講,直言道:“禦風,常歌便是此次夷陵之戰的主将。你是敗在他的手上。”

吳禦風頹然垂了雙手,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是将軍……無怪乎诓走我兵力,又四處奇兵……”

他下意識地摸着牢門柱,垂眼望着地牢冰涼的地面,低聲道:“輸給将軍,骠下[1]心服口服。”

常歌聽着這自稱一愣,問道:“你跟過我?”

吳禦風朝他合手一禮,說道:“我曾為大周六品護羌校尉。涼州一役……也有參與。”

常歌望着他,眼神中忽然有些別樣的光。他緩緩點了點頭:“涼州一役,着實慘烈。還活着就好。”

再擡頭時,吳禦風的眼中也盡是濕漉漉的神傷。常歌明了,那是三年前涼州的風沙,依舊留在他的心中。

“将軍亦然。活着就好。”

沉默許久,吳禦風偏過了頭,低聲說道。

天牢最頂頭,坐着的小獄卒轉了轉眼珠,将這番舊部相見情形,一五一十地記了下來。

******

武陵。

雪峰山、武陵山環抱着沅水,這一汪靜水被山巒戀慕,生的格外旖旎,靜得像武陵悠揚的歌。

一葉扁舟,漾起碧波,向着河岸盡頭郁郁的桃花劃去。

破軍帶着一路兵士坐在船上。前些日子,他們已全然占了武陵。此行,面上是為了桃源景色,實際則是為了一張絹帛。

數日前,正值武陵決戰。夜風擾了殿內的燭,又帶來了滿面焦急的益州尚書仆射蔣達平。

“大事不好!”

他殿前失儀,本是大罪。正在主公身旁議政的尚書令吳仲廉接了絹帛,面色卻愈發凝重。

當時的劉主公未多言語。破軍卻知道,看這情形,他的傷官刀該出鞘一次了。

岸上無人,破軍尋了些許時候,才順着一條小徑尋得了上山的路。

山河先生的山齋坐落在半山腰中,正面對着一片桃花林。掀窗便是武陵陰翳的碧林和旖旎的沅水靜河。

山齋陳設極其簡單,除了必須之物外,僅剩一筝。

“禀将軍,其餘屋子也都找過了,并未發現。”分頭搜尋的兵士們來報。

破軍緊皺了眉頭。按絹帛指引,應當就在屋內,緣何遍尋不得?

他再度掃視了一周室內的簡單陳設,心頭的疑雲卻越壓越重。

破軍的目光,落在了窗前的這張古筝上。

古筝失了主人,似是許久未彈過了,武陵的山塵掩了筝的色澤,就連弦上都蒙着些許塵埃。

破軍将手指伸進古筝,随意敲了敲面板。

他忽然明了。

傷官刀出鞘,這筝一分為二,劈到的東西卻險些傷了傷官刀的刃。

跟着破軍的将士頗為好奇,俱湊了上去——

這是一把不長的玉劍,劍身俱是精美龍紋雕。此玉豐潤,映着些武陵桃源靜谧的山景。

破軍抄起了這把玉劍,對這個發現頗有些惶惑。

——常将軍馳騁千裏拯救的那位山河先生,究竟是誰……

******

益州。

錦官城。

蔔醒上殿的時候,正聽到裏面有些假意的寒暄。

上殿之後,卻驚異地發現,益州劉主公坐在左首第一席。在他的記憶中,劉主公從未坐過下首。

蔔醒不禁仔細打量了一番,正中主位上坐着的人,一臉的秀美風致,一身淺金色錦衣,柔和的像是春日裏的風。

杜相身體欠佳,正在府上将養着,尚書令吳仲廉坐在右首第三席,輕輕的咳了咳,示意蔔醒趕緊坐下。

蔔醒找了片都是武将的地方,領頭入座。

“禀太子,此人正是我益州新封的大将軍蔔醒,表字醉靈。前幾日剛回錦官城。”

太子朝着蔔醒颔首,蔔醒回禮,心中便思索着……太子。看此人座次,想必是大魏太子。

大魏太子叫什麽來着?

一輪酒過,一旁的侍官們迅速欠身為各位朝臣滿酒,他們的動作稔熟地有如齊整的麥浪。

太子司徒玄并未端杯,只一個一個細細打量起在座的文臣武将。

他語氣和緩,像順着春風來的歌。這歌聲說:“益州文臣武将滿堂,将相和睦,定能破堅摧剛、安定富強。無怪乎上庸新野,連續攻城略地。”

他繼續說:“益州公若深覺入蜀要道受人挾制,有何事不能商量?定要大動幹戈?”

劉主公端杯:“太子殿下說的是。”

“聽聞益州公近日裏在建平頗為活躍,和荊州公多有不睦,可有此事?”

劉主公面色登時緊張起來,他解釋道:“逆子擅自調兵,我已褫奪兵符,将其革為庶人。開春之後,我定向荊州送去大禮,重修于好。”

司徒玄笑道:“我并非興師問罪。益州公無需緊張。只是□□才能興國,還望二位主公大局為重,勿傷和氣。”

“是。此後我益州定休兵養息,不再尋釁滋事。”劉主公低頭,只覺得這和煦的春風吹的後背一陣冷汗。

太子司徒玄以袖遮面飲了一杯,目光落在方才上殿的蔔醒身上,問道:“素聞益州五虎,個個氣宇軒昂、潇灑倜傥,這位英姿勃發的将軍,可是五虎将之一?”

劉主公合手道:“醉靈将軍乃五虎之首,‘醉山隐軍狼’中的醉字。”

蔔醒聽聞提及自己,急忙行禮叩拜。他心中對這種繁文缛節的宴飲場合叫苦不疊。

他想:喝一杯,拜三拜。還不如在新野吃我的寬面,也不如我建平的油茶湯,那才叫樂得自在。

司徒玄将“醉山隐軍狼”五個字在心中來回捋了幾遍,問道:“此番夷陵大動,是哪位将軍?”

劉主公如實答道:“戰事須問大将軍。”他遂遞了個眼神,示意蔔醒說得含混些。

蔔醒機敏,收了眼神便行禮,回話道:“夷陵主将乃益州平南将軍孟定山、輔國将軍張知隐。”

不是。此人在含混。

司徒玄在心中否認蔔醒的回答,他眸中忽然透出些寒意:“那請問,取我新野的,是哪位将軍?可在場?”

作者有話要說: [1]屬官對将軍自稱,表明從屬關系。知隐最愛用啦,一口一個骠下

[2]為何太子司徒玄能坐主位:名義上六雄只是大周分封的諸侯,在未稱王之時,應屬大周臣子。大魏篡位之後,益州和平避戰,表面仍維持與大魏的從屬關系。荊州因大司馬殒命一事和大魏結下了梁子,再不朝拜。吳國早已稱王。換句話說就是,也就益州、冀州陪大魏玩。

☆、殺心

蔔醒立即打哈哈道:“殿下莫要生氣,城門之事[1]乃麾下一不懂事副将所為,我已将其怒杖五十,趕出軍營。”

司徒玄笑道:“你們将我的氣量想的太小了些。此番非尋私仇。我只是想起了一件舊事,想找他當面問問。”

劉主公和蔔醒悄悄換了個眼色。劉主公急忙答道:“此人素來桀骜不馴、不循禮儀,唯恐冒犯了太子殿下。”

司徒玄不與他們虛與委蛇,繼續逼問:“此人在何處。”

蔔醒接着繞彎子:“此人慣稱‘醜将軍’,相貌粗鄙醜陋,難以堪看。”

他将酒盅一篤,些許暴怒的酒珠噴濺出來,撲在案前的地面上。

他想:誰敢如此侮辱我的常歌。誰敢阻我見我的常歌。

他的心中瞬間充滿了狂風疾雨,将出言不遜的蔔醒千萬遍折磨。

再開口時,司徒玄陡然轉了寒冰般的沉冷語氣:“我只是同他說句話,你們如此百般推脫是為何?”

殿上愕然,連滿酒布菜的侍官都不敢上前。蔔醒望着這位忽然轉陰的太子殿下,心中琢磨着究竟是哪句惹着了他。

劉主公和稀泥道:“見。太子想見,那還不是立即能見。醉靈,快,快傳。”

蔔醒一臉為難:“他現在不在我府上。”

司徒玄逼問:“他以前在你府上?”

劉主公拱手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人深受醉靈将軍恩惠,一直寄住在大将軍府。”

司徒玄又看了一眼蔔醒,将剛剛心中翻騰的折磨方法盡數劃去。

他端杯,笑道:“醉靈将軍年輕有為,此盅賀您擢升之喜。”

蔔醒隔空回敬,心中只覺得這位大魏太子,鬧得他全身都不舒服。

******

常歌坐在天牢地面上削蘋果,削完之後遞予了祝政。祝政推脫,常歌将他一瞪,祝政這才默默接下。

常歌又開始剝橘子。開始剝之前,還朝着吳禦風丢了一個。

這幾日,常歌幾乎日日都來天牢,一呆就是大半天。天牢裏的獄卒也慣是使眼色的,見是建威大将軍來了,不僅不做阻攔,還百般讨好地将吳禦風、山河先生二人四周的囚徒盡數挪走,給建威大将軍留個清靜。

常歌帶來的布包裏盡是水果點心吃的喝的,還帶了一副六博棋,日日陪着祝政下幾盤。只是常将軍的棋藝似乎不是太好,就吳禦風看着的這幾日,竟是一次都沒贏過。

祝政淡然地翻着常歌給他帶來的書籍,輕聲說道:“你日日來我這裏做什麽。錦官城不比他處,斂着些。”

常歌将手中的蘋果高高地向空中抛去,又穩穩地接在手心,随手用衣襟一抹,啃了一口,說道:“将軍前來嚴刑拷打戰俘,不行麽。”

“行。”

祝政答道:“請将軍拷打,我定知無不言。”

常歌滿意道:“這還差不多。”

祝政笑着望了常歌一眼,不經意說:“将軍最近頗愛紅色。我明明記得,建平初遇之時,明明更愛玄色。”

“先生總是關注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事。”

常歌啃着蘋果,随口答道。他轉而又問:“紅色不好麽?”

祝政望着眼前的鮮衣常歌,幾欲忘卻了身後天牢冰涼的牆。狹小的窗漏下來的日光,恰巧打在常歌側身上。他挽着袖子啃着蘋果,就連左手小臂上的傷痕都顯得動人。

祝政望了一眼,常歌仿佛是團火,暖了冬日裏的天。他想起了歸心舊居錦盒中為他備着的紅衣。

祝政收了自己的神思和視線,低聲說:

“将軍絢爛,穿紅更好看。”

常歌漲紅了臉,不再說話。

吳禦風手中把着常歌丢來的橘子,橘子上點點的眼,就像老去的皮。他摩挲着這片粗糙的觸感,又想起了建平城以前的那個傳言。

他想着,人長得美,真是好用。都是階下囚,我怎麽就沒人來削蘋果剝橘子陪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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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

錦官城。蔔大将軍府。

一輛馬車停在了一個布帛店鋪門口。

這馬車毫不起眼,通身玄色。一位青白色勁裝青年騎馬跟随。馬車停穩之後,此人一躍而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挑揀着布料。

店鋪老板擡頭仔細看了一眼,只覺得這位青年眉目清秀,倒像是姑娘模樣。生意要緊,老板将心中的疑問咽了下去。

馬車的簾子輕輕掀開了一角,探出了半張秀美的臉。他的頰上有一顆淚痣,更添了些風流韻致。

馬車不知不覺已在此處停了許久,勁裝青年挑了三批布料,盡數往馬車後端放上了,仍又返了店中細細挑選。店鋪老板見大生意上門,笑的合不攏嘴。

司徒玄頗有耐心。就像是已張開獵網的獵人,匍匐在暗處,只等着無束的鳥兒,懵懂地躍進自己手心。

日頭終于自頂上稍稍斜了些許,申時一至,山裏的涼氣就盡數下來,錦官城中也帶着些嗖嗖的涼。

一匹黑鬃駿馬疾馳而過,正巧停在府邸正門口。一位紅衣青年翻身下馬,身上盡是張揚和躍動,他仿佛一抹烈焰,破風而過,燃動了錦官城濕潤寒涼的空氣。

是他!

只是一個飛馳而來的側影,司徒玄依舊一眼認出了這如同絢麗烈焰一般的身姿。

常歌飛身下馬,他的衣衫下擺泛起了好看的波瀾。

“建威大将軍回了!”門童頗有些興奮地報門,開心地接過了常歌手中的缰繩。

一位個子高高手長腳長的白衣少年瞬間轉了出來,看到了常歌便立即眉歡眼笑。司徒玄望着這頗有些神似祝政的身姿,心中湧起一陣厭惡。

他拍了拍身邊的澤蘭,問道:“此人為誰?”

澤蘭今日一身黛紫錦緞深衣,領口滾着白色重工刺繡寬邊。他面容清秀舒朗,一雙含情目,望向何處都顯得眼波流轉、馳魂宕魄。

澤蘭從小窗看出去,瞥了一眼常歌身邊之人,轉了轉手上的白玉扳指,說:“此人随侍常歌,幾乎形影不離。軍營裏,我聽別人喚他,祝如歌。”

司徒玄一把放了車簾,問道:“叫什麽?”

澤蘭只以為是司徒玄并未聽清,又重複了一遍:“祝如歌。”

司徒玄帶着怒氣扯下了手中的車辇簾,那柔軟的布料在他手心揉做一團,毫無抵抗之力。他憤恨地看着手中這塊黑色暗紋布料,這一小片玄色好似心頭的重雲,速速放大,将整個車辇都籠在了一片凝重氣氛當中。

他又想起了那場切磋,想起了相對鞠躬之時二人互望的眼,想起了與常歌漂亮而結實的小臂過招的,沉靜翩然的廣袖。

祝政都死了!而且死了三年了!

為何要起這個名字!為何要姓祝!

為何你情願找個同他容姿身形類似之人,都不願意看我一眼!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司徒玄感受到內心在吶喊,在咆哮,在撕裂。他心中是狂風驟雨、是遮天蔽日、是淩厲的閃電。

他再也按捺不住,抽了腰間的短刀,幾下便劃爛了這小片玄色布料。

你對祝政有多少念想,我便全部毀給你看。

司徒玄再擡頭之時,眼中俱是殺意和冰冷,他問:“此人好捉麽?”

澤蘭看了一眼他這難以捉摸的好友兼主人,只答道:“可一試。”

******

蔔大将軍府。

常歌進門的時候,蔔醒連眼皮都沒擡,只淡淡地應了一句:“回啦。”

常歌肆意地笑,從袖中掏出一個蘋果,信手抛給了蔔醒。那只紅彤彤的蘋果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被蔔醒一把接住。

蔔醒撇了撇嘴:“又把你家先生吃剩的給我吃。”

常歌笑道:“吃着別人的,也不見你嘴軟。”

蔔醒看着常歌走入正堂,随意找了個椅坐下,嘆了口氣:“都回錦官城了,你也不曉得收斂些。天牢裏來來往往那麽多人,還天天跑去探。”

常歌笑嘻嘻地看着他:“要不,大将軍通融通融,我們将他特殊羁押,就關在這大将軍府,日日由我們蔔大将軍親自審問。”

蔔醒立即阻了他的念想:“你家先生太狠。真這樣,還不知誰審誰。”

“醉靈。”

“好醉靈。”

“醉靈哥。”

“打住打住。”蔔醒在常歌還未叫出更肉麻的稱呼之前制止了他,他說:“這個事情你磨我沒有用。軍令雖然是我的名義,實際上是誰,你也清楚。”

蔔醒斂了嬉笑神色,嚴肅道:“而且,近來朝堂上有些異動,你最好斂着些。”

“什麽異動?”

蔔醒道:“還不是你和你的那位先生,我想想呈表上怎麽說的……對,‘嬉鬧軍營’、‘偏待俘虜’。”

“不過……”蔔醒看了他一眼,揶揄道:“你和我說說,你倒是如何‘嬉鬧軍營’、‘偏待俘虜’的?生生将尚書仆射蔣達平氣得是接連呈表參你。”

常歌應道:“哪有。我那都是連夜拷打,審問階下囚而已。”

蔔醒一臉饒有深意地看着他:“你拷打審問啊……”

常歌奇怪道:“可是這建平距離錦官城也有段距離,為何蔣達平的消息如此靈通?況且我和先生都在主帳之中,他又如何得知我是否偏待?”

蔔醒無奈地看了一眼:“都呆主帳了,還不算偏待啊。你去問問看,哪個階下囚有這等待遇。你平時……也太不注意了。”

蔔醒忽然想到了什麽,湊近了問道:“不過,你真的和你家先生比了三場?還輸了?”

常歌懵然:“怎麽這個你也知道?又是蔣達平說的?”

蔔醒低頭一笑:“這個不是。這不是除了部分留守的,大多将軍校尉們都輪替回錦官城了麽,各種傳聞滿天飛,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建平三試’。都說将軍雖然惜敗,但那冬日裏一襲紅衣,尤為亮眼。簡直是英俊飒爽,再沒人肯叫你‘醜将軍’啦。”

常歌瞪眼道:“哪個傳的,回去我好好收拾收拾。”

他偏了偏頭,笑道:“将軍真是小氣。我同你處了這麽久,都沒見過将軍鐵面之下究竟是何面目,天天還一身黑衣服,邪裏邪氣的。怎麽你家先生一去,又是馬尾又是紅衣又是英俊飒爽的,我有點酸。”

常歌懶得理他調笑之語:“你少來。”

作者有話要說: [1]城門之事:指攻占新野之後,将司徒玄的兄長司徒空屍體挂在城門樓上之事,見32章《千裏》

**吳禦風:對面太秀,我要求換牢房……

☆、弑君

常歌收了嬉笑神色,嚴肅道:“不過……這次忽然将先生和吳禦風押入錦官城,究竟所為何事?”

蔔醒瞬間沉了臉色:“不知。世子不問政事,我消息滞後不少。只知道是上面的意思,恐怕是覺得二人皆為荊州大将,不肯放歸。”

常歌急問道:“有無性命之虞?”

蔔醒摸了摸下巴,仔細回憶了一番:“應該……沒有吧……今日宴飲,聽主公的意思,開春還要和荊州重修于好,當是不會手段過激。”

他忽然想起了今日宴會上怪裏怪氣的司徒玄,問道:“你和當今太子有過仇麽?他今天又是逼問又是摔杯子的,點名要見你。”

常歌不解道:“當今太子?誰啊?”

蔔醒拍了拍腦袋:“你還說呢,我都給搞忘了。那一堆姓司徒的,全是單字,我又不熟,全然不記得。不過,今天聽他的意思,像是來給以前你新野殺的那個人尋仇的。”

“……新野殺的那個……”

常歌回憶了一番。新野一役的主将,正是那位身為衛将軍,卻護不好祝政的司徒空。

他問道:“難道是司徒玄?”

蔔醒搖了搖頭:“可能吧,我記不太清。”

常歌則肯定道:“說不定真是他。他是司徒空的胞弟。可能……真是來報仇的。”

蔔醒規勸道:“所以說,你最近收着點,不要天天往天牢跑。最近情勢風聲,總是有些怪怪的。”

蔔醒招了招手,示意常歌上前。常歌湊近後,他方才低聲說:“你注意到沒,最近主公身邊,跟的都不是破軍。”

“我最近沒見着主公。”

“我忘了,你最近每日都釘在天牢了。”蔔醒壓低了聲音,繼續說,“破軍但凡出動,定是主公親自交待的大事。我這心中,最近不知為何,老是惴惴的慌,總感覺……要出事兒。”

常歌皺眉道:“錦官城裏,應當出不了什麽事兒吧……”

蔔醒搖了搖頭,低聲說:“但願。”

******

寅時三刻。

錦官城的小闕樓失了鼎沸人聲,萬籁俱寂。市井街道再無白日裏的熱鬧熙攘,陷入一片沉睡的寂。

快到新年,除了家家戶戶門口慶賀的大紅燈籠之外,整個城中再無其餘燈火。

一匹黑色快馬疾馳而過。馬上之人特意選了黑色衣衫,匿于錦官夜色之中。馬蹄疾疾,夜風拂過,只空留了燈籠輕微地搖。

此人身背長劍,一路疾馳至錦官城宮門,看守的兵士一時沒認出來人,喝道:“宮闱禁地,來者何人!”

此人下馬,亮出了身上的令牌。

兵士急忙行禮,問候道:“屬下有罪,不知趙将軍歸來,竟沖撞了将軍。”

破軍将手一揚:“無事。”

他邁開步子向着宮城中走去,背上背着一把長劍形狀之物。此物以白布包裹着,看不太清楚。

******

卯時一刻。

輔國将軍府。

深冬日出的晚,院中一片靜寂。除了正門。

大清早老有人不住地拍門。門童窩在門房之中,只想裝死求個清靜。他裹了裹自己的小襖子,翻了個身面朝裏躺着了。

咚咚的砸門聲沒有将門童驚醒,卻引來了府邸主人,正在晨練的張知隐。

張知隐将門一拉,來人便直往裏闖。他信手将此人右臂一擰,來人立即背過了手,疼的大叫:“知隐将軍住手!吾乃好人!”

張知隐将其黑色兜帽一摘,發現此人頗為眼熟,似乎曾在哪裏有過一面之緣。他将人一推,說道:“清晨入院,鬼鬼祟祟。爾乃何人。”

來人向他行了一禮,恭敬答道:“我是吳國羊丞相府上長史姜懷仁,有一要事,需和将軍借一步說話。”

張知隐終于憶起在何處見過此人——建平一役後,他纏着要去常将軍主帳,結果被轟了出去。

張知隐沉了面色,冷聲道:“你有何事,就在此處說吧。”

姜懷仁接連說道:“此處多有不便。事出緊急,又關于常将軍,還望将軍諒解。”

張知隐頗為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這才向後退了一步,供他閃身而入。

姜懷仁進了門便急急地往裏走,張知隐跟随中暗自驚訝,此人首次來張府,居然有如穿行自宅一般。姜懷仁引着張知隐來到了後苑竹林之中,又警惕地望了一圈,這才開口道:

“劉主公要殺祝政。”

張知隐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我不認識甚麽祝政。”

“知隐将軍無需隐瞞。你知我所說是誰。”

張知隐不語。

姜懷仁接着說:“此事應當知會常将軍。”

“不可。”

“若不知會,知隐将軍打算如何處置?”

不能知會。張知隐在心中思索着。倘若常歌知道了,定會不管不顧要放他走。這樣一來……私劫囚犯、通敵叛國,若是這兩個罪名成立,也許……就再也回不了益州了。

若不知會……

張知隐心中隐隐想起了常歌不眠不休馳騁三千餘裏地至滇南,想起了常歌一試握弓之時發顫的手,想起那偏了一寸的箭。

“此事交予我來辦。”張知隐簡短答道。

若是一定要有一人為此做出犧牲,犧牲将軍還不如犧牲他自己。

姜懷仁問道:“交予你,祝政會跟你走麽?交予你,不過是再多犧牲一人。”

張知隐看他一眼,問:“你是何處來的消息?又緣何要通知我?”

姜懷仁答道:“我早知益州軍至武陵山齋尋找玉劍懷仁一事。今日寅時三刻趙淵背着劍業已進了宮城。此後沒多大會兒,一溜文臣趁着深夜被召進了宮。”

他壓低了聲音:“一個武将也沒有。我想,此事何意,将軍心中應當昭然了。”

張知隐沉了面色,似在思索。

“話我便帶到這裏。具體如何做,你自行決定。”

姜懷仁傳完話語,拜而出。

“知隐。大清早發什麽呆?”

孟定山剛收拾好,提着長命刀剛想找張知隐晨練,卻發現他無端地站在後苑正中,對着一片婆娑竹影想得出神。

“無事。”

張知隐收了心神,回身便往府邸門口走。

孟定山叫住了他:“今日晨練呢?”

張知隐頭也未回,随意擺了擺手:“今日不練了。”

******

荊州。

巴陵雲溪行宮。

荊州世子池日盛披麻戴孝,舉着荊棘條跪在殿外。雲溪處在江邊,大江的濕氣混着冬日的寒風,将世子凍的鼻尖發紅。

一陣可怖的咳嗽聲自殿內傳來,此聲蒼老,陣發的咳好似不能自已,聽起來,還帶着些喘不過氣的窒息。

世子池日盛揪心地聽着——梅相的病何時變得如此嚴重,他又是如何全然未注意到,他以前揮斥方遒的老師現下居然變得如此衰老虛弱。

他還以為,他的老師,永遠不會老。

就像幼時摸着大司馬司徒信的铠,覺得他永遠不會敗一般。

公父的逝去,讓池日盛第一次懼怕了起來。公父走的那樣突然,甚至連臨終的托付,都未來得及說。

他怕身邊的人一個個逝去;怕朝臣滿座,卻再無兩位文武老師;更怕荊州覆滅于己。池日盛第一次感受到荊州日薄西山的悲涼。

他懊悔。

池日盛聽着殿內的咳喘聲從劇烈轉至平息,開口喊道:“日盛負荊,請老師罰。”

看過陸陣雲送來的卷宗,梅相定了心,精神也顯然好了許多。他有時喘得不能自已,好像空氣驟然變得稀薄,他只能盡力大口呼吸,直到頭腦都一片發虛。

視線模糊之間,他像是看到了七八歲的池日盛,那時候,他還未取表字,只叫池覽。大司馬司徒信一臉高興地抱他進了頖宮,惡意地向空中兜了兜,吓得小世子面色發白。

梅和察也看得心驚膽戰,急急地制止了胡鬧的司徒信。

司徒信将小世子往地上一放,池覽遞過了竹簡,眨着忽閃的清澈眼睛,脆生生地說:“請老師查書。”

小世子朗聲背的很好。煞有介事背着手的樣子,像足了小大人。

殘影繁亂,梅和察的這口氣終究還是緩了上來,他模糊中聽着外面有動靜,問道:“殿外何人?”

劉世清低聲答道:“世子已跪了一夜,舉荊請罰。”

梅和察大驚:“這怎使得!快請快請。”

劉世清退而出,不一會兒便帶上來了低頭俯身手舉荊條的荊州世子池日盛。世子跪了一夜,梅相的病重讓他心驚,更讓他愧疚金陵城狂雨的夜晚。他低低俯身,不敢面對梅和察的病容。

梅相見他舉荊不起,問道:“世子這是何意?”

“日盛大謬,請老師罰。”

“爾乃封地之主,這如何使得!”

世子不語,仍躬身舉荊:“老師不罰,日盛便侯至老師責打為止。”

梅和察當即要下床行禮,劉世清見勢立即上前攙扶。梅相全身帶着些戰抖,一如冬日狂風中的枯草,他緩行叩拜之禮,池日盛見狀立即撤了荊條,上前便要扶起梅相。

梅相緩而決絕地推開了池日盛扶起他的手,緩聲說道:“封地之主,當胸懷天下。世子無需向老臣請罪,但求此後早朝晏罷、昃食宵衣,勵精圖治,無愧于……荊州河山。”

池日盛扶起梅相的手在空中滞了滞,轉而合手道:“老師教誨,日盛銘記于心。”

言畢,他堅決扶起梅相,将他攙至床榻上,說道:“此前日盛昏庸,竟做了不少荒唐之事……但公父之事,絕非日盛以下犯上、有心謀逆,請老師明察。”

梅相緩緩地搖了搖頭,低聲道:“逝者已逝,追尋這些,也再無用了。眼下該想的,是荊州現下如何在六雄中立足。”

池日盛忽然躬身拜禮,誠懇道:“老師!此前乃我昏聩,還望老師不棄,救亡圖存,輔我荊州!”

梅相當即扶起池日盛:“世子言重。此乃為人臣之本分。只是,日盛啊……”

“老師請講。”

梅相輕咳兩聲:“我知你因馭馬一時,一直對先生懷恨在心。可封地之主,應要有公器之心,更要忍尋常人所不能忍。

此要求是荒謬,然先生确有雄才,能保我荊州文昌武盛。此番先生被你罷黜,益州滇南即刻聯手,将我荊州逼迫到此境地。還望你能仔細思量其中利害之處。勿要再小不忍而亂大謀。”

池日盛低了頭,輕聲說:“老師說的是……只是不知現下先生所在何處,我願再次馭馬請回先生。”

梅和察道:“先生說,他自有脫身之法。此事你勿用挂心了。只是……封地不可一日無主,日盛啊……你準備準備,這幾日便要有繼承大典了。只是委屈你,江陵現在的情況,無法回宗廟祠堂,只能在雲溪行宮簡單辦理。”

池日盛點頭道:“情況特殊,此事但憑老師安排。”

梅和察點了點頭,衰老的眸中卻閃着火:“此番,本想以新城郡換來一時和平,未料到益州出爾反爾,欺人太甚!我……我荊州萬裏錦繡河山,再不容他人所侵犯!”

劉世清靜靜看着終而不再離心的二人,忽而對來年開春充滿了希冀。

作者有話要說: **張知隐:我掉馬了麽?我掉馬了吧……我什麽時候掉的馬?

☆、劫獄

天還未蒙蒙亮,常歌霎時驚醒。

沒有噩夢,沒有響動,就連他自己也想不通緣何陡然醒來。

他朝着門外大喊了幾聲如歌,卻不見人影。無奈,他只好自行起了。起床更衣之時,不知為何,他的手毫不遲疑便選了耀目的紅。

他穿戴整齊,還特地在束帶外裝上了精致的革帶。拾掇完畢,常歌站在庭院山泉旁邊,舀水洗臉。

清澈的泉水自指縫中須臾穿過,常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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